1. 女尸是活的?! 蓦然瞧见女尸容貌,他……
谢七郎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麻布衣裳,背着竹篓从山上下来。
这里是青云山山脚,再往南面下山,走个几十里,就是朱家村了。
谢七郎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刚过正午,烈日当空,按照他的脚程,天黑之前,应该能到朱家村。
不过,他肚子有点饿了,正咕咕乱叫着。
昨晚他夜宿山中,早上他抓了只野兔,烤熟后吃了一半剩了一半用宽大树叶包着,正好现在再吃一顿。
谢七郎在山上过了两天一夜,一身臭汗,他知道不远处有条河,打算过去把自己洗一下,顺便解决了午饭。
谢七郎人高腿长,不多时就走到了河边。
他放下竹篓,三下两下将自己脱得只剩条裤衩。
他身体强健,身材结实有力。衣衫下的肌肤很白皙,和微暗的脸色截然不同。
谢七郎噗通一声跳入河中,河水微凉,十分爽快,他在水中畅快游了几圈,正准备上岸,却眼尖的发现对岸河滩上似乎隐隐躺着一个人。
此河名为汉河,延绵数百里,上游经过许多山中村落,因此河中偶尔出现死尸不足为奇。
想到自己刚才游水和死尸相距不远,谢七郎心中多少有些不适。
他浮在水中,皱眉远眺那具死尸,心中犹疑。
人死入土为安,他还是做一回好人,将这具死尸埋了吧。且这条河下游经过朱家村,尸首若是在这里腐烂,污染了河水,只怕也会祸害到村民。
想到这,谢七郎便朝着对岸游了过去。
他曾见过无数尸首,断手断脚的、无头的、开膛破腹的等等。因此并不畏惧尸首。
谢七郎游到尸首旁边,发现竟然是女子。女子身上的衣衫虽然已经凌乱破裂,但看得出布料华贵,绝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
谢七郎吃惊,这么说,这名女子并非村民意外坠河溺水?
女尸仰面躺着,上半身挂在河滩泥土上,下半身飘在水中。她艳色的衣裙在粼粼水中飘荡,竟意外的美艳好看。
她的脸被几缕凌乱的乌发遮掩,看不清面目,但谢七郎见她露出的颈部,滑腻白皙,想来应当生得不错。
谢七郎有些惋惜,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也不知遭了什么难,就这样死了。
他爬上河岸,伸手拉住女尸肩膀,将女尸从河水里拉上来,然后放在河岸上。
拉扯着尸体,谢七郎心中有些疑惑,他从前收整过无数尸体,人死后会变得铁沉沉的,怎么这具女尸如此轻盈?
女尸仿佛没什么重量?该不是在河里漂太久,已经被鱼给啃空了吧?
真是可怜。
谢七郎心中默默感慨,决定等会儿给女尸找个好点的埋尸地,把坑挖得深一些,将女尸埋好,不让她剩余的尸首被野兽刨开吃了。
女尸也不知在河水里漂了多久,身上衣衫已经松散凌乱,被谢七郎大力拉扯,衣襟松开,露出颈下胸前雪白一片,刺得谢七郎差点花了眼。
谢七郎连忙闭上眼睛,嘴里振振有词,“非有意冒犯,姑娘勿怪。”
他说着小心翼翼的蹲在女尸身侧,将目光避开女尸胸前,伸手去扯了扯她的衣襟,将她身子遮盖好。
谢七郎松了口气,又见女子乌发覆面,不禁有些好奇。
他想了想,又对着女尸道,“姑娘,我帮你整理整理仪容,绝不是有意冒犯。”
说罢,谢七郎伸手轻轻的将女尸覆面的乌发拨开。
蓦然瞧见女尸容貌,他呼吸一滞。
女尸紧闭双眼,却看得出五官精致秀美。她在水中泡了那么久,脸上却没有被泡得变形,只是肤色有些苍白。
她生一张鹅蛋脸,眉黑如远黛,羽睫纤长浓密,鼻尖小巧秀挺,双唇泛白却圆润。
女尸在水中泡了这么久,还有如此姿色,谢七郎可以想象,她若是活着,又精心装扮下,会是何等天香绝色。
可惜,她死了。
此时谢七郎真心实意的生出了几分怜悯。心想一会儿埋了她后,捡几块石头给她当墓碑吧。
谢七郎说着,又游回对岸,将衣服、铁锄装在竹篓里,一手举在头顶,又奋力游了回来。
怕将衣服弄脏,谢七郎便只穿个裤衩,拿着铁锄在岸边远点的位置找了个地方,抡起锄头就开始挖。
不过这个锄头是谢七郎用来挖草药的,只有两尺长,用来挖大坑颇为废力。
谢七郎光着膀子,在烈日暴晒下,周身起了一层薄汗。
想着那可怜的女尸,谢七郎没有放弃,又挖了半个时辰,终于挖了个能埋尸的大土坑。
谢七郎从土坑里爬出来,身上的汗水和泥土混在一起,有些狼狈。
于是他又跳下河洗了一遍,才爬上岸。
谢七郎走回女尸身侧站定,准备弯腰将她抱起——
怎料他赤脚湿滑,又踩上了一枚圆润的鹅卵石,谢七郎脚下重重一滑,扑向女尸!
谢七郎惊得瞪圆眼睛,此女就算是绝色佳人,那也是个尸体了,他可不想和尸体有什么接触,更不想冒犯女尸。
幸亏他有武艺在身,反应极快,电光火石之间,谢七郎伸出双手,撑在女尸两侧,定住身形,才没有将身体压在女尸身上。
谢七郎暗暗松了口气,他紧绷的心神放松,却猛的发现,自己的脸正在女尸面部上方,相距不足一寸!
若是他再往下一分,鼻尖便可碰触到她的!
女尸秀美的容貌便在他眼下,谢七郎倒抽一口气,正准备要起身,却瞧见——
女尸卷翘的睫羽微动,像是黑蝶的翅膀,慢慢扑闪着卷开——
睫羽之下,是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此时眸中泛着氤氲水光,迷迷茫茫地望向他。
谢七郎被女尸看得心跳停滞,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貌美女尸。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如此美貌女尸,被她看一眼,他魂都好像被定住了。
……
女子双眸睁开,她脑中一片空白,片刻迷茫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一个男人,一个半张脸长满了拉扎胡须的男人,正压在她身上。
她目光微微向下,发现男子裸着上身!
女子当即又震怒又惶恐,她不顾此时的虚弱,目光凶狠地瞪着男人,自以为“大声呵斥”:“淫贼!”
女子目光含怒,说着凶狠的话,但却因为身体虚弱,声音极其微弱,毫无气势。
谢七郎剑眉微挑,诧异之后,很快搞明白了:女尸是活的,哦不,女人还没死。而且,她好像误会了自己。
谢七郎从女子上空退开,他正想解释,却低头瞧见自己身上只穿了条裤衩!
难怪女子会误会他!
谢七郎顿时觉得窘迫万分,他为了图方便,怕挖坑埋尸弄脏了衣物便一直没穿衣裳,哪里想到,女子没有死!
“你误会了。”谢七郎讪讪解释,但显然很无力。
女子虚弱急了,浑身无力动惮不得,她依旧恶狠狠瞪着他,“淫贼,你敢动我一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我、我爹是……”
女子正要放狠话威胁男人,但她脑中此时空白一片。
嗯?她爹是谁来着?
她是谁来着?
女子陡然瞪大眼睛,不是吧,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难道她失忆了!
又怒又惊、身心疲惫之下,女子又晕了过去。
谢七郎:……
2. 失忆了 谢七郎遥望自己挖的坑,很有点……
见了晕过去的女子,谢七郎一时有些无措。
人既然活着,就不能埋了。可惜他白费了那么多功夫和力气,挖了那么大一个坑。
也怪他这两年脑子钝了,见那女子就以为她是女尸,没有查看一番便去挖坑。
谢七郎遥望自己挖的坑,很有点惋惜。他又立马打住自己这点不舍的心思:人家活着是好事,他怎么能惋惜自己的坑没用上呢?!
女子虽然没死,但谢七郎看得出,她现在十分虚弱,如果放在这里不管,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饿死、冻死或者被野兽啃了。
谢七郎有些苦恼:若是个尸体,他做个好人,埋了就一了百了,没有后续的烦恼。
但如今是个活人,还是个好看的女人,他将这女人救回去,不知道得多麻烦。
女人,果然很麻烦,还是尸体方便。
谢七郎望着昏迷的女人,目光幽幽。此时天色已不早,他带着她,别想再天黑前赶回家了。
而且此地还在山上,一路下山道路崎岖难走,带个昏迷的女人,想想都烦心。
算了,先吃饱肚子,有了力气才能搬得动女人。
谢七郎穿好衣裳,利落的捡起了树枝树叶,生起火,将早上吃剩的半只兔子加热。
正值午后,河边微风徐徐,肉香四溢。
也不知道饿了多久的女人悠悠转醒,这次没有男人遮挡,她被刺目的日光照得眯了眼。
等女子缓过神来,渐渐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有人叫喊她顾雪卿。
她叫顾雪卿。
她又想到之前的情景,一个虎背熊腰的、满脸胡渣的野男人,光着身子,意图对她不轨!
顾雪卿惊慌万分,想要起身查探自己的身体,却不料身子刚刚一动,右腿便传来一阵剧痛!
她痛得眼前一白,身上骤然失力,整个人又躺了回去。幸好她身下是软泥。
如此,她再也不敢乱动了。
“你右腿小腿骨头断了。”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
骤然听到声音,顾雪卿小声惊叫一声。
她忍着右腿隐隐传来的痛楚,用软绵绵的双手,努力撑起来自己一点。
她寻声望过去,只见不远处河滩上,那名脸上长了胡须的男子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举着块肉在啃。
不过这次,他穿了衣裳。
顾雪卿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一眼望去,此地只有荒山河流,荒僻寂寥。
此情此景,让顾雪卿心中顿生寒意。
她脑中莫名想起一个念头:野人啃噬生肉!
等等,他啃的该不是自己的肉吧?惊恐之下,顾雪卿急忙去看自己的右脚,只是她右脚被衣裙遮盖,她并不能看到什么。
她的右脚一定少块肉!
顾雪卿猛的望向男人,眸光惊恐,身子战栗。
谢七郎:……
虽然女人什么都没说,但谢七郎见她神色,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她眸中惊恐,像是被吓到的麋鹿一般,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让人怜惜,又让人恼火。
他曾经也被人称作是玉面郎君,如今竟让别人误会他吃人肉?
谢七郎摸着自己下颚的胡须,陷入沉思:或许,朱照说得对,他该把这胡须剃了。
“是兔肉。” 男人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盯了顾雪卿一眼,然后沉声道。
他说罢,还扬起手中的兔腿,好让顾雪卿看个清楚。
顾雪卿这才松了口气。
她现在急切的想弄明白自己的状况。她怎么会在这?她怎么失忆了?这是哪儿?这野兽一样的男人是谁?
那么多问题,她却无法问出。
因为她现在没有一丝力气,肚子还饿得咕噜咕噜叫。
她看着野人手中兔肉,口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津液,然后又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
顾雪卿僵住,觉得自己丢脸至极。
她、她怎么可以这样?虽然失去了记忆,一时想不起自己的身份,可顾雪卿坚信,她定然出身高门富户,是个矜贵优雅的千金。
顾雪卿青白的脸上忽然泛出两朵红云。
美人娇羞,总是赏心悦目的。虽然女人比女尸麻烦,但谢七郎别眼前美色所迷,总算起了一丁点怜香惜玉的心思。
于是,他望向女人问:“你要吃吗?”
顾雪卿闻言心中恼怒,心想但凡一个知书达理的男子,此时便应该主动将兔肉捧到她面前,柔声细语的送给她吃。
而不是远远的、硬邦邦的来一句“你要吃吗?”
再看男子衣着打扮,定是乡野村夫,粗俗不堪。又怎知道身为男子该有的礼仪和谦让呢?
顾雪卿心中鄙夷,高傲道,“不吃。”
谢七郎哦了一声,然后低头啃兔肉,不再搭理女人。
顾雪卿:……
男人吃肉并不在意什么仪态,他大口咀嚼,不多时就将半只兔肉干光了。
随后,他去河边洗了脸和手,又再次走到顾雪卿身边,声音暗沉平静: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黑了。天黑后气温下降,这里会很冷。也可能有野兽。你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谢七郎每说一句,女人就哆嗦一下。
当他说完这段话,女子已经面色泛青,抖如筛糠。
她精巧圆润的唇瓣颤抖着,却一个字都没说。
谢七郎有些不耐烦,“你不走,我要走了。”
顾雪卿吓得双眸泛起雾光,可怜兮兮的望向野人,“我、我腿断了,我走不了。”
谢七郎点头,“我知道。我背你。”
他自然不会丢下这个女人,刚才那些话,不过是让女人服软。否则一会儿他背她,她又要骂他淫贼。
谢七郎扶着女人坐好,正准备蹲下背起她,却耳尖的听到一声咕噜咕噜。
谢七郎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他心中暗笑,这女人嘴硬,肚子倒是很诚实。
他看得出她出身不俗,很是矜持高傲,也不出言奚落她,只是从竹篓里掏出个果子地给她,“吃吧。”
是个青色的、不足她手掌大的果子。她之前从未见过。
顾雪卿犹豫着伸手,迟疑问,“这果子是什么?洗过了吗?”
谢七郎:……
他冷笑,“你爱吃不吃吧。”他说罢就要收走果子,顾雪卿腹中饥饿,口中津水泛滥,她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就去抢。
如玉一般的手指抓住男人肤微黑的手指,触感又软又凉。
谢七郎周身蓦地一僵,他急忙将果子往她怀里塞,然后迅速抽回了手。
顾雪卿饿昏了头,压根无心分神,她也不顾的这果子洗没洗,拿着就咬了起来。
青果看着卖相不佳,却爽脆可口,顾雪卿小口小口咬着,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颗。
见此,谢七郎又从竹篓里掏出一枚果子,继续递给女子。
别看这女子樱嘴小小,啃起果子来却像是只饿极的兔子,咔嚓咔嚓啃得飞快,不一会儿功夫,就啃了三四枚果子。
谢七郎又把水袋给女子,让她喝了几口水,见她面色不再死气沉沉,便道,“我这就背你下山。”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顾雪卿吃了野人的果子、喝了野人的水,对他说话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多谢。”
她见这个野人还算好说话,忍不住问,“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是谁?”
谢七郎正要蹲在她身前,听她这么说,诧异,“你怎么在这,你自己不知道?”
“……我、我有些记不清了。”
“失忆了?!”谢七郎大吃一惊,这可糟了。这女人如果失忆了,他把她救回去,就没办法为她寻找父母家人,如此一来,这女人可不就成了烫手山芋,要黏在手里甩不脱了。
果然还是尸体好!
3. 真娇 手掌心的触感更是软
顾雪卿咬着唇,迟疑道,“也不尽然,方才隐隐记起一些过往画面……”她记得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影喊她雪卿。
“那你可知道你是谁?家住何方?”谢七郎急忙问。
女人摇摇头。
谢七郎一脸懊恼:坏菜了。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女人带回朱家村再说吧。
“脚能动吗?”
刚才女子昏迷的时候,谢七郎见她状况不太对,略略检查过她的身体,发现她右腿小腿断了。
像是从高处跌落,撞到了坚硬的石头。
她也不知在河水中泡了多久,命大没死,不过腿伤耽误不得,得赶紧带她下山医治,不然以后就是个瘸子了。
骨断疼痛,不动的时候还好,动起来只怕她难以忍耐。尤其是她一副金贵娇气的模样。
顾雪卿知道自己此时只能依靠这个满面胡渣的野人,她微微点头,试着想要动动腿爬起来,结果刚一动右腿,小腿处便传来尖锐、剧烈的痛疼。
她低呼一声,然后白瓷一般的齿紧紧咬住唇瓣,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顿时青白一片,额间还泛上了一层薄汗。
谢七郎邹眉,这女人已经很虚弱了,若是直接这样将她背下山,只怕她半路就要疼死。
他望向她,“你腿骨断了,我用木棍简单固定一下,这样挪动的时候,就不会很疼。”
顾雪卿疼得几乎要晕死过去,此时她只得点头,“好。”
于是谢七郎伸手就去掀开女子的下裙。
顾雪卿见此惊叫一声,“你做什么!淫贼,你敢!”
“……”又被骂了淫贼的谢七郎心里很有点恼火。先前那次他因光着膀子冒犯了她就算了。
但现在他可是提前征求了她允许的。
他青着脸,目光沉沉,“你不把腿漏出来,我怎么帮你固定?”
顾雪卿咬着唇,神色迟疑纠结:“……那你不许乱看,不许乱碰!”
谢七郎呵了一声,“你想多了,对我来说,帮你治腿同帮牛马治腿也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牛马不会不识好歹骂人。”
顾雪卿闻言气得发抖。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这个乡野村夫,更怕得罪他他对自己做什么,或者干脆将自己扔在这里。
那样一来,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因此,她不敢再责骂,只是垂着头道,“今日你救了我,来日我家人必有重谢。”
谢七郎诧异挑眉,“你不是记不起自己是谁,家住哪里了吗?”
既然如此,他找谁要赏银?
“……”顾雪卿神色微僵,低声嗫嚅,“兴许过几天,我就记起来了。”
她见这村夫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又急忙道,“你看我身上衣饰,定是出身富贵,你放心,你救了我,我定会报答你的。到时候,定有你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
“……”
谢七郎闻言不做声,只是蹲在她身边,掀开她的裙摆,却十分有分寸的只露出她膝盖以下。
顾雪卿青白的面上泛出一抹红晕,她双手握紧,指甲扎进手心:一半是因为羞赧、一半因为疼痛。
她被河水冲泡,脚下的鞋袜早就没了踪迹。
女子玉足白皙小巧,越发衬得他一双手黝黑粗糙。他扫了一眼,略略一对比,只觉得她的足还不如他手掌大。
真白、真小、真娇!
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难怪一副矜贵倨傲的模样。
她裙摆撕裂了几处,不过身上雪色的绸裤倒是完好,绸裤湿透,湿淋淋的贴在她小腿上,小腿有一段不正常的微折,顾雪卿看得头皮发麻。
谢七郎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她右腿的裤腿卷开,女子脸白,绸裤下的腿更白。
谢七郎打量了几眼,“应该断了没多久,还能救。”
他说着起身,打算去岸边远处寻几根合适的木棍为她固定腿。
顾雪卿见男人起身就要走,顿时惶恐不安,生怕他将自己独自一人丢在这,惊慌之下,她音色颤颤,“你去哪里?”
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女子眸中氤氲着水雾,霎时又可怜楚楚起来,不复之前的矜娇和傲气。
谢七郎心中好笑,“我去找几根合适的树枝,给你固定腿。”
谢七郎眼看天色不早,动作越发地快,他很快选好了几根树枝,又用匕首将树枝削得光滑笔直,然后又回到女子身边蹲下。
他又望向女子已经破损撕裂的绯色裙摆,直接上手就去撕。
嗤啦一声,谢七郎将顾雪卿的裙摆撕下一长条。
顾雪卿预料不及,目瞪口呆的望着他,显然被他此举惊到,眼看她又要骂人,谢七郎赶紧道,“我需要布条来固定,当然用你的衣裙。”
他语气理所当然。他好心救她,难不成还要奉献出自己的衣裳?
顾雪卿握紧拳头,心中气恼,顿时觉得腿上断骨之处,也没那么疼了。
谢七郎如法炮制,又嗤啦几下,从顾雪卿的裙摆上撕下数条布条,很快,顾雪卿的长裙短了一大截。
准备好的东西之后,谢七郎望向顾雪卿,“一会儿我要将你腿骨纠正,会很疼。”
顾雪卿咬着牙点头。
谢七郎不再耽误,立即伸手握住顾雪卿的右腿小腿,女子腿上肌肤冰凉滑腻,触感奇妙。
他捏了两下找准位置,同时听到女子因为剧痛而忍不住的低低痛呼声。
谢七郎下颚绷紧,双手同时用力一扭,女子呜咽一声,然后浑身瘫软下去。
她又晕了。
谢七郎心想也好,不然还有她疼的。他动作利落,用树枝、布条固定好女子的断腿。
等他处理好一切,就将女子背负在背上。
因为女子腿受了伤,他不能勾着他的腿,只得一手托着她的臀部,一手拎起竹篓。
女子身姿轻盈,他半点不吃力。就是心中觉得怪不自在的。
谢七郎从未如此亲近过女人,只觉得她贴在自己背上,真轻、真软、手掌心的触感更是软绵一团。
啧。
此时她若是醒着,定然又要痛骂自己是淫贼了。
4. 美人 等她腿好点,就让她麻利地滚蛋。……
谢七郎摇摇头,不再管这些旖旎的思绪,天色不早,他得赶路了。
他驮着女子,半分不吃力,脚步飞快。
日落西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谢七郎到了河下游的一座石桥,通过石桥,再往下走个七八里,就是朱家村了。
谢七郎刚过了石桥,便瞧见泥土小路下面走上来一个人,正是朱照。
朱照一路小跑往谢七郎这边来,“谢大哥,你怎么这个时辰还没回村,我的魂都要吓没了!”
两年前,朱照解甲归田回老家,谢七郎便同他一起回了朱家村。
朱照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长着一张方脸,生得粗张结实。
他实际上比谢七郎还大上两岁,不过因为在军中谢七郎是他的上峰,故而回乡后,朱照喊他一声大哥。
“瞎担心。我不过上山摘个草药,能有什么事?”谢七郎不以为意道。
朱照跑得气喘吁吁,一面擦汗一面放慢速度,“谢大哥,您不把自己当回事,我能吗?下次上山,还是让我陪您……”
朱照忽然怔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焦急担忧的神色也僵住,只是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谢大哥,你背后是什么?”
谢七郎面色淡淡,“女鬼。我从河里捞的。”
朱照差点惊掉下巴,“什么?”
“一个漂亮的女鬼。”他说罢,将手里的竹篓扔给朱照。
“你去隔壁村把老大夫请来,女鬼腿断了,需要看看。”
朱照木木的接过竹篓,神色呆滞,“女鬼也要看病吗?”
谢七郎神色微妙,目光微沉,“她诈尸了。”
……
入夜后,谢七郎才回到朱家村。
谢七郎就住在朱照家隔壁。他靠着朱家,单独造了一处小院,院中有三间屋舍。
谢七郎将女子背到了自己家,暂时将自己的屋子让出来。
朱照去请大夫还未回来,谢七郎就去找朱大娘帮忙。
谢七郎在朱家隔壁住了两年,虽说他长得分高马大,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他是朱照的同袍,且朱照在军中时,谢七郎对他有过救命之恩。
为此,朱大娘对谢七郎是感激不尽。
谢七郎还经常将自己打来的山鸡野兔分给朱家,朱大娘更是喜欢这个后生了。
谢七郎过来敲门求助,朱大娘有些惊讶,但很快应下,带上自己一身干净衣裳,便去了隔壁谢七郎的院子。
等朱大娘瞧见躺在床上的姑娘,惊得眼睛都圆了,“老天爷,七郎,这该不是你捡来的仙女吧?”
他们青云山一带,自古有一个传说。传说仙女下凡在青云山游玩,遇到了猎户。
猎户却认为仙女是山中精怪,吓得拔腿就跑。
仙女见凡人如此嫌弃她,心中不甘,便日日在山中等候猎户,一来二去,就和猎户看对眼了。
朱大娘瞧着貌美的睡美人,又瞧瞧一脸胡渣的猎户,心想这不正好和故事对上了?
难道说,青云山的传说是真的!
谢七郎不晓得朱大娘想的那些,指着昏睡在他床上的女人道,“麻烦朱大娘给她换身衣裳。她腿断了,大娘小心些。”
朱大娘惊了,“腿断了?!仙女怎么会断腿呢?”
谢七郎:……
他转身走出了屋子,去了灶房。灶房其实就是屋子边搭了一个棚子,砌了一个灶台,放着一只木柜。
灶台内火已经灭了,却有余温。朱照原本以为谢七郎日落前会回来,早已将饭菜给他送过来,热在了灶上。
谢七郎厨艺不佳,也不耐烦这些琐事,他一个人生火造饭多有不便,所以平日里,朱大娘会多做一份饭菜,送过来给谢七郎吃,作为回报,谢七郎会给朱大娘银钱。
谢七郎三下两下扒光了饭,正好朱大娘也给女人换好了衣裳。
朱大娘走出来问,“那姑娘衣裳里外都湿透了,你是从河里捞的她吗?”
朱大娘这会儿冷静下来,觉得这姑娘大概不是仙女,而是落难的小姐,被谢七郎给救了。
想到这,朱大娘心思活泛起来。
朱家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霉运。她三个儿子全找不着媳妇儿,大儿子带回个军中同袍,也是个光棍。
一想到朱家连带着谢七郎一共四个光棍,朱大娘经常犯愁失眠。
如今忽然有了个姑娘,朱大娘想着得好好把握一下。
谢七郎正在灶房刷碗,闻言点头,“朱大娘,她是个姑娘,住在我这里不方便,劳烦你收拾间屋子给他住,若是腾挪不开,让朱照住我这里也行。”
谢七郎话音刚落,朱大娘就拉下脸,“你这后生,怎么这么呆呢?那姑娘生得真是好。大娘我活了这些年,十里八村漂亮的没见一百,也瞧过八十了。像这样好看的,大娘我可是头一回,七郎啊,你长点心,好好照顾人家啊。”
“大娘看得出,这姑娘不是穷人家出身,但你也不差,又救了人家。你好好照顾着,日久就生情了。”
谢七郎皱眉,自然不愿。
家里多了个姑娘,还是个貌美的、坏脾气的姑娘,不知要平添多少麻烦。
“这不好。”
朱大娘听了憋火,想骂谢七郎呆,又不敢,只好继续劝,“大娘说好就是好。总之,这姑娘住在你这里刚刚好。啊,她醒了一定会很饿,我去给她煮完蛋花汤。”
朱大娘说罢就出了谢七郎的院子。
谢七郎顿时苦恼更甚。
他就知道,好看的女人麻烦多。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朱照牵着一头驴子,将隔壁村的老大夫请来了。
老大夫姓安,原先是在镇里经营医馆的,后来年纪大了,将家业交给了儿子,自己跑来山里颐养天年了。
因而安老大夫是有些本事的,并不是普通的山间赤脚大夫。
来朱家村之前,朱照已经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安老大夫,安老大夫进了屋子,也被姑娘的容貌惊了一下。
不过老大夫见多识广,立即定下心来为姑娘查看断腿。片刻之后,他走出屋子,对候在外面的两人道,“你接骨很准,不必重新接了。”
谢七郎微微点头,“多谢。”
“好好休养个把月,她就可以慢慢下地走路了……不过,毕竟是断过的腿,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但正常走路还是可以。”
安老大夫又交代了一些进补和注意事项,谢七郎听得头大。他将昨日采摘回来的草药,悉数送给了安老大夫作为酬谢。
安老大夫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末了,朱照送安老大夫离开之前,安老大夫望着谢七郎欲言又止,最后低声道,“这姑娘生得太美,怕是个麻烦。等她稍微好转,赶紧送走。”
这样貌美的一个女子,腿断了又在河里漂着,指不定遇到了什么肮脏事情。
她虽然无辜可怜,但他们这些百姓村妇自顾不暇,哪里能管这种事呢?
安老大夫知道谢七郎是个厚道人,忍不住交代一句,就怕他被美色所迷。
谢七郎点头,“多谢安大夫挂心,我会小心处置她的。”
等她腿好点,就让她麻利地滚蛋。
谢七郎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5. 馋他 顾雪卿脸上陡然爆红,她低下头,……
顾雪卿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她身上的疼痛,让她无法静心安睡,她似乎处于一种半睡半醒之间,却又做了许多梦。
无数模糊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逝。
梦中她身处一间布置精致华美的屋舍内,她与一名衣着精美华贵的妇人坐在榻上。
可惜,她瞧不清妇人的模样。
妇人对她道,“雪卿这么美,将来定能寻个好夫婿。”
“他不但家世要好,模样、品行,都得仔细挑一挑。卿卿别害羞,爹娘定会好好为你择婿。”
“怎么又偷懒不肯练琴了?若是嫁到显贵人家,琴棋书画都得会一点,不然让人笑话。”
梦中,妇人对自己絮絮叨叨。顾雪卿因为腿疼和腹中饥肠辘辘,渐渐转醒。
当她睁开眼,借着熹微晨光,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时,有些迷茫。
这是一间让她倍感陌生和不适的屋子,地上是夯实的泥土,看看墙面,似乎是泥土糊的。
屋内不大,除了她身下的床,中间还摆放着桌椅,靠墙那里,还有几只木箱子。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一眼望去,顾雪卿心中唯有粗陋、寒酸四个字缭绕不绝。
她脑中慢慢回想起之前的记忆,心中了然,一定是那个野人村夫将她安置在这里。这大概就是他的家。
顾雪卿又想起梦中的华美香闺,顿时心中一阵失落。
幸好她身上盖的青色被褥虽然朴素了些,但好歹干净整洁,没有异味。
她得赶紧恢复记忆,好让父母将她接回家中,这样的破屋子,她是一天也住不下去的。
正当顾雪卿心中鄙夷之际,漏风的木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她不敢挪动身体,挣扎着抬起头,寻声忘了过去。
背着天光,男子面目隐在阴暗处,顾雪卿瞧不清楚他的模样。
他身形高大得像是一座山,进门的时候甚至要微微低头。如此魁伟健壮的男人,让顾雪卿心中一个激灵,她不由自主的紧张害怕起来。
谢七郎往里走了两步,他见女子眸光惊恐,便定住了脚步不再靠近,他开口,声色微沉,“自己能坐起来吗?”
听到这个声音,顾雪卿便知道他是那个村夫了。
窗户透进来的光洒在男子脸上,她定睛仔细看了看,果然此人半脸胡渣,昨天她又惊又惧没仔细看,今日一看,发现他上半张脸生得还不错。
浓眉似剑、黑眸如墨泛着光。
他生得高大,身姿挺拔如松,看着隐隐透出一股威武、沉稳之气。
不像是山野村夫,倒像个……军武之人。
顾雪卿打量着男人,陡然又想起昨日她第一次苏醒,瞧见了男子健硕、光裸的上身,她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男子结实、滴水的胸膛——
顾雪卿脸上陡然爆红,她低下头,不敢再看男子。
谢七郎见她如此状态,莫名其妙,只当她伤得糊涂,脑子又坏了,也不在意。
于是他又重复问,“你能坐起来吗?”
顾雪卿微微点头,双手撑在身子两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奈何双手软绵无力,右腿又疼痛难忍,她挣扎得满头薄汗,又低呼一声躺了回去。
这时,顾雪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身上换了一身衣裳,是身靛青色的粗布衣裳。
而此时,谢七郎走到床边,伸手握住女子削瘦的肩膀,正打算将她扶起——
女子双手环住胸前,失声尖叫,“你走开!”
谢七郎:……
他开始怀念从前,那时兄弟属下们都在背后议论说他不近女色,可能是因为不行、也可能是因为喜欢男人。
不管是何种揣测,都比三翻四次被当做淫贼好。
谢七郎默默收回手,目光沉沉望着女人,语气无奈,“我只想扶你起来。”
她饿了那么久,再不起来吃东西,只怕要直接饿死了。
顾雪卿一双大眼瞪得圆圆,眸中喷出火,“我才不信!我的衣裳呢,是你给我换的衣裳?”
谢七郎他铁青着脸,“是隔壁大娘帮你换的,你的衣裳也是她的。”
顾雪卿一怔,望着男人的目光霎时变得心虚起来。
顾雪卿撇开目光,不敢看谢七郎。
“你不放心我,可以离开。”谢七郎冷声道。他救了这个女人,给自己惹了一堆麻烦不说,这女人还张嘴闭嘴就是叱骂冤枉他,令人恼火。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冤枉。
听谢七郎这么说,顾雪卿急了,大大的黑眸又泛上了水光,让人看便忍不住心软。
“大哥,刚才是我误会你了。你看我腿都断了,怎么走得了。你既然救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吧。我、我昨晚已经想起了一些事情,你放心,我很快回想起自己是谁,届时家中一定重金酬谢你!”
谢七郎压根不在意什么重金酬谢,他听说女子想起了一些事情,心中也跟着轻松了两分,好歹是看到希望把她送走了。
“你想到了什么?”
“我……我叫雪卿。家中父母健在,家境宽裕。”顾雪卿重重的咬着最后四个字。
谢七郎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又问,“可记得你父母姓名,家住在哪?”
顾雪卿摇头。
谢七郎听了叹气,这女人该不是怕自己扔了她,说些谎话蒙骗自己吧。
她难道真以为自己救了她是贪图她的银子?
“你自己坐起来吧,我去端粥。”
谢七郎说罢,转身走出了屋子,一大早隔壁朱大娘送来一碗肉糜粥,说是给姑娘补身体吃的。眼下正搁在灶上热着。
谢七郎从蒸笼里取出肉粥,端进屋子,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起木桌一脚,手中四角木桌仿佛没什么重量,被他轻飘飘的钳起,又轻飘飘的放在了床边。
顾雪卿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一阵后怕。她垂眸沉思,心想再也不能得罪这个村夫了。
谢七郎又把碗搁在木桌上,“吃吧。”
顾雪卿早就饿坏了,此时闻到肉粥的香味,更是忍不住。她小心翼翼的倾着身子,伸手去够瓷碗。
不曾料,纤纤的指尖刚碰触到碗边,她便小小惊呼一声猛的缩回了手。
谢七郎的眉心都拧成了山峰,他瞪她,“又怎么了?”
该不是吃个粥也不会,要人喂吧?真是比婴儿还麻烦。至少婴儿不会骂人。
顾雪卿抬首望她,那双黑玉石一般的眸中又噙满了泪水,她委屈极了,“好烫。”
“……”谢七郎憋着一口气,忍了又忍才没将女人拎起来扔出去。
他就知道好人做不得。
做了好人麻烦多。
那碗他一手端来好好的没事,她竟说烫?
6. 窘迫 顾雪卿听得面红耳赤
谢七郎也不管她,转身走出屋子,他怕自己被这女人给气死。
正值春末夏初,今日日光正好,谢七郎就把还未晒干的草药放在簸箕上,搁在院子的石头上晒。
不多时,朱照来了,他双手递给谢七郎一个荷包,“谢大哥,之前的晒好的那些草药昨天我二弟拿去镇上卖了,卖了三两银子。”
谢七郎接过荷包,从中取出一块约莫一两重的银块,递还给朱照,“替我交给你娘。”
朱照连连摆手,“哪要得了那么多,谢大哥你上个月就给多了,这次就不用给了。”
谢七郎面无表情看他,目中隐隐透出威慑,朱照无奈,只好伸出两手,接了那块银子。
自打谢大哥跟着他回乡后,他家就日益阔绰起来。
只是,谢大哥的银子,他是真不敢要啊。
朱照心里苦哈哈的。
“你帮我同你娘说说,让这姑娘去你家养伤。她和我住在一起,多有不便。我每月额外再给她辛苦费。”
谢七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把女人留在他身边。
他虽然和女人接触不到一日,但已经预感到,这女人是个麻烦精。
闻言,朱照一脸苦相,他哀叹着,“谢大哥,您这真是为难我了。刚刚我娘还交代我,要我这些天少来找你,让你好好和人家姑娘相处……总之,我娘是绝对不愿照看这姑娘的。”
“……”谢七郎按了按额角,“你娘又不是媒婆,她操这份心做甚?”
“谢大哥你别生气,我娘也是一片好心。她以为你没有父母,与我又有救命之恩,就把您当……当晚辈看。她说……”朱照小心翼翼的瞅了谢七郎一眼,欲言又止。
“她说什么?”
“她说您一把年纪,又总是看不上村里的姑娘,这姑娘是老天爷可怜您,送给您的媳妇儿。”
“……”
“谢大哥,我走了,你需要什么喊我就是了,一会儿我把午食再送来。”朱照不敢多留,生怕耽误了“谢七郎和姑娘相处”,被自己老娘骂。
谢七郎进去的时候,桌上的碗空了一大半,那叫做雪卿的姑娘正坐在床上,低头拨弄自己的手指。
谢七郎眼睛好,他瞧了一眼,发现姑娘两根手指指腹红红的,好像是——
被烫了?!
见有人进来,顾雪卿抬头去看,她好像哭过了,眼眶红红的,眼下湿润。
也不知是不是谢七郎看错了,总觉得那双乌黑黑的眸子带了一丝谴责的意味。
“……”
谢七郎当做没看见,朝着屋里的木箱走去。这间屋子暂时要给女人住,谢七郎准备把自己的衣物和用品搬到隔壁的屋子。
他对女人熟视无睹,弯腰搬起木箱,刚走两步,却听到女人声音轻不可闻道,“我想解手。”
谢七郎身体猛然一僵,手上一个失力,木箱从手中滑落,狠狠砸在了他的脚背上。
他一声不吭,强忍着脚背上火辣辣的疼痛,面无表情的将木箱子又重新搬起,转身目不斜视的朝着门口走去。
再迈出门槛之前,谢七郎平淡无波道,“我去叫朱大娘来帮你。”
谢七郎很快把打木箱放到隔壁房间,又跑去隔壁院子去喊朱大娘。
朱大娘正在院中喂鸡,听闻谢七郎喊她奇怪为,“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帮忙的?七郎,人家姑娘断腿又失忆了,你别欺负人家。”
谢七郎有苦说不出。他何时欺负过她了?倒霉的那个人是他。
只是姑娘家的私事,谢七郎不好明白说,只是催着朱大娘去照看姑娘。
谢七郎人高马大,又生得颇有些威严,朱大娘也不敢真把谢七郎当做自己儿子教训,便随谢七郎回了他家。
朱大娘进了屋,见了清醒着的顾雪卿,顿时惊叹啧啧。
昨晚她昏睡的时候,朱大娘就觉得她美若天仙,如今醒了,一双眼睛黑亮透彻,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这姑娘眼中含雾,面带红霞,纤弱可怜的告诉朱大娘她的难堪。
朱大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是人之常情,姑娘别害羞。来,我背你去茅房。”
朱大娘背起顾雪卿,她纤白的手垂落在大娘身前。
大娘定睛一看,“咦,姑娘你这两根手指尖怎么是红的?”
五根手指莹白如玉,唯独中间两只拇指通红,怎么看都不对劲。
顾雪卿有些羞赧,低声解释,“烫的。”
朱大娘正好背着姑娘出门,闻言忍不住瞪了立在门口不远处的谢七郎一眼,“你也真是不当心,这样一个娇弱姑娘,第一天你就把人家手给烫了!”
谢七郎:……
朱大娘把顾雪卿背到屋后的茅房。也幸亏谢七郎素来爱洁净,经常请村民来打扫茅房,茅房还燃了驱虫的药草,因而茅房中并无异味。
朱大娘对此很不屑,觉得谢七郎不整理自己仪容,却花那么多心思整理茅房,完全就是脑子进水。
当然,她也只敢在心里吐槽。
而此时,顾雪卿盯着茅房中间那个坑,双眸瞪得大大的,完全不晓得应该怎么办。
她现在腿伤着,根本蹲不下去呀。
朱大娘一拍脑门,“哎呀,我忘了。你腿伤着呢。姑娘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个盆子……”
朱大娘出去后,把这事告诉了谢七郎。
朱大娘本就是乡里妇人,又打定主意想把谢七郎和这姑娘凑一对,并不觉得提这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七郎啊,姑娘腿伤着不方便,你找个小木盆吧。”
她嗓门大,扶着墙站在茅房里的顾雪卿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谢七郎依旧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他进了堆放杂物的屋子,翻出一个小木盆,递给了朱大娘。
朱大娘接过木盆,笑呵呵道,“这个好。对了七郎,要不你给姑娘买只马桶吧。”
谢七郎周身一僵,五官像是被冻住,没有理会朱大娘。
而茅房内的顾雪卿:……
怎么办,她以后还有脸做人吗?
要不,她到时候让爹娘多给村夫一些银子,让他保密?
……
事后,大娘又背着顾雪卿回了屋内。她又去水缸打水,想给姑娘洗漱一下。这么好看的姑娘,就这样放着不管实在是暴殄天物。
朱大娘用了谢七郎洗脸用的木盆,还逼着谢七郎找了块崭新的布巾。她从大水缸里舀了水,正准备端进去给姑娘洗漱的时候,大娘瞥见谢七郎还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院子里。心中叹气。
“七郎,你把木盆端进去吧。”朱大娘说着就要把木盆往谢七郎手里塞。
谢七郎像是被马蜂蛰了一样,瞬间往后蹦了一大步,他脸上神情难以言喻,半晌后艰难开口,“朱大娘,麻烦你把姑娘接到你家照看,我可以给你……”
“不行。”朱大娘一口回绝。
7. 给她吃枇杷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
谢七郎死活不肯端木盆进去给姑娘洗漱,朱大娘只好自己去。。姑娘漱了口,净了面,更加水嫩光洁。
顾雪卿在水里泡着的时候,头上的发誓早就被冲走了,见姑娘披头散发,朱大娘回家取了自己的一只木簪子,帮姑娘简单挽了个发髻。
“雪卿啊,七郎别看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人厚道着呢。而且,他本事也很好。他不但会打猎,还会辨认草药,你刚才在院子看到了吧?簸箕上晒的那些草药,拿到镇上可以卖好些银子呢。”
“谢七郎这份好本事,别说在我们朱家村了,方圆百里都没人比他能干。”
朱大娘看得出,雪卿姑娘出身富裕人家,她如今虽然落难了,但难免心气高,所以就趁机把谢七郎夸成了一朵花。
顾雪卿默默听着不言不语,心里却道:好个村夫,一面故作对自己毫无想法,一面又让朱大娘来说媒?
顾雪卿虽然气恼,不过心中又有些微妙的得意。
之前谢七郎对她冷言冷语,爱答不理。她还以为他讨厌自己。
吓得她战战兢兢不敢得罪他。生怕被他赶出门。如今看来……
哼。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
……
谢七郎觉得自己蹲在家里浑身不自在,便出了门。
朱家在朱家村的村尾,谢七郎去了村里木匠家,要了一只马桶回来。
他手里提着个木桶,就像提着烫手的火盆,浑身难受。
唉。
他现在越发觉得把女人留下是错误的决定。
谢七郎提着个马桶,自觉没脸在村户间行走,便绕了远路,在村外的小山包上绕回村尾。
小山包有一颗老枇杷树,时值春夏之交,树上枇杷熟了,一串串的黄点缀在树上,树下则围着七八个小儿,正举着一根长竹竿费尽的想把枇杷从树上打下来。
一眼望去,好似一幅乡野春意图。
谢七郎不禁为自己的想法好笑。从前他最不耐烦舞文弄墨,如今倒是有了几分闲情。
那些孩童见了谢七郎,愣了一下,呼啦一下,全部跑到了老树后躲了起来。
谢七郎:……
他来朱家村两年了,日常就是去山上打猎、采药,他喜静,住在村尾,平日鲜少在村中走动,虽然和村民往来不多,但也从未和村民有过冲突、矛盾。
这些孩子,怎么这么怕他?
谢七郎疑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结果触手便是扎手的胡渣。
哦、原来是他长得太吓人了。
谢七郎也不在意,绕过大树继续往前走,这时,他忽然想起了昨日女人捧着青果吃的样子。
她脸小、唇小、腮帮子也小,一口下去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十分有趣。
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吃枇杷?
谢七郎脚下一顿,转身往枇杷树那边走去。
那些孩童见人高马大的谢七郎走过来,呆滞片刻后,不知谁大叫一声,
“大野人来了,大家快跑啊!”
七八个孩子尖叫着,一哄而散,四处乱窜跑了出去。其中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心急之下跑不稳,啪嗒一下摔在地上,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孩童们止住脚步,回头去望那个小的,又看看谢七郎,一脸恐惧:
大野人吃人吗?
他会吃了小宝吗?
谢七郎:……
谢七郎按了按额角,沉声道,“……想不想吃枇杷?”
孩童们一怔。望向谢七郎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期盼。
他们个子小力气小,枇杷树长得高,他们折腾了半天,也只打下一点枇杷。
这会儿大人们忙着农活,没工夫来帮他们摘枇杷。
大野人愿意帮他们吗?
个头最高的那个孩子,约莫八九岁,是个女娃,在这关键时刻,决定挺身而出。
女娃握紧拳头,望向谢七郎问,“你、你愿意帮我们摘枇杷?”
谢七郎点头,“等着。”
谢七郎说罢,放下马桶,三步两步走到树下,然后擦了擦掌,蹭蹭几下踩着树干上凸起的枝丫,一眨眼的功夫就上了树。
树下的孩童都看了傻眼。
他们呆呆的仰头望着谢七郎,都没想明白他怎么爬得那么快?
难道是野人天生会爬树?
这时,谢七郎已经折断一挂枇杷,从树上扔了下来。
见到吃的,孩童们顿时不去想野人这件事了,他们欢呼着,“那边还有、那里,那里的果子个头大!”
很快,谢七郎摘下的枇杷就在树下堆满了。他看差不多了,就从树上跳了下来,从中挑了一挂个头大的,拎了起来。
谢七郎见孩子怕他不敢上前,也不多说,拎着枇杷放到马桶里,转身就走。
大妞这才敢带着孩子们靠近树下,捡起满地的枇杷,她远远望着谢七郎的身影,冲着他大声道,“谢谢你,野人大叔!”
谢七郎脚步一顿。
……
谢七郎拎着马桶,很快回了家。
他站在院外,瞧见女人正躺在一张竹椅上晒太阳。那张长竹椅是去年木匠送他的,他搁在了堆放杂物的屋子,看来是朱大娘找出来了。
女人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粗布衣裳,或许是因为睡了一晚上,又用了早饭,融融春光下,她脸色不再如之前那般青白,而是玉白透着粉,十分动人。
之前匆匆忙忙,谢七郎都没仔细看,现在他站在院外,看女人唇红齿白,五官明媚,她墨一般的乌发被挽成发髻,松松的缀在脑后。
春风拂面,发丝在她耳边荡漾,她整个人说不出的慵懒妩媚。
谢七郎心道的确是个美人。
谢七郎推开木门,走进了院子。
朱大娘正在灶房生火煮着什么,听到动静,连忙走了出来,“七郎,你去了哪里?你怎么能把雪卿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呢!”
朱大娘絮絮叨叨责怪着,“她初来乍到,又失忆了,腿断了,什么都做不了,雪卿这么的可怜,你说出门就出门,也不交代一声,她刚刚以为你把她扔下不管,差点哭了。”
谢七郎:……
顾雪卿:……
顾雪卿脸色微红,急忙撑着身体坐起来,解释说,“我没有,我见他不在家,问问而已。”她哪有哭?
她只是孤身一人,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只认识谢七郎一个人,见谢七郎不在,难免恐慌。
谢七郎神色未变,他一手提着马桶,一手从马桶里取出那挂枇杷,递给顾雪卿,“吃吗?”
顾雪卿脸都变了。她僵着脸,脸色有几分恼怒和嫌弃,她也不说话,只是瞪着谢七郎手里的马桶。
朱大娘意识到了什么,大声质问,“七郎啊,你也太不讲究了,你怎么把枇杷放在马桶里呢?这让雪卿怎么吃?”
8. 捡了个祖宗 靠在了男人怀里
谢七郎这才领悟过来,他连忙道,“这马桶是新的,从没用过。”
朱大娘接过马桶一看,“哎,真是新的。新的就没事了。雪卿啊,你别介意,现下的枇杷甜呢,你多吃点。”
朱大娘说着,把马桶放到了雪卿的屋子里。
顾雪卿红着脸,一声不吭。
谢七郎直接把枇杷塞到了她怀里,她依旧皱眉。
虽然马桶是新的,但她也膈应。这村夫就是粗鄙,怎么能用马桶装吃食呢?听着都没了胃口。
谢七郎见此,像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十分气恼,“爱吃不吃。”
说罢,他又拎起枇杷,扔到一边的石桌上。
顾雪卿便闷闷的坐在竹椅上,低头拨弄着她的手指,谢七郎瞥了一眼,她手指上那点烫红的颜色淡了许多。
应该是无事了。
素手纤纤如玉,让人移不开眼。
这女人遭难之前,定是金尊玉贵,家中娇生惯养成了这幅细皮嫩肉的模样。如今落到这个田地,也是可怜。
青云山人迹罕至,昨日若不是他恰好上山,又去河边洗澡,这女人怕是早死了。
上天垂怜,让他捡了她,他就认命做一回好人吧。
谢七郎心中叹气,去找了木盆,打了水放到石桌上,然后摘下几枚枇杷,用清水洗了,又送到顾雪卿怀里。
顾雪卿手里捏着一枚枇杷,低头细看,像是不知道如何下嘴。
这下谢七郎是又气又奇,“剥皮吃。”难道她连这都不会?
顾雪卿微微点头,去剥枇杷皮,她玉白的手指沾上枇杷的嫩黄汁水,谢七郎看得喉痛一动。
他目光微沉,赶紧撇开目光,走到了灶房内。
锅里有半只鸡,原来是朱大娘给顾雪卿炖鸡汤喝。她受了伤,要吃得好些,才能恢复得快。
朱大娘从屋子出来,交代谢七郎再煮一炷香鸡汤就好了,让他记得盛汤给雪卿喝。
“我家里还有活要干,我先回去了,雪卿,我家就在隔壁,你有事大声唤我,大娘听得见!”
朱大娘正要走,顾雪卿却叫住了她。
她小心翼翼将还未剥开的枇杷搁在竹椅上,伸手摘下了自己两耳的耳坠,递给朱大娘,“朱大娘,辛苦你照顾我了。”
她醒来时,身上只有耳坠和脖子上的一条珍珠链,并无其他饰物了。
她住在谢七郎家里,男女有别,很多事情都不好麻烦谢七郎,所以顾雪卿想感谢一下朱大娘。
至于谢七郎的那份,她如今也没有什么,等将来她恢复了记忆,再让家人酬谢好了。
两枚青玉耳坠被顾雪卿捧在手心,更显得她素手白嫩。
朱大娘愣了一下,急忙道,“不必,真不必。我就顺手帮衬一下,不费什么事情。再说了,七郎也有给我银钱,我可没脸多要。”
顾雪卿伸着手,坚持要将耳坠送给朱大娘。
见此,谢七郎出声,“朱大娘,你就拿着吧。”
这女子心性高傲,即便落难也做不出卑微姿态,因而不想亏欠他人。
否则也不会一再的说要重金酬谢他。
朱大娘无奈,讪讪的接过了耳坠,“那、那我就拿着了。”
朱大娘走了,谢七郎去灶房照看鸡汤。
他也不懂火候,心里默记着朱大娘的交代,到了时辰就撤了火。
然后他盛了一碗鸡汤,搁在灶台上,等鸡汤凉下来。
快到午时了,日头越来越烈,谢七郎站在灶房里,瞧见顾雪卿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汗。
这女人娇气得很,肌肤又嫩,再晒下去怕要晒伤了。
谢七郎眉心微拧,半晌还是提脚走了过去。
他这会儿机灵了,走到顾雪卿面前站定,先问,“我抱你回房。”
说罢,谢七郎弯腰伸手,将女人横抱了起来。
顾雪卿猝不及防就被他抱起,惊慌失措中,她已经靠在了男人怀里。
她的半边身体紧紧贴在男子胸前,隔着衣裳,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男人身体强硬以及热度。
顾雪卿又羞又窘,却只能接受眼下这一切。
谢七郎哪里知道怀里女人心中七弯八绕的想法,他抱着她几步进了屋子,小心将她放在床上。
挨着被褥的瞬间,顾雪卿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她看到了男子颇为凌厉的眉、锋挺的鼻梁,还有上唇和下颚那一片胡渣。
顾雪卿忍不住想,若是没了那些胡须,谢七郎没准有些英俊呢。
谢七郎低头,视线正好和顾雪卿对上。
顾雪卿故作不经意的撇开视线,但谢七郎却盯在她脸上瞧。
顾雪卿被他看了几息,心中有些微妙的得意和恼火。
哼,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夫。
一定是觉得她很好看吧?
谢七郎继续盯,最后迟疑道,“你脸上沾了枇杷汁。”
他伸手指了指女人的脸,然后诧异的看到女人原本白皙粉嫩的脸,霎时就变得通红。
谢七郎不明所以,也不多话,又出去端鸡汤了。
……
过了午时,朱大娘送来午食。
顾雪卿喝了一碗鸡汤,又吃了几口糙米饭和青菜,就不愿再吃了。
这糙米饭嚼着口中不但发涩、发苦,且糙米质地糙硬,顾雪卿没吃一口米饭,要咀嚼好半天。
到了后面,她咬得腮帮子都酸了。
虽然不是很饱,但顾雪卿不想再吃了。
过了一会儿,谢七郎进来收拾碗筷,见顾雪卿碗里的米饭才吃了几口,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不吃?”
他指着米饭问。
她正在养身体,吃得还没麻雀多,如何养好伤?
“不想吃了。”顾雪卿道,她也不想直接抱怨说吃不了糙米。
毕竟这里是荒僻山沟,她知道不该强求太多。
谢七郎更觉得此女骄纵不识好歹,他皱眉斥责,“朱大娘辛苦煮了饭菜,你不想吃就不吃了?”
谢七郎语气略带威严,让顾雪卿颇觉得不是滋味。
她觉得委屈,抬头便道,“不是我不想吃,是我咬不动。我又不是故意的,你那么凶做什么!”
谢七郎:……
他眉心拧得像个山,“咬不动?”
什么叫咬不动?他看这女人就是挑三拣四,她难道还把自己当公主吗?
这种千金大小姐的脾气,让谢七郎很不喜,也决心不纵容她。
“对!我咬不动,米饭太硬、太糙了!”被质疑的顾雪卿更气,立即扬高了声音。
男人脸更黑了,“好、这碗饭你不吃完,晚食你就不用吃了。”
谢七郎撂下狠话,气呼呼的走出了屋子。
晦气,他这是捡了个祖宗啊。而且还是相当不好伺候的祖宗。
瓜果不洗净不吃、糙米不吃。
谢七郎觉得,仙女都没她麻烦,因为仙女食花饮露,很好照顾。
9. 娇气 若是她还不来钱,那他就要她……
顾雪卿吃软不吃硬,见谢七郎如此斥责她,她更是不肯吃。
后来朱大娘过来了一趟照看顾雪卿。
朱大娘见雪卿没吃多少,问顾雪卿饿不饿,顾雪卿自然否认,朱大娘便也不再多问,又回去自己家忙活了。
此时正是农忙时节,家里四个男人都在地里忙活,她在家也有许多活要忙。
男人们回来的晚,朱家开火也晚。
过了戌时,朱照才送来晚食。谢七郎将饭菜分了一半给顾雪卿,又将热好的鸡汤盛了一碗,一同放入食案中,端到顾雪卿屋内。
顾雪卿午食本就没吃饱,这里又没有零嘴点心供她消遣,熬了到这时,已经饿得发慌了。
屋内桌上点了半截蜡烛,顾雪卿坐在床边,灯光下,美人身姿单薄,面容若仙。
谢七郎却像是没瞧见一般,音色沉冷问她,“你吃不吃米饭?不吃今晚就什么都别吃了。”
顾雪卿肚子饿得慌,此时此刻也硬气不起来了,她握紧拳头,咬着牙道,“我吃。”
好个谢七郎,一个小小村夫,居然敢威胁她!
待她恢复了记忆,找到了父母,一定要他好看!
见女人乖顺,谢七郎很满意。
他将食案搁在床边木桌上,又沉声交代,“这碗饭,不许剩。”
说完,谢七郎出去了。
顾雪卿瞪着那碗糙米饭,又气恼又无奈。
落难凤凰不如鸡,她如今可算是明白这句话了。
顾雪卿先喝了鸡汤,然后专心致志对付糙米饭。
用了一炷香的时间,顾雪卿才吃了小半碗米饭,而且腮帮子酸涩无比。
顾雪卿委屈极了,双眼发酸,险些掉了眼泪。
谢七郎,你就是个臭坏蛋!
谢七郎估摸着时间进来收拾碗筷,见她还在那端着碗细嚼慢咽,一脸臭色。
顾雪卿抬眸望他,眸中泛起水光,“我真的吃不下了。”
谢七郎铁面无情,“不行。必须吃完。”不过小小一碗米饭,她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就吃不下呢?
猫都比她吃得多。
顾雪卿无奈,只能继续吃,不过她没了耐心,也懒得细嚼慢咽,咀嚼几下就勉强将米饭吞下腹中,刮得她咽喉难受。
见顾雪卿这次不但喝光了鸡汤、还吃完了饭菜,谢七郎很满意,末了还教导她,“米饭粒粒来之不易。即便是糙米,也不能嫌弃。”
顾雪卿真是怕了这个谢七郎了,她含泪点头,“我知道了。”
谢七郎霎时觉得孺子可教,心满意足地收拾了碗筷出去。
……
过了亥时,朱大娘又来了一趟。
朱大娘端着水盆进了屋,想帮雪卿洗漱一番,待她进去,却发现顾雪卿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痛苦。
朱大娘吓了一跳,急忙将木盆搁在地上,慌忙跑过去看顾雪卿。
只见女子眉心紧皱,额间渗汗,眼角泪水涟涟,双手紧紧的捂住腹部。
朱大娘喊了几声“雪卿”,顾雪卿微微睁眼。
“雪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朱大娘急忙问。
“大娘,我、我肚子好疼。”顾雪卿咬着牙,音色发颤,她原本腿伤就痛着,再加上腹痛,整个人难受得几欲死去。
“怎么会这样?你别急,我让七郎去找大夫。”
朱大娘正准备去隔壁找谢七郎,谢七郎已经从门口走进来了。
他刚才去了后院练功,回来就听到朱大娘惊慌的声音,谢七郎就赶紧过来看看。
“七郎,你看雪卿这是怎么了,你快去请安老大夫来看看吧。”见谢七郎进来,朱大娘急忙道。
谢七郎站在床边不远处,望向床榻上的人,眉心又拢起了。
怎么又病了呢?
不但是个麻烦精,还是个娇气包。
谢七郎只能认命,人是他捡回来的,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扔这里不管吧。
幸好隔壁安家村距离朱家村不远,谢七郎让朱大娘照看顾雪卿,便赶快往安家村奔去。
他脚程快,不多时就到了安家村。
安老大夫见了他,很是惊讶。
“怎么又是你?该不是那个姑娘又病了吧?”
谢七郎点头,“正是,还请安老大夫跑一趟。”
幸好安老大夫养了一头驴子,谢七郎牵着驴子一路小跑,来回一共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将安老大夫请来了。
朱大娘正在给顾雪卿擦汗,见谢七郎这么快回来吃了一惊。她连忙让出位置,让安老大夫给顾雪卿看诊。
安老大夫问诊了一番,很快察觉顾雪卿是肠胃痛。
于是,安老大夫又问她这一日的饮食情况。
当顾雪卿提及晚食自己吃了一碗糙米,吃的时候便觉得难以下咽,腹中不适。
老大夫了然了,“姑娘因是不适应糙米,克化不了,应当少吃。”
顾雪卿虚弱的点头,然后目光遥望向站在门边的谢七郎。她明明虚弱至极,面上淡淡的也没什么表情,可谢七郎似乎看到了一丝谴责。
谢七郎:……
他怕她养不好身体,想劝着她多吃,没想到……
老大夫开了个药方,谢七郎又送老大夫回家,顺便把药抓回来。
这一番折腾,等谢七郎熬了药,端给顾雪卿,已经过来三更。
朱大娘早已回去安睡,谢七郎将冒着热气的汤药搁在桌边,脸色勉强还算平静。
顾雪卿起初虽然埋怨谢七郎逼她吃糙米饭,但眼见他来回两趟接送安老大夫,又亲自给她煎药,心中顿时感激更多。
“那个,谢谢你。”
她坐在床边,垂眸瞧着木桌上汤碗,轻声道。
疼过一阵子之后,她现在腹中好受了很多,没那么疼了。
谢七郎看了她一眼,神色十分复杂又微妙。
说她娇气麻烦吧,可这次她生病,是他害的。
他只好硬邦邦道,“不用客气。你喝了药,早点休息。”
顾雪卿点头,她抬头望向谢七郎,“我知道自己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你放心,我真的会报答你的。我决不食言!”
谢七郎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知道了。”
“……我可能需要一点银子,但就当是我借你的。行不行?我以后双倍、不,五倍奉还。”顾雪卿急忙道。
谢七郎有些疑惑,“你要银子?”
坐在床边的女人羞赧的点头,“我可以拜托你去买点精米吗?你可以记账,银钱算我借你的。”
“……好。”
捡了个祖宗,吃不了糙米,要□□米。还问他借钱。
行,他倒要看看,来日她恢复了记忆,能还他几个钱。
若是她还不来钱,那他——
他就要她——
谢七郎心口闷闷:他好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送走这个活祖宗!
10. 你真宠她 我何时宠着她了?
顾雪卿喝了药,疲惫至极,沉沉睡去。
梦中,她又回到了那间精美奢华的屋子。
那名妇人握着她的手道,“雪卿,娘亲已经为你相看好了一位公子!”
她娇羞的低下头,妇人继续道,“你别不好意思,那可是勋贵世家的公子,娘都打听过了,那公子模样好、品行端正,文采也是一等一的好。”
“我和你爹商量过了,过些日子,安排你同赵公子见一面,你若是满意,就先将亲事定下来。”
天光大亮,顾雪卿从梦中悠悠转醒。
她回想着梦中情景,心想自己原来快嫁人了。
未婚夫婿还那样的好!
想到这里,顾雪卿忍不住笑了,她得赶紧恢复记忆,寻到家人早些归家,要是耽误了婚期,那可就糟糕了。
谢七郎今日一早就出门了。他要去镇上卖掉草药,再买些精米回来。
临走前,他去隔壁朱家,拜托朱大娘照看顾雪卿。
朱大娘估摸着时辰过来,端来了一碗鸡蛋面。
等顾雪卿吃了面,她又把顾雪卿背到院子里晒太阳。
朱大娘回自家后,这处小院只剩了顾雪卿一人,她觉得有些孤寂,也有些害怕。
她躺在竹椅上,听着耳边的风声、鸟鸣声,心想那个谢七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就在这时,院门传来两声动静,似有人敲门。
朱大娘总是乐呵呵的,嗓门也大,若是朱大娘,定早就出声了。
来人不是朱大娘,会是谁?
顾雪卿不由得害怕起来。她初来乍到,周遭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十分陌生。她如今能信赖的人,也只有谢七郎和朱大娘。
顾雪卿小心翼翼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伸长脖子去看院门后的人。
只见木门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脸上沾了灰土,白一块、黄一块。头发也乱糟糟的。
小姑娘正是大妞。
大妞个头不高,她踮着脚尖才能看到院子里的情景。只见院内正中,一个年轻姑娘坐在竹椅上。
大妞见了姑娘的模样,神色一呆,“仙女姐姐!”
原来朱大娘说的是真的,野人大叔真的捡了一个仙女回家当媳妇儿。
顾雪卿见是个小姑娘,心神放松。又听到小姑娘的赞叹惊呼,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本就生得明艳,顿时笑靥如花,满院生辉。
大妞看直了眼睛,她觉得,仙女姐姐笑起来,比春日里桃花还好看。
“你是谁呀?”顾雪卿正烦闷着,见了这姑娘便冲她微笑招手。
大妞有些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大妞,我来找野人大叔。”
野人大叔?
顾雪卿立即就知道她说的是谢七郎。
她第一眼见谢七郎的时候,也以为他是野人呢。难怪她见了这小姑娘就心生喜欢,原来是英雄所见略同呀。
顾雪琴抿嘴轻笑,“大妞,谢七郎他去镇上买东西了,大约要午后才能回来呢。”
闻言,大妞有些失望,她本想让野人大叔帮忙去摘枇杷呢。
谢七郎不在家,大妞本应该走,但她却有些不舍得,这么漂亮的姐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她以前去城里看到过富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却远远不及这位仙女姐姐。
大妞想去院子里仔细看看仙女姐姐,但又不敢。她站在院门外,踮着脚往里面瞅,一双不大的眼睛中满是好奇。
顾雪卿腿断了不能挪动,她躺在这里正闷着,见大妞这样立即道,“大妞,要不要进来玩?”
大妞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快进来吧,院门没反锁。”
于是大妞小心翼翼推门进去,顾雪卿这才看见了小姑娘的全貌。她非但个子不高,人也长得有些削瘦,下巴尖尖的。
她怯怯的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却不敢靠近顾雪卿,看起来有些可怜。
顾雪卿顿时心生怜惜,之前朱大娘怕她饿,给她手里塞了半根白润的萝菔。
顾雪卿咬了一口,觉得生萝菔味道有些奇怪,所以一直握在手里没吃,当然也不敢扔。
她若是敢把这半根萝菔扔在地上,等会儿谢七郎回来,肯定又要骂她。
顾雪卿心想,这孩子长得这么瘦,可能是因为经常吃不饱饭,应该不会嫌弃被她咬了一口的萝菔吧?
于是顾雪卿举起手中的萝菔递给大妞,“吃吗?”
大妞的眼睛更亮了,她当然想吃,早食她只喝了一碗米汤,根本不顶饿,大妞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所以不顾害怕来找野人大叔,想让野人大叔帮忙摘枇杷吃。
大妞吞了吞口水,有点不敢上前。
见此,顾雪卿声音更柔了,“别怕,你陪姐姐说说话,姐姐给你吃萝菔,好不好?”
大妞这才敢上前接过萝菔,她就立在顾雪卿跟前,几口就将半根萝菔啃光吞到肚子里,速度之快,让顾雪卿咋舌。
这孩子是真的饿坏了。
大概是这村中太过穷困,小姑娘吃不饱饭吧。想到这,顾雪卿倒是有些能理解谢七郎了。
难怪她搁着糙米饭不肯吃,谢七郎会恼火。
见大妞这么饿,顾雪卿还想给她东西吃,只可惜她什么也没有。她手里的半个萝菔,还是朱大娘给的呢。
“大妞,姐姐刚来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你能跟我说说这是哪里,野人大叔是什么样的人吗?”
大妞点点头,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顾雪卿。
顾雪卿这才知道,原来谢七郎真不是普通猎户,他是两年前才来朱家村的,在此之前,和朱照一同在北境参军。
难怪顾雪卿总觉得他时不时气势威严、冷厉,果然是军武出身。
大妞陪顾雪卿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她还要回家去帮娘干活、照顾弟妹。
……
到了午时,朱大娘又送来午食,并把顾雪卿背到了屋子里。
顾雪卿吃饱喝足,浑身懒洋洋的,沾着被褥就睡着了。
谢七郎申时才回来。
他将这段日子晒好的草药卖了,又买回了一袋精米、一袋面粉,还有一些猪肉、猪骨头。
他将这些东西全部扛到了隔壁朱大娘家。
朱大娘见了这些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七郎啊,之前是大娘误会了你。大娘看你对雪卿冷冰冰的,还以为你不喜欢人家,现在大娘明白了,你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可宠着她呢。”
“……”
谢七郎皱眉不解,朱大娘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何时宠着她了?”
朱大娘冲着谢七郎眨眨眼,满脸戏谑,“还嘴硬。跟大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雪卿腿伤了,你买的猪肉、猪骨头,不就是给她补身体吗?”
谢七郎僵着脸,说不出否认的话。因为他买猪肉、猪骨头的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
半晌,他干巴巴道,“她的腿不好,就得一直赖在我家,扰我清净。”
朱大娘听了哈哈大笑,“行行行,我今晚就熬了骨头疼给雪卿喝,让她赶紧好起来。我看你到时舍不舍得赶她走!”
“……”
谢七郎神色讪讪的,没有和朱大娘争辩,心中却想:他有什么舍不得的?等她腿好,他立马扫地撵人。
谢七郎回到了自己家,他耳力好,没听到顾雪卿房内有动静,心中有些不安。
他也没那么多讲究,直接推门去看。
只见女人正躺在床上闭眼酣睡,一副乖巧柔顺的可人模样。
日光透过窗纸打在女子脸上,连她脸上小小的绒毛多瞧得一清二楚。
她睡得很香甜,樱唇微张,呼吸细密。看着还真是可爱。
这女人,睡着的模样还挺顺眼的。
11. 有耗子 耗子会欺负她吗
谢七郎正准备关门离开,哪知道破门吱呀一声,床上的女子浓密的睫羽微微一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谢七郎周身一僵,有点被抓包的窘迫,他怕女人误会,张了张唇要解释,却意外的瞧见女人那双黑眸中没有惊恐、也没有恼怒,而是——惊喜?!
谢七郎有点懵,她见了他,为何惊喜?
她好像并不待见自己吧?
谢七郎正疑惑着,顾雪卿已经清醒过来,她仰头望着谢七郎,“你回来了?”
“嗯。”
谢七郎耳尖发热,总觉得女人这句话听在耳朵里有点怪。
就好像,她一直在等他一般。
顾雪卿挣扎半坐起身,她伸长脖子去看谢七郎,却瞧见他两手空空,顾雪卿顿时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你不是去镇上买东西了吗?”
东西呢?
谢七郎答,“买了些米面,送到朱大娘那里了。”
顾雪卿更是失落,“你就买了一些米面?”
谢七郎挑眉,“我还要买什么?”
“……你怎么没买干果点心呢?”她断了腿,每日闷在这里多难受。
“……”谢七郎顿时心情复杂起来。原来她方才初见他神色欢喜,竟然是因为想要吃瓜果点心了。
他脸一沉,“没买。山间村民,无余钱买那些。”
“就当我借你的!我以后会还的!”
“……我无银子可借你。”
闻言,顾雪卿十分诧异,她拧眉疑惑,“咦?你也没银子吗?可朱大娘说你有花不完的银子,是村里最有钱的人。”
顾雪卿说着,脸色微红。因为朱大娘和她说这番话,是想她嫁给谢七郎。
“……”
谢七郎的确不愁银子,但他见女子如此骄纵,就不想满足她。
顾雪卿疑惑后又望向谢七郎,“你是不是不想借我银子?你怕我还不上?”
谢七郎不吭声。
顾雪卿心中暗骂他抠搜鬼,如此抠搜,这辈子也别想娶上媳妇儿了。
但银子在谢七郎手上,顾雪卿也无法强迫他,只能好声好气的问,“好吧,我不吃干果点心了。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买身衣裳?”
谢七郎依旧板着脸不置可否。
顾雪卿只好解释,“这身衣裳是朱大娘送我的。我原先的那身,早就破破烂烂了。如今天气渐热,我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你一定不想我把床褥睡得臭烘烘的吧?”
顾雪卿这两日已经看出来了,谢七郎是个讲究整洁的人。
果然,谢七郎听她这么说,顿时神色嫌弃,他立即道,“过几天我再去买。”
随后,谢七郎回屋取了衣裳,去河边洗澡了。
朱大娘院内有水井,谢七郎平时用水都是从朱家挑过来的,他也经常会赤膊在院内洗澡。
但如今家里多了个姑娘,多有不便,谢七郎只好舍近求远,去河边洗澡了。
等谢七郎洗澡又洗好衣裳回来,朱大娘已经将饭菜送过来了。
两碗白米饭、一碟青菜、一碗烧肉,还有一碗骨头汤。
朱大娘直接将饭菜端到了顾雪卿屋内,招呼着谢七郎和顾雪卿一同用饭。
谢七郎不想和顾雪卿同桌而食,便推拒,“我先去把衣裳晾好。她先吃,我等会吃。”
“衣裳放着又跑不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不一起?我刚烧好的肉块,香着呢。”朱大娘招呼着谢七郎,“快过来吃。”
朱大娘扶着顾雪卿在床边坐好,将骨头汤递到她手上,“雪卿,快喝。这可是七郎特意为你买回的猪大骨,正好给你补补腿。”
雪卿接过碗,诧异的看了一眼谢七郎。
他这么好心吗?
可明明方才,他舍不得借钱给自己买零嘴、也舍不得给自己买新衣裳呢。
朱大娘安置好两人,又匆匆回了自己家。
谢七郎最后还是坐在桌边,和顾雪卿同桌而食。
两碗白米饭,一个碗大、一个碗小。
谢七郎端着那碗大的,大口大口扒拉的飞快,一面扒饭,一面吃着青菜、炖肉,不到片刻的功夫,谢七郎就将自己的米饭、一半的青菜、烧肉吃得精光。
而此时顾雪卿才将将喝了几口骨头汤。
她瞪大眼睛,看着谢七郎放下碗筷,惊讶他的用饭速度。
谢七郎被顾雪卿的目光看得一窘。
今日他去镇上来回几十里,确实有些饿了。
瞧见人家姑娘用饭斯条慢理,他有些臊。
他握拳虚虚低咳了一声,“你慢慢吃,过会儿我来收拾碗筷。”
说罢,谢七郎飞快的起身离开了屋子。
……
入夜。
朱大娘打水让她洗漱后,已经离开了。
木桌上放着半截蜡烛,顾雪卿瞅着蜡烛发呆。
因为白日里睡得太多,眼下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隔壁屋子。
谢七郎换了身雪色中衣,坐在桌前。
简陋的木案上铺着一张纸,那是一副山形图,是青云山的地图。
青云山由无数巍峨的山脉组成,位于几个州府的交界之处,青云山山脉深处,人迹罕至。
谢七郎住在朱家村这两年,已经探寻了青云山深处许多位置。
他提起笔,将最近一次去过的地方画了个标志。
明日无事,他再上山一趟吧。
谢七郎这么想着,又惦记起给雪卿买衣裳的事情。
耽误两天给她买新衣裳,她不至于发臭吧?
一想到明艳美人臭烘烘的模样,谢七郎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
就在这时,他听到隔壁屋子传出女子惶恐的尖叫声!
谢七郎瞳孔一缩,他迅速扔下笔,推门而出,几步跑到隔壁屋子。
他推开门,只见屋内烛光暗淡,雪卿正坐在床上,满脸惊恐,白皙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谢七郎看得呼吸一顿,急忙问,“怎么回事?”
顾雪卿抬眸见到谢七郎,渐渐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她泪眼迷蒙的望着他,抽抽噎噎道,“有、有耗子。”
谢七郎:……
方才他看她满脸泪痕,凄然至极,还以为她怎么了?
原来,只是一只耗子。
这里是山沟村中,出现一只耗子有什么可奇怪的?
别说耗子了,谢七郎在这里住了两年,什么蛇虫鼠蚁没见过?甚至要有黄大仙、蝙蝠、夜枭等等。
有时候,还有野猪、独狼跑到村中觅食呢。
谢七郎望着顾雪卿,神色颇有几分无奈,“不过是一只耗子而已,怕什么。”
顾雪卿呜咽着,“我怕耗子会咬我。”
“耗子胆子没有那么大。你一个大活人,它怎么敢咬你?”谢七郎今晚难得多了几分柔和。
“可我腿不能动。它要是趁机咬我的腿怎么办?”顾雪卿两眼含着泪花,眼看又要掉眼珠了,“它会不会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把我脚趾啃一个下来?”
“……应该不会吧。”
谢七郎不敢把话说得绝对,他也确实听朱大娘等人提及过,有的村民因为忙碌,将不能动的小婴孩扔在家中,等回家一看,孩子被耗子啃了手指、脚趾。
顾雪卿如今脚不能动,耗子会欺负她吗?
谢七郎捉摸不定。
顾雪卿还在呜咽低声哭泣,凄楚可怜。
“……”谢七郎按了按额角,沉声道,“我去借只猫来。”
12. 吃香喝辣 女人声音轻软娇柔,谢七郎听……
朱大娘家就养了猫,谢七郎回屋穿好衣裳,就去了隔壁院子,朱大娘听闻雪卿怕耗子,谢七郎过来借猫,朱大娘乐得呵呵笑。
她看着谢七郎,就像是看着自己忽然开窍的傻儿子,“这样就对了嘛。雪卿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多可怜呀,你要多多关心她。”
说罢,她去抓了自己家的一只橙色小猫,递给谢七郎,“这猫就送给你了,好好养着。”
猫咪不大,谢七郎一只手掌就能托住它。
当谢七郎把猫递给顾雪卿,顾雪卿惊讶的叫出了声,
“好可爱呀。”
她抱着小猫不撒手,满脸惊喜。
谢七郎搞不明白它有什么可爱,但见顾雪卿不哭了,也不怕了,便打算离开。
顾雪卿却叫住他,“等等,谢、谢大哥,毛毛这么小,能捉住耗子吗?”
毛毛?这么快就给它起了名字了?
谢七郎心中诧异,脸上却神色不变,“放心,猫是耗子的天敌,再小的猫也能抓耗子。”
……
翌日。
谢七郎一早就起来了。
他这次不仅背了竹篓,还带了弓箭。
上山之前,谢七郎去了隔壁,他要到明日才能回来,他去跟朱大娘交代一声,麻烦她照料雪卿。
“放心好了,我会看顾好她的。七郎,这次你上山下点功夫,抓个值钱的猎物回来,譬如说什么狐狸啊、野猪啊什么的。”
谢七郎箭法极好,射个野猪、狐狸轻而易举,不过他不欲打眼惹人注目,一向只抓一些地鼠、山鸡、兔子等小猎物。
他听朱大娘这么说,有些诧异,“为何?”
朱大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我可是在雪卿面前夸下海口,说你是方圆百里第一的猎手。是我们青云山一带最有能耐、最能挣钱的后生。你抓个兔子山鸡回来,岂不是让雪卿笑话你?”
谢七郎:……
他习武射箭二十载,难道是为了讨好女人的吗?
为不让女人笑话而却射野猪、狐狸,那是他谢七郎做的事情吗?
可笑至极!
……
等顾雪卿用了早食,朱大娘照例将她背到院子晒太阳。
“再过些日子天就热了,就不能晒了,你肌肤这么嫩,受不了。”朱大娘道。
顾雪卿闻言眼睛一亮,“在院子里搭建个简单的亭子不就可以了吗?”
那样的话,她既可以来院子里透气,又不会被日光晒坏。
朱大娘闻言呵呵笑,却没跟她解释,他们村民家里,从没有谁在院子里搭亭子的。
那个东西他们村里山民用不上,还占地方。院子就这么大一点儿,要用来晒衣裳、谷子、蔬菜,还得分出地方养鸡养鸭,哪有地方搭亭子呢?
顾雪卿抱着毛毛在院子里晒太阳。
毛毛很轻很小也很乖,缩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睡觉。
顾雪卿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她坐起身来,见木门被推开,大妞探出个脑袋在外。
“你又来找谢七郎吗?他上山了。”顾雪卿冲她道。
大妞摇摇头,“我来找仙女姐姐玩。”
她说着走到顾雪卿跟前,对她伸出手,她手里有两枚鸟蛋大小的红色果子,顾雪卿也不知那是什么。
“仙女姐姐,给你吃。”大妞有些羞赧,声音小小的。
顾雪卿这次却没有迟疑,拿起一枚果子就放入口中。
她很快惊讶得眼睛微微睁大,这果子别看个头小小一点,却十分甘甜多汁。
“姐姐是不是很喜欢吃?我今天本来摘了一筐子,但娘说要拿去镇上卖了换钱,所以只能留两个给姐姐吃。”
顾雪卿伸出手指捏起剩下 那个红果子,塞到大妞嘴里,笑眯眯的说,“你也吃!”
大妞吃了之后,也笑了。
“这个叫做莓果,只有这个时节有,清甜可口,大家都很喜欢吃。一筐子大概能卖二三十文呢。我这些天每天都去摘,或许就能给弟弟凑够束脩了。”
顾雪卿惊讶,“你弟弟读书了?”
她以为朱家村位于荒山野林,这山中村民种地、打猎,生活并不富裕。又见大妞生得干瘦,以为她家更是清贫,没想到她家竟然还送孩子读书。
大妞点头,“我弟弟马上快五岁了,爹娘想将他送去镇上私塾念书。”
大妞说罢,一脸羡慕,“真好啊,可惜我是女娃,不能读书认字。”
顾雪卿一怔,她虽然记不起自己身份来历,但是知道自己是读过书的,她诧异问,“女娃不能识字读书?为什么?”
大妞面色有些难过,但却十分理所当然道,“因为大家都这样啊,没有人会让自己家女娃识字念书。就连镇上富户家的小姐,也不一定能识字呢。我听说,只有县城里的千金小姐,才有资格识字念书。”
“……那男娃就可识字念书了?”
大妞点头,“男娃可以读书考功名啊。女娃读书没什么用,浪费银钱,还不如在家里帮忙干活。”这是大妞爹娘给她说的话。
闻言,顾雪卿有些唏嘘,也十分怜悯大妞。不过村民贫苦,能送一个孩子读书都不容易,如此安排,也不能说他们不对。
她望着大妞,温柔浅笑,“你想识字?我教你。”
顾雪卿让大妞找来一根笔直的细木棍,又往地面铺了一层细沙,然后她坐在竹椅上,捏着木棍在沙子上写字。
幸好,她虽然失忆了,还本能的记得自己学过的字。
顾雪卿先教了大妞认名字,让她模仿她的字迹,在旁边临摹。
大妞写了半个时辰,就赶紧回家了,她还得回家帮忙干活。
……
这天晚上,顾雪卿怀里抱着毛毛,听着屋外的蛙鸣声,有些害怕。
前两天她还没感觉到害怕,大约是有谢七郎那样高大凶猛的人住在隔壁。
而今日,她心慌慌的不安宁。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夜枭叫声,顾雪卿吓得一抖,赶紧把毛毛抱在怀里,又将被褥拉过头顶,整个人躲在了被褥中。
被褥之下,她紧紧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大野人,你赶紧回来吧,我好害怕呀。
……
翌日午后,大妞又来了。
雪卿先让大妞温习昨日学的两字。
她沉思过后,决定教大妞一些她能常用到的字。
于是,她低头,用长棍在地面沙层上,写了一个“米”字。
“这是米字,米饭、稻米、米铺。都是这个字。”
大妞惊叹道,“这就是米字?!”她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在旁边的沙层上临摹起来。
谢七郎这次去了山中深处,他采到了不少罕见的草药,并遇到了一头半大野猪。
若是搁在以前,谢七郎并不会射野猪,他会随意抓两只山鸡应付一下“猎户”这个身份。
但,当小野猪趾高气扬的从他跟前跑过时,谢七郎忽然想起了朱大娘的话:
他若是抓两只山鸡回去,会不会被雪卿瞧不起,以为他没本事?
虽说他不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但他总不能叫这么一个小小女子看贬。
于是,谢七郎搭弓射箭,一箭射中野猪要害,野猪悲鸣一声,挣扎摇晃着踉跄几下,应声倒地。
谢七郎守在野猪旁边,等它不流血了,才将它扛起。
幸好这只是只小野猪,扛着不算重。甚至比背雪卿还轻一些。
谢七郎顿时皱眉,他晃晃脑袋,有些疑惑:奇怪,他怎么老是想起那个女人?!
谢七郎下山后,照例去了河边洗澡,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捡到女尸了。
洗干净了一声臭汗,谢七郎背起弓箭、扛起野猪、提着竹篓继续下山。
按照以前惯例,谢七郎会把带回的猎物直接扔到朱家,让朱大娘看着处置。
他采药卖药的银子已经远远足够他花销,随手抓来的山鸡、野猪,他更是不耐去处理,索性直接送给朱家。
也权当是给朱大娘照顾他饮食的额外酬谢。
但是今日,谢七郎却不想直接把野猪扔到朱家,他决定先把野猪带回自己家,好让雪卿看看他的本事。
打定主意后,谢七郎便扛着猪直接去了自己家。
谢七郎家院墙、院门并不高。他站在院门外就看到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人。
顾雪卿坐在竹椅上,正低头往下看,而一个约莫八岁的小姑娘则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嗯,就是这么写,今天把米字写好就成了。识字要循环渐进,不要心急。”女人声音轻软娇柔,谢七郎听得浑身说不出的舒泰。
他眉心紧皱,这女人为什么不用这样语调和他说话?
对别人柔若春风,对他呼来喝去。
他这个救命恩人,怎么当得那么憋屈呢?
谢七郎加重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院内人听到动静,齐齐抬头看他。
见谢七郎肩膀上扛着一只半大的野猪,大妞满眼惊喜,她一下子蹦了起来,“野人大叔,这是你抓的野猪吗?你可真厉害啊!”
她真羡慕野人大叔,天天有肉吃。
谢七郎并不看大妞,他目光直接望向顾雪卿,他万万没想到,女人脸上既没有钦佩,也没有惊喜,而是——
惊恐。
顾雪卿陡然见了个猛汉子扛着一只死掉的野猪,她被吓得心神一震,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是、野猪?”
顾雪卿又害怕、又好奇地看着谢七郎肩膀上那个动物,黑乎乎的一团,看着好吓人呀。
谢七郎低沉的嗯了一声,两步迈入院内,走得距离顾雪卿远一些的地方,才将肩膀上的野猪砰的一声扔下。
大妞一点不怕,立即冲过去围住野猪看,惊喜不已,“哇,野猪唉,真好!”她一面说着,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她听村里人提过,太大的野猪肉质柴不好吃,太小的野猪肉少吃不了两口。但像这样半大的野猪,肉又多,又鲜嫩,最可口。
谢七郎又去看顾雪卿,只见女人这时没那么害怕了,也伸长脖子去看野猪。
她好奇的盯着野猪打量,心想这个能吃吗?好吃吗?
隔壁朱大娘听到动静,和朱照都过来了。
朱照先是上下前后把谢七郎打量一番,见谢七郎后背衣裳有一点血迹,惊得眼珠瞪大,神色惊慌,“谢大哥,你后背怎么了?受伤了吗?”他急忙问。
谢七郎瞥了他一眼,“是野猪的血。”
朱大娘和大妞一样雀跃,也小跑着到了野猪边,“哎哟喂!我已经好些年没见到有人抓回野猪了。上一次我见到野猪,还是十多年前,是猎户老光头抓的。他死了之后,咱们附近村里的猎户都没本事,抓不到野猪了。”
说罢,朱大娘又冲着雪卿眨眨眼,“咱们七郎就是好本事。会采草药不说,打猎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顾雪卿被朱大娘看得不自在,垂首不语。
朱大娘继续扯着大嗓门嚷嚷,“七郎啊,这头猪一会儿我就让朱照拖到镇上的饭馆卖了,起码得卖个二两银子呢。”
二两银子,对于农户来说,那是不少的银子了。
谢七郎随便上个山,或打个野猪、或采个药,就能卖二三两银子,他一个月上个五六次山,比普通村民一年在地里忙活刨食挣的还多。
结果谢七郎却摇头,“不卖,自己吃。”
朱大娘眼珠瞪大,“啥?自己吃?七郎,你是不是糊涂了,这头野猪可是值二两银子呢。”
谢七郎继续道,“麻烦大娘处理一下。天气热,怕放坏的话可以分给村民一些。”
朱大娘这才知道谢七郎是认真的,她虽然有些惋惜,但又想谢七郎本就不缺银子,随他造吧。
她让朱照将半大的野猪扛回去,又对顾雪卿挤眉弄眼,“雪卿啊,七郎不但本事好能挣钱,还大方得很呢。”
顾雪卿低头抚弄着自己的玉白的手指,轻声道,“是吗?”
他既然有银子还大方,那她想吃干果点心,谢七郎为何不肯借钱给她买?
原来,他是故意欺负她一个!
顾雪卿气哼哼的想。
处理一头野猪可是大事,朱大娘急着回去和自己男人商量,便匆匆跟着朱照后面就要走。
谢七郎叫住她,“朱大娘,还有一事要劳烦你。”
朱大娘脚步顿住,“客气什么,需要什么尽管和大娘说。”
“还要劳烦你去镇上给她买两身新衣裳。”谢七郎目光望向顾雪卿,却没说出她的名字。
雪卿。她的名字真好听。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朱大娘立即拍了一下脑门,“哎呀,我怎么忘记了这事,看我粗心的。让雪卿穿我的衣裳,还没个替换!今日太晚了,我明日一早就去镇上买。”
这一下午,隔壁朱家院子闹哄哄 ,朱大娘男人朱大力特意请了个屠夫来,帮忙把野猪切了,并把做主送了一些野猪肉去村长家、结巴木匠家、隔壁村安老大夫家、还有一些平日里和朱家关系不错的人家。
这半大野猪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朱家村有二十多户人家,当然不可能给每户都送了。
不过朱大力也不敢居功,派了老二去送肉,叮嘱他要说是谢七郎打的野猪。
顾雪卿下午被谢七郎抱回了屋内午休,但隔壁院人声鼎沸,吵得她睡不着,她听见那些人一个个兴奋得嚷嚷,说要炖着吃、烤着吃,还要打上一壶好酒,一边吃肉一边饮酒。
众人说的兴致勃勃,欢声笑语,像是过年一样欢快。
顾雪卿不禁好奇起来,野猪肉有那么好吃吗?她也有点想吃了。
日落时分,朱大娘送来了晚食,有米饭、炒萝卜丝,还有一大碗炖野猪肉。
顾雪卿好奇野猪肉的味道,便夹着一块放到自己碗里。
她一手捧着碗,一手捏着竹筷,夹着肉块放到嘴里,一口咬下去——
嗯?咬不动?
顾雪卿又使劲咬了一下,还是没咬动。
谢七郎端着碗,假装扒饭,却垂目偷看顾雪卿。他看到她红唇张开,雪白的贝齿咬在肉块上,肉块纹丝不动。
女人顿时气恼了,皱着眉,鼓起腮帮子又使劲咬了一口,还是没咬动。
她顿时像是只跳脚的兔子,更气了。
她端着碗,举着竹筷,气鼓鼓的瞪着肉块,拿它毫无办法。
谢七郎默默瞧着这一幕,又低头扒饭,当做没瞧见。
在她幽怨的目光下,谢七郎伸手夹了一块肉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嚼得可香了。
顾雪卿脸色都变了。她又气肉太硬她咬不动,又恼恨谢七郎只顾着自己吃,不管她。
她瞪着谢七郎,眼底快喷出火来。
谢七郎被她瞪着,终于吃不下去了。
他放下碗筷,默默看了顾雪卿一眼,然后端着野猪肉走了出去。
他利落的生了火了,将肉块重新倒回锅中,加了些清水,盖上锅盖。
顾雪卿用饭细嚼慢咽,速度很慢,等谢七郎重新将野猪肉炖好端过去,顾雪卿碗里的米饭还没吃完。
谢七郎将大碗搁下,也没说话,自己先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吃,吃完后道,“这次就好多了。”
见此,顾雪卿明白过来,谢七郎把野猪肉重新炖过了。她正馋着,立马夹了一块放到碗里。
谢七郎盯着她,生怕她直接上口就咬,见她先将肉块放入碗内,又小心翼翼撅着唇吹气,谢七郎才放了心:
要是她不小心烫了嘴,定又要怪他了。
13. 石板烧 闻言手中一紧,差点将瓷碟捏碎……
翌日。
用过早食后,谢七郎就把顾雪卿又抱到院子里晒太阳。
朱大娘很贴心,给顾雪卿找来了一把蒲扇。
顾雪卿躺在竹椅上,用蒲扇盖住脸,懒洋洋,神在在的晒日光,好不惬意。
夏初时分,午时前的日光温暖和煦,晒在身上舒服得很,顾雪卿将毛毛抱在怀里,眯着眼假寐。
谢七郎就在旁边整理草药。他将昨日新采回的草药铺在簸箕上,和之前尚未晒干的草药一起,放在院内大石头上、围墙上暴晒。
谢七郎做这些事的时候,背对着女人。他知道女人在假寐,并未睁眼看他,可总觉得后背麻麻的,像是被小蚂蚁啃咬一样,十分不自在。
谢七郎手脚略微僵硬的晒好了草药。
若是往常,无事的时候他会回到屋内看书。但谢七郎今日并不想看书。
他思忖片刻,决定去找朱照。
谢七郎走到院门边开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
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的顾雪卿听到动静,拿开蒲扇,侧脸睁眼望过去。
正巧,谢七郎也正回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谢七郎飞快的移开目光,好似只是无意看她。
顾雪卿觉得谢七郎有点怪,却没追究,她问:“你去哪?”
之前顾雪卿听朱大娘提及过,谢七郎四五天才上山一次,他昨日才下山回来,按理最近几日不会去了。
“我去隔壁。”
谢七郎很快回来,他从隔壁拿了一块肥瘦相间的野猪肉。
谢七郎一路走过顾雪卿身边,目不斜视,仿佛没瞧见院内躺着一个人,他拎着野猪肉,直接去了灶房。
顾雪卿好奇得很,挣扎着坐起身来,侧身去看他。
只见谢七郎站在灶台后,找出盆子洗了猪肉,然后用刀去切猪肉。
原来这野人一样的谢七郎还会厨艺呀。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做野猪肉呢?
等谢七郎切好了猪肉,朱照也来了。他拎着一个竹筐,竹筐里放着几块石头。其中一块石头一尺见方,又薄又平,像块石板。
朱照就在院子里搭了个石灶:两边垒着石头,石板架在上面,中间空置着。
顾雪卿看得好奇迹了,她若不是脚伤了,此时已经跑过去看了。她忍不住问朱照,“朱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谢七郎正从木柜里取出瓷碟,闻言手中一紧,差点将瓷碟捏碎:这女人还真是自来熟,叫朱大哥叫得那么热络,偏偏对他这个救命恩人没什么好脸色。
朱照赶紧解释,“雪卿姑娘,这是石灶,一会儿我们用这个来烤肉。”
顾雪卿觉得十分新鲜,又馋得紧,她双眸发亮,连忙追问,“是把肉放在石头上烤吗?烤得熟吗?”
朱照点头,“可以的,这个石板是特意打磨过的,很薄。一会儿在下面生火,石台滚烫,就可以烤熟上面的肉片。”
朱照正说着,谢七郎已经一手提着木桌,一手端着瓷碟过来了。
他将木桌放在石灶旁边,又将瓷碟搁下,瓷碟上面整齐的摆放着薄如蝉翼的肉片。
接着谢七郎又切了几碟蒜沫、葱花。
顾雪卿馋得咽了咽口水。虽然他们还未动手烤肉,可她有种直觉:这样烤出来的野猪肉,一定很美味。
朱照取来柴火生了火,等石板被烧得滚烫,谢七郎就用竹筷选了几块偏肥腻的肉片,放在朱台上。
片刻过后,肉片便滋滋作响,冒出了油水。
顾雪卿闻着肉香味,赶紧用蒲扇遮住自己半张脸,矜持的躲在扇后咽了咽口水:好香呀!
接着,朱照往肉片上撒盐、蒜沫、葱花,肉片很薄,很快就烤熟了,谢七郎将肉片放在石板一边,又开始烤新的肉片。
顾雪卿看得口中生津:“这种烤肉方式还真稀奇!”她恨不得现在就过去咬一口呢。
朱照话多,立即接道,“当年我们在军中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谢大哥尝尝带我们去打猎,然后这样烤肉打牙祭。”
原来是这样!
不多时,谢七郎就烤好了一盘肉,他肉片装在瓷碟里,送到顾雪卿手边。
顾雪卿这下顾不得矜持了,道了一声谢谢连忙捧着碟子吃了起来。
薄薄的肉片泛着香味,入口香软焦脆,果然好吃!
顾雪卿眼睛亮晶晶透出欢快之色,谢七郎唇角微微扬起,又回去继续烤肉。
很快,他就烤好了几碟肉片,他和朱照就蹲在木桌边分食。
三人正大快朵颐,朱大娘推门进来,她神色有些紧张不安。
她匆匆进来,见三人都在吃肉,不由得一怔。
朱照随意用袖子摸了一把嘴,起身问,“娘,怎么了?”
朱大娘回神飞快对雪卿说道,“雪卿,这对耳坠大娘我不能要,你收好了。”她说着走近顾雪卿,将手里用布帕包裹的耳坠递还给她。
顾雪卿自然不肯接,她将瓷碟搁在竹椅一边,“朱大娘,你照顾我这么辛苦,这是你该拿的,你收好就是了。”
朱大娘不肯,非要把东西往顾雪卿怀里塞,“雪卿,这东西太贵重了,大娘不能要。今日我去了镇上的当铺,原本想将这对耳坠当了,结果当铺的掌柜却说,要给我十两银子!”
“大娘我也不懂,但我看掌柜的神色,这对青玉耳坠定还不止这个价。”
要是这对耳坠只值一二两银子,朱大娘就收下了了,但她却不敢贪心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顾雪卿还想把耳坠给朱大娘,可朱大娘转身就走了,“我给你买了新衣裳,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顾雪卿腿脚不便,只得暂时收回了耳坠。
……
朱大娘给顾雪卿买了两身布衣裙,一身杏色、一身青色。是村里女人最常常穿的款式和颜色。
除了外穿的衣裙,大娘还给顾雪卿买了里衣和贴身的小衣。
顾雪卿擦身后,朱大娘帮她穿衣。
顾雪卿红着脸,背着大娘自己穿小衣,大娘却笑着打趣她,“你这里又大又白,谁娶了你真是好福气哟。”
顾雪卿脸更红了。
此时谢七郎正在院外收拾。
朱大娘嗓门大,谢七郎耳力好,听到朱大娘这一声,“又大又白”,谢七郎浑身一僵,手里石板又滑手了。
幸好这次谢七郎反应快,急忙向后一跃,才没让石板砸了脚。
上次被木箱砸伤的脚背,现在还没好全呢。
14. 败家娘们 求他有事,就知道喊一声谢大……
一瞬间,谢七郎想了很多。
他越想身上越燥热。但他很快意识到他不能这么想,赶紧打住。
谢七郎此时不敢再见顾雪卿,快速将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好,又赶紧带了衣裳,去河里洗澡了。
谢七郎在河里泡了许久,才将身上的燥热压下去。
他年轻力壮、血气方刚,又听到如此“香艳”的话语,难免一时安耐不住。
谢七郎有些懊恼。他如今还没有娶妻的打算,顾雪卿这样一个年轻美貌是女人和他住一起,实在愁人。
希望她快点恢复记忆,腿伤快点好起来。谢七郎一面从河里爬出来,一面想。
谢七郎回家的时候,天快黑了。
朱大娘已经将饭菜送过来,摆在了桌上。
顾雪卿不知道谢七郎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她半躺在床上,却没有动筷子。
她当然不是为了等那个村夫野人一起用饭,只是因为下午吃了烤肉,现在没什么胃口罢了。
谢七郎在院子里晾好衣裳,进屋瞧见这一幕,目光微暗,也没说什么。
他坐在桌边,端着碗准备扒饭。
“那个,谢大哥,我想麻烦你一些事情。”顾雪卿望着谢七郎,期期艾艾开口了。
谢七郎垂眸盯着米饭,嗯了一声:求他有事的时候,就知道喊一声谢大哥了?
顾雪卿将朱大娘还给她的那对青玉耳坠掏出来,放到木桌上,
“你明日有空,能不能帮我把这对耳坠拿去镇上当了。十两就十两,得了钱留一半给朱大娘,剩下的帮我买些干果点心、再去看看有没有最新的话本子,要故事新奇的那种,我可不看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啊,我还要买一盒面膏……”
顾雪卿絮絮叨叨个不停,谢七郎越听脸越黑。
什么乱七八糟的?
干果点心就算了,还要买话本子?买面膏?
这女人把他当丫鬟使呢?
见谢七郎脸黑如锅底,顾雪卿终于后知后觉的停了下来。她有些害怕地觑了谢七郎一眼,声音怯怯的,“那个,我也不是白白麻烦你帮我跑腿的。当回来的那些银子,你自取一两,就当我辛苦你的跑腿费。”
“一两?”谢七郎目光冷冷,她那耳坠值十两银子,她分了五两给朱大娘,他这个救命恩人请大夫、供她吃住,只值一两?
顾雪卿缩了一下脖子,刚才那股傲娇得意劲瞬间全无,她讪笑着,“这个一两只是暂时的。将来我恢复了记忆……”
又来了。
谢七郎哼了一声,“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如此花销未免太随意了。”
她用耳坠换了十两银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安排了个干净。给朱大娘 ,给他的,买这买那,毫无节制。
她可没有第二对耳坠了。
顾雪卿却并不在意,她笑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串珍珠链,“喏,你看。我还有呢。既然我这个耳坠都值这么多银子,那我这串珍珠定然还能当好些钱。”
谢七郎:……
这女人还真是败家啊。
如此花销不节制,家里没个金山银山,如何能养得活她?
谢七郎心中不由得同情起顾雪卿的爹娘,以及顾雪卿将来的夫婿了。
……
第二日,谢七郎索性无事,便去了一趟镇上。
他并没有去当铺,而是去了镇上的一间茶馆。
青云镇并不大,镇上只有一条街道。青云镇位于青云山脚下,周边都是一些村子,镇里的人也并不富裕。
原本镇上并没有茶馆,这间听雨茶馆还是两年前一位回乡养老的老先生经营的。
茶馆掌柜见了他,立即领着他上了二楼雅间。
谢七郎在案前坐下,掌柜亲自为他沏茶后,又赶紧出去。不多久,温老先生进来了。
温老先生关好门,这才对谢七郎躬身施礼,他眼底含泪,神色激动,“七公子,您总算想通了,肯回去了?”
谢七郎神色淡淡,“不是。我有事想问问你。”
谢七郎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对用布帕包着的青玉耳坠,他将帕子打开,然后把东西搁在案上:
“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劳烦先生给我看看,这对耳坠价值几何?”
温先生一愣。
他实在有些摸不清头脑。七公子身上怎么会有耳坠?七公子是不可能佩戴耳坠的,那耳坠定是女人的。
难道是……
七公子有了女人?
想到不近女色的七公子居然有了女人,温老先生激动不已,他颤抖着问,“不知是哪位姑娘,竟能得公子青睐?”
谢七郎:……
他神色微沉,冷声道,“是从河里捡的女尸身上的。”
“……”
温老先生顿时像被泼了冷水,整个人都蔫了,既然是女尸身上的东西,温老先生不敢用手触碰,只用帕子托着,凑到眼前仔细辨看。
片刻,温老先生道,“这青玉是上等的和田冷玉,价值不菲。且这耳坠的金线掐花做工精美细致,绝不是普通工匠能做出来的,必然出自高手大家。”
“这样的材质、手艺,这对耳坠起码值上七八十两。”
谢七郎听得心里一个感慨:好家伙,原来那女人真有银子报答他。
这对耳坠就值七八十两,她还有一条珍珠链子,如此资产家当,别说在朱家村了,就算在整个青云镇一带,都是富得流油啊。
谢七郎点点头,看来顾雪卿的出身只怕不简单,绝不是普通的富户小姐。
要么是大富商家的女儿,要么官家的千金。
谢七郎收好帕子,“多谢温先生。”
见谢七郎起身就要走,温老先生急忙道,“七公子,您真不回去?老夫人十分想念您。日日夜夜盼着您回家呢。老夫人交代了,她不吃赤珠草了,您回去她身边,比什么灵丹妙药还好。”
谢七郎摇头,“告诉母亲,我在这里心静悠然,一切安好。”
15. 梦到他 自己怎么会梦到谢七郎呢?……
谢七郎提着一包茶叶,走出了茶馆。
他想了想,先去了糕点铺。这小镇上的糕点实惠是实惠,但卖相却不怎么样,只怕味道也很一般。
谢七郎各种糕点都买了一点,让人用油纸包好。
至于话本子,这小镇哪有那些玩意?谢七郎直接去了胭脂水粉的铺子,问老板娘要了盒面脂。
谢七郎在青云镇小有名气:
毕竟,十里八乡没有比他更高、更壮的男人,他出现在青云镇,总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另外,谢七郎艺高人胆大,青云山深处多是悬崖峭壁,无人敢去,但谢七郎敢去,还经常带回稀有草药。他采回草药能卖不少银子。
镇上的人都知道,谢七郎颇有身家。
老板娘姓杜,约莫三四十岁,徐娘半老,她将一盒面膏取出来,递给谢七郎,又道,“谢七郎,你这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吧?你也太小气了些,怎么只买一盒面膏给人家姑娘?干脆再买些唇脂、胭脂吧?”
谢七郎并不接话。
那女人已经生得够美了,再用胭脂水粉装扮,那还了得。
且谢七郎觉得,她只要养好身体,素颜的样子已经是极美,无需这些庸脂俗粉去装扮。
谢七郎将面脂点心全部装入竹篓,便匆匆往回赶。
……
顾雪卿又在院子里晒太阳。
院子一边,谢七郎搭了个架子晒衣裳,谢七郎把自己衣裳洗了,挂在竹竿上晾晒。
顾雪卿就劳烦朱大娘将竹椅搁在竹竿下,这样她就可以躺在衣裳的阴影下睡大觉。
又暖和又舒适。安逸得很。
在这里住了数日,顾雪卿紧绷的心神渐渐放松了,她知道谢七郎不是坏人,隔壁朱家大娘是好人。
无需担惊受怕的顾雪卿躺在竹椅上,眼睛微眯,她周身暖融融的,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这次梦中,她穿着妃色的精美是衣裙,坐在凉亭内,凉亭外花木郁郁葱葱,假山亭台,精美雅致。
她跟前的石桌上,摆放着六只白瓷碟,碟子上是各色的点心鲜果。
顾雪卿馋坏了,正要伸手要去拿糕点,却听到一个声音,“雪卿妹妹,初次见面,星辰有礼了。”
什么?
顾雪卿惊了一下,立即抬头去看,可她却只看到一名男子身形颀长清瘦,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衫,她抬眼正想看清楚他的脸,男子的脸却模糊不清。
顾雪卿站起身子,想要凑近些仔细去看,不曾想右腿一阵剧痛,她瞬间站立不稳向前扑去,男子立即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顾雪卿只觉得男子身形健壮结实,坚硬滚烫,半点不似之前看到的清瘦之态,她好奇之下,抬眼去看男子,赫然发现——
男子竟然是谢七郎!
半脸胡渣的谢七郎还冲她灿烂一笑,露出八颗雪白大牙!
顾雪卿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她捂着心口,发现自己好端端的躺在竹椅上,怀里还抱着谢七郎的一件衣衫。
大概是风将竹竿上的衣衫吹落,正好盖在了她身上。
想到梦中情景,顾雪卿心口像是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双手紧紧拽着衣衫,心中纳闷:
今日之梦和此前不同。前面应该是她的记忆,有一名叫做星辰的男子来见她。
后面那部分……是她做了梦。
顾雪卿紧紧咬着唇,脸蛋红扑扑的,她懊恼急了,心想自己怎么会梦到谢七郎呢?
还梦到被他抱在怀里、她还清晰记得自己贴在他胸膛的触感。
他真的好壮呀!
真像个大熊。
顾雪卿想到这里,拽着着谢七郎的衣衫噗嗤一笑。
就在这时,谢七郎拎着东西推开了门。他听到清脆娇媚的笑声,立即看过去,只见女人躺在竹椅上,双手紧紧拽着他的墨色衣衫,笑靥如花,与春光争色。
谢七郎看得一呆。
顾雪卿顿时脸蛋爆红,她赶紧将手上的衣衫扔到一边,“你、你的衣裳从竹竿上掉下来,正好落到我身上。”
谢七郎神色片刻恢复如常,他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走了过去,捡起被顾雪卿扔在地上的衣裳,抖了抖,又挂到了竹竿上。
他发现顾雪卿今天换了位置晒日头。她之前都是在院中的,今日却跑到了竹竿下。
谢七郎瞧见顾雪卿身子在衣裳阴影下半遮半掩,立即明白了。
天热了,她怕晒。
谢七郎将木桌从屋子里搬出来,放在顾雪卿身边,然后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见有干果点心吃,顾雪卿瞬间忘了刚才的窘迫,她迫不及待的弯下腰,拿起一只油纸包,伸出手指,将油纸包拆开。
是几块绿色的点心,顾雪卿用手指拈起一枚,搁在鼻尖下轻轻一闻。
清甜的味道,是绿豆糕!
馋了许久的顾雪卿张唇咬了一口,满嘴的甜味四溢,她顿时觉得心情愉悦,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谢七郎低头看她,又看看被被她捏在白葱手指中还剩半块的绿豆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奇怪,之前见了这些甜腻腻的点心他看都不看一眼,今日无端端觉得想吃。
谢七郎正打算伸出去拿一块,门外传来欢快的声音,“雪卿姐姐,我来了。”
是大妞。
大妞推开门,她一手端着一只瓷碗,瓷碗内装着数枚红色的莓果。
她见谢七郎也在,便怯怯的冲他喊了一句“谢大叔”。
谢七郎:……
他顶多比雪卿大个几岁,怎么雪卿是姐姐、他却是大叔?无端的就比她老了一辈?
大妞走到顾雪卿身边,将瓷碗放下,“雪卿姐姐,给你吃。”
顾雪卿心情欢喜,桌上有点心、有莓果,她觉得住在这山野乡间似乎也不错。
她笑眯眯的拿了块绿豆糕递给大妞,“你也吃。”
大妞有点羞赧,不敢伸手,但顾雪卿坚持给她,最后大妞还是接过了绿豆糕。
大妞一脸陶醉的捧着绿豆糕吃,顾雪卿自己又拿了一块吃。
于是四块绿豆糕只剩下了一块。
谢七郎再次想伸手,去拿最后一块绿豆糕,忽然一声微弱的“喵”声从竹椅下传来。
橙色小猫咪从竹椅下钻出来,扒着顾雪卿的腿想往上爬,它太小、力气太弱,扒拉几下爬不动,又从顾雪卿的腿上滚下去。
顾雪卿看它可爱又可怜,忍不住咯咯笑。
她笑的时候极为明艳,大妞都看呆了。
半晌,大妞回过神来,拎着毛毛的脖子,将毛毛放到了顾雪卿的怀里。
顾雪卿搂着毛毛,伸出手指在它小小的鼻尖轻点,“嘴馋的猫儿,闻到我的绿豆糕就醒了吗?”
她说着,将最后一块绿豆糕捏起,递到毛毛的嘴边。毛毛饿了,立即张嘴就咬。
于是,最后一块绿豆糕没了。
谢七郎目光微沉,心中有股憋闷。
她对大妞、对小猫都那么好。
16. 绝不会嫁给他 她好像已经有了未婚夫呢……
……
顾雪卿用树枝和沙子教大妞认字,谢七郎又出了门。
他去了木匠朱结巴家。
朱结巴虽然结结巴巴,说话不利索,但他有一双巧手,能用木头做出很多东西。每逢初一十五,朱结巴就和媳妇儿将自己做的桌椅运到镇上去卖。
前年谢七郎刚到朱家村的时候,朱结巴上山砍木头,结果在山中迷了路,幸好遇到了谢七郎。
虽然一开始村民排斥、不喜谢七郎,可朱结巴却觉得谢七郎是好人,还为他说过几次话。
谢七郎平日很少在村中走动,朱结巴见了谢七郎很诧异,“你、你又、又来了?上次你、你要了一个、马马桶桶,这次要、要什么?”
“我要做一个沙盘。”谢七郎比了比木盘的尺寸,“大约这么宽就行了,四围围沿只需一寸高,里面用来放沙。”
朱结巴一听就明白了这个东西怎么做,不过他还是不解,“你、你装装、沙沙子做、做什么?”
“有用。”谢七郎并未多作解释。
谢七郎留下几十文前要走,朱结巴赶紧喊住他,“等等、七郎,听说、说你捡了一个仙、仙女媳、媳妇儿……””
朱结巴话还未说完,被谢七郎打断,“她不是我媳妇,她落难了,我暂时收留了她。”
雪卿出身金贵,等她恢复了记忆,自然还是要回家的。
朱结巴闻言笑呵呵,“你、你还要送、送她回去?干脆、留、留下她……”
谢七郎眉心微蹙,不欲再同朱结巴讨论此事,他摆摆手,借口还有事离开了。
……
谢七郎院中。
顾雪卿正在教大妞“肉”字。
“猪肉、鸡肉、兔肉皆是这个字。”
大妞咽着口水,重重点头,“我知道了,我写着试试。”
大妞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根树枝,在一层沙上,模仿着顾雪卿写的字,一笔一划的写着。
偶尔她笔序不错,或是写得不到位,顾雪卿就轻声提点。她一连写了十几次,才勉强将字写得像点样子。
“没想到肉这么好吃,却那么难写。”大妞小声嘀咕着。
顾雪卿闻言,忍不住抿唇浅笑了。
这时,她忽然察觉到院外有些动静。顾雪卿立即抬头去看,只见院墙外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她大概并不高,身体被院墙挡住,只露出半个肩膀和脑袋。
见顾雪卿望向她,那女子急忙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伸出了头。
大妞也看了过去,立即说,“小喜姐!”
安小喜今年十五岁,是附近几个村中最好看的姑娘。安小喜因为自觉生得好看,被众多后生追捧,因而并不是很瞧得上村中那些小伙子。
家中父母也有些宠她,并没有急着定下她的婚事。两年前,谢七郎到了朱家村。
他生得人高马大,半张脸又长了胡须,看着颇为吓人。
附近村中孩童甚至叫他野人。
起初安小喜也怕她,但观察了两年,安小喜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谢七郎这两年从未做过什么恶事。
他并不是什么恶人。
据说谢七郎和朱照同在军中从军,还是朱照的上峰,是个伍长。他从军多年,一定攒下了不少银子。
且谢七郎很能干,不但会打猎,还能去深山中采草药。总之,方圆百里村中,没有一个小伙比谢七郎能干。
当然谢七郎也有不足之处,他年龄有些大,另外太不懂持家。
他对村民一向大方,比如最近抓了只野猪,竟分给了村民。
那只半大野猪如果卖了换成银子,可以买很多衣裳呢。
安小喜昨日去安老大夫家玩,听安老大夫提及这件事,还在他家吃了几块野猪肉。
野猪肉真好吃,安小喜一面吃一面想,将来自己嫁给了谢七郎,一定要管好他,不许他再随便送东西给旁人。
结果下一刻,安老大夫又告诉她,谢七郎在河边捡了个女人回来,长得像个仙女儿。
安小喜顿时觉得嘴里的野猪肉不香了。
她昨晚一夜没睡好,今日借口来朱家村找姑姑学习做衣裳,来了朱家村。
到了朱家村后,安小喜马不停蹄跑到了谢七郎家。
她站在院子外面,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女人的声音明媚娇脆,是安小喜此前从未听过的。
她不禁想,声音都这么好听,这女人到底有多美?
于是安小喜探头去看,她瞧见院中姑娘正坐在竹椅上,对蹲在地下的女娃说着什么。
她侧脸明艳秀美,真的好像是仙女。
安小喜的心一下子低落了。
大妞已经站了起来,她望着安小喜问,“小喜姐,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找谢大叔的吗?”
安小喜摇摇头,“我听说谢七郎捡了个姑娘,来瞧瞧。”
顾雪卿诧异,是来瞧她的?
安小喜也不进去,只站在院外又打量了顾雪卿几眼,她神色有些复杂,又是羡慕,又是难过。
“……你,你要嫁给谢七郎吗?”
安小喜只是个十五岁的村里姑娘,没那么多七弯八绕的心思,她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问。
顾雪卿听得一怔。
嫁给谢七郎?!
这怎么可能?虽然朱大娘也如此暗示过,但顾雪卿完全没有那个心思。
她心里清楚自己和谢七郎身份地位云泥之别。
谢七郎救了她,给她安身之所,她心中感激,待她父母寻到父母,一定会酬谢。
但以身相许这种事情,顾雪卿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她一个矜贵的千金小姐,怎么能嫁给一山间猎户?
且不说两人合适不合适,就这粗陋的屋舍、简陋的衣食,她都不太喜欢呢。
顾雪卿生怕村民越传越乱,顿时望向安小喜,敛容肃穆道,“姑娘别乱说,我遭逢困顿,幸得谢七郎相救收留,我心中很感激他,但谈婚论嫁之事,我和他绝不可能。”
顾雪卿这番话咬文嚼字的,大妞没听明白,安小喜楞了半晌才回过味,她神色先是迷茫,而后惊喜,“你不会嫁给他?你住在谢七郎家,只是暂时的?”
顾雪卿点头,“嗯,等我……病好了,我就回家。”
安小喜这才满意,“那你尽快好起来,你一个姑娘家,住在谢七郎家总归是不合适。”
顾雪卿的回答,安小喜很高兴,想来如此貌美的姑娘,也看不上谢七郎吧。
安小喜转身打算离开,一回头却瞧见谢七郎站在不远处,他也不知道在院外站了多久,听了什么,安小喜想到自己那点心思,不由得面红心跳,小声道了一句“谢大哥。”便飞快的跑开了。
谢七郎推开了院门,他神色平静瞥了顾雪卿一眼,抬脚回去了自己的屋子。
顾雪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那一眼实在有些奇妙。看似平静,又像是隐含了什么不满和失落。
大妞都走了,顾雪卿还在沉思,许久,她琢磨过味来:
谢七郎听到了她的话,听到她说绝不会嫁给他,生气了。
果然,这个村夫觊觎自己呢。
可他生气,她也没法子啊。她好像已经有了未婚夫呢。
17. 委屈 她恨不得扑上去将这野男人狠狠挠……
又数日。
顾雪卿养了快一月,腿好多了。
如今她轻微挪动右腿,也不会很疼了。谢七郎又从朱结巴那里要了两只拐杖,她可以架着拐杖,在院内稍微走几步。
最近正值夏忙,村里种田人家都忙碌得很,大妞爹娘都去地里忙活,大妞要带着几个弟妹,还要煮饭,因此几天都没来了。
朱大娘夫妻带着三个儿子也去田间忙活了,幸好顾雪卿如今已经勉强能走动,不需要别人照料。
朱大娘只需要给她送来饭菜,帮忙收拾即可。
谢七郎昨日一早又进了山,因此如今家中只有顾雪卿一人。
天气渐热,顾雪卿就不怎么出去晒日头了,幸好有毛毛陪她,她窝在屋内才没那么无聊。
未时已过,顾雪卿午憩醒来,发现屋内光线昏暗,且周遭空气有些沉闷。
该不是要下雨了吧?
要是下雨可就麻烦了,山中本就道路崎岖,如果下了雨,更是泥泞湿滑难走。
也不知道谢七郎现在下山了没有?
他前几次上山,要等到快天黑才回来呢。
顾雪卿正胡思乱想着,忽而眉心一蹙,双眸微睁:她想这个做什么?
不过是淋个雨而已,谢七郎人高马大像个熊,被雨淋了又能怎么样?
估计喷嚏都不会打一个。
她坐在床榻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茶的味道清雅淡香,喝起来口感意外不错,这一点让顾雪卿惊讶又意外。
她想不到一个乡野村夫,竟然会品茶。
轻抿了两口茶,顾雪卿抬眸望向窗外,天色更暗了。
她忽然想到,今日一早朱照帮忙将草药搬到院中晾晒,若是下了雨,那几个簸箕的草药岂不是都废了?
听说那些草药能卖好些银子呢。
前些天的顾雪卿视金银为粪土,随随便便就将自己一对青玉耳坠花销了个精光。
顾雪卿如今知道了柴米油盐贵,她穿的衣裳,吃的点心都要花银钱买。甚至她想买条素白手帕,谢七郎都一脸不置可否。
这可真是一文钱难倒大美人啊。
那些草药眼看就晒好可以售卖了,这样糟蹋了顾雪卿很心疼。
顾雪卿急忙站起,拄着拐杖慢吞吞的挪到院子。她右脚不能使力,用拐杖腾挪,需要借助两只胳膊的力气。
可顾雪卿弱不禁风,娇娇软软的,胳膊上哪有什么力气,因而她腾挪自己,格外吃力。
顾雪卿到了院中,她拄着拐杖,望着搁在院墙上的两簸箕草药发愁。
这里位于村尾,谢七郎屋子隔壁只有朱大娘家。朱大娘一家都去了地里忙活,她没有可以求助的人。
不过顾雪卿很快想到了办法。
她如果只使用一只拐杖,就可以腾出一只手。
但簸箕有些分量,她单手肯定拿不动的。
她可以去找块干净的布,将草药包在布里,然后单手提着草药进屋子。
思虑周全后,顾雪卿立即去屋内找了块干净的被面,单手抱着蹦蹦跳跳的去了院子。
单手用拐杖比她想的费力多了,等她蹦到院墙下,额间已经布满了细珠。
顾雪卿喘着气,眼看天色越暗,心中越慌,她不想半途而废,便咬着牙强撑着,她抖开被面,将被面铺在墙面上后,又伸手去簸箕里拿草药。
可她实在太高估自己了,她此时已经拄着拐杖走了许多步,早已累极,又废了半天功夫铺展被面,更是精疲力尽。
她颤抖着抬起左手去拿簸箕上的草药,却不料左腿一软,身形一颤,她的手一下子碰触道簸箕的底面,整个簸箕一下子往外翻去!
顾雪卿惊呼一声,伸手想去抓簸箕,只是她力气和速度压根追不上,簸箕掉下院墙,掉落在地。
一簸箕的草药零零散散被震得四处都是。
此时,谢七郎背着竹篓,提着一只山鸡,正好走到了院门前附近。
他听到动静,一双沉静的目光看过来,眼看着簸箕翻到在地,草药零散跌落,一地狼藉。
晒干的草药沾了尘土,只能贱卖。
毕竟,谁也不想药汤里面有尘土当佐料。
谢七郎目光微沉,他又看向趴在墙上的顾雪卿,此时她那双水润润的黑眸睁得老大,正惊慌地望着自己。
谢七郎额角乱跳。
这女人,毛病又犯了。他本以为她这些天收敛了,不那么矜娇惹事了,不曾想——
又来了。
谢七郎下定决心,不可再纵她。
这既是为了自己不被气死,也是为了她好。人生漫长,她如此骄纵,迟早要出事。
顾雪卿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不安的瞅着谢七郎,她刚准备开口解释,就见谢七郎沉着脸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顾雪卿虽然是一番好意,但毕竟好事没做成,反而毁了一簸箕的草药,她垂下脑袋,声色也低了几分,“你做什么凶我,只是一些草药而已,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谢七郎肃容冷声,“这些草药毁了,你无所谓、不在意,觉得自己爹娘有银子,日后让他们出银子赔我就一了百了,是不是?”
这些日子,谢七郎对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已经很久不曾用这样严厉的口吻与她说话。
她已经习惯了不喜言笑,但却默默为她做这做那的谢七郎。
而此时冷着脸的谢七郎、还有他苛责的言语,让顾雪卿如坠冰窖。
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委屈、恼怒、愤恨让她恨不得扑上去将这野男人狠狠挠一顿!
但顾雪卿做不到,她腿断了,她扑不过去。
她更不能尽情地对谢七郎撒泼,因为他们非亲非故,无牵无绊。
她只是恰好没死、恰好被冲到那里,恰好遇到了洗澡的谢七郎。
他们,什么都不是!
顾雪卿心中万般滋味搅合在一起,只觉得脑中一阵阵发晕,几乎要晕死过去。不知何时,豆大泪珠已经从她脸颊滚滚落下,她泪眼蒙蒙地瞪着谢七郎,尖着嗓子大叫道,
“是,我是无所谓、不在意。反正这些草药也不值几个银钱,即便我以后想不起来我爹娘,我也能还你!我把那串珍珠链赔给你!”
18. 搬走 顾雪卿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见她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谢七郎怔住。
她怎么了这是?
他只是说了一句,她何必如此?
难道他说错话了?
“……雪卿姑娘,我……”
见顾雪卿哭得发抖,脸色青白,谢七郎瞬间后悔了。
他不该指责她的。
他早就知道,这女人性子十分矜傲,容不得旁人委屈待她。
她就算错了,也不过是一些草药。
她腿还伤着,他何必让她恼火生气?
可谢七郎此生从未对任何人道歉过,他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也就是迟疑之间,顾雪卿晕了过去。
谢七郎连忙扔下手中的山鸡,三步两步冲过去,一脚踹开院门,将倒在地上的顾雪卿抱起。
他匆忙起身之际,瞥到了搭在墙上的被面。
谢七郎心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却并没有多想。他只是急着将顾雪卿抱到屋子里。
他将她放在床榻上,粗略查看了她的脉息,见她只是昏迷过去,松了口气。
但他还是不放心,决定去隔壁村把安老大夫请来。
谢七郎起身要出屋子,却瞧见了被顾雪卿放在床边的另一只拐杖。
他神色一楞:她怎么只用了一只拐杖?
她脚伤未愈,人又娇弱,用一只拐杖很是不便,而雪卿此人一向不会亏待自己,她为何只用一只拐杖自讨苦吃?
谢七郎暂时想不明白,他放下竹篓,匆匆出了门。他先是去田里找到朱大娘,拜托她回去照看顾雪卿,又迅速往安家村赶。
希望在天黑之前,能将安老先生接过来。
朱大娘匆匆赶回谢七郎家,这时顾雪卿已经醒过来了,她躺在床上,,侧着脸咬着手指默默呜咽,半面枕头都给浸湿了。她哭得面色微青,唇瓣发白,像是下一刻又要晕过去。
朱大娘心疼坏了。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养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养出了几分血气,今日又成了这幅凄然模样。
朱大娘连忙问,“雪卿,有什么难受的事情跟大娘说,可别再哭了。再哭,眼睛就要坏了。”
顾雪卿又委屈又伤心,见朱大娘安慰她,她哭得更厉害了。
她哭得浑身颤颤,好半晌才渐渐缓过来,然后她红着一双眼望向朱大娘,“朱大娘,你能让我住你家去吗?我、等我好了,我真的会报答你的!”
朱大娘一怔,立即醒过味来,“雪卿,是不是七郎欺负你了,你跟大娘说,大娘帮你!”
顾雪卿咬着唇,“我说了,你让我去你家住吗?”
想到谢七郎今日不分好歹斥责她,顾雪卿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朱大娘见她这样凄美垂泪,只得点头,“好,大娘答应你。”
于是,顾雪卿呜咽着将事情经过告诉了朱大娘。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下雨淋毁了草药……”
朱大娘这下明白了。谢七郎冤枉了雪卿,伤了雪卿的心。
在朱大娘看来,这并非什么要紧的事情,两个人将事情说开了,谢七郎道个歉,也就过去了。
但看雪卿这样子,只怕觉得这是天大的事情。
且朱大娘是真心疼雪卿,她断了一条腿,还想着草药,可见她虽然出身富贵,但心底还是很淳朴善良的。
而且大娘还有另一番心思,她把雪卿接走,让谢七郎懊悔去吧。
于是朱大娘点头道,“好孩子,你委屈了。大娘这次完全站在你这一边,走,大娘帮收拾东西,你去我家住。”
顾雪卿本就只有几身衣物,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朱大娘把朱照从屋子赶出来,让他去和老二老三挤在块儿。
然后她又找出了干净点被褥,将顾雪卿安置在了朱家。
……
谢七郎接到安老大夫后,牵着他的驴子,走得飞快。
天色渐暗,下起了丝丝细雨。
谢七郎忽然顿住脚步,神色一怔。
他想明白了:雪卿是担心下雨,想将草药收起来!
她平日里矜娇自我,他一时间压根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她好心想帮忙,却被他骂了。
难怪她哭得那样惨!
谢七郎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是懊恼,也是心疼。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回家中,看看雪卿的情况,奈何带着一个安老大夫,他不好随意施展轻功。
谢七郎耐着心,脚步却越发地快。
那头驴子被他大力拉扯着,不得不跟着他一般跑得飞快。
安老大夫心疼他的驴子,一面抱着驴脖子稳住自己,一面道,“七郎,你慢点、慢点哟。我的驴子经不得这么造。刚才你说的情况,那姑娘只是一时心绪激动晕了过去,不碍事的。没准这会儿已经醒了。”
安老大夫觉得谢七郎简直是小题大做。哭晕过去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根本犯不上请大夫,更犯不上如此火急火燎的赶路。
当然了,那个雪卿姑娘也相当的小题大做,居然能哭晕过去。
他从医多年,这还是第二回遇见。上一回遇见,那个妇人哭晕过去是因为她死了夫君。
雪卿姑娘又没死夫君,她何必哭得那么伤心?
谢七郎归心似箭,也不理会安老大夫,依旧健步如飞,扯着驴子跑。
那驴子跑得气喘吁吁,待到了谢家的时候,四肢趴在院子里就不动了。
谢七郎将那安老大夫扶下,便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往顾雪卿的屋子去,他推开门,心中一惊:
屋内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被褥折叠整齐。床榻正中,放着一条珍珠链。那串珍珠莹润雪白泛光,如她的肌肤一般。
他心中瞬间一沉,又目光一扫,发现顾雪卿原本放在屋内木桌上的那些点心、干果也都不见了。
她走了?
谢七郎转身出了门,不管安老大夫的询问,便要去隔壁朱大娘家。
他还没出院门,就瞧见朱照正往他家这边走来。
朱照见谢七郎沉着一张脸,心中发憷,他站在院外,急忙说,“谢大哥,那个雪卿姑娘在我家。”
谢七郎眉心微拧,他盯着朱照不做声。
朱照心头一颤,说得又快又急,“那个,我娘说——说你欺负雪卿姑娘,雪卿姑娘不愿住你家了。”
“……”谢七郎依旧没做声,径直出了院子,去了朱大娘家。
朱大娘正忙着煮饭,朱照直接把谢七郎带去他的屋舍前。
谢七郎脚步一顿,他望向朱照,脸色微黑,“她住你屋子?”
这像什么话?一个姑娘家住男人的屋子!
19. 想她 朱大娘说得对,他年纪不小了。……
朱照挠挠脑袋,“我家没有多余的屋舍,我娘把我赶出来了。”
谢七郎推开门,朱照的屋舍很小,只放了一张木床和一只不大的木柜。
顾雪卿正睡在床榻上,她侧着脸朝外,双眸紧闭,像是睡熟了。
谢七郎就站在门口,他目力好,将顾雪卿的脸看得清楚。
她脸色发白,眼底浮肿,睫羽湿润黏在一起,看来入睡之前,还在哭。
谢七郎眸光微暗,他没有进去,而是让朱照请来了安老大夫。
安老大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诊脉后叹道,“她没事,好着呢。她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腿伤。不过心绪不佳,总归是对养伤不利。”
就为了这点破事,安老大夫被折腾一通,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多大点事?她哭就让她哭,哭够了就好了。这姑娘还真是矫情。”
朱大娘刚好忙完走过来,听到安老大夫这么说不高兴了,“安大夫,你这话我不爱听了。雪卿哭是因为她被冤枉了,若是有人冤枉你说你医术不好,你气不气?”
安老大夫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还是闭了嘴。若是有人冤枉他,他自然气的。
他想了想,又道,
“那也不能相提并论,我的医术,是我这辈子的心血,容不得旁别人置喙。她一个姑娘家,能有多大的委屈?”
“咋的?你的委屈是委屈,雪卿的委屈就不是委屈了。姑娘家的心思,你这个糟老头子懂个屁!”
朱大娘呸了安老大夫,又去瞪谢七郎,“七郎,你冤枉雪卿了,你知道不?”
谢七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往屋里望了一眼,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朱大娘点头,
“雪卿出身好,心气高,她现在正难过着,就让她在我家住两日吧。”
谢七郎只得应下。
他送安老大夫回去的时候,朱照连忙跟上,“谢大哥,你去了山上两天,赶紧回家休息吧。我来送安老大夫。”
谢七郎此时心情浮躁也不顾上安老大夫,他道了声多谢。
朱照牵着驴子的缰绳正要走,见谢七郎站在院门前一副郁郁烦闷的模样,忍不住嘀咕,“谢大哥,你之前不是说雪卿姑娘住你家麻烦得紧,如今她住我家,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可他看谢七郎的模样,不仅不高兴,反而像是非常烦闷恼火。
谢七郎:……
谢七郎回到自己家,原本被晾在外头的草药已经被人收拾进了屋子,他在山中两日,方才又去了安家村,此时本该回屋休息。
但谢七郎脚步一顿,他没有进自己的屋子,而是抬脚又去了顾雪卿住过的那间屋子。
这间原本属于他的屋子和之前并没什么变化。
一张木床,足以安寝。
一张四角木桌,用来看书、写字、用饭。
墙边还剩一只木箱,放着些备用的床褥杂物。
这间屋舍,他住了两年,并未觉得粗陋不适。毕竟在行军中,他经常以天为盖以地为被。有片瓦遮身,足以。
不过此时谢七郎站在屋子中间,目光四面一扫,觉得此屋确实有些简陋朴素了。
另一面墙那里光秃秃无一物,正好可以摆放一只木柜,给她放衣裳正好。天渐渐热了,她或许想要几身轻薄的衣衫。
床边靠窗的位置,可以放一个妆台。这样她的面膏、木梳就不需要和干果点心一起搁在木箱上了。
她来了这么久,他甚至未曾给她添置一面镜子。谢七郎生平头一次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谢七郎暗下决心,明日一早就去找朱结巴,让他做一只木柜还有一个妆台。
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捡起那串珍珠,小心翼翼握在手中。
他既怕自己力气太大,又担心这串珍珠和雪卿一样娇弱,一不小心就给捏碎了。
珍珠触感清凉滑润,谢七郎无端想起了顾雪卿的脸,那白润的脸颊,触感是不是也这样呢?
陡然间,谢七郎觉得手上的珍珠链烫人得很,赶紧又扔到了床上。
……他,居然开始想女人了。
谢七郎陷入沉思,或许,母亲说得对,朱大娘也说得对。他年纪不小了。
过了戌时,朱照才送来晚食。
朱照将食案放下,却没有马上走,他望着谢七郎,神色有些扭捏。
谢七郎邹眉,“有话就说,支支吾吾像什么样子!”
朱照连忙道,“谢大哥,我能不能来你家住,我二弟、三弟本来就住一间屋子,我再挤进去,只能打地铺了。你家不正好屋子空了……”
谢七郎瞥了一眼朱照,“不行。”
姑娘家睡过的屋子,怎么能让朱照去住,就算换了被褥,谢七郎还是不愿。
如今雪卿住了朱照的屋子,谢七郎想起就觉得别扭。
朱照:……
他哀怨的瞅着谢七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谢大哥惹怒了雪卿姑娘,如今最倒霉的人,竟然是他!
谢七郎低咳了一声,“我这里还有一间屋舍堆放杂物,你如果愿意……”
朱照连忙回绝,“我还是打地铺吧。”
杂物间又脏又乱,他才不要去。
……
翌日一早,谢七郎就出门了。
顾雪卿坐在屋檐下,捧着碗,喝上了山鸡汤。
朱大娘就坐在院内择菜。
“雪卿,这山鸡汤好喝吗?”朱大娘一面择菜一面问。
山鸡汤香甜可口,自然是好喝的。况且,这是朱大娘一早为她熬的汤,朱大娘这一番心意,她如何能不领情?
于是顾雪卿朝着朱大娘甜甜一笑,“好喝。”
朱大娘见顾雪卿笑得娇美动人,心中高兴,“那就好,那就好。这山鸡是七郎昨日从山上抓回来的,专门给你补身体用的呢。”
顾雪卿:……
她不置可否,小声的哼了一声。
她那串珍珠链子,最少值得二三十两吧,她吃谢七郎抓来的山鸡,心安理得!
见顾雪卿又变得气哼哼的,朱大娘也不意外,她乐呵呵的笑着,“七郎一大早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顾雪卿不答话,心道他爱干啥干啥去,和她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不多时,朱大娘去地里忙活了,朱家的四个男人一大早就出了门,因此朱家此时只剩下顾雪卿了。
顾雪卿抱着毛毛,望着空荡又陌生的院子,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慌。虽然朱家就在谢七郎家隔壁,但对顾雪卿而言,这里是陌生的。
她不禁回想起之前她在院中透气、晒日头,谢七郎在旁边打理草药的情形。
谢七郎这个混蛋,冤枉了她,竟然不来道歉?!
顾雪卿正想着,忽然听见脚步声,她心中发慌,急忙抬眸去看,只见谢七郎正站在院外。
朱大娘家的院墙很矮,谢七郎又人高马大,那院墙堪堪只挡住了谢七郎的腿,他整个上半身都露在顾雪卿面前。
此时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炎热,谢七郎也不知去了哪里,流了一身汗,身上的青色单衣从肩膀到胸前全部湿透。
湿透的衣衫贴着他的胸前,露出结实的轮廓,顾雪卿看得一怔,脸色微红,她虚虚移开了目光。
片刻后,顾雪卿心里头的火蹭蹭的往外冒,她瞪圆了自己的一双杏眼,又狠狠怒视他,“你来做什么?朱家人都出去了!”
谢七郎将手中的沙盘端起来放在院墙上,“你忘记拿这个了。”
顾雪卿哼了一声。撇开脸故意不理他。
谢七郎摸了摸鼻子,他还以为雪卿会骂他呢。
“你住在这里习惯吗?”
谢七郎放下沙盘没走,继续问。
顾雪卿回脸看他,神色满意,“当然习惯。朱大娘对我可好了!”
谢七郎哦了一声,他神色淡淡继续问,“晚上耗子多吗?”
顾雪卿果然立马瞪圆了眼睛,眸中瞬间浮现惊慌,她瞪着谢七郎,“什么意思?你说朱大娘家耗子多?”
该不是吓唬她吧?谢七郎会这么幼稚吗?
20. 不敢看他 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和谢七郎……
谢七郎面不改色,“朱大娘家人多,存放的米粮多,自然会遭耗子,否则她家也不会养了猫。”
顾雪卿顿时吓得脸都白了,“……我,才不怕呢。你别想吓唬我。”
她说罢,又像是为给自己壮胆,飞快补充,“而且,毛毛会保护我的。”
谢七郎嗯了一声,没再做声。
他瞧见顾雪卿弯腰将毛毛从脚边捞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谢七郎嘴角微弯。
这时,大妞来了。
原来大妞先去了谢七郎家,发现顾雪卿不在,就跑到朱大娘家看看。
大妞急得出了一头汗,她瞧见顾雪卿在朱大娘家,这才放了心。
顾雪卿招手让大妞进去,继续教她识字。
谢七郎站在院墙外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了自己家。看到自家院中空空荡荡,谢七郎眉心微蹙。
他回房看书,不料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书中那些字他竟一个都看不进去了。
谢七郎提上木棍,从屋后院墙跳出,去了院后的小树林中练功。
大妞跟着顾雪卿学了半个月,认识了十数个字。这进度自然算不上快,但大妞每日要帮着家里干活、带弟妹,只能忙里抽闲来跟着顾雪卿识字。
她每次只认一个字,回去后一面干活一面在心中默念学过的字,一有空就用树枝在地上比划,她虽然进度慢,但学得很扎实。只要顾雪卿教过她的字,她都牢牢记在心里。
大妞学字的时候一向很专注,但今日顾雪卿却发现,大妞有些心不在焉。
她今日在沙盘里写了个女字,大妞在旁边模仿着写,可总是写得不到位。
甚至写着写着,大妞就分了神。
顾雪卿忍不住问,“大妞,你今天怎么了?”
大妞一贯十分用功,今日这番情况,顾雪卿自然不会认为她是偷懒了。
大妞神色愧疚的望向顾雪卿,“对不起雪卿姐姐,我、我走神了。”
“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不舒服吗?还是家里出事了?”顾雪卿并不可苛责,温柔的问她。
大妞更加不好意思,她坐在小木凳上,低着头,手里捏着树枝扣弄,好半天才开口,声音有些呜咽,“雪卿姐姐,我弟弟生病了。病了好几日了,可一直低烧不退。”
对于大妞的情况,顾雪卿听大妞、朱大娘提过一些。
大妞是村长的女儿,原本家境不算太清贫,但家里为了生个弟弟,前前后后生了四个孩子,如今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另外有个女儿一出生都送人了。
因而最后那个儿子,尤为金贵。
“请大夫看过了吗?”顾雪卿问。
大妞擦着眼泪点头,“请了安爷爷看了,但安爷爷说弟弟体弱,病好的慢……弟弟每日药不能断,家里的银钱快花光了,我爹娘现在每天在家打架。”
顾雪卿闻言心中复杂。这荒野山间,几服药的银钱都能让一个家陷入绝境。
她不禁想起了被自己打翻的那一簸箕的草药。那簸箕草药不过一两银子,似乎并不算什么,可对那些村民来说,是何其珍贵。
谢七郎是个例外。他有本事能挣到银钱,有余钱借给她买精米、买衣裳、买干果点心,但其他的村民,却并不是如此。
只是,她如今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帮大妞和她弟弟呢?
“你回去照看弟弟吧,他一定能好起来的。”顾雪卿道。
大妞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朝顾雪卿鞠了躬,然后离去了。
……
外头太阳太大,顾雪卿用拐杖撑着起身,打算去屋内歇一歇。她刚站起来,忽然听到谢七郎家后面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声势颇为吓人。
惊得小树林中的鸟儿一阵乱飞,霎时空中都是鸟儿。
幸好这是白日,不然顾雪卿都要吓一跳。她皱着眉,仔细听着动静,心道发出动静的位置在谢七郎家后面,指不定是他在搞鬼。
这个野人村夫,铁定是故意吓她。
顾雪卿越想越气,她回了房,外头笃笃笃的声音吵得她脑袋嗡嗡的,顾雪卿气得咬着被角骂人:
谢七郎,你就是个大狗熊!
过了午时,朱大娘回来煮饭,她一回来就听到隔壁谢七郎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朱大娘好奇得紧,立即小跑过去看热闹。
朱大娘站在院外,只见谢七郎正在院中捣鼓着什么,院中放了数根木头,谢七郎光着膀子,正将一根大腿粗的木头枕在石头上,一脚踩着木头,一手拿着锯子锯着。
朱大娘惊诧不已,“七郎,你这做什么呢?”
谢七郎也不回头,只是大声回答,“我要做个亭子。”
朱大娘怔住。
就在不久前,雪卿嫌在院子里透气太晒、太热。说如果有个亭子就好了。
当时朱大娘心里还暗笑雪卿,村里人家,谁会在院子里搭个亭子?
结果才多久功夫,谢七郎就要搭亭子了。
朱大娘震惊过后,呵呵笑了,“七郎啊七郎,真有你的。”
朱大娘立即小跑回家,进了雪卿的屋子,顾雪卿正坐在床上绣花玩。
这是朱大娘给她打发时间的东西,不过料子和针线都不怎么好,顾雪卿也就随便绣绣。
朱大娘满脸喜色的推门进来,“雪卿,你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了吗?”
当然听到了,她又不是聋子。
顾雪卿撇撇嘴,满脸不快,“也不知道他折腾什么,真是吵死人了。”
“呵呵,七郎说,要在院子里搭个小亭子!”朱大娘冲着顾雪卿眨眼睛,一脸戏谑,“那样的话,在院子里透气就不会被晒了。”
顾雪卿一愣。
亭子?
谢七郎怎么会想到在院子里搭个亭子?
他一个熊一样的男人,既不会总在院中坐着解闷,又不怕晒,根本不需要亭子呀。
难道说,他是为了她?
顾雪卿心口猛的一跳。
真的是为了她吗?那个野人,有这么细心吗?
等朱大娘去煮饭了,顾雪卿忍不住从床上爬下来,她拄着拐杖,小心翼翼的出了朱大娘家院门。
朱大娘正在灶房忙活,看到顾雪卿出门,偷偷笑了。
谢七郎家就在朱大娘家隔壁,顾雪卿拽着拐杖,走了几步就到了谢七郎家院外。
她不敢太靠近,便远远瞧着,只见院内,谢七郎正光着膀子锯木头。
她刚来,谢七郎就听出了她的脚步声。他顿时觉得心中欢喜,更加卖力的锯木头。
他打算在院中做一个四角木亭,需要四根木柱支撑,他方才从院后的小树林中挑选出四根粗细差不多的笔直树木,将它们砍下来后扛到院中,又去木匠家借了锯子。
锯好这根树杆后,谢七郎将锯子扔下,他站直身体,转过身望向顾雪卿。
他身形高大,光着的上半身魁梧结实,上头还布满了汗珠,日光下熠熠生辉。
顾雪卿瞬间心口像是打鼓一般,砰砰个不停!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和谢七郎目光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