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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要跑路

作者:眉眼如画 字数:77139 更新:2025-11-23 21:58:50

第1章 初到承和

  一缕缕寒风裹挟着春意吹走了冬日的残雪,树梢还没挂上新绿,小鸟们便已经感觉到春意的到来,从不知道哪里出现在人们窗前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在经过一个严冬的寂静,人们对这些小生命便格外宽容些。

  太阳还未升起,冬天没什么事做,这个时辰人们大多在被窝里享受着温暖和舒适。

  在村尾靠山的地方,有一座破旧低矮的大房子。

  房子占地颇大,虽然已经破败,依旧可以从骨架看出刚修建时的气派,可惜如今看来墙壁上尽是填补的痕迹,有些墙体已经歪斜,被几根粗木头抵着才不至于倒下。

  屋顶或许在刚开始是青瓦,现在已尽数换了茅草,就算房子主人去年秋天换了新茅草,厚厚地、严严实实地盖了房顶,经过一个冬天的摧残,依旧有不少地方发黑变薄,甚至烂了一个破洞。

  有残余的雪水顺着破洞边缘的茅草滴滴答答落进屋内,床沿边坐着、倚着冷冰冰墙面的少女熟练地收了收白生生的小脚,那水便落在床边一个木盆里,发出滴答一声脆响。

  陆芸花光着脚,身上只着了一套纯白的中衣亵裤,巴掌大的小脸冻得不见一丝血色,在这昏暗的屋内依旧莹莹发光,竟如雪捏一般。

  她似是终于受不住寒,屈膝将两只脚埋进被子,一双藕臂紧紧抱着腿,小小缩成一团,长长的黑色发丝同瀑般散落,发尾在床上蜿蜒,如一件黑色大氅般把她拢得严严实实。

  陆芸花把脸放在膝盖上发呆,小脸压在膝盖上,露出来的软肉如同奶豆腐般软绵嫩滑,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捏上一把,过了许久,她长长叹了口气打破寂静:“唉……”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有点沉迷于那种类似解压玩具的手感,好像捏地不是自己的脸,直到把脸颊捏得红扑扑:“平白小了六七岁,真是占了好大的便宜。”

  水滴在盆里又发出“滴答”一声应和,陆芸花双手撑在床沿上,微微探出头看着自己的倒影。

  微薄的晨曦顺着窗棂照进屋子,光被打碎成小块,把水面氤氲起几份暖意,陆芸花看着水面上影影绰绰照出的人影,不自觉摸了摸脸颊。

  她这个身体年纪还小,虽说身上没几两肉,脸颊却还有些未消去的婴儿肥,衬着尖尖的下巴,实在是再标准不过一张心型小脸。眉形浓密纤长,眉下一双似愁非愁、欲语还休的杏眼,眼尾天然一抹微红,病西施大概就长这样了。

  陆芸花却实在不习惯,她眉毛微皱,水面上印出的美人便更是一副愁肠百结、似要落泪的哀愁柔美的模样。

  “……唉!”

  陆芸花别开眼,她原先身体长得英气勃勃,光从外形来说上场表演“穆桂英挂帅”都没什么问题,平时更是上树下地、进山入水无所不能,甚至因为长时间干活,力气要比寻常男子大些。

  现在好看是好看,每次照镜子却像是在看陌生人,长这幅模样就连用手啃猪蹄都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现在这种情况……她都有些晕头转向。

  陆芸花在现代过着远离城市的生活,她记忆里没有父母,从小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上学时成绩算是优秀,但考虑到老人家年纪大了,她也不喜欢城市的喧嚣,读完大学便回了山里。

  她没什么物欲,喜欢的衣服自己裁,想要的东西自己做,唯一追求的就是一口好吃的,跟着网络上的各种菜谱南边的、北边的学了不少新鲜食物,因为探究欲又不嫌麻烦,什么酱油、醋、酒都自己跟着视频摸索着学会了。

  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十分美好,但人总是会老的,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后她便成了伶仃一人。终日独自一人过着,喜悦没有可以分享的人都像是砍去一半,就在她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这样过下去,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去野炊,下水库游泳时一个脚抽筋人就没了。

  再醒来就成了承和朝的村女陆芸花。

  陆芸花小姑娘刚过十八,十五岁父亲去世,娘亲余氏为了抚养她和弟弟不得不扛起家中重担,学着支了一个小摊子卖些干粮、汤饼和茶水,味道不说多好,混个茶水钱罢了。好在村里人大多厚道,十分照顾她们一家,他们村又在官道附近,时常有来去旅人,倒也勉强能支撑下去。

  谁知道就在不久前,余氏做活时突然晕倒,醒来后一半身体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口。寻了郎中来看,说是没有一次治好的法子,只能长长久久汤药伺候着,最好的结果是自己能起床,绝不可能再去摊子前忙活了。

  家中顶梁柱一下倒了,幼弟才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小姑娘不怎么会做吃食,平日也只是打些络子挣点零碎钱,在闺阁少女中已经算是厉害,但如何能成为一家之主?

  她拿着家中存下的银钱勉强没让母亲断了药,眼见着家中银钱越来越少又没个进项,每日心如油熬一般焦急,忧思过度又受了寒便一下倒在病榻上起不来身了。

  原来的陆芸花香消玉殒,现代因为溺水而亡的陆芸花就这样因缘际会进入她的身体,代替她活了下来,还得到了她的记忆。

  所以她现在即是现代的陆芸花,也是古代的陆芸花。

  陆芸花一来风寒就奇迹一般好了,躺在床上这几天都是她在让自己接受穿越的事实。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奶声奶气,但已经有几份不属于孩子的成熟了,他轻轻扣了扣门,声音特意放大了些:“阿姐醒了吗?我煮好了麦粥。”

  这是她弟弟,一个六岁的孩子。在她病了这段时间,就是这个小小的孩子用他稚嫩的肩膀跌跌撞撞撑起他们的家,虽说有邻里乡亲帮忙,但大多数家事都是他在做,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陆芸花知道他要像前几天一样把麦粥端进来让她在床上吃,急忙放大声音应到:“阿弟!阿姐起来了,这就出来,你小心烫!先快快将麦粥放回桌上。”

  前几天在逃避现实所以没注意,现在已经接受要在这里过下去的事实,好端端一个大人怎么再好意思叫一个孩子伺候?

  不提陆芸花能够再活一次全承了小芸花的情,她的家人自然会当做自己家人般好好照顾,就说在接受这具身体以后,她同时接受了小芸花的感情,面对娘还有些尴尬,面对弟弟就全然是爱护和亲昵了。

  小弟叫榕洋,陆榕洋。

  和芸花一样,榕洋也是是一种植物,两种植物伴生而长,都寓意着相伴相知的爱情。如此就可以知道为什么现在男女大防并不过分讲究,朝廷也鼓励寡妇再嫁,他们的娘亲年纪轻轻还是选择孤身一人撑起这个小家。

  陆芸花麻利换好衣裙,一把就端起地上已经盛满了水的大木盆,轻轻松松跨出大门,她蹙着一双柳叶眉,抱怨也似嗔怪一般:“还好这把子力气跟着来了,不然怕是连面都揉不动!”

  轻轻把水往空荡荡的菜地里一泼,像仙女挥了挥她轻轻软软的飘带,陆芸花身形纤细、走姿优美,只可惜一只手还提着竖起来到她大腿高的大木盆。

  这盆子是他们家用来洗衣服的,最近她屋子房顶漏水,就拿来接一接。

  把木盆往屋里一放,陆芸花先去娘的屋里,见她还在昏睡便小声退出来,快步进了厨房。

  冬天为了省柴,他们一家平日活动大多都在厨房,所以在这放了吃饭的桌凳,桌边有个小柜子,里面放着小芸花编了一半的络子和她娘亲绣了一半的帕子等等杂物。陆芸花没动它们,只是把滚落的针线线收拾一下,大致保持了原样。

  总是一份回忆。

  陆芸花默默想着,见桌上放着一碗灰绿相间、颜色不怎么好看的糊糊,这就是这里穷人的主要食物……麦。

  古代南北交通不发达,南北主食差异很大,北方不适合种稻谷,小麦就成了主要种植作物。

  因为做成饼后不论行军还是出门都方便携带,自家吃也很好保存,有着诸多优点,国家中心又在北方,在百姓中麦就比稻更普及。

  陆榕洋正坐在凳子上喝着自己的麦粥,他吃得很细致,连桌上滴落的粥也会用小手抹着送进嘴里。

  麦粥非常废木柴,也只有那些穷又有牙齿不好的老人或是病人的人家才会煮麦粥。大多时候,人们会把还带着麸皮、磨得不精细的面粉和各种野菜、蔬菜、豆类拌在一起上笼蒸,等麦饭蒸熟后取出来沾着酱吃。

  有些闲余钱财的人们大多吃“饼”,材料是麦饭的筛得更细些的面,上锅蒸熟的叫蒸饼,下水煮了的叫汤饼,放炉烤好的叫烤饼……总而言之就是没有经过发酵的面团的各种做法。

  谁叫陆芸花穷呢?她们家现在只能吃得起麦饭。

  虽说家里还有些钱财存着,但没有进项又有病人要吃药,所以宁可在吃食上紧着些。

  现代一些地区依旧常吃麦饭,如果没听过麦饭也应该听说过一种春季限定小吃——槐花饭。

  槐花饭就是拌了槐花的麦饭。

  面粉和槐花拌在一起放好各种调料上锅蒸过,吃起来面里带上清甜花香,花香夹杂着面香,香气在唇舌间久久留存。

  面粉中麦芽糖分解时舌尖余留的甜、槐花保留的香和饭里的咸夹杂在一起,一粒粒、一颗颗……似是黏在一起,又似是颗颗分明。越嚼越香、越嚼越香,就像槐花落在麦田里,风轻轻吹过,它们便缠缠绕绕、热热闹闹地打闹玩耍,露出交融在一起的两种香气。

  槐花饭入嘴并非精细食物的柔和细腻,还保留着面食特有的劲道,吃起来有一种朴实又平和的感觉,让人不自觉感叹:啊,这个就是春天、是田野,这个就是食物最本质的味道。

  能从汉代流传到现代的食物肯定有它的过人之处,或许不是绝顶好吃,但做法绝对不会太复杂。在现代的时候,陆芸花也会在春天槐花开的时候摘下那些半开的槐花,做几顿槐花饭饱饱口福,等槐花谢了之后便心满意足又充满期待地等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但不代表她会喜欢这里的麦饭。

  那时陆芸花做槐花饭,不会吝啬地放上各种盐、糖、蒜、最后还要放些香油,更增添几分浓厚香味。

  这里的麦饭呢?因为研磨技术不发达,人们也不舍得筛个好几次把麸皮都筛走,面粉里留存着大量麸皮,吃起来不只是坚硬,甚至有点拉嗓子。

  现代人追求健康,喜欢吃点粗粮降降血糖血脂,什么麸皮面包、麸皮馒头……麸皮比例一多都能让很多人难以下咽,吃个几顿十几顿还能说追求健康、忆苦思甜,真的天天吃……任谁都受不了啊!

  现代加了麸皮等等粗粮的食物比精细粮的食物还贵些,别说回到古代,就往前回个五十年人们都会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而现在的陆芸花……她吃的麦粥中面粉麸皮几乎各占一半,还得一日两餐都吃这个,好在她的好胃口没跟过来,不然吃饭都会变成一件痛苦的事情。

  最大的幸运是承和朝盐价很低,保证了麦饭的基础口味,要知道没盐的饭食是超乎想象的难以入口。

  陆芸花对保证百姓能以最低价格买到盐的承和朝廷充满好感,又默默庆幸了好一会儿,想:“只要没什么大灾大疫……就不会有什么大动荡吧。”

  在安稳的时代总比在战乱的时代更幸运。

  三两嘴把温了的麦粥喝下去,感觉粗粝的麸皮划过喉咙,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几口把它们顺下去,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是健康饮食了,这样吃不会得三高还不会胖,多好。”

  其实……要是现在有盘炸鸡在她面前,她能把掉在地上的面渣渣都吹干净吃掉!

  陆芸花掏出帕子抹了抹嘴,对看着她眼神有点茫然的陆榕洋说:“这几日阿姐病得糊涂了,竟让我们阿洋小小人一个独自忙前忙后,辛苦你了。”

  陆榕洋刚觉得阿姐有点怪怪的,比往常豪迈许多,现在又听阿姐如往常一般轻声细语,语气里充满疼惜,一时间眼圈便红了。

  他才六岁大,怎么会不怕?怕阿姐娘亲如爹爹一般就这样去了,留他一个人,这几日忙来忙去来不及想又强撑着精神才算是撑下来了,这时被陆芸花充满怜爱地一问,心里的惧怕和委屈便全数化作眼泪流出来。

  抱着小榕洋哄了好一会儿,见他虽然眼睛肿的像个桃儿,还在抽抽噎噎打着哭嗝,情绪却已经平静许多,便把他侧着抱在腿上,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阿弟,现在阿姐好了,阿姐会让娘亲和你过上好日子的。”

  已经六岁、自诩为男子汉的小榕洋在姐姐香香的怀抱里羞红了脸,但他实在不想离开姐姐,便忘了从前说自己是男子汉不需要抱抱的话,把头悄悄埋进姐姐的臂弯:“阿姐……我只想阿姐和阿娘都好好的,不需要过好日子。”

  陆芸花一时间心里酸涩难言,抚着弟弟后背的手顿了顿,心里却下定了决心。

  以后……这便真真正正是我弟弟!

第2章 出摊准备

  安抚好明显更加依赖她的榕洋,陆芸花熬好了药,她去时余氏已经醒来,可她动弹不得,见到身体健康、风寒已经痊愈的女儿时眼中一阵欣喜,努力张合几下嘴巴想要说些什么。

  她原先休养的不错,女儿突然病了,她一时心急病情也跟着恶化,现下连说话也艰难起来。

  陆芸花心中猛然泛起一阵酸涩,有小芸花遗留的感情,也有她自己的感同身受,她突然回忆起当初抚养她长大的外公外婆在病床上时那种心情……

  两种感情交杂在一起,她瞬间鼻子一酸,泪水便润湿眼睫,像冬日柳枝挂上的冰珠般晶莹剔透。

  她忍住没有掉下眼泪,她变成小芸花以后明显感觉自己泪腺变发达了,只要心情起伏很大眼泪就会不听话地流出来。

  把汤药放在床边的矮桌上,陆芸花快步前去握住余氏的手,她声音中有种孩子对母亲天然的依赖:“娘亲你看我现在好好儿的!现已经全好了,只是个小小风寒,倒让阿娘为我忧心,是女儿的不是。”

  余氏眼珠子转动着,仔细看着眼前的孩子,见她依旧是副弱不胜衣的样子,脸颊雪白不见一丝血色,精神头却是从未见过的好,顿时眼中出现几分欣慰,更多是疼惜。

  若不是她这幅没用的身子,何必连累女儿小小年纪撑起一个家?现在女儿变坚强了,她这个做母亲的除了放下心,更多的还是心疼。

  还有她的榕洋才六岁,她要是去了,女儿这般容貌又未曾定亲,姐弟两没个人护着可要怎么办才好?

  余氏躺着的时候想了很多,她曾想过自我了结,好过现在白白花钱给两个孩子增加负担,又想着她虽说卧病在床,家里起码还是有个长辈在的,不至于让她的孩子们稀里糊涂被人做了主,尤其是芸花,她撑也要撑着给她许一个能护着她、人品上佳的夫婿!

  陆芸花还不知道余氏想着给她找一个靠山,她现在只想自己赚钱做家人的靠山。

  她决定瞒着余氏她要去摆摊的事情,从前余氏就不让陆芸花出去帮忙,生怕她受欺负,要是她说了自己一人去开铺子,余氏还不知要担心成什么样子。

  “阿娘,汤药已经凉了。”

  陆芸花在余氏脖颈上系了一块厚布免得汤药弄湿衣衫,把余氏上半身微微抬高,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完了一碗药。

  喂完药后她小心扶着余氏方便好,又拿热巾子给余氏好好擦了一遍身。虽说冬天天冷不用常常清洁,但余氏也有好久没擦身洗澡了,她本就是个爱干净的,只是现在身体这样,为了不麻烦两个孩子便从未说过自己想擦身洗澡。

  本来她还担心压到女儿,却见陆芸花把她抱起时十分轻松,就像抱起来一只猫,心里有很多疑问就是问不出口,可急死人。

  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又给余氏换了新衣,陆芸花把余氏的头放在床沿的枕头上,自己坐在脚踏上给余氏梳头。

  一边慢慢梳着,陆芸花声音带着笑:“阿娘,女儿上次风寒好了以后便感觉自己力气变大许多,我们家放满水的洗衣盆,从前阿爹都费些力气才能搬动,如今女儿一个人就能端起。”

  没错,不止是端起,她还能单手拎起来在空中轮一圈。

  余氏先是一愣又是担忧,她说不出话,陆芸花善解人意继续说:“我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想来是哪位神仙显灵,又或者……是阿爹在底下保佑我们。”

  余氏听她这么说也十分高兴,有些力气总比手无缚鸡之力好,听她说起丈夫,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就这样,陆芸花陪着余氏说了许久的话,余氏心情放松又身体虚弱,再一次睡了过去。陆芸花从房中出来的时候都要接近中午了,他们家没人干农活,所以就把午食放在早上吃,这里的人们一天只吃两顿,一顿在上午九、十点,一顿在下午四、五点。

  现在没什么活,从前养的几只鸡为了给陆芸花治病全数卖了,灶上没开火,陆榕洋听阿姐和阿娘说着悄悄话便没有进去打扰,一个人寻了些干瘪的黄豆借着灶火的余温烤豆子吃。

  见陆芸花进来,他忙让了个凳子,把灶沿上给她烤好的豆子拢在小手里递过去,眼巴巴的样子就像只把尾巴摇成旋风的小奶狗:“阿姐!我给你烤了豆,我特意选了圆的给你,快尝尝!”

  陆芸花没有拒绝,而是接过他的一片心意,也不嫌脏,往嘴里塞了一颗。

  黄豆经过烘烤变得干干的,只是如此简单的烹饪手段,黄豆却在火焰的余温中完全释放出了自我。空气中散发着一种黄豆特有的香气,伸手把它吃进嘴里,先是感觉自己咬了一颗小石头般坚硬,咬下去便是“咯嘣”一声,黄豆碎开意外有种破坏什么的快感。

  豆子香混合着烟熏的味道在口腔中环绕,小小一颗豆,香气却出人意料的持久。

  嘴巴干干的?那就再喝一口热茶……一颗一颗豆子如同有魔力般让人停不下来地送入口中,很容易就把人带入那种冬日夜里暖烘烘的炉边、闲适的和家人聊着家长里短时的心情,一种愉悦和温暖便从心里涌了出来。

  陆芸花嘴角带起笑,心里有种满足,又有种酸软,她鼻子又是一酸,熟练地忍住泪水,摸了摸弟弟软乎乎的小辫子:“真好吃!这是阿姐吃过最好吃的烤豆子!”

  陆榕洋害羞极了,轻轻在姐姐的大.腿上靠了靠,又转过头去盯着灶台,耳朵红扑扑:“阿姐喜欢吃……我……我就再给阿姐烤!”

  陆芸花含笑应了,孩子有些事做也好。

  她在靠着柜子边的凳子上坐下,拿出一把线慢吞吞地编起络子,想着摊子支起来做些什么。

  在面粉中麸皮含量比较高的时候,死面只会带来灾难一般的口感,想要成品变得柔软?

  只有一个方法——发酵。

  不论是面包还是馒头,发酵都是必不可少的步骤,麸皮其实更适合烤面包,烤过的面包组织紧密,入口耐嚼,吃起来会有一种腮帮子都要嚼酸了的感觉,麸皮混入其中并不显眼。

  如果要蒸馒头那就不一样了,软绵的馒头和蒸完也很坚硬的麸皮配在一起,麸皮的存在便会格外清晰,像是里面混了小石头一样让人难受。

  但陆芸花现在没钱砌烤炉,当然她真有钱的话也只会优先选质量更好的面粉来替换现在的面粉,而不是砌一个烤炉。

  余氏的摊子上原来是有蒸饼的,但她做得不好吃没什么客人,定做的蒸笼便闲置了。陆芸花麻利地把它们翻出来洗刷干净,小榕洋胆战心惊的看着柔柔弱弱、仿佛要晕倒的姐姐一手一个大蒸笼,深怕发生什么意外。

  借着正午的太阳给蒸笼消毒,陆芸花见弟弟扒着门框小心翼翼探头,不禁笑出声:“在那躲着作甚?”

  陆榕洋眼里还有些担忧,小声道:“阿姐,这么重你是怎么提动的?”

  陆芸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和弟弟说力气变大的事,便一边干活一边将刚刚说给余氏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太好了!”陆榕洋眼睛亮晶晶的:“这样阿姐就不会总是生病了吧?”

  陆芸花心软了一片,轻轻的捏捏他软绵绵的小脸蛋:“快去看看豆,可别烤黑了!”

  蒸笼被翻出来,索性就把摊子上所有厨具都洗了一遍放在太阳下晒着。陆芸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红晕从雪白脸颊上晕开,就像天然的腮红,给她增添了几分娇憨之气,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姐。

  曾经二十五岁.刚刚抬起炉子擦了一遍.小小姐陆芸花把脸颊边被水润湿的发丝向后拢,十分怀念自己干脆利索的短发。

  现在器具都被收拾好了,她准备做发面最重要的东西——老面种,老面种也叫面肥,从前没有干酵母的时候,人们做发面都靠它。

  现代人做面食很多时候选择用酵母,因为用老面种发面还有个绝对不能忘的麻烦步骤——调碱,如果碱多蒸出来的面整体发黄发苦,碱少则会发酸,没有用酵母便捷。

  但是老面种有它自己的优势。

  用了老面种的馒头吃起来比酵母馒头更软更香,酵母馒头第二天会变硬,老面馒头则不会。

  老面种也比酵母容易保存,用得越久越好,依稀记得在小当家里有一集比赛面食,黑暗料理界面食大师拿出了使用一千年的珍贵老面种,虽说有几分夸张,却也说明老面种对于蒸类面食的重要性。

  陆芸花盛了些面粉,用筛子细细地筛出来一盆几乎没有麸皮的面,先是找了两个木盆洗净,一个放到太阳下暴晒,在另一个木盆中撒了少许面粉拌入水,只要刚好能成团没有干粉便好了。

  太阳不多时就把木盆晒得暖呼呼地,陆芸花拿出面团,把它们撕成小块放进去,盖上一块干净的、专门用来盖面不怎么透气的布,把木盆放到靠近灶火、暖烘烘的地方。

  自然界天然存在酵母菌,在这种有意识的发酵下,这些天然酵母菌很快便会从一小点培养出很多很多。

  只要相似步骤每天一次,重复个四五天,随着加入的面和水也来越多,面种也就做好了。

  还要五六天,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除了馒头还需要一种带汤的面食……

  陆芸花坐在陆榕洋旁边,看着灶里的木柴燃起火焰,慢吞吞地磕着黄豆,寻思着做个什么汤面。

  清水面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一缸好醋还可以只调个盐、醋、辣椒做一碗拌面,但现在她没有辣椒,手里的醋也……阳春面、葱花面不行,她没有那么多油来呛葱花,也没有大量的酱油……

  “该做什么汤底呢……”陆芸花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放空喃喃自语。

第3章 有个猎户

  陆芸花睡前又去余氏屋子,三个人说了会儿话,到睡觉的点便道了夜安回自己屋子去了,陆榕洋和余氏一个屋,他们屋子极大,还分了里外两间。

  外间原是一个小书房,守夜的丫鬟晚上就睡在这以免主人有什么需要,到陆芸花她爹的这一代早就请不起丫鬟了,夫妻二人为了照顾孩子便将外间家具全都挪走,孩子还小的时候让孩子和他们住一起。

  陆芸花小时候也是住过的,等她大些才换了自己的屋子,本来阿娘病了以后是要榕洋和她换,她住进来好照顾阿娘,谁知道还没搬就得风寒病倒了,就直到现在还没换。

  陆芸花的手向袖子里缩了缩,臃肿的毛里外衫也挡不住她绰约的身姿,甚至因为这厚重宽大的衣服,衬得她脸蛋还没巴掌大,看起来格外乖巧。

  “总不能一直让榕洋照顾阿娘,寻个日子把顶补一补,让榕洋搬过来。”

  换屋顶这活计她自己就能做,但她还是得寻个人来帮忙,因为她一上屋顶绝对会引来不必要的骚乱:“王婶那里或许可以问一问。”

  王婶的丈夫是村里唯一一个木匠,应该也算得上是专业对口。

  第二日清晨。

  陆芸花这些天第一次起得比榕洋还早,她起来先是看了看灶台边面种的情况,第二次加水加面和好,撕成碎块放回去,又在炉上煮上麦粥,这才注意到柴已经不多了。

  “今天要去山里打些柴……”陆芸花先是下意识想,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她病得突然家里也没壮劳力,是谁帮他们砍地柴?

  正巧陆榕洋也起了,看她的房门开着,又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便“吧嗒吧嗒”像个小兔子窜进厨房:“阿姐,我今日起晚了。”

  这几天都是他第一个起来做饭,今天起来一看饭都在灶上了,还以为是贪睡起得晚,有些羞赧。

  “不晚不晚,是阿姐起得早,小孩子就要多睡觉,以后早上多睡睡,不要起这么早知道吗?”陆芸花理了理陆榕洋乱翘的头发,温声细语:“先去洗漱罢,阿姐给你兑好热水了。”

  “嗯!”小榕洋应下,小腿儿吧嗒吧嗒跑去洗漱,现在阿姐好了他也像是有了主心骨。

  等他洗漱回来,陆芸花一边搅着麦粥一边问:“阿弟,这柴是哪来的?”

  陆榕洋刚在灶火边接了烧火的活计,闻言一个蹦子跳下凳子:“阿姐你同我来。”

  陆芸花擦了擦手跟着出了厨房,帮着陆榕洋打开院门,就见外面齐齐放着一大摞劈好的木柴,看得出砍柴的人十分细心,大小、粗细、长短都差不多,这个木柴品相极好,拿去城里卖钱都没什么问题。

  “这是……”陆芸花愣住,耳边碎发被风吹着扫在脸颊边,痒痒的,她挠了挠脸颊:“这柴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我起得早,怎么什么也没听见?”

  陆榕洋倒像是习惯了,正一点一点把柴往家里运:“我也不知,还没来得及问。”

  “这样啊……”陆芸花沉吟片刻:“我等等要去王婶家找人补一补两间屋的房顶,阿弟,补好以后你和阿姐换个房住,阿姐也好晚上照看阿娘。”

  陆榕洋知道自己年纪小,阿娘夜里想做什么都不方便,便极为懂事的应下。

  吃完麦粥,陆芸花换了更厚的羊皮袄子,和余氏说了一声,拿了些碎银子出门了。天气冷路上没什么人,但一路上遇见她的乡亲具是上来问她身体如何,关心溢于言表。

  “芸花?怎地穿这么少便出来了?”

  “风寒好了吗?”

  陆芸花挂着笑,一一回答,表现的亲切又大方:“里面穿得厚着呢!昨日风寒便大好了。”

  见她这样,几位乡亲都很高兴,有心多说几句话。就算是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的,毕竟没有亲缘关系,叔叔们也不好和小姑娘多说,把手揣进袖筒里,只嘴里重复着:“那就好、那就好!”说了几句话便她道了别,几个男人留下妻子结伴回家了。

  等他们走了,一个婶子犹豫了片刻还是说:“现在比以前好!”

  她发丝整整齐齐地用布巾子包着,露出来的发丝一点不乱,唇边的法令纹有些深,面相严肃古板:“你阿娘阿爹……现在榕洋还小,你这个做姐姐的总要立起来才行。”

  另一个婶子身材苗条、面色苍白,看起来身体不大好,她脸上笑容十分温柔,闻言轻轻拍了一下她:“作甚这么说话,可别把芸花吓着。”

  转而轻揽着陆芸花的胳膊,语气有些郑重:“芸花,你秦婶说的理是对的,但若是有什么困难就和乡亲们开口,叔叔婶婶肯定帮你,不要自己扛着,知道吗?”

  “嗯!我知道秦婶和林婶的意思,我记住了。”陆芸花微微低头,感觉眼睫又湿润了,这些日子都是乡亲在帮着他们家,不然他们家都撑不到现在,故而心里十分感激。

  秦婶和林婶都是外面嫁进来的,她们丈夫一个叫陆六一个叫陆祥,都是陆家村本村人。见陆芸花低下头,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无奈和忧心,她们是看着陆芸花长大的,自然知道她是个看见家里鸡死了都要掉几滴眼泪的性子,这如何撑得起一个家啊!

  都想着以后多帮衬一二,两人问陆芸花要去哪,听她说去寻王婶的丈夫陆木匠帮她修屋顶,细细问她坏成什么样,一听只是破了个洞,秦婶摆了摆手,眉间皱起后显得更凶了:“哪里需要去寻陆木匠?又不是房子坏了,等等让你六叔过去帮你修。”

  林婶问:“家里还有茅草吗?”

  陆芸花想了想,记得家里还有不少茅草,便说:“有的,去岁家里修屋顶存了许多茅草,谁知道冬天雪那样大,阿娘当时病了……我们便没怎么扫屋顶,许多地方就这样坏了。”

  林婶听出她的难过,轻轻拉住了陆芸花的手,她的手干燥而温暖,虽然有点粗糙,还是让陆芸花联想到自己的阿娘。

  “那等等让你六叔过去给你修了,快得很。”秦婶一锤定音:“我们送你回去。”

  “这大冷天可别冻着,病才好要多注意。”林婶把陆芸花的手捂着,揽着她往她家里走。

  路上聊天陆芸花说起木柴的事情:“我心里十分感激,但他未曾留下名字,也不知是哪位乡亲?”

  林婶想了想:“我们村乡亲都不错,你的柴是什么样的?”

  陆芸花:“大小长短都差不多,砍得十分精细。”

  秦婶一听便十分肯定的说道:“那就是村里卓猎户,他是个一等一的精细人,我见过他家的柴,全村独一份的好!正好他是个热心肠的,村里有人需要帮忙他都会搭把手。”

  陆芸花一愣,脑海里并没有这个人的记忆,困惑地问:“卓猎户?”

  林婶一笑:“你们家正忙的时候从更南些的地方搬来的,年纪和你云三哥差不多大,带着三个孩子,说是媳妇是这边的人,生病去世了。”

  陆云是林婶的儿子,家中行三,今年二十八,也没比从前陆芸花大几岁,已经是两个娃的爹了。

  陆芸花仔细听着,把卓猎户记住,也不知全名是什么?人家几乎送了半个冬天的柴,总要想办法道谢才行。

  被两位婶婶送回家,不一会儿两位婶婶就提着满篮子的东西和陆六叔一起过来了,陆六叔和她打过招呼后一言不发地修起房顶,两个婶婶进屋和余氏说话,陆芸花带着两人送来、怎么都拒绝不掉的篮子进了厨房。

  一打开篮子,一个里面是一些十多个鸡蛋和一些盐,还没揭开另一个篮子陆芸花就知道里面装着什么,鱼腥味在林婶刚进门就传出来了,揭开一看果然是一条处理好的大鲢鱼。

  他们家是做吃食生意的,冬天也会多囤些粮食,所以家里麦粉是不缺的,可见两位婶子确实贴心。

  陆芸花看着面前的大鲢鱼,把袖子挽起来,准备把鱼做了给三位长辈带走,人家来帮忙总不能连一顿饭都不给管罢!

  在调味料格外缺失的时候怎么做鱼最好吃?在冬天冷飕飕的时候吃什么最舒适?

  显而易见,所有的条件综合在一起,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鱼汤。

  将去腥的葱姜洗净,再将鱼洗净擦干水,先在锅中下油烧热,把整条鱼下进去再加入葱姜,让鱼两面煎到金黄,倒入凉水开大火煮沸,煮好之后就是雪白的鱼汤,喝一口鲜到舌头掉了。

  只有大火才能熬出雪白色的鱼汤,陆芸花看着灶台,把火生得极旺。

  不多时,先是在院里帮忙递茅草的秦婶闻到一阵扑鼻的香气,她一脸严肃的耸着鼻子,手上的活计也停下了,六叔刚想问怎么了,也被这强烈香气熏得打了个摆子,他赶紧从房顶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沉默寡言,一个严肃古板,都皱着眉在院子里认真嗅着。

  是哪里呢……

  到底是哪里呢……

  等林婶抱着咕噜噜的肚子尴尬和余氏一笑,不自觉追着香气踏出房间时,就看见三个棺材脸站在厨房门口盯着厨房,鼻子还在不停煽动着,显然在努力“吃”着香气。

  她脚步一顿,直勾勾的眼神从厨房拔出来,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边,好在没有真的有什么流下来,勉强分出几分精神问:“你们三个这是作甚?”

  小榕洋也不知道,他茫然地摇了摇头,像只小狗一样猛地吸进去好大一口空气,他刚出来就见六叔和秦婶都这样站在门口,也跟着不敢进去了。

  秦婶听她这么问,板着一张脸冲她摆摆手,声音放得极小,生怕打扰了什么:“闻到了吗?芸花不知道在做什么,肯定是极为难得又复杂的食物,你小声些不要打扰她!”

第4章 送汤感谢

  陆芸花开着大火煮着鱼汤,见厨房里面粉不多准备去仓库拿一些,一出门就被挡在门口四个人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胸口,纤细的手指攥着衣领,仿佛几只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玉笋般白得晃眼,脸颊也隐隐泛起红晕,一双顾盼生辉的含水杏眸似嗔似怒:“叔叔婶子这是作甚,可把我吓一跳!”

  秦婶家里没有女孩,本来也是个古板性子,未见有小姑娘和她这样撒娇,忙上前几步把陆芸花揽住,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和缓:“是我们之过,实在是芸花这饭食味道太香!我闻着和鱼汤有几分相似,却无鱼汤那股子腥臭味,到底是什么饭食?”

  她后面的好友林婶因为身体不好,平日同样一副面色苍白的样子,可她只会叫林婶上些胭脂红润红润脸色,能把林婶气个好歹!

  三四十的老妇人了,能和娇娇地依偎在怀里的小姑娘相比吗?秦婶就是这么偏心。

  更何况她们几乎同时嫁入陆家村,她还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她那病病歪歪的好友可是从未生过大病的,像是比她还康健些!

  陆芸花就拍了拍胸口,茫然地被秦婶揽在怀里,好像她是什么易碎品似的,想着婶婶们或许都是这样热情温柔,便坦然地接受了暖暖的怀抱,柔柔地笑着说:“秦婶说得不错,厨里就是鱼汤,正是林婶送来那条大鲢鱼,今日劳烦叔叔婶婶们来看我阿娘还给我家修了屋顶,等等我再蒸些饼,叔叔婶婶们可要留下用了晚食再走。”

  林婶一愣,她可没想到是她送的那条鱼,现在天气冷,那条大鱼能让陆芸花一家吃个几天了,如今她家没个进项想来要吃荤腥也是难的。

  正巧家里那口子喜欢钓鱼,去岁闲着在家后面的河里撒了些鲢鱼苗,有一顿没一顿地随便养着,本就没打算养出个什么成果,哪想……不知是河里鱼本来就多还是食物比较丰富,前几天他又去钓鱼,各个又大又肥,她还想着过几天再给陆芸花她家送一条呢。

  鱼的味道极大,陆家村这里人是没有吃鱼的习惯的,宁可吃些野味、家养的牲畜也不愿意吃又腥又难处理的鱼。

  但陆芸花这鱼汤闻起来实在香……林婶想着等等再送两条大鱼过来,便拦住想要拒绝的陆六夫妇,笑容在她有点苍白的脸上浮现:“婶子馋嘴,芸花这手艺如若不尝尝婶子实在觉得可惜,但婶子做蒸饼可是一绝!正巧出门前蒸了饼,等等我去拿来也让芸花你尝一尝。”

  陆芸花听出她语气里的坚定,便微微一笑应下:“那我可要好好学一学婶子的拿手绝活了。”

  她也知道林婶这是为他们家着想,没必要硬着拒绝,心里记下这份情便好,这已经是她不知道多少次在这个村子里感受到什么叫同村如同一家的温暖和睦了。

  秦婶听林婶这么说也默认,和林婶说:“我家炕上有些小葱,你去拔些,正好前日子给你做了几个鞋底子,顺道一起拿去。”现在在这里的是她的丈夫陆六,虽说男女大防并不严格,他们村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但这种事一沾上实在恶心人,不如注意些。

  陆芸花见林婶干脆应下就风风火火出了院门,行动力和她有些孱弱的身子不大相配。林婶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她是那种十分平淡的妇人。

  对,平淡。

  对人温婉、寡言、说话柔和,和女子给大众留下的印象差不多。就算陆芸记忆里的林婶其实做事干脆、说一不二,她还是被眼睛欺骗,产生了大多数人总是根据第一印象判断别人性格的错误。

  陆芸花默默想:“完全可以用外表来骗人嘛。”

  却没想其实她现在也是这类人……

  六叔一直默默参与,没有什么存在感,有秦婶和林婶在轮不上他说什么,他也乐得如此,妻子说什么做就好了,张嘴说来说去多麻烦?

  把懵懵的榕洋推进厨房看火,秦婶和六叔继续修房顶,陆芸花到余氏那屋同她说话,等鱼汤的鲜香飘满整个院子时林婶终于回来了。

  “我可是拿了不少蒸饼,我和我们家那口子说要来芸花这边喝鱼汤,这鱼汤香的不得了!他还不信,说‘鱼汤有甚好喝?下午又钓了些鱼,你给芸花送去。’这不,我便又拿了一条鱼来。”

  林婶跨进院门带来一连串活力,难得不怎么温婉地学着丈夫说话的样子,把听见动静出来的榕洋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余氏:“你快去看看,给你林婶接一接东西。”

  陆芸花笑着应了,声音又清又甜,她给余氏掖了掖被角,几步跨出房门:“那林婶可是要带些给祥叔尝尝我的鱼汤!我今日做了许多,那条大鱼我们几个可吃不完。”

  秦婶扶着丈夫从修好的房顶上下来,闻言冷哼一声,板着脸说:“是要给你祥叔送些,免得他小看了我们的鱼汤!”

  陆芸花暗笑:怎地这就是“我们的鱼汤”了?还没喝就如此有信心,实在是让她这个厨师高兴。

  陆芸花掀开厚重的门帘进了厨房,一掀帘子那抹本就霸道的香气便一股脑喷了一身,让整个人淹没于香气的海洋,林婶暗自不停吸着气把篮子放在台面上,陆芸花摸出里面一把绿油油、嫩生生的小葱十分欣喜:“这葱可真好!我正想着鱼汤里要是有一把绿绿的小葱就好啦!”

  “嗯嗯。”

  三个大人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十分有自制力地坐在餐桌边,没有情不自禁去揭陶锅盖子看一看里面的汤。

  陆芸花熬汤用的是摊子上煮汤饼的大陶锅,根据记忆她知道现在还不流行炒菜,自然没有她以后常用的那种大铁锅,她用这陶锅煎鱼的时候生怕锅裂开,好在锅质量不错,就是有点粘锅,任由她再小心还是有不少鱼皮粘在锅底。

  不过现在做的是鱼汤,就算粘锅也没什么。

  陆芸花见汤熬得差不多,在另一个陶锅上铺了干净布,想把汤舀起来过滤,才舀起一勺就被一直没说过话的陆六叔制止了。

  陆六叔:“自家人吃不必如此麻烦,再说都是肉,怪可惜的。”

  陆芸花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见陆六叔说话,一愣:“这……汤里有不少刺,喝起来不方便。”

  秦婶也跟着说:“给你和榕洋虑些,我们大人哪里怕什么鱼刺?”

  可是鱼刺可不会看着是大人就乖乖被吞下去呀!

  陆芸花知道他们是真的怕自己累着,也是真的不愿浪费食物,宁可吃起来麻烦些挑刺,于是遂了他们的愿,只给阿娘和榕洋滤了一小锅鱼汤,还留了些汤给林婶的丈夫陆祥。

  至于她自己也是不用滤的,她从几岁就能自己吃鱼了,长到二十五可从来没被扎过!

  在锅里洒下些花椒和盐,每个人碗里一小把葱花,汤往碗里一倒,葱花被奶白的鱼汤一激,打着旋从碗底浮起,鱼汤中增添上几分属于葱花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嗅了再嗅。

  其实该放些白胡椒的,白胡椒的辛辣和鱼汤的味道十分相配,两两相加效果何止成倍增长,但如今白胡椒价格不低,传说只有海外才有,需要商船从海外运来,陆芸花只能含恨放弃放些白胡椒的想法。

  陆芸花才把汤倒好,一旁等候多时的林婶便过来麻利地把几个人的碗端到桌上,难耐地等陆芸花坐下,几个人来不及说什么,同时端起面前的汤碗吹了吹那奶白的汤,迫不及待喝下一口。

  秦婶三人好不容易才把魂牵梦萦了一整天的汤喝进嘴里,一入口便觉得滚烫的汤顺着食道流入胃里——

  鲜!

  入口时极烫,等温度退去后留在嘴中就是极致的鲜美;唇舌间仿佛有千百条鱼儿在游动的鲜活;是平日里所吃的肉类没有的鲜味。

  香!

  像一条鱼儿滑过,从舌尖到舌根的鱼香;从口腔到鼻腔都溢满的浓香;如画龙点睛、如水上小舟般星星点点的葱香。

  辛!

  汤汁滚烫,给舌尖食道带来的热辛;难以忽略的生姜不仅带走了鱼的所有腥味,尝起来不浓,只留下暖融融、绵长和缓,让人不知不觉中流下一头汗的辣辛;刺客一般躲在鱼汤里、时不时出现,让人一无所知中舌尖微颤的麻辛……

  美味!美味极了!

  一时间厨房里没人说话,只有“吸溜吸溜”喝汤的声音,三人喝完一碗汤这才想起来还有一篮林婶拿手蒸饼,都自觉地自己去锅前再舀一碗。

  林婶的蒸饼是不错,和自家寻常蒸饼相比好上不少,和鱼汤相比就黯然失色了。几人用蒸饼沾着鱼汤吃,把每一根鱼刺都嗦了又嗦,不放过任何一块鱼肉。

  就连小小的榕洋都吃了两大碗鱼汤和三个巴掌大的蒸饼,小孩不知道饥饱,陆芸花摸着他小肚子鼓鼓的急忙制止他,打发他去陪着余氏。

  几人吃完了大鱼煮出来的一大锅鱼汤和林婶一篮子蒸饼,锅里就剩了鱼刺,篮子也空空一片。陆芸花尝着这饼子吃起来确实柔软,林婶家境算村里不错的,饼子柔软固然有面粉里面麦麸少的缘故,肯定还有别的决定性因素。

  陆芸花赞道:“林婶这蒸饼真不错,极软。”

  林婶饭量本来就不大,没怎么吃饼,喝了不少汤,现在正拿着汗巾擦着脸上的汗水,闻言有几分得意,也不藏私:“这饼子要用烧滚了的水揉!只有把滚水浇到麦粉里才能和出极软的面。”

  陆芸花一愣:这不就是烫面饼子?擀薄些蒸出来切成条拌着香醋油泼辣子极香!在一面刷油摞在一起再擀薄些,蒸出来就是能用来卷菜吃的薄饼……

  面食一道,加酵母的发面和不加酵母的死面、加盐和加糖、加水多和加水少、烫面或是半烫面、晾晒或是现吃……美食大国中仅仅面粉一样便能演变出数都数不清的美食,有时间逐渐演变,也有人们灵光一现。

  陆芸花知道这在古代算是只传给自家人的秘方了,便想把鱼汤的方法也教给两个婶婶,才张嘴说了个:“这鱼汤的做法……”就被秦婶打断了。

  秦婶晓得是小姑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给林婶回报呢,心里对陆芸花更是喜欢几分,嘴上倒是毫不客气说:“她这个人爱显摆,我们相熟的几个无人不知这个方子,做出来就是和她味道不同,你这鱼汤方子自己留着,鱼汤味道极好,正好能把摊子再支起来,有我们这些叔叔婶婶护着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好歹给家里添些银钱。”

  林婶在一旁笑着,也没反驳自己不是“爱显摆”。

  陆芸花这些日子总被感动,觉得来到古代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与现代有一些距离或是太没有距离的村民相比,这里的村民更像是“家人”。

  陆芸花眼尾浮起红痕,眼泪又沾湿了睫毛,她垂下头把眼泪憋回去,用擦汗的动作掩饰着擦了擦眼泪,笑了,声音就像和长辈撒娇,甜度满分:“这鱼汤算什么要保密的方子?芸花受叔叔婶婶们帮助良多,一直不知道如何回报,鱼汤方子告诉叔叔婶婶们,也是想着给叔叔婶婶们家里添上几分口味罢了。”

  也不等三人说话,一骨碌将鱼汤的做法说了出来:“锅里放油,鱼皮朝下放进去煎黄……”

  三人具是无奈,只是小辈一片真心,又眼泪汪汪撒着娇,还能怎么办?只能接受了!

  三人回了家,陆芸花见林婶篮子里又是一条大鲢鱼,旁边还有些小鲫鱼,想到刚刚看着柴垛处满满的柴,又麻利做上一锅鲫鱼汤。

  喂了余氏吃完鱼汤饼子,鲫鱼汤也熬成了奶白色,把汤倒进大瓦罐里盖上木盖子,在外面包了厚厚一层榕洋的厚外衣保温防烫,把榕洋叫了进来:“阿弟,我们把这汤给村尾猎户送去。”

  为什么用榕洋的衣服?不是舍不得自己的衣服,总是古代不能用她的或是阿娘的,她爹倒是还有衣服在,只是总怕人家有些讲究,觉得用去世之人的物品不好……

第5章 第一次见

  一路上尽是炊烟袅袅,陆芸花牵着弟弟的小手,另一只手抱着大瓦罐,这时大家都在家里吃饭,两人一路上谁都没遇到。

  陆榕洋本来不要阿姐牵的,他看瓦罐好大一个,要是没抱稳罐子跌下来把阿姐烫到可怎生是好?

  又想起阿姐说爹爹保佑她,现如今她力气极大,所以还是没拒绝牵手手的诱惑,美滋滋地被牵住。

  他正是小孩想长大、不喜欢大人把他当孩子的年纪,只是原先家里变故让他一下变得极其依赖家人,非常喜欢和家人皮肤接触。他现在就和个小尾巴似的,平日里不是粘着陆芸花就是粘着余氏,几乎不会一个人出去玩耍。

  陆芸花看在眼里,她自然知道这是孩子心理出现了一点小问题,但她觉得不需要刻意找方法治疗,只要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时间久了自然会自愈。

  至于小伙伴什么的,大不了做些小食叫孩子们来家里和榕洋一块儿玩,反正家里够大,玩一玩捉迷藏扔沙包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陆芸花寻思着做几个沙包、飞行棋之类的玩具给榕洋增加一下童年乐趣,小小人儿一个,一天到晚忙着给家里帮忙,实在是懂事到让她心疼。

  在现代陆芸花可是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但现在她特别喜欢小榕洋。除了有记忆和血缘的美化,也有人类天性中天生会对幼崽产生喜爱的原因,很多时候人们不是不喜欢孩子,而是不喜欢熊孩子。

  小榕洋这么可爱!这么懂事!谁不喜欢?

  两人一直走到村尾靠近山的地方,才看到秦婶所说的卓猎户家。

  院门是开着的,乡里都没有白天锁大门的习惯,陆芸花才靠近院门就被里面低沉又凶悍的狗叫声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把榕洋往身后扯了扯,谁知道突然从院子里面窜出来个人影,一下撞到了她腿上!

  “长生!”

  是个孩子!

  陆芸花一只手死死抱住瓦罐,把它向旁边让了让免得汤撒出来烫到两个小家伙,下盘扎得稳稳地,身后就是弟弟,她一后退踩到他怎么办?

  从后面追出来的小孩满脸惊骇地看着师弟像个健壮的小牛崽一下撞到前面女子腿上,他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女子看起来风一吹便倒,如何能抗住他壮实的师弟?更别说她抱着东西,身后还有个孩子!

  ……?

  他困惑地揉了揉眼,他好像看到那像是太阳一晒就能化了的柔弱女子稳稳当当站在原地,他的师弟反倒被弹出来跌了个屁股蹲!

  看来长生最近没有好好吃饭身体虚了好多!

  他顾不得再想太多,快步上前捞住师弟的后衣领,把小孩从地上拎起来。他们几个男孩子都是摔摔打打长大的,所以现在小孩摔一下也完全不在意:“长生!怎地又不乖乖吃饭?!还撞到人家,赶紧道歉!”

  长生自己也不在意被拎起来,他嘟着嘴巴把头转过去,在嗓子里憋出一句:“长生不应该撞到姐姐,姐姐对不起。”

  那小男孩觉得他道歉态度不好,十分生气,又要说什么,被一旁的陆芸花温声打断:“没事没事,下次长生可要小心点,敢问这是卓猎户家?”

  男孩一愣,卓猎户……卓……

  “对,对对,正是卓猎户家,敢问姑娘有何事?”

  陆芸花见面前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像个小大人一般教育弟弟,又一板一眼和她客气,实在在肚子里笑得打跌,叫长生的小孩教育得也不错,就算和哥哥怄气该道歉还是道歉,不会死犟着不说话。

  陆芸花:“我是村头陆安家的女儿,前些日子我父……我自己又病重,现如今病好才知道我家的柴一直有人来送,敢问就是你家?”

  小男孩听她一说就知道是哪家了,他爽快承认:“确实是我家,我家每日打柴,柴多得不得了,举手之劳罢了。”

  陆芸花一笑,这连续将近一个多月的“举手之劳”,实在让人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我家感激不尽,多亏了你们的柴这才安然度过冬天,这是一点小小的谢礼,自家做的鱼汤不值几个钱,算是一片心意罢。”

  陆芸花把陶罐上用来保温的旧衣服揭开一点,鱼汤浓郁鲜美的味道便蔓延出来。

  小男孩本来是想要拒绝的,话还没说就被这一阵香气堵住了嘴巴,他感觉自己揪着衣领的师弟又开始挣扎,还用一只手拉着他的袖子,用力到他不接受鱼汤就把他袖子当场扯烂!

  小男孩喉咙动了动,想到锅里只有盐味的咸肉和麦饭,闻着鱼汤勾魂摄魄的鲜香,到嘴边拒绝的话鬼使神差的变成一句:“好。”

  陆芸花站得高,把面前两个孩子的小动作完全看在眼里,又在肚子里笑到打跌,她忍着大笑,温柔又体贴地说:“你阿爹在不在家?这鱼汤重,你一个孩子可拎不动。”

  小男孩一愣,他爹?

  哦哦!说的是师父……

  “我……我爹不在家,我力气大,不妨事的。”

  陆芸花听他这么坚持,就把瓦罐递过去,托着罐底让他试一试。

  小男孩见她一只手抱得那样轻松,以为不重,把师弟放到一旁两只手抱上去,就见陆芸花才稍微松了一下力,那罐子便重重向下一沉,差点摔在地上!

  好在陆芸花一直托着底,一把将罐子向上托了托:“我给你送进去吧,你还小,端不住。”

  小男孩不可置信地任由陆芸花把罐子轻轻松松拎走,他十分挫败:都已经练武一两年了,怎么还不如一个弱质女流?师父说他体格好不是骗他的吧?!

  小男孩乖乖地在前面带路,旁边小长生毫不见外地贴着陆芸花抱着罐子的那边走着,陆芸花另一只手牵着榕洋。

  她可是记得这院子里有狗叫的!

  果然,才进院子就见一只体型格外巨大的大狗警惕地看着陆芸花和陆榕洋这两个陌生人,但他看前面领头的是小男孩,既没有叫也没有扑上来,只在不远处蹲坐着,监视着他们的动静。

  陆芸花心里感叹:好一条威武的大狗!

  那狗是一只狼犬,一扎眼几乎让人错认为狼,皮毛深黑、眼睛有神、牙齿雪白、身材高大,实在是威武无比!

  不像很多宠物犬胖胖的,它看起来偏瘦,但是坐卧间肌肉鼓起,可见十分健硕有力。

  陆芸花很喜欢狗,在狗中最喜欢大型犬,只是以前要照顾家里人,后面没那个心情,一直没能如愿养一只大型犬,现在见到这样一条“梦中情犬”,小眼神恋恋不舍地在它身上留恋,把大黑狗看得忍不住呲了呲牙,喉咙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小男孩见它这样,怕吓到两位客人,先呵斥它:“呼雷别叫!”

  又转过来安抚两位客人:“别怕别怕,我家呼雷听话得很,不咬人!”

  榕洋牵着阿姐的手不怎么怕,更别说陆芸花,她含笑应到:“好。”

  跟着进了厨间,把瓦罐放在灶台上,陆芸花带着榕洋出来,这才打量了几眼院子。

  寻常人家免不得在院子里种些果蔬,这位卓猎户家可不一样,院子里头放眼望去几乎一颗杂草都不见。

  除了院角一颗有些年头、非常巨大的大榕树外,整座院子被整得平平整整,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泥土地面硬是收拾出来水泥地面的效果。

  就在厨房旁边的是柴房,可见小男孩说自己柴火很多的话不是客气话,那些像是粘贴复制出来的柴火堆满了柴房,甚至在屋檐下的走廊上也满满堆出来一座柴山。

  现在是不缺木材的,山林中木材资源几乎用之不竭,所以这不算泛滥砍伐。

  陆芸花在心里惊叹,寻思着能不能以后在卓猎户这里买柴火,她的摊子要是开起来可没时间去打柴,总不能让她弟弟榕洋去打柴吧?

  寻思着和猎户一家打好关系,陆芸花面上还是挂着温柔羞怯的笑容和卓猎户家两个孩子道别。

  小男孩严肃地目送两位客人走远,才进了屋子。

  一进主屋,大堂上坐着一个男人,不是称作不在家的卓猎户又是谁?

  卓仪把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取下,擦干净收拾进袋子,师徒两人都没说话,等卓仪把银针都收拾好了,这才用低沉的嗓音开口道:“阿耿,明日多送些柴过去。”

  他耳力极佳,在大堂也听清楚了事情来龙去脉,本来送柴也是怜陆芸花家不易,举手之劳罢了,谁知道陆芸花病一好便前来道谢。

  江湖漂泊这些年卓仪做了无数好事,有时会收到感激,有时会遇到贪婪之人,刚开始还会气愤、会高兴、会难过。

  经历的多了以后,他变得不怎么在意被帮助的人是不是会感激他,大丈夫无愧于心便好,但更加珍惜别人的善意了。

  小男孩,也就是柯耿恭敬立在一旁等待着,听师父这么说马上应下:“阿耿知晓了。”

  卓仪慢慢活动着有点僵硬的肌肉:“你师弟们呢?”

  柯耿沉默一下:“二师弟……”

  “二师弟见师父窗前红色的果子颜色漂亮,就算我说了那果子味道极其刺人,他还是偷偷去吃了……”

  “从上午便开始腹泻了,已经喝了柏爷爷留下的药,在屋里起不来身呢。”

  卓仪先是一愣,接着便笑叹着摇头:“我的徒儿们啊,每次都要自己撞一撞南墙才会死心。”

  柯耿肃着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耳根子却红透了,他知晓师父说的“徒儿们”也有他一个,不然……他是怎么知道那红果子味道刺人的?

  他极力岔开话题:“长生在厨间,那位姐姐送来的鱼汤极香,他之前还逃着不愿吃饭呢!”

  卓仪漂泊久了,再多的口腹之欲也都被风餐露宿的生活消磨掉。他是不怎么在乎吃什么的,顿顿麦粥也吃得,顿顿咸肉麦饭也吃得,只要能吃饱就行。

  他看出来大徒弟的不自在,仿佛没发现似的含笑应道:“那我可要尝一尝这极香的鱼汤了,今日罚你二师弟不吃饭,看他再敢不敢乱吃东西!”

第6章 谈谈生意

  第二日清晨,当陆芸花打开院门的时候,门前整整齐齐码着数量比从前更多的木柴,还有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瓦罐。

  “他们到底是几点来的?”陆芸花看看昏暗的天色,一边把瓦罐拎回厨房,一边纳闷地嘀咕:“明明今天我起得比往常还早,怎地还是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按下疑惑,陆芸花又开始每天早上要做的事情:把发酵面团拿出来重复昨天的动作、煮上麦粥、收拾家里卫生、把柴搬进来……

  细碎的杂事让时间过得飞快,等陆榕洋听话多睡了一会儿起床时麦粥刚刚煮好,这平常的食物在厨房氤氲起温暖朴实的水汽和香味。天光破晓、晨曦微醺,阳光在院子洒下一层金辉,陆芸花坐在厨房凳子上一边烘着暖呼呼的灶火,一边断断续续编着络子。

  陆榕洋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静谧的画面,他小小的脑袋里并没装那些高深文雅的词句,但情感感知能力并不会局限于某种人,它是一种先天存在于每个人心里的本能。

  像很多人一样,幼年时某种特定的食物香气、某种特别的光线画面,会构成他们心中对于家和温暖最初的、最朴实的印象,普通的食物和景色也会因此被赋予不同的意义。

  陆榕洋的感触格外深些,在他还幼小的时候,他已经被迫理解什么是“死亡”了,况且在他失去父亲茫然无措时,面对的是一个同样悲痛、不得不扛起家中重担的疲惫母亲和一个身体病弱、同样沉溺在痛苦中的姐姐……

  陆芸花习以为常地抱住冲到她旁边紧紧挨着她的弟弟,声音轻缓温柔:“麦粥好啦!洗漱的热水也倒好了,快去洗漱,水别凉了。”

  感觉陆榕洋埋在她怀里的小脑袋摇了摇,陆芸花也没有强制把小家伙从怀抱里推出去,而是静静抱着他。

  鸟雀在枝头热闹地叽叽喳喳,春天总会带走冬日的寒冷和阴霾,不是吗?

  .

  饭后陆芸花去寻了林婶的丈夫陆祥。

  林婶家也在村子外围,她的丈夫陆祥家中行二,在村里也算是个稀奇人物。

  他从小喜欢水、喜欢钓鱼,正好村子周边有一条河,他分出来单过以后买了块外围的土地自己挖了个小水塘,还将河水引了一小股到水塘里,在水塘附近建了房子。

  好在他家境不错,从前父亲在县城做活,去世以后给两个儿子留下了不菲的遗产,这才经得住他霍霍。

  当然除了在家门口挖水塘这件事比较出格,他不在其他地方花钱,比许多喜欢喝酒赌博打老婆的男人好多了。

  “祥二叔早!”陆芸花才到陆祥家门口,就和扛着鱼竿出门的陆祥碰了个正着。

  陆祥见是陆芸花,一愣:“芸花?”

  “怎地这么早来你祥二叔家?你找你林婶?快进来,早晨露水重可别受了寒!”

  陆祥把扛在肩上的鱼竿立在墙上,给陆芸花推开门,招呼着让她进屋说话。

  陆祥:“阿林!阿林!芸花来寻你了!”

  陆芸花笑眯眯地跟着进了院子,林婶正好匆匆从屋子里出来,鬓间发丝还有些凌乱,她也十分惊讶:“芸花怎么这么早来了?”

  问了一句后她看了看陆芸花的笑脸,感觉她并不是在强颜欢笑,应当没什么要紧事,还是问她:“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陆芸花忙摆了摆手:“我这次来寻两位长辈是有点事,不过是关于摊子的事。”

  “摊子?”

  两位长辈都是一愣,林婶聪慧,想起昨天喝过的美味鱼汤,试探着问道:“可是为了那鱼而来?”

  “正是!”

  陆芸花含羞垂首,白嫩的脸上生出两朵红晕:“我想在摊子上做些鱼汤汤饼来卖,想每日在您这定些鱼。”

  陆祥没想到还和自己有关,听她说想要卖鱼汤也很赞同,毕竟他昨晚也是尝了那鱼汤的,极为美味,他当时那么饱,愣是把一锅鱼汤溜缝般喝了个干净,这么好喝的鱼汤做底,想来汤饼也不会太难吃。

  见妻子把目光转向他,他思考一下后问:“芸花,你一日要几条鱼?多大的?是日日都要还是……”

  陆芸花知道正是真心想长期合作陆祥才会这样问,不是随口答应后让她拿几条鱼去玩那般没放在心上,也正色道:“昨天那么大的鱼每日六条便好,不过若是往后生意好还是会再加的。”

  陆祥先是放松,又有些愁:“六条不多,但我家不是专门养鱼的,鱼要长到那么大还是有些难……”

  陆芸花:“祥叔,我对我的鱼汤汤饼还是有些信心,是想当做一门营生来做的。”

  “行!”陆祥听她这么说便干脆豪爽地应下:“大不了你祥二叔我再买些鱼苗专门来养!”

  陆芸花微微一笑,那双含情如水的眼睛里现在满是笃定,还是那副风吹就倒的样子,却显得格外有魄力:“自然不会让祥二叔和林婶失望!”

  林婶噗嗤一笑:“若是芸花真能让你祥二叔卖鱼挣钱,他怕是要高兴坏了,我看啊……更是要一日从早到晚都待在那鱼塘边了!”

  陆祥乐呵呵笑着,没反驳妻子的打趣,对陆芸花说:“既然是做生意那就要先定好怎么算钱了。”

  “那是自然!”陆芸花正色:“我想着可否用比您卖给鱼贩的价格再高些的价格?”

  渔贩是会转嫁一些损耗和路费给捕鱼人来保证自己的收益的,她现在在同村收鱼没有这些烦恼,自然能把价格算高些,两方都不会吃亏。

  “低些也无妨的,渔贩那个价就行!”林婶比她更痛快。

  陆芸花知晓这是让她占便宜,想了想转而说:“还是按我说的价,劳烦叔叔婶子把鱼给我收拾好送来可否?”

  “你不说也是会给你收拾干净送去的!”陆祥哈哈一笑,见陆芸花坚持便也不在这上面纠结:“就当是叔叔婶子厚着脸皮占你小姑娘的便宜了。”

  这样都不愿意让对方吃亏的生意少见,生意完成以后双方都和谐友好的情况更是少见。

  陆芸花婉拒了林婶给她装的大鱼,说:“昨日婶子送来的鱼都还没吃呢,看天色我母亲已醒,我还需回家照顾母亲,只得先告辞了。”

  辞别两位好心肠的长辈,陆芸花心情格外愉快地走在回家路上,在心里哼着小曲,想着:“中午要不就吃鱼汤面?”

  她是习惯了一日三餐,所以还是会做三顿,大不了每顿量少些。余氏宠女儿,她饱着不吃的话也不会阻碍两个孩子吃,至于小榕洋那就更不会阻拦姐姐做饭啦!

第7章 阿弟寻友

  陆芸花解决一桩大事,回到家后她进了厨房把灶上大瓦罐的木盖子揭开,昨晚煮好的鱼汤已经结成了奶白色的鱼汤冻。

  虽说早春夜里温度颇低,但林婶送来的鱼是处理干净的,免去了处理的麻烦却实在不好保鲜,陆芸花生怕东西坏了,想了想还是昨夜赶了个班把鱼煮了鱼汤。

  本来想着蒸些薄薄的死面小饼,把余氏从前身体好时腌下的咸菜切成碎末炒一炒,再把秦婶昨天拿来的小葱和鸡蛋炒一炒,配着鱼汤吃面饼卷菜的。谁知昨夜睡前突然想到以后摊子上是不是可以做鱼汤面来卖,正好今天做来尝一尝味道。

  陆榕洋听到她回来的声音,从余氏卧室里“噔噔噔”地跑出来,依偎到陆芸花腿边:“阿姐是不是要热汤?我帮阿姐烧火!”

  陆芸花纵着他像个小牛皮糖一般黏在腿上,站得稳稳当当:“先不忙着烧火热汤。”

  她本想就这么让他挂着然后去干活,谁知陆榕洋懂事,率先松了手,仰着小脸看她,粉白的脸蛋上表情极为乖巧。

  陆芸花心里一叹,既然小孩不愿意出去玩那就给他找点小活做权当做玩耍,于是笑眯眯地指示他去干活:“阿弟,帮阿姐问阿娘找些小布片来可好?再去找些瘪了的陈豆和瘪谷子,阿姐给你做个小玩意。”

  陆榕洋一听,充满干劲地跑去找材料,头上的揪揪一跳一跳,就像小狗狗身后摇个不停的小尾巴,可爱极了。

  陆芸花又在心里感叹一阵:我的弟弟怎么这么可爱!

  在幼弟这里吸收完可爱能量,陆芸花筛了一些细面粉倒在盆里。她爹在的时候家里一直都吃这种没什么麸皮的面粉,只是后来她爹病了,钱一年一年的投进去也不见好,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就被这样一点一点硬生生拖垮了。

  记忆融合的陆芸花感觉倒还好,对生活质量下降没什么太大的感触,毕竟记忆里的陆芸花再富裕能有现代人过得好?陆芸花连现代穿古代都能接受,对慢慢变穷的记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只是可怜了榕洋,从他生下来后家里就不怎么好了,他到现在是没过过什么顿顿白面的富裕生活的。

  “唉……”陆芸花和面的手一顿,在心里想着以后要带一家人过上好日子才行!

  随着加了少量碱和盐的温水加入盆中,面粉逐渐从分散的粉状被和成面团,陆芸花和面技术很不错,和完面后所有容器上都没有留下面粉,正是和面的三点:手光、盆光、面光。

  没有植物油防粘,陆芸花便撒了面薄在大木桌面上,盆子倒扣在面团上醒面。

  陆榕洋找好了东西,正坐在饭桌边眼巴巴的看着,他见陆芸花忙着和面就没上去给她添乱,还在旁边洗手的盆里放了热水,此时看陆芸花和完面洗着手,才充满期待地小声问着:“阿姐,东西我都寻来啦!”

  陆芸花在洗手巾上擦干净水,坐到陆榕洋旁边,她拿出小柜子里面的针线筐子:“来,阿姐给你缝个沙包!”

  陆榕洋一脸天真:“什么是沙包呢,阿姐?”

  陆芸花一愣,这……这怎么说?

  “里面装着沙子的布做小玩具,所以叫沙包。”

  陆榕洋还是一脸天真:“为什么现在不装沙子呢,阿姐?”

  对于没玩过沙包的的较真小孩来说,为什么布里装的是粮食还要叫沙包而不是叫什么“谷包”之类的名字解释起来太麻烦了,陆芸花沉默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不是沙包,阿姐说错了,这个叫布团儿,一种用来玩耍的玩具,等我做好了你拿着和小伙伴在院子里玩耍。”

  陆榕洋感觉陆芸花很不愿意再继续沙子的话题,没有继续问下去,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真的吗?那我要怎么玩它呀?”

  陆芸花解释了一番规则,大致就是两边扔、中间躲,都不要被沙……布团儿砸中……

  说实话听起来实在是干巴巴的没什么趣味,陆榕洋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不知道把一个装了黄豆和瘪谷子的布袋子扔来扔去有什么好玩,还是高兴于阿姐给自己做玩具,于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声音又甜又软乎乎,十分捧场:“哇!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谢谢阿姐!”

  陆芸花不知道自己被高情商幼儿的甜言蜜语迷惑,以为陆榕洋真喜欢,对做沙包的热情愈发高涨。

  很快沙包就做好了,陆芸花特意选了极为细密的两种布叠在一起防止里面的内容物漏出来,针脚细密,边缘线缝得非常结实,保证沙包经得住小孩子们的蹂躏,最后在里面填上不怎么好吃的陈黄豆和瘪谷子……收口……完成!

  找不到沙子,黄豆和谷子这两样东西几乎是最适合当填充物的东西了,谷子把沙包撑起来,黄豆提供重量,让沙包可以被扔远。

  这世界的农作物收成很不错,所以拿一些陈下来的粮食给孩子做个玩具不算什么。现在这个社会还没发展起来的原因是前些年不怎么稳定,现在皇帝的爹是个比较昏庸的,搞得朝堂一片混乱、边关战争连连、百姓无心生产。

  他家到这代才第三代,先皇本就不是开国皇帝最属意的继承人,因为某些原因偶然当了皇帝,结果就把江山搞得风雨飘摇。

  这些年皇帝上位,百姓的日子也就好起来了,陆芸花家这么穷也是因为有两个病人,就这样家里的粮仓也是满当当的,不然陆芸花也不会用这么细的面粉做饭。

  现在染色技术不发达,虽说整个沙包外面是用好多布片拼在一起的,看起来也不怎么突兀,有点像那种现代的特色拼布,还挺好看。

  陆芸花把它塞到弟弟怀里,伸了个懒腰,纤细的腰身看起来像是能一折就断,但动作十分没有淑女气质:“阿弟先去寻小伙伴,约好下午来家里玩耍,我去做饭。”

  陆榕洋紧紧攥着沙包,笑得软乎乎地出了门。

  才跨出院门,他的动作就慢下来了,笑脸渐渐消失,小.嘴巴紧紧抿着,两边肉乎乎的脸颊也跟着嘟起:

  因为家里的事情他已经三四个月没有和小伙伴玩耍过了,开始还有几个小朋友来找他,渐渐的就再没人来找他了,可是阿姐好像很希望他和小伙伴一起玩……

  陆芸花现在还没和村子开始走动,一个是家里除了粮食没什么东西可以拿来送礼,受到村人们的帮助怎么也要提着礼物上门感谢一二;一个是她现在去免不得又要受好心人们一番帮助,实在不愿意给人家添麻烦,索性等过些时候走动。

  要是她带着陆榕洋走动过,那些孩子免不得要被家长打招呼,要他们带着榕洋玩。只是现在这个时代大人们普遍不怎么管小孩子的事情,陆芸花没有想到那方面,也是好心才让榕洋去找小伙伴,没想到倒是给弟弟出了个大难题。

  “可是我和二娃约了要去林子玩。”

  “我下午要去水塘边!”

  “不了不了,下午要去翠翠家编绳子。”

  循着记忆找了从前一起玩的孩子家,果然,曾经的伙伴们又都分好了自己的小圈子,不是说和他一起去他家玩他们就会去。

  被拒绝了两三次,陆榕洋站在树下有些失落,他紧紧握着沙包,两团发辫也垂了下来:约不到人去家里,这可怎么办才好?

  “喂,你叫什么?”

  “呀!”

  树后突然冒出来来一个头,把正在想着心事的陆榕洋吓了一跳,他惊叫一声,猝不及防间向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握紧了沙包。

  “呀,吓到你了吗?对不住对不住!”从他背后那棵树后面窜出来一个小男孩,陆榕洋从未在村里见过他,十分警惕:“你是谁?”

  那孩子笑嘻嘻地用手挠了挠有些散开的头发,有种说不出的散漫气质:“我爹……对,我!爹!是村尾那个卓猎户。”

  不知怎么的他说着说着“嗤嗤”的笑起来了,好像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

  陆榕洋有点莫名起来,你爹就你爹,说那么用力作甚?不过……

  卓猎户他当然知道,他们一家都是好人,于是他抿着嘴巴想了想,犹犹豫豫说:“我叫陆榕洋,住在村头,你……”

  “要不要下午来我家玩?”

  .

  把快要发展成死宅的弟弟赶出去社交,小小一个还是多交朋友比较好。

  陆芸花心情愉快地把袖子撸上去,准备大展拳脚。

  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面粉和水因为外部压力充分揉和在一起,宏伟的婚房在这段休息时间里逐渐搭建出结构,盐是结构中的钢筋,碱是结构中的水泥:

  在时间中变得柔软的面团内部已经形成精密的面筋结构,现在这块面团有一定拉伸度,足以满足日常家庭食用。

  但远远不够,想要得到一块能够拉长拉开的面团,需要盐将面的筋度进一步增强,延伸度会因此扩展,足以满足拉长这个需求。

  还不够完美?那就加入恰到好处的碱水,碱可以去除面团因为天然酵母菌在醒发时产生的微微酸味,还能再次增加面团的柔韧性和延展性。

  把面分割成一条一条,每个间撒上面薄防止粘连,再次醒发。

  这次醒发时间短,陆芸花趁机把鱼汤烧热转移,在大灶上烧上一锅水准备用来煮面,正想着阿弟怎么还不回来,她听到两个小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咦?怎么这会儿小伙伴就到家里来了?

第8章 云晏做客

  “阿姐,这是……卓云晏,卓猎户家的孩子。”

  陆芸花一出厨房就见两个孩子站在门口,家里那个两只手在肚子前交叉着,手指头搅来搅去,看起来很是不安,另外一个头发乱蓬蓬,扬着脸笑嘻嘻的看起来格外讨人喜欢。

  陆芸花没问陆榕洋怎么在吃饭时间把人家孩子带到家里来,家里又不是没这点粮食,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何必在他的小伙伴面前让他丢脸呢?

  所以她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细声细语说:“先和云晏去屋里玩,等等饭就好了,是鱼汤面,云晏也留下来吃一碗罢。”

  云晏从见到她起一双眼睛就亮晶晶的,听她这么说忙不迭点着头:“好呀好呀,谢谢漂亮姐姐!”

  陆芸花噗嗤一声笑眯了眼,这孩子怎么这么好笑呀,和陆榕洋完全是两个类型,但也很可爱。

  这句“漂亮姐姐”要是一个大男人对着漂亮姑娘说免不了让人觉得油腻不适,但若是他这样可爱的小孩子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并非特意奉承。

  陆芸花也是如此,被小孩子称赞漂亮以后格外开心:“你两要不就在饭桌上玩耍吧,我才想起阿娘还在睡觉,不要打扰了她。”

  两个孩子听话地乖乖坐在桌前,沉默看着陆芸花干活的背影,卓云晏比陆榕洋性格外向一些,率先从兜里掏出一把白色的小珠子放在桌上挑起话头。

  他头发乱糟糟,衣服也不甚整齐,一双小手却干干净净:“榕洋弟弟,我们一起玩珠子吧。”

  榕洋攥着自己的小沙包,眼睛盯着桌上白白的珠子:“这是……什么珠子?”

  那珠子莹润光滑,在深色的枣木桌子上放着,红白互相印衬十分好看,一看就是被主人日日细心盘玩的心爱之物。

  “是牛骨珠,我……阿爹给我做的。”卓云晏欢快的语气在“阿爹”两个字上打了个磕巴,小手珍惜地抚摸着珠子:“我们一起玩抓珠子吧!”

  陆榕洋愣了一下,甜甜的笑容在脸上浮现,两颊肉嘟嘟的,他把紧紧攥在手里的小沙包也放在了桌上:“这是我姐姐给我做的……布团儿,我们也可以玩这个。”

  卓云晏对这个布团儿很有兴趣,把牛骨珠塞到陆榕洋手心里,拿起它捏了捏:“这里面是什么?”

  “里面是……”

  陆芸花含笑听着身后两个孩子慢吞吞说话,这时有用牛羊祭祀的风俗,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祭祀时所用祭品的骨头磨成珠子可以保佑孩子”这种说法,许多疼爱孩子的父母会找些牛羊骨磨成珠子送给孩子,牛是重要生产工具,所以牛骨不好弄,虽说价格不高却需要费些力气去找才行。

  可见卓猎户确实疼爱孩子。

  陆芸花把滑下来的袖子扎紧,伴随着水开时咕噜咕噜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孩子的笑谈声,拿起早就醒发好的面剂子开始拉面。

  握着两头拉开,面条在油润的枣木桌面上重重摔下,拉出面条筋性的同时激起一大片白色面薄——

  啪!

  对折握住中间,面条从一根化为两根,两个变成四根……雪白的面条像舞会时少女华服的裙摆,在空中划出美妙的波浪线。渐渐的、渐渐的,面团从一整根化为千百根,原本普通的面条如同雪瀑一般落下,竟闪耀出如同银链般的色泽——

  面粉在阳光中不断扬起又落下,四散的面粉化身为盔甲,保护着每一根如同细线般脆弱的面条,让它们不会因为相撞而粘连在一起。

  面条被快速摔进沸腾的水里,厨师轻拍的双手是优雅的谢幕礼,在前期充满耐心的准备工作中面团变得格外适合做拉面,最终在厨师精湛高超的技巧下,这团最适合拉面的面团圆满完成了它的使命。

  水面拍打出“啪”的声响,锅边荡起白色水沫,正是这场艺术表演的终场礼花,可惜一切都在没有观众的……

  咦……不对,好像还是有两个观众在场的。

  陆芸花满意的拍拍手上的面粉,转头准备拿个碗乘鱼汤,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两个孩子的交谈声消失了,两双眼睛像坠入星星般闪闪发亮。陆芸花被小孩子们充满崇拜的眼神搞得有点害羞,又见面条快煮好,急忙拿了一个碗放好调料盛满鱼汤,用笊篱在水中拨动两下,轻巧地颠了颠水,把面乘在汤里。

  “哇!!”

  卓云晏发出格外夸张的感叹声:“太厉害了!陆姐姐太厉害了!汤饼简直比佘叔叔的天蚕丝还要细!”

  在武侠小说中浸淫多年的陆芸花把面放在餐桌上,此时敏.感地听到这个词,充满狐疑地问:“天蚕丝?什么天蚕丝?”

  卓云晏把桌上的骨头珠子拨拉几下拨到手心里,歪了歪脑袋,扎歪的小辫子更乱了,他坐在长板登上摇晃着双.腿,小小年纪就一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型的滑头样子,笑嘻嘻说:“是一种南方的蚕,用来做衣服很好看哩!”

  看来是她孤陋寡闻了,想来是她想得太多,这是普通古代,哪有什么武侠小说才有的东西?

  陆芸花见他头发乱糟糟的实在不成样子,给他两一人拿了一双筷子:“先别吃,当心鱼刺卡了嗓子,正好现在正烫,再凉一凉,我去拿把梳子来给云晏梳梳头发。”

  两个孩子都乖乖应下,卓云晏把珠子放进兜里,小手间竟出了满满的汗,他悄悄呼出一口气:“师父说不能暴露身份不然会有麻烦,怎么村里的姐姐也像是知道天蚕丝的样子?可吓死我啦!”

  陆芸花的手脚是很麻利的,她不仅给云晏梳了榕洋同款双包包头,还又下了两碗面,等面端上桌子的时候第一碗还烫着,面都没融呢!

  陆芸花把第一碗放在自己面前,给两个孩子的是滤过的鱼汤,汤里没有刺,小孩子也能放心吃。

  两个孩子见陆芸花说再晾一下,虽然很渴望但都老老实实坐着,云晏摸了摸嘴边,夸张地感叹:“唉!看得见吃不到,真真是磨人!”

  陆芸花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摸了摸他两的碗:“算了,这个温度差不多,吃吧吃吧,但还是要吃慢点,知道吗?”

  得到允许的两个孩子迅速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筷子伸出,挑起一筷面条吹了几下塞进口里——

  “吸溜!”

  是什么从唇舌间划过?

  爽滑细腻如同溪水潺潺流淌,外软内韧如岸边柳枝柔柔飘荡。

  是什么在口腔中环绕?

  鲜香醇厚如精华汇聚,咸辛迷人正恰到好处。

  被均匀拉成细丝的面条几乎一下滚水就熟了,面虽细却依旧保留着手工面条劲道的口感,只咀嚼一两下,面条便像有生命一般调皮地滑入食道,只在口中悄悄留下几分悠长回味,只觉面香刚来就离开,如此让人怅然若失,忍不住再吃一口将它挽留。

  细面放进鲜美无比的鱼汤中依旧根根分明,悄悄隐没在汤汁中,只在隐隐约约间露出让人遐想的一鳞半爪。雪白的面条和奶白的汤头,上面点上一些翠绿的小葱,正如雪中隐隐露出新绿般让人欣喜。

  面并没有因为细而糊成一团,反而正是因为面条够细,让它在第一时间就完全入味,面中盈了满鱼汤的精华和鲜美,把面挑入口中的时候鱼汤也跟着进入口中,有种“喝面”的爽快感。

  “吸溜!”

  又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吸面声,三个人都没有特意喝汤,可随着面条入口,鱼汤汤底竟然也被喝的不剩多少。

  “呼——”

  率先吃完的居然是云晏,他用手背擦了擦额间的汗水,习惯性挠头,却摸到头上陌生的小包包,猛然一下把手缩回来:“差点挠乱了姐姐辛苦给我梳的头发,还好我收手快。”

  “鱼汤汤饼真好吃,昨天姐姐送去鱼汤时我正好不舒服,我爹和我阿兄阿弟居然一口都没给我留,我闻着香味只感觉口水流湿了被子,馋的要命!”

  陆芸花也吃完了,拿着手帕擦汗,被这孩子绘声绘色的讲述逗得直笑,只当他是夸张形容来逗他们笑。也不知卓猎户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三个孩子性格不同却都很招人喜欢。

  陆芸花:“生了病本就该吃些容易克化的,你阿爹兄弟不让你吃也是对你好呢!”

  陆榕洋慢吞吞喝着碗底的汤,把最后一颗葱花送进嘴里,舌头舔干净了嘴巴上残留的鱼汤香味:“生病了喝麦粥最好了,我阿姐当时病了就每日都喝麦粥,我特意煮得又稠又软,还放了盐,喝了就有力气了!”

  陆芸花并没有反驳,只笑着拿汗巾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眼神温柔亲昵:“吃了一头的汗,你们两可是要等汗水干了再出厨房,免得风一吹生病就不好了。”

  云晏把手抄在兜里,摸着光滑的牛骨珠子,掩去眼中些许羡慕和向往,他拍着胸.脯大声应下:“那是自然!姐姐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弟弟的,不会叫他出去受了寒。”

  陆芸花今天被他逗笑好多次,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闻言摸了摸他的包包头:“弟弟不能受寒,你自然也不能受寒,我看着你们两好不好?”

  等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在家等了许久的三人坐在堂中看书,三个人都没吃饭,眼睁睁看着又不知道去哪里野了一天的云晏在大门口向外挥了挥手,抱着一个瓦罐进了院子。

  柯耿皱着眉头:“外面好似我们每日送柴的那家女子。”

  卓仪放下书本,大拇指摩擦着指尖的厚茧,温和笑着说:“说不定今日又有好喝的鱼汤了,可要谢谢你二师弟。”

  柯耿孩子气的撇了撇嘴抱怨到:“我今天可是帮他洗了被子的,那口水!晕开好大一滩!”

第9章 卓家交谈

  云晏抱着瓦罐摇着脑袋,包包头下面的穗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他心满意足地和送他回家的陆芸花告别,抱着一小罐鱼汤跨进家门。

  本来他说了自己可以回来,陆芸花觉得他还小,东西又怪沉的,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还是带着榕洋来送他,说正好还能和榕洋散散步。

  云晏走进院子就看见师父师兄师弟都坐在堂屋里,堂屋的大门敞开着,显然是在等他。

  云晏知晓是自己今天回家晚了,他家四个都是练武之人,平日吃得比别人家早些,于是嘿嘿一笑,挠了挠自己的小穗子。

  “嘿嘿……嘿,今天遇见一个小弟弟孤零零站在树下没人和他玩耍,师父不是常说要有侠义之心嘛!我一时心软就去陪他,谁知道他邀请我去他家玩,我又是一时心软,便跟着去了。”

  “谁又知道他正是鱼汤特别好喝的那家孩子,他姐姐人极好,漂亮又温柔,还给我也做了饭食,他家吃饭比我们还早些,听说一天吃三次!我觉得我们也改一天吃三次,好吗师父?”

  卓仪端坐在木椅子上,纵然是有靠背的椅子、纵然是自己家、纵然面对的是自己徒弟,他的腰板依旧习惯性挺得直直的。

  此时微微垂首的样子,看起来气度俨然,坐着就有一种奇妙的压迫感,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气场在他身侧环绕着。

  但他一说起话时这种压迫感便削弱许多:“三顿倒是也好,只是……我看家里这饭食一天三顿……你和你师弟怕是会受不了啊。”

  他双眸含笑,语气温和,语速不疾不徐,显然没有因为云晏跑出去玩了一天而生气,用带着笑意的语气继续调侃着二徒弟:“你在人家家里白白吃了一顿饭?我记得她家还是有些困难的?”

  云晏干脆地点点头,包包头上的穗子一甩一甩,但表示自己并没有想着占人家便宜:“不敢忘记师父的教导,我听姐姐说明日她要出摊了,我早早过去帮她搬一搬桌椅板凳,收拾收拾。”

  “对了师父,陆姐姐说谢谢我们,但是以后不要送柴了,若是方便想花钱和我们买柴,她开摊子需要不少柴火,价格的话……就按打柴人的卖价收。”

  卓仪愣了一愣,随即认真想了想,最终表示同意:“你明日再送些柴就当是摊子上用的,反正你们几个练武要砍好多柴,正好我们家用不完,现在在这安稳下来有个营生也好。”

  至于那女子说要开摊子……卓仪眼神好,今日正巧从堂里看见了她,身形实在瘦弱。

  几个徒弟都是练武之人,所以就算年纪小力气还是不差的,所以他又看向大徒弟,温声说:“阿耿,你明日也随你师弟去帮忙罢。”

  柯耿一愣,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掠过之前自己端不住的瓦罐,陆芸花一把就拎起来的画面,沉默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干脆点了头:“是,师父。”

  那日应该是错觉吧?

  小孩子饿的快,最小的长生从前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跟着卓仪虽说不曾像两个师兄一样小小年纪在江湖漂泊、居无定所,但还是不能习惯家里粗糙的食物。

  这时又嗅到昨天鱼汤的香味,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差点含不住口水。

  “饿……饿师兄,长生想吃饭了。”

  云晏嬉笑着把罐子举高了些,逗着小师弟玩:“长生不是不喜欢吃饭吗?怎地现在又要吃了呀?”

  “再说了,是好师兄还是恶师兄呀,长生怎么说不清话呢!”

  长生摇了摇头,又马上改点头来欲盖弥彰:“是好师兄,不是恶师兄,不是恶师兄!”

  云晏哭笑不得,见他实在饿得不行,把罐子递给卓仪。

  卓仪接过,感觉今日的份量不太多,便寻思着鱼汤都给三个徒弟喝,毕竟他吃麦饭也吃得,舌头不像小孩子那般娇贵。

  在卓仪做饭这段时间,云晏开始绘声绘色给两个师兄弟讲今天吃到的鱼汤汤饼,用词之华美,完全超水平发挥,超出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词汇量。

  “那面又细又韧,一吸就像一条鱼儿‘嗖!’一下滑进嘴里了……”

  “陆姐姐人特别好,见我头发乱了还给我梳头,你们瞧,这个就是她送我的!对了,她还给榕洋弟弟做了一种叫做‘布团儿’的玩具,是……”

  “不过要三个人玩,明日正好师兄要去,我们三个玩!”他摇头晃脑地,在椅子上也坐不安稳的样子,小穗子甩啊甩,极为活泼可爱。

  两个师兄弟听着他叭叭叭的说,只感觉他在家里可是把四个人的话全说了。

  长生大家出身,柯耿母亲还在,对云晏的小穗子都是一副反应平平的样子,云晏不满极了,只觉得两个同门都没什么欣赏眼光。

  安静地吃过饭,睡前云晏回了自己屋子。

  他走到桌前,上面有一个带着锁的小箱子,从屋子一个隐秘角落摸出来钥匙开了锁,他拿起盒子里的绒布,把袖子里掏出来的小珠子数了数,一颗一颗仔细擦干净放进小布袋子里,这是他每日都要做的事情。

  今天他又多做了一件事,从头发上轻轻拆下来两个穗子,用手指把流苏梳开,也放进小箱子里落了锁。

  这才满意地上.床睡觉了。

  .

  第二天一大早,陆芸花打开院门的时候不仅收获了一堆柴火,还收获了两个试图帮她干力气活的幼儿。

  “不用不用,这些活计怎能让你们小孩子做?正巧榕洋也起了,你们去陪着他玩耍罢!”

  陆芸花极力拒绝两人的帮忙要求,乖乖,再缺人也不至于叫两个小孩来帮忙,他们是端的起大陶锅还是拿得住宽板凳?

  雇佣童工在现代可是要受到正义和法律制裁的!就算现在孩子都是小小年纪就帮家里干活,也不会叫两个还没到十岁的孩子干力气活,她一个心智成熟、遵纪守法的成年人,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不可能的!

  云晏还想劝说她自己可以,或者表演一下单手举凳来显示一下自己力气很大,却被旁边对陆芸花的力气这方面有些猜测的柯耿按住了。

  柯耿站得笔直,就像一颗已经稳稳扎好根,正一步一步茁壮成长着的小白杨。

  “那我们帮姐姐做些扫洒的活计可否?小些的零碎物件我们也能搬动,昨日家弟在姐姐家打扰了,所以今日是决决要给姐帮了忙才会回家的。”

  陆芸花见他和个小大人一样,说话也是极有条理,便也端正态度回答他:“那便像你说的搬些零碎小东西,那些又沉又重的大物件就等我来搬,知道吗?”

  在三个孩子的帮助下陆芸花把东西都放在推车上,这推车是余氏以前开摊子的时候做的,前几天她找出来细细擦干净了上面的灰尘,此时的木头车子显得又亮又干净。

  临走前陆芸花去看了余氏,她果然还在睡觉,没有被他们在外面活动的声音吵醒。自从余氏卧在病榻上以后睡眠就多了起来,而且睡得极沉,大夫说是身体在自己恢复,所以才会精力不济。

  陆芸花嘱托榕洋看着余氏,如果余氏问起就说她去林婶家了。

  现在放着榕洋一个小孩子看家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还要去看着摊子,总不能放着阿娘一个病人独自在家罢?

  好在榕洋小归小,还是有些经验的,现在只有一个病人,他反而更好看护了。

  陆芸花嘱咐弟弟不要动灶火,不要拿重物……仔细说了好多,又想着现在阿娘都不知道她去摆摊的事情。

  但这也不是个事啊,陆芸花有点烦恼,都是一家人,在自家就和做贼似的小心翼翼着,她实在不喜欢。

  要怎样才能让阿娘接受她去摆摊这件事呢?

第10章 开门红

  陆芸花心里藏着事,但是等走到摆摊的地方后便把这些杂念全都抛到脑后了,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什么事都等晚上回去再说罢。

  两个卓家的孩子陪着她到了地方,还像两只辛勤的小蜜蜂似的帮她收拾好摊子:摆上桌椅板凳、架好案板陶锅、擦干净四处的灰尘……

  这里的灶台是砌好的,上面还有一个木头搭起来、铺满茅草的屋顶,看起来像是景区公园里的小亭子,只有两张桌椅放在灶台后面,可以让躲雨的食客安安稳稳吃上一顿。

  这片地是村里共有的,除了陆芸花也有些别的摊子卖东西,但大多村人会避开吃食生意,也是照顾陆芸花一家。

  柯耿和云晏确实能干,在他们的帮助下,进度就像按了快进键一样,收拾完的时间比陆芸花预计的早了很多。

  此时天还是黑的,不过五点多钟,正是黎明前天光最暗的时候,陆芸花点起的灶火是这片地方唯一的光亮。这片摆摊的地方离他们村头很近,所以离她家很近,离秦婶家更近,走个三分钟便到了,故而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

  至于客人……现在是农闲的时候,土地还没有化冻所以种不了地,村人大多数猫在家里做些手艺活,攒多了拿去县城卖。

  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会手艺活的不少,这些东西卖不上什么价,所以很多人会选择去城里找些短工做,因此陆芸花的目标客户是水路封了以后走路运的往来客商和那些从县城进出经过陆家村的人。

  “你们两等等再走罢!”陆芸花看天色还暗着,想着还是把两个孩子留到天亮了有村人开始活动的时候,那时他们回家自己也要放心些。

  柯耿正用手按着云晏,拿帕子用力擦着他脸颊上的灰尘,虽说摆摊的东西都擦了好几道,毕竟这是土路,所以来的路上又扬上不少尘土,云晏还总是拿手去擦脸颊上的汗水,把脸擦得像个脏猫儿。

  柯耿一个才八岁的小男孩,因为是大师兄,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什么叫“长兄如父”,在哪都会像个老父亲一样照顾自己的两个师弟,但毕竟还小,难以产生什么慈爱之心,大多都照顾得很认真又很敷衍——

  这会儿柯耿拿出云晏擦珠子的细心给他擦灰尘,争取不漏过任何一个黑点,手上却是那么的用力,就像幼年时给我们扎头发的妈妈,完全没在意当事人正疼得嗷嗷叫。

  “好的姐姐。”

  柯耿礼貌地放下帕子,把脏的那一面折进去装进衣袋里,想着:正好天还黑着,他怕陆姐姐一个人待着出什么事,有他们保护就不用担心了。

  这个地方一向没什么江湖人活动,不是他高看自己,他和师弟两个人合力打一个二流高手是没问题的。

  双方都担心对方的安全,阴差阳错间和谐友好地达成共识。

  “呜呜,师兄你都要把我脸皮擦下来啦!”云晏揉着红扑扑的脸颊,在一旁控诉道:“都说了多少次,轻一点、轻一点嘛!”

  柯耿面色平淡,习以为常地回道:“你面皮厚,擦掉一层至少还剩九十九层,不碍事的。”

  “谁说的!”云晏大声嚷嚷:“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这么擦下来一百层早都没有了!”

  柯耿面无表情地伸手给他揉了揉面颊,道歉的话听起来没什么灵魂:“好的我下次知道了。”

  “噗嗤”陆芸花笑得用袖子遮住了脸,感觉眼泪都把睫毛润湿了,小孩子说话不是很清楚,好像还带着奶味,两个人口齿不清但逻辑清晰地争论,让人怎么听怎么觉得好笑。

  柯耿和云晏两个人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围的大人们总会这样,他们说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了吗?

  灶上的水刚开,陆芸花就看见林婶和祥二叔两人提着鱼过来了。

  “祥二叔,林婶!”

  林婶缓着气,运动过后脸颊依旧没有红晕,反而更苍白了些,她看见陆芸花后先是一愣,接着握着帕子擦了汗水,轻缓笑道:“哎呀,我就和你祥二叔说,今日你第一次开摊,指定要忍不住早早来的,想着不要耽误了你的生意,让他昨日把鱼捕了养在网里,早上收拾掉就送过来。”

  “两位长辈受累了。”陆芸花很是感动,接过祥二叔手里三条大鱼,陶罐没有那么大,一次做不了太多鱼,所以她和祥二叔定了一天送两次鱼,每次三条。

  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把东西送来了,离他两约定时间还差好多呢。

  祥二叔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总归没什么事做,早些睡也就起来了,谈不上累不累的。”

  “对,再说就是客气了。”林婶的面色好了很多,拉着陆芸花的手笑晏晏的:“今日除了鱼,我和你祥二叔还给你送来一个开门红,我们芸花手艺那么好,我两可都是极想尝尝的!”

  “叔叔婶婶快进来坐。”陆芸花忙把两人往座位上迎:“叔叔婶婶来吃我怎么好意思收钱?我请二位吃就好。”

  林婶顿住脚步:“芸花,做生意怎么还讲这些关系人情?你这可就不行了,都说了是开门红怎么能不收钱?”

  祥二叔舀着一旁干净的水洗了洗手上的鱼腥味,闻言也是赞同:“开门红开门红,第一顿生意不收钱就不吉利了!”

  陆芸花哭笑不得,只得乖乖投降:“叔叔婶子说的是,是我的不对,那叔叔婶婶多坐会儿,我把汤煮起来!”

  两人冬日都没什么事,今早来除了送鱼也是想着第一天帮忙照看一二,林婶甚至带了绣花篮子准备等等拿来绣,所以都是不急的。

  天色太暗,点了灯还是不怎么清楚,两人进了棚子才发现还有两个孩子待在里面。

  林婶一愣,转头问陆芸花:“这两个孩子我瞧着有些眼生呐。”

  她略一思索,试探着问:“是不是卓猎户家的?”

  陆芸花看向柯耿,柯耿便极为有礼的带着云晏自我介绍,林婶听完赞叹地对着祥二叔说:“不知卓猎户家是怎么教孩子的,想想我们家几个小子,这个年纪正是人嫌狗憎的时候,加起来能把房顶闹塌了!”

  柯耿和云晏都抿着嘴不说话,有些害羞的样子。

  他们实在没怎么和这个类型妇人相处的经验,他们师父卓仪一天忙着行侠仗义,还会有意避开女子,就算有几个女性的相熟之人,也大多是女子中叛经离道之辈,他们跟着便从未感受过女性偏向柔软的一面。

  几个人都是有意亲近,等陆芸花做好几个人的面端上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柯耿早都忘了天一亮就带着师弟离开的事情,见面端到面前忙起来拒绝,却被陆芸花一把按着坐下。

  “做都做好了,快吃吧!你们两的我请。”

  陆芸花把铜子扔进放钱的筐子里,给林婶眨了眨眼,古灵精怪的样子:“这就不算不吉利啦!”

开始生意

  “师兄,我就说鱼汤汤……面好吃极了,陆姐姐手上功夫也是极强,你现在总要信了吧!”

  柯耿拖着无甚规矩挂在他身上不好好走路的师弟,已经习惯了牛皮糖做出这种行为,就当是下盘修行般走得稳稳的。

  “我昨晚也没说不信,不过陆姑娘手上功夫确实了得,一把子面条甩起来比白鹤女侠的白练还好看,味道也很是好吃。”

  真要比肯定还是白练好看些,只是孩子还小,又学了他们师傅的做派,对女色没什么感觉。

  云晏自觉与陆芸花关系极好,很喜欢这个给他扎头发,做东西还很好吃的姐姐,听师兄这么说感觉与有荣焉,像是自己受到表扬了一般:“那是!能吃的面条舞起来肯定比白练好看!”

  柯耿听出他言语间对陆芸花的亲密,脚步顿了一顿,有点纳闷地看他一眼:

  他这个二师弟因为经历的缘故看着吊儿郎当地待人很热情,实际上很会分辨别人是不是真心对他好,心防还有些重,怎么昨天一天就如此喜欢陆姑娘?

  要云晏来说他自己也是说不清的。

  也许是昨日在陆芸花家看到他们姐弟相处的场景有些喜欢,也许是终于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可以放下顾虑与人相交,说离谱一点,也许是陆芸花的长相气质很符合他向往的女性类型……

  总之,云晏昨天在陆家待了小半天以后就是对陆芸花喜欢得不得了,爱屋及乌下也很喜欢陆榕洋那个性格很好的小弟弟。

  想到陆榕洋,云晏把扒在师兄胳膊上的手松开,一溜烟跑起来:“哎呀师兄你可真慢,昨日说好了早早去找榕洋弟弟玩耍的!”

  柯耿老成地叹了口气,心中暗暗腹诽:明明是你和人家约好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但还是任劳任怨地跟在师弟后面,加快速度跑起来了。

  两人不过一小会儿就回到陆家,远远就见陆榕洋坐在大门门槛上,双手撑着脸颊发呆。

  云晏总是被师兄管,师弟又个说话不怎么清晰还总是噎他的,陆榕洋和他年纪相仿,满足了他既有弟弟又有玩伴的需求,此时用一种向哥哥炫耀小伙伴的语气对柯耿说:“我昨天和榕洋弟弟玩得可好了,他很喜欢我的!”

  “唉!榕洋弟弟,我和师兄来找你玩耍啦!”

  云晏一看见陆榕洋的身影便大声喊他,那嗓门直接激起旁边一户人家的犬吠声,正巧不知哪家公鸡报晓,一时间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寂静又冷清的小村子被这动静搞得一下子热闹起来。

  陆榕洋被这大动静弄得一愣,好似听到旁边几户传来说话声。

  “呃……”

  柯耿就见云晏喊完这句话,原本坐在门口的陆榕洋像个兔子一样几下蹦回家里,怎么也不像是云晏所说“很喜欢他”的感觉。

  两人一进陆家家门,云晏就对站在院子里等他的陆榕洋抱怨:“榕洋弟弟怎地在我喊你后也不给我个回音,让我好伤心。”

  “刚刚太吵了。”陆榕洋在云晏嘴巴撅起的时候接着说:“我怕阿娘被吵醒了正要寻我。”

  云晏一下也不伤心也不难过,撅起来的嘴巴也回到原处,连声问起来:“那婶婶醒了没有?我没有吵到她休息吧……”

  陆榕洋白白软软的小脸蛋上没什么表情,和面对陆芸花时不大一样:“无事,阿娘睡得沉。”

  他转移话题:“阿姐的摊子如何?”

  云晏:“林婶和祥二叔正陪着姐姐呢,我们走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然后他才仿佛想起还要介绍一下旁边的师兄:“这是我师……我阿兄,名唤柯耿,你叫他阿耿哥哥便好。”

  柯耿和陆榕洋两个人正正经经互相问完好,云晏已经急不可耐了:“榕洋弟弟,我们今天有三个人,来玩布团儿如何?”

  “好。”陆榕洋没什么意见,回自己屋子拿了沙包出来,给两人讲解一番游戏规则。

  柯耿这才知道为什么师傅昨日让他来帮忙时云晏特别高兴的样子,原来是游戏少一个人要他上来凑数。他听完规则后拿过沙包颠了颠,熟悉着这种陌生的手感。

  “只要砸中中间的人就可以了吧?”

  .

  陆芸花正在灶前忙碌着,里面的小桌子坐满了人,现在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波客人了。好在还有林婶和秦婶帮着端面招呼,不然陆芸花可是要忙死。

  她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有如此多的客人,感觉又一次被陆家村的村人们感动了。

  因为今天的客人几个来往路人外,多是村里人听秦婶和林婶说她又把摊子支起来以后前来捧场的。

  秦婶先是和六叔前来吃了面,回村不久后又带着好多相熟的朋友前来,秦婶还把祥二叔和六叔都赶走了,说是她和林婶两个足够。

  陆芸花听着食客们大声的赞美和两个婶婶轻快地招呼,拉开手里的面团,汤锅升腾起的香云驱散了早春的寒凉,伴着不同语调的说话声,正是温暖又普通的人间烟火气,也给陆芸花的脸上挂上不自知的笑容。

  没那么温柔甜美,却很真实可爱。

  不知不觉就忙碌了一天,因为许多乡亲们捧场,摊子一直很热闹,到后来来往路过的路人多起来,路人闻着空气里的香味,又见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食客都是一副满意的不得了的样子,多是犹豫几下也点一碗鱼汤面尝尝。

  陆芸花虽然定价不高,走的是薄利多销路线,但因为筛过的麦粉价格贵,所以汤面分量并不多,因此还是有不少人饭量大觉得分量太少,虽然心动于鱼汤免费续,还是在摊子前面询问一二便走了。

  陆芸花倒是没什么反应,对着这些客人们说:“我家也做蒸饼生意,量大价低,大约从明后日便开始,要是客人有兴趣可以那时再来尝尝。”

  她今天看了面种,感觉发酵状态很不错,准备今天回去就蒸一锅试试,正巧吃了两天鱼汤她也腻了。

  忙了一天生意,在下午两三点的时候东西便快要卖光,秦婶和林婶这时才从忙碌中歇下来松一口气,被陆芸花劝着回去休息,两人见她拉了一早上面还神采奕奕不见疲惫,又听她说力气变大的事情,诧异间还是听话地走了。

  毕竟这是陆芸花一个人的生意,终归要她自己撑起来的,现在又听她变得力大无穷,最后关于安全的担心也消失了。

  陆芸花守着摊子,望着远处发呆,就见两个人骑着马儿从远处来。

  怎么好像是冲着摊子过来的?

第12章 母亲问责

  确实是冲着摊子来的,摆摊的地方是大路的一个分叉,马儿载着它们的主人,不多时就到了陆芸花摊子前面。

  马蹄跃起,激起一阵尘土,好在他们离摊子还有些距离,没把灰尘溅到食物上。

  从马上下来两个汉子,为首一个皮肤极白,眉梢微挑,眼睛狭长。他一下马就顺手从衣袋里摸出一对白玉球放在手里盘玩,全无赶路的风尘仆仆,风流倜傥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风流不羁的纨绔公子哥。

  他身后的应该是随从,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一把大胡子连着旺盛的头发,乱丛丛地遮住了脸,只从他浓重的汗毛缝隙中看得出他的肤色是极为健康的古铜色。

  随从看见摆摊的是个小娘子,先是一愣,又有些拘束地放轻了声音:“敢问店家卖的是什么?”

  现在的人识字的不多,所以很多店铺会在门口挂上布旗,上面用图像标志出店铺所卖的东西,这种布旗叫“幌子”。陆云华家从前没有专门去做幌子,但今日营业一天,她感觉回答了无数遍“卖的什么”这个问题,觉得做个幌子其实很有必要。

  “好汉请看,我家卖的是鱼汤面,面条现拉,鱼汤免费续!”

  陆芸花说着揭开汤锅上盖着的锅盖,乳白的汤咕噜咕噜冒着小泡,一揭开盖子顿时鲜美香气四散开来。

  “劳烦店家,我们一人一碗。”

  那虎背熊腰的随从还未来得及回头询问主人,就听主人当机立断点了餐。

  两人进了小棚子,大汉的身量高,虽说这小棚子的高度很能满足普通客人的需求,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逼仄的。好在现在铺子里除了他两便没别人了,大汉拘谨地穿过摆的有些近的两张桌子,等坐在凳子上才算是松下一口气。

  两人嗅着鱼汤香气,才刚刚坐下,就见洗完手的陆芸花开始拉面,对于任何一个第一次见到这种技术的人来说,这幅画面都像是一场艺术表演。

  “嚯!”黑大汉看的出神,忽然惊呼出声,他见陆芸花又一次把面条扯开,每一根细面竟如丝线般纤细,他几次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把面摔在案板上那一下会扯断它。

  终于,扑通一声过后,面被扔进锅里,这时公子手里的白玉珠子才重新转起来,他语气赞叹:“这偏远小地方竟也有如此精妙绝伦的技艺,确实人外有人。”

  随从也跟着点头:“鱼汤闻着也甚美,嗅着让我想起家里。”

  公子转了转手中白玉珠:“这次出来许久,他上次说就在这片地方,拜访完我们便回去。”

  他还待说什么,正巧陆芸花端着面过来便止住了话头,让那随从帮她端碗。

  陆芸花端着托盘,放低些好让他端走,脸上笑盈盈说:“两位客人请慢用,鱼汤免费续,客人若是喝完了招呼我一声便好!”

  男子手指间白玉珠一转,狭长地眼睛微微眯起,笑得客气有礼:“多谢店家,店家请便。”

  陆芸花也是客气招呼完便走了,回到灶火前看火。她眼神好,看到那男子手里盘玩的白玉珠其实不是纯珠子,是两条胖乎乎的小鱼,鱼嘴像在吐出气泡般张开,形态圆润可爱,有几分现代Q版的感觉,十分憨态可掬。

  真可爱。

  陆芸花默默感叹,玉的品质如何她这个不懂的就不评价了,单从温润圆滑的表面和活灵活现的雕工就能知道这对“鱼圆”不会便宜。

  陆芸花在那头忙自己的,两位客人也在里头吃自己的。

  随从先是搅了搅面,看那面条在奶白色的鱼汤中时隐时现,疑惑道:“我从记事起就吃鱼,鱼汤更是天天喝,怎地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鱼汤?可是店家放了什么别的东西?”

  公子把两颗“鱼圆”放进袋子装好,闻言低头舀起一勺汤轻尝一口:

  甚是鲜美,但如此熟悉,同他喝过的鱼汤味道上没有很大的不同,除了这颜色确实非同一般,确实是鱼汤没错。

  “确实是鱼汤,与家里刘叔做得还是有些差距,在外地已经算是极好的。”

  随从也尝了,不住点头表示赞同:“但这面可真不一般,技艺神乎其技,味道也很是好吃!”

  公子这次没有反对,也跟着吸起面来。

  两人饭量都十分大,不过一个从外形能看出来,一个从外形看不出,小小一碗面,两人几口就吃完了,额间的汗水才刚出一点就没了面条,实在让人不甚爽快。

  “店家!”

  陆芸花听见呼唤急忙起身过来,随从早没了什么面对小娘子的羞涩,此时一心只有面条:“店家,这面分量太少,我同我家主人起码还要二十碗才能吃饱。”

  陆芸花一愣,古代也有大胃王吗?一人十碗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倒是显得她做生意十分黑心似的,天地可鉴,寻常男子要想吃撑三、四碗也就差不多,冬天没什么消耗一碗面当做一顿饭很是可以了,更别说鱼汤是免费的,想喝个水饱也是可以的。

  陆芸花见他旁边那位细长眼依旧眯着眼睛笑,却也是赞同的意思,她见多识广,现代网络上什么人没有啊?早都锻炼出一颗大心脏了,此时便也没什么惊愕之色,想了想道了声歉,从灶台上拿出两个大木碗来。

  这时候木制品制造技巧已经很发达,木盆木碗和现代的有的一拼,也刷了清漆防水,可以用来吃饭盛汤什么的,这两个盆……啊不,碗,这两个碗陆芸花一个用来盛葱花,另一个放着备用,大小和和面盆差不多。

  这不,这时候不就两个都派上用场了吗?

  陆芸花喜欢大碗,觉得大碗放东西方便,从家里搜罗出不少长得差不多的大木碗,因为她爹也是个大木碗爱好者,反正家里这种碗多,就在推车上放了几个备用。

  她刚刚看剩下的面不多了,索性全给两位客人刮底,她指了指案板上一大团面,说道:“两位客人,剩下的面全给两位做了,用这个盛可否?”

  随从看向主人,见他微微点头,于是说:“极好!店家能否快些?”

  终于送走两位“意外”,陆芸花揉了揉手腕和胳膊,饶是她身子骨强健,就这一会儿拉完这二十碗面也累得不轻。

  “啧,若是再来一次我也是喜欢的。”陆芸花顾不上胳膊的酸痛,拿起他们走前给的饭钱,称赞两位成熟男子确实懂事:“比我一碗一碗卖出去还赚得多,实在是极懂人情世故!”

  “嘶……不过他们说得也很有道理。”陆芸花想着两人吃完了面,走前那随从同她说面很好吃,只是无甚肉食总觉得没吃好。

  现在人们一个月都不能说保证吃几顿肉,但是陆芸花也是肉类爱好者,对他说的很是赞同。

  “那我做什么肉呢,还要便宜才行……肉……鱼……”

  陆芸花脑子闪过那白皮肤公子手里把玩的玉质小鱼:“鱼圆!”

  .

  这天生意顺利,陆芸花就早早收了摊子回去,这个时间大多人还没吃晚食,才三点多的样子,一路上免不了遇见村人停下多说几句话。

  才到家门口她就听到“砰砰砰”的声音。

  像是在玩沙包,但这连续不断的声音听起来也太重了吧?

  砸在身上很痛的感觉……陆芸花有些狐疑又有些担心,还没进门就大声呼唤:“我回来啦。”

  “榕洋?”

  “……这是怎么了?”

  陆芸花被惊呆了,愣在在家门口,陆榕洋听见她说话急忙跑过来,白软软的脸上挂着乖巧可爱的笑容,乳燕投林般扑到她腿上。

  他听陆芸花这么问,抬起头没什么所谓地回答:“哦……云晏哥哥和阿耿哥哥在玩布团儿,他们说他们是大孩子,身体壮,怕伤了我,正好我有些跟不上,便让他们两个玩啦。”

  “……”

  陆芸花张了张嘴,有点语塞,柯耿见她回来,有礼地停下和她打招呼:“陆姐姐回来了,今天可顺?”

  云晏:“陆姐姐!我们在玩布团儿,布团儿好好玩哦!”

  “顺……挺顺,喜欢你们就慢慢玩,哈哈,慢慢玩……”陆芸花下意识用袖口遮住嘴巴,温婉地笑着同他们招呼,一边用一只手抬起推车过了高高的门槛。

  我小时候会把沙包玩成空中看不清的黑影吗?还是会一跳两米高起来接沙包?还是说能劈叉下腰再凭着腰腹力量起来……

  她沉思着,突然想到小时候跳皮筋,小伙伴把皮筋绷在头顶她也能牟着劲儿跳上去勾到,当然她很多小伙伴也可以做到,也不妨碍小伙伴们在成年后成为一个个跳远不及格选手。

  “看来是小孩子还没发育,骨头还没变硬罢。”

  本质来说也不太正常的陆姓女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

  陆芸花把推车推回原处,推车上的锅碗瓢盆一一拿进厨房准备清洗,仔仔细细收拾了一下外表,正巧炉子上的药也熬好了,便把它倒进碗里端着进了余氏的房间。

  “阿娘醒了吗?”陆芸花跨过门槛时小声问。

  余氏早醒了,此时靠在引枕上想着什么,眼神茫然地投在虚空,她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声音倒是平淡如常:“芸花吗?进来吧。”

  陆芸花应了一声,浑然不觉房内气氛古怪,一边端着碗跨过门槛,一边想着:正好挣了点钱,要不去王婶那问问木匠能不能做躺椅,阿娘一天到晚待在床上闷着也不是个事啊……

  就听余氏突然说:“芸花,你是不是瞒着我去开了摊子?”

第13章 母女谈心

  陆芸花差点倒出去问陆榕洋到底怎么回事,但她相信陆榕洋,若是阿娘问过他这事情,她回家的时候陆榕洋绝对不会是刚刚那种表情。

  阿娘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陆芸花脑子里各种念头百转千回,面上倒是不曾露出一点端倪。

  但她并不慌张,之前她想了很久这件事情,早都有了决断。

  “我昨晚睡得迷糊,恍惚听到你收拾器具推车的声音,今早想问问你,等我起来你阿弟却和我说你去秦婶家了。”

  “我问他什么事他又说不上来,表情看着十分紧张,他啊……实在是一个最不会说谎的孩子。”

  余氏终于把脸转过来,面上表情看着并不算太生气,语气也平和:“芸花,你是不是去摆摊了?”

  “是。”陆芸花把碗端在手里,坐在床边准备喂药,语气也是平和舒缓的,极为干脆的承认了,话语中的坚定和认真不可动摇:“阿爹去了,阿娘你病着,弟弟还小,以后生活处处都得用银钱,我想着总要把家撑起来,便去把摊子开起来了。”

  真是成也大木碗、败也大木碗,余氏说的这个时间她早都收拾好东西,却正巧看见几个大木碗,想着装上以防万一,就正正巧被余氏听见。

  余氏张口喝下一勺药汁,按理说她早都习惯了汤药的味道,此时脸上却露出一抹苦涩,但只转瞬间便隐去了,她没说那些“我儿苦了你”之类的话,孩子撑起来不容易,现在望着也已经走出痛苦和阴郁,何必又拉着她再哭上一场?

  “卖那鱼汤?”

  陆芸花又给余氏喂下一勺药汁:“正是鱼汤,我摸索了拉面的法子,便做些鱼汤面卖,还准备加一种蒸饼卖给那些喜欢蒸饼的客人。”

  “哦……你同阿娘细细说来,再就是今日生意如何?”余氏叫陆芸花把具体情况和她说说,毕竟她摆摊了许久,在这上面有些经验,听陆芸花一说就知道有哪些她没注意的错误或是今天收益怎么样,可以给她讲一讲。

  陆芸花和余氏说完生意上的事,一碗药也喝完了,余氏极为严肃地说:“芸花,做生意时务必遮住些脸,你颜色极好,阿娘阿爹都是自豪又忧心的,我们普通人家的女儿生出这般颜色并非全是好事,之前阿娘不让你去摊子上帮忙也是怕你容貌打眼,不甚安全。”

  她用力抬手想要握住女儿的手,陆芸花忙伸手让她握住,就听她语重心长地说:“容颜本是老天爷的恩惠,并无不好之处,只是这世道总有些肮脏之人,看见好的就想伸手去拿,我们遮住容貌也是防这些家伙,好吗?”

  余氏晓得自己女儿心思敏感,因为常听人说她这脸好看是好看,却极为容易给家里招灾惹祸,虽说者无意甚至是好意,陆芸花却因为这些话对自己的相貌有些抵触。

  陆芸花握紧余氏的手掌心,贝齿把红润润的嘴唇咬得发白,眼微低垂,眼睛本就含情含愁的模样,此时更是看起来哀愁婉转、楚楚可人,她轻轻点点头:“阿娘,我知晓您的意思,我今日也确实是掩了容貌去摆摊的。”

  “那就好,那就好。”余氏拍拍她的手,心中愁意更深,没她和丈夫在,女儿能撑多久呢?

  .

  陆芸花端着空碗出来的时候,三个孩子已经没在玩沙包了,都坐在院子里看云朵,等她一出来就眼巴巴看过来。

  正巧林婶急匆匆过来送了鱼,问清以后的下午还是照这个时间送鱼,走之前还给陆芸花塞了几个鸡蛋。陆芸花极快地摸出一把铜子追着塞给她,说是今天她和秦婶的工钱,怎么都得给。

  任由林婶百般推拒,可她力气没有陆芸花的力气大,只得无可奈何地收下。

  双方又是愉快地满载而归,陆芸花把鱼和鸡蛋放回厨放,这才有时间看几个孩子,她看向最大的柯耿:“怎么啦?瞧着似乎有话同我说?”

  柯耿拉了一把想要和陆榕洋一样去抱陆芸花大腿的师弟,言辞很是有礼:“今日我和阿弟打扰多时了,阿爹还在家等我们吃饭,因此特地向陆姐姐辞行。”

  “哦?”陆芸花一愣,还特意和她辞行再走是她没想到的,这两个孩子确实教得好。

  陆榕洋抱着陆芸花大腿的手臂紧了紧,陆芸花知晓孩子不愿意和伙伴们分开是正常的,但陆榕洋从前也没有对每个伙伴都舍不得,可见今天两个卓家孩子确实与他玩得极好。

  她转念想到刚刚放进厨房里的大鱼,还有发了一大盆的面种,她现在胃口小吃不了多少,阿娘弟弟也都是食量极小的,今日不如留两个孩子吃饭。

  也算贿赂贿赂两个小孩,希望他们多多找着陆榕洋玩耍,也好让孩子早点摆脱前些日子产生的阴影,整日黏在她和阿娘身边不愿出去总是不行的。

  “家里食材多,存到明日就不好了,看时间卓猎户应该还没做饭,你们不如就留在我家吃饭?顺便陪陪我和榕洋,今天冷,家里大得没什么人气。”

  “这……”柯耿眼疾手快捂住师弟想也不想就要答应下来的嘴巴,有些犹豫起来,现在谁家都不富裕,怎好意思留在人家家里吃饭?但他见陆芸花确是极力邀请,师弟也想留下地不得了……

  好吧,最主要是他也很想再吃鱼汤面,鱼汤面真的很好吃!

  柯耿在三人耿耿目光中只想了一会儿便果断点了头:“我要先去同阿爹说一声才行。”

  陆芸花:“理应如此,你们三结伴过去好了,我正好把饭做起来……今日迟一些吃好吗?今天不吃鱼汤面,我给你们做鱼肉圆子。”

  柯耿和云晏是吃过猪肉圆子的,漂泊到某地方的时候在一家大酒楼里吃到过,不知厨子用了什么技巧,是难得吃起来不怎么腥膻的猪肉,云晏念念不忘许久。

  “好!”还不待柯耿回答,云晏便挣脱师兄的桎梏,一手扯着师兄,一手拉着弟弟,飞也似的跑向家里。

  “噗嗤。”陆芸花莞尔,摇着头笑着进了厨间。

  她先是看了看面种的发酵状态,或许是一直放在灶台边上,烧火的余温让面种无视了外界严寒的天气,飞快成长起来,已经发起来好大一盆。陆芸花洗过手后撕开一看,发面组织已经完美出现,可以做一次馒头试试。

  她凭借经验调了合适的碱,这次没特意筛细粉,而是就着麸皮和了一盆面放在温暖处等它发酵。

  陆芸花用手背把鬓角落下来的头发扫过去:“希望馒头能成功吧,来这里第一次做馒头,真叫人紧张。”

第14章 郎舅见面

  馒头怎么算好吃?

  紧实的?宣软的?加糖亦或是不加糖的?

  主食虽然本身味道寡淡,却是千万种味道最好的搭配,馒头和米饭、面条、稀饭等等一系列同类一样,它温柔又妥帖地包容着每一种不同,不管是酸甜还是咸辣与它相配都是那样的相得益彰。

  就算是在一家小面馆,有人喜欢这种口味,有人喜欢那种口味,也只要换上一种卤子就能叫所有人都满意。

  它就是白纸,容许任何一种颜色出现,但它就算是这样的平凡又普通,还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它痴迷不已。

  源于主食给人类带来的满腹感和热量,身体天然追求着一切带来热量和能量的食物,比如油炸,比如炙烤产生的焦褐色。

  陆芸花等着孩子们回来再做鱼丸,她是熟手,做鱼丸的效率相当的高,鱼丸煮久了也是不好吃的。

  面团发好,她快手快脚地做了三蒸屉馒头,每个馒头间留出让它们足够再次长大的缝隙,二次醒发后开始蒸起来。

  蒸屉已经上汽,陶锅和蒸屉不太严实的地方溅出“噗噗”的水点,白色蒸汽从顶上冒出,这说明几个蒸屉之间接缝极其严密。没有水蒸气跑出来,却好像有一种面食的清香已经悄悄溜出来,小勾子一般吸引着食欲的升起。

  “怎么这好一会儿还不见回来?”

  陆芸花洗干净手等着几个孩子,坐在桌前数了数今日进账,满意地把它们锁进小箱子里收拾好,又等了半晌,见着馒头都蒸好了还不见几个孩子的身影,一时间竟有点担心起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在村子里遇见什么意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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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是没有的,附近一片民风都极为淳朴,见着的都是熟面孔,水塘河边也有大人看着不让孩子们去,出过最严重的事故也就是东边王家孩子的屁股被大鹅叼肿了之类的鸡毛蒜皮,这也是陆芸花为什么放心孩子们在村子里到处跑着玩的缘故。

  “师……阿爹!陆姐姐邀我和阿兄在她家吃饭!”

  卓仪在厅堂里喝紫苏饮子,小徒弟长生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玩九连环,他家一向如此,一般每个人都会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除了……二徒弟云晏。

  这不,这不就回来了吗?人影还没见着,声音倒是已经大老远传回家。

  卓仪不紧不慢地喝完杯中剩下的饮子,他不爱喝煎茶,嫌它味道太杂,索性直接饮水,现在闲暇时间多了也想让自己学会休息,就学着煮起简单好喝的紫苏饮、薏米饮亦或是荷叶饮之类的饮子,味道美味又解渴。

  “我也要去!”

  卓仪才把茶杯放下,长生就眼巴巴地凑过来,渴望又期待地看着他。

  有鱼汤喝,总比家里的咸肉麦粥好得多。

  “我说了可不算数。”卓仪笑着站起来,笑声低沉温柔,他把长生一把从地上抱起,用因为练武满是厚茧的手指点了点小朋友的鼻尖:“你都不认识人家,怎么能到人家家里吃饭?”

  “阿爹!陆家弟弟也过来啦,我们三个过来同你说一声,陆姐姐喊我们在她家吃饭呢。”

  云晏几个蹦子跳过门槛,小跳蚤一般冲进厅堂,脸上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衣服出门时还是整整齐齐地,现在已经不知怎的变得乱糟糟。

  但卓仪早已经习惯,云晏没有一天回家不是这样的,想来是钻到哪个林子里玩耍了。

  他把长生放在地上,从衣袖里摸出一张帕子给云晏擦了脸颊上的灰土:“那他们两个是在后面吗?”

  云晏乖乖站着让师傅擦脸脸,长生一下粘到他旁边也不说话,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云晏一边用手捂住他的眼睛逗他玩,一边回答师傅的问题:“对,我跑得快所以先回来了。”

  他等师傅擦完脸,转向长生,笑嘻嘻地说:“小师弟,后面陆哥哥也跟着来了,你寻个什么送给陆哥哥,问问他可不可以让你去吃饭,若是他愿意我便带你去陆家。”

  长生小小年纪已经很懂事,他松开云晏的胳膊,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噔噔噔”跑回房间去寻礼物。

  卓仪在一旁笑着看两个徒弟说话,并没有插手的意思,果然云晏说完就转而对他说道:“师傅师傅,我上次进山猎到的那只鸡好似是风干了的?还有师兄,他说他养在后院的兔子想抓一只送去。”

  “你们自己的东西想怎么用随你们的愿。”卓仪早有预料他们要做什么,极为爽快地允了他的要求。

  照理说小孩子一顿饭能吃什么?一只活兔一只风干鸡怎么都算是亏了,卓仪却不怎么在乎这些小亏。

  陆家与他两个徒弟要好也没有想要占他们便宜的意思,徒弟们凭借自己本事猎到的东西想给谁都是他们的自由,他一把长刀用得不错,养活几个徒弟、让他们天天有肉吃还是能做到的。

  云晏又像只小跳蚤一般去后院收拾礼物,这时后面跟着的柯耿和陆榕洋才刚进屋。

  卓仪身材高大健美,陆榕洋小小一个才到他大腿,他几步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在陆榕洋变得有些紧张的眼神中从容蹲下,他剑眉斜飞、眉眼英挺,瞧着有一种极其阳刚的男性气质。

  卓仪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团团头,并没有压在上面,只是碰了碰,就像是一只猛兽轻轻碰了一下路边的小花。

  他眼尾微弯,就有一种温和敦厚的气质出现,如同猛兽挠了挠肚皮,掩去了锋利的爪子和牙齿,俨然只是一只大一些的小熊玩偶:“榕洋,我是你两个哥哥的阿爹,谢谢你陪他们玩耍,也谢谢你姐姐请他们用晚食哦。”

  对着小朋友,不知怎的话语尾音的“哦”字就被带上了,好似生怕孩子害怕。

  对着小孩子说话和对着大人说话总是不一样的,卓仪深谙此道,毕竟他一个人带着三个徒弟讨生活,不可能徒弟们刚来时就是现在这般年纪,柯耿和云晏可都是他一点一点带大的孩子。

  果然在他蹲下后小榕洋也不害怕了,他手指在一起搅着,两团红晕渐渐蔓延到耳尖,对着温和看着他眼睛的卓仪小声回应:“卓……卓叔叔好,是两个哥哥在陪我玩,不用谢的。”

第15章 初次见面

  陆芸花等得馒头都已经蒸好还不见人,寻思着怎么都可以开始做鱼丸了,便干脆处理起鱼肉来——

  鲢鱼洗净剁下头,沿着骨头方向用刀在鱼身上一点一点刮下鱼蓉,鱼肉上的刺会在这时候被挑出来,只留下粉白的鱼蓉被放进大碗里。

  陆芸花是做鱼丸的熟手,稍微习惯了一下手上这把刀的手感,除了刚开始速度有点慢,再后来就能把刀用得如臂使指,又大又重的一把菜刀在她手里像是没有重量一样灵巧锋利。

  葱姜水早在处理鱼肉之前就做好放在一旁等待,等三条大鱼的鱼蓉都被刮出来以后,葱姜的味道也都被泡入水中,足够给鱼肉去腥增香。

  鱼蓉再次用刀细细剁碎,只有足够细腻的鱼蓉才能让鱼丸在不加入一点淀粉的情况下形成紧实的组织结构,所以要花费足够多的耐心,才能处理好一盆足够合格做鱼丸的鱼糜。

  在盆里磕进去三个蛋清,蛋清会成为鱼肉间的粘合剂,在鱼肉本身黏性的基础上再次增加粘稠度,蛋黄也不会浪费,现在的农家蛋搅散后只要炒一炒也足够好吃。

  多次处理的鱼蓉呈现出一种接近于豆沙的状态,足够细腻,这时再加入葱姜水用力搅打上劲,盆中出现旋涡状搅打痕迹时,鱼蓉就会从松散的状态变得黏糊许多,几个步骤下来生鱼蓉就算不放淀粉,下锅后也不会因为相互不够粘合而散开。

  最后就是煮鱼丸。

  大火把水温度烧起来后马上转小火,锅中温度会停留在“欲开未开”的程度,这时水面平静无波但温度足够让鱼肉变熟,舀起一捧鱼蓉,从虎口处挤出圆圆的丸子,用勺子轻轻一刮放入水里,一颗鱼丸落入水里,颜色迅速变成乳白,这就是煮熟了的表现。

  陆芸花手上动作很快,伸手煮丸子的模样如同春燕点水般轻灵优雅,就在她这“一挤一舀”间,锅中白白嫩嫩的鱼丸像是蚌壳里面的珍珠,挤挤挨挨、飘飘浮浮地熟了一大锅。

  碗里的鱼肉还没用完,锅里却已经满了,陆芸花见锅中再挤不进任何一个丸子,只得把鱼蓉放远了些,免得灶火的温度让它快速变质。

  她洗干净手,把灶火烧旺了些,鱼丸早已在刚才成型,现在沸腾起来的滚水不会再次让它散开,当然,如果这时散开的丸子多半是制作失败,在陆芸花这里是不可能的事情。

  “咦,算着时间也该到了,怎么还不见影子?”

  陆芸花用勺子搅了搅鱼丸汤,纳闷地寻思着孩子们怎么还不回来,有点坐不住地解了围裙准备出去看看。

  在村子里总不会出了什么事情罢……被哪家的狗咬了还是被哪家的鹅叼了?亦或是看到什么野花野果跑去摘掉进坑洞里把脚崴了?

  就算理智清楚村里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陆芸花还是有点关心则乱的意思,有的没有的想了许多。

  陆芸花想到三个极其讨人喜欢的孩子,一时间动作有点急切。生命是那么脆弱,她从前一个游泳健将,还不是莫名其妙就在水库赔上命去?尤其小孩子,他们对这世界充满好奇又什么都不懂,总叫人担心。

  她没有慌张地马上出门寻人,毕竟也可能是她想得太多,说不定三个孩子喜欢卓猎户,与他玩耍了一会。

  所以她只是先拉展了衣服间的褶皱,抚平因为动作而微微散乱的头发,照着水面看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黑灰,还顺势用着干净水洗了把脸。

  一系列动作极快,她手上快速动作着,在脑子里想着寻人的路线,谁知她还未来得及把脸擦干净,就听见外面云晏“哒哒哒”地跑过来,声音像是报信的鸟儿一样轻快:

  “陆姐姐,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陆芸花脸上还带着水珠,瞧着竟如同出水芙蓉般清丽婉转、如同白雪坠冰晶般白皙可人,她鬓发被水微微濡湿,像是被人用浓重墨汁画出来一般的浓郁。

  黑发、白肤、寒霜掩埋下浆果一般红润可爱的嘴唇,颜色对比是那么简单,却又那么直观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美丽。

  起码在门口准备敲门,却一抬眼就看见陆芸花打了帘子从厨间跑过来的卓仪看来,就是如此。

第16章 容易害羞

  不过卓仪不是喜好美色的性子,对他来说美丽就是美丽,没有情感的加持,人、花或者是景观在他眼里都没有什么不同,更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其余失礼的念头,此时只看了一眼便极有风度地避开了眼。

  陆芸花急着出来看两个孩子,哪想到和一个陌生人面对面、眼对眼地对上,想到自己脸上水珠都没擦,头发边上也湿漉漉的,是在是狼狈地不成样子,一时间也有点不好意思,忙背过身去,用手里下意识带出来的布巾胡乱擦干净脸。

  卓仪侧着脸,陆芸花背过身,气氛因为这不恰当时间点的见面显得有些尴尬。好在云晏一个小孩子没那么会看气氛,满脑袋都是自己的小礼物,背着手凑到陆芸花跟前和她说话,倒是缓解了几分尴尬。

  他抬起眼去看陆芸花,长睫毛一眨一眨:“陆姐姐,我给你带了礼物,你猜是什么东西?”

  只不过陆芸花这会儿注意力不在云晏这里,其实原本没什么,她一背过身去倒是显得很在意似的。

  但这是条件反射做出来的动作,包括那脸上不争气出现的红晕,都是现代的陆芸花成为古代陆芸花之后才有的反应,从前她不说很会社交,却也是成熟稳重的那种性格,但现在因为记忆和身体的影响,那种难为情的羞怯感几乎难以抑制地让她的身体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一些反应。

  她原来可是个现代人!别说和陌生男性猝不及防见了面,就是去游泳馆见到随处穿着泳裤光着上身的男性也大多漠不关心地自己游泳,谁知道现在动不动就脸红流泪的,控制都控制不住。

  陆芸花现在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许多人会在旁人看来“毫无缘由”地哭出来,身体很多时候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脑子想什么与它并不想干,真的非常难以控制。

  “你送的礼物我哪里知道?”陆芸花听云晏卖关子,回过神嗔道。

  这……怎么能和孩子发脾气?

  陆芸花说出来就觉得语气有些冲,实在不合适,懊恼地抓紧帕子,深呼吸一下调整好心情,这时才算平静下来,恢复成正常状态。

  她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变化,虽然会因为身体而变得情绪敏感,也偶尔也会为自己太容易脸红而自己生自己的闷气,却还是非常非常感激这奇迹般的一切,能让她拥有继续看这美好世界的机会,包括与她原本性格完全不同,羞怯又敏感、爱哭又喜欢脸红的“小芸花”。

  陆芸花叹了口气,不管怎么都不能和不相干的人发脾气,这么想着,便自然而然地和云晏道歉。她蹲下理了理云晏因为跑动松散乱开的头发,满是歉意说:“陆姐姐刚刚口气不好,是我的不是,云晏别生气。”

  她顿了顿,用一种哄孩子的声音,语气甜甜地、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猜道:“云晏给我带了什么礼物,是草编蚱蜢还是陶泥小人?亦或是甜甜的野果?”

  云晏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双黑眼睛亮闪闪,陆芸花刚刚口气并不算太差,他年纪小,经历的恶意却很多,哪想到她还会这么郑重的道歉。

  在他看来大人总是会训斥孩子,不管是迁怒或是什么,就像天空总是会下雨一样自然,他们也不会和小孩道歉,就算平时对孩子有多宠爱也不会,有时候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自己需要道歉。

  这个认知还是在他认识师父以后才有所改变。现在好似除了师父,还有个陆姐姐和旁人不同。

  卓仪眼里有些欣赏之色,陆芸花没有同他说话,他也不觉得尴尬,静静着看她和孩子们轻声细语,像是个沉默的守护者。

  “他送的是风干鸡。”

  柯耿在卓仪腿边贴着,怀里还抱着小兔子,许是第一次去别人家正经做客,有点兴奋,持重端方的小孩儿竟起了点“坏心眼”,见云晏不回答便极为热心肠地帮他:“就在他背后呢,不过……我给姐姐送的是兔子,可比风干鸡大多了。”

  “谁说的?兔子大是因为它活着,我的鸡活着的时候要比兔子大多了!”

  云晏先是一愣,顾不上师兄戳破了他的“小惊喜”,和柯耿据理力争到底是谁的礼物大。

  “但现在就是我的兔子大呀。”柯耿坏心眼地继续逗他。

  一时间云晏和柯耿两师兄弟完全无视了除了对方以外的人。

  “阿爹,我想下来。”

  陆芸花笑着听他们两个斗嘴,闻言蹲着看过去,这次视线没有特意避开卓猎户,却见他脖颈两边分别冒出来两个小小人儿的脸,一个白白软软的陆榕洋,还有一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长生。

  榕洋性子越发内向了,现在居然同第一次见面的卓猎户如此要好,毫不认生地被人家背着回来,他是有什么魔力不成?

  “榕洋怎么让叔叔背着?”陆芸花心里纳闷,嘴上却如此说道。

  她站起身去接,卓仪便毫不费力把两个孩子稳稳当当地从背上放下来,语气温和低沉,声音里面还带着点笑意:“不重。”

  陆芸花攥着陆榕洋的手,又轻轻垂首。

  长生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香味,他舔了舔嘴巴,大大方方、声音清脆:“陆姐姐,我今晚也在你家吃饭哦,我陆哥哥说好啦,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陆芸花感觉榕洋的手握紧了她的手,看过去就见他抬眼看过来,像是鼓起勇气似的:“姐……姐,可以吗?”

  “行,没问题。”陆芸花干脆应下,笑着接过长生的野果小礼物,或许是因为见面实在狼狈,情绪又一时间消不去,导致她居然不自觉在躲闪卓仪的眼神。

  陆芸花心里有些气咻咻的……不管什么原因,这总不是个事啊!

  终于,她放弃一般重重吐出一口气,任凭脸颊染上红晕,不再靠着意志与自己的身体作斗争,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就像是憋着的哭意终于释放出来了一般,比刚刚那种“左右为难”的感觉畅快不少。

  她任凭一双杏眼染上水色,天生下垂的眼尾似乎带着轻愁,却也这挡不住如今她眼中的神采,那双眼睛在阳光照耀下看起来黑亮亮、水润润,像投射下去的一道阳光照亮了水底的黑珍珠:“劳烦卓哥送孩子们过来,也谢谢云晏和阿耿的礼物,我做了蒸饼和鱼圆,卓哥带些去尝尝,也算一片心意。”

  又轻又快地说完这一串,陆芸花自我感觉找回了气势,大方得体地快步走向厨间。

  卓仪看面前少女面上被夕阳晕出橙红的暖色,急促地说完这一大段话,声音像风吹陶铃般叮当作响,说完也不等他回答,雄赳赳气昂昂走向厨房,顿时哑然失笑。

  他一双沉稳温和的眼睛也染上几分笑意,低头看着有点茫然的陆榕洋,放柔了声音同他开玩笑。

  “卓叔叔能吃到好吃的,都要多亏了我们小榕洋,来,再举高高好不好?”

第17章 都来吃饭

  装了一罐丸子汤和一篮馒头,陆芸花总算能尽量平和地送走卓猎户。

  她带着四个孩子进了家,顺手把还在争论不休、此时争论内容已经退化成“我的大!”、“略略略,我不听!”的柯耿和云晏隔开,任由弟弟抓着她的裙子,再牵住兴奋地用一口幼儿语参与师兄们争斗,反而险些摔倒的长生。

  ……头一次感觉房子这么小。

  陆芸花颇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看来不管多懂事的孩子也只是孩子,总有让人头大的时候。

  看来我还是喜欢安静一点的环境,虽然有时候会说家里太安静,但现在是不是一下子有点过于吵闹了?

  陆芸花又叹着气把几个孩子送进厨房,有条不紊地谢过后把他们的礼物好好放下、给几个孩子排队洗手、安顿一声以后去看阿娘有没有醒……

  陆芸花甚至有种自己是幼儿园老师的错觉,尤其是孩子们排着队洗手的时候。

  她想着有的没的去看了余氏,余氏今天睡得格外沉,这会儿依旧呼吸平稳地熟睡着。陆芸花给她掖了被子,轻手轻脚带上门回厨间了。

  “陆姐姐陆姐姐!这个白白胖胖、圆乎乎的就是鱼丸吗?”

  云晏和柯耿的斗争终于平息,盖因他的注意力全被锅里香香的、还看起来很可爱的鱼丸吸引去了,见陆芸花进来,充满好奇地连声询问起来。

  陆芸花把他的小脑袋从锅边移开,顺带催促几个孩子坐好:“对,这就是鱼丸汤,快坐下,就在等你们的功夫,汤早都煮好了。”

  孩子们听话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柯耿熟练地把长生放在旁边看着,他们还默契给陆芸花留了最靠近火边的暖和位置。

  “晾一下再吃,知道吗?”

  陆芸花把馒头捡到盘子里,麻利地切了些酱菜,给每人乘了一碗满是鱼丸的汤。

  柯耿接过筷子,一边分一边对陆芸花说:“姐姐快别忙了,坐下一起吃。”

  “这就来,马上好!”

  终于都坐下,大家不用陆芸花招呼就自己吃起来,她还想问长生要不要喂,却见他手里的筷子拿得稳稳当当,甚至莫名有种“很有仪态”的感觉。

  嗯?

  陆芸花去看他两个哥哥,也没有他那样的规矩习惯。

  或许是这孩子天生在意这方面,就像有的孩子天生喜欢干净或是天生热爱捣蛋一样。毕竟没长时间带过孩子,陆芸花又一次轻易忽视了这个小疑惑。

  大家这些天没少喝鱼汤,第一勺自然都伸向鱼丸。

  白嫩的鱼丸被勺子轻易舀起,外表平滑,竟然看不到一点凸出来的鱼肉颗粒。

  张开嘴巴咬下……

  滑!

  几乎在碰到瞬间,就能在心里如此大声感叹。尽管处理手段是那样的简单,但付出的时间不仅仅凝结于鱼丸外表,几乎在嘴唇碰到鱼丸的瞬间,就感受到一种出乎意料的滑——

  鱼丸在嘴巴和陶瓷勺子的挤压下,积蓄全力从嘴唇边调皮地跳出来,竟差一点重新落回碗里,只叫人诧异又狼狈地用力咬住它,就算是咬住,甚至还有种它要从齿间再次溜出来的错觉。

  这是鱼丸呀,难道还是什么活着的鱼儿吗?

  带着几分好笑和丢脸重重咬下,这些复杂的心情都会在尝到鱼丸口感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软和弹可以在同一种食物上出现吗?

  只要吃过鱼丸,你就会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答——可以。

  没错,鱼肉天生筋性不强,就算经过多次搅打处理,它还是如此柔软。咬下时初有阻力,但很快就能明白,那些阻力都是它柔软内在的保护壳。

  不禁让人感叹又疑惑:怎么能这么软?怎么能像是在咀嚼云朵一样轻松?

  只要唇齿来回几下,甚至不需要特意吞咽,鱼丸就会在口腔分散成细小的颗粒,无声无息地融化在口腔中,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就像是鱼儿顺着水流流进大海一样轻松自然,只留下回味悠长的鲜美和再吃一次的意犹未尽。

  也是因为多次搅打和耐心地处理,细腻的鱼糜形成了紧实的内部,每个颗粒都紧紧拥抱着旁边的同伴,整体浑然天成,几乎让人觉得它就是天生如此、并非加工而成。

  这就让鱼丸产生了这种既然柔软,又无比富有弹性的特别口感。

  口感只是它好吃的一部分原因,或有其他做法和它相似的丸子都能和它有着相似口感,那它独一无二的味道就是为什么要在众多丸子中喜欢它的原因。

  鱼肉代表什么口味?

  鲜?甜?

  一说起鱼的味道,大家自然而然能想到这两个字,如果说鱼肉吃起来是鲜和甜,那鱼丸就是汇集了鱼肉所有美味和优点的终点礼包。

  和它漂亮但平常的外表不同,几乎在尝到鱼丸的同时就能感受到它作为鱼肉精华的终极效果——

  只要咀嚼,鲜味就会像是喷泉一样从舌尖口中炸裂开来,哪里源源不断涌出的鲜甜汁水?算了,已经无从去想,只觉得鱼的味道瞬间像是海面升腾而起的水龙卷,在舌苔、在口腔、在鼻息甚至是在脑中席卷而过。

  身体像是在溪中游动,鱼儿在身边时不时调皮地触碰,光斑透过清澈的溪水,从水底看到的是一个个金色的光柱,在水底留下一片亮晶晶的碎钻。

  就是好吃,无比的好吃!

  当然,只要是气味特殊的食材就有人无法接受,如果是不喜欢吃鱼的人,或许能够勉强接受麻辣鱼、香辣烤鱼等等重口味鱼肉做法,但一定无法接受调味很淡的鱼丸汤。

  好在在座几个人都喜欢鱼,起码不讨厌,自然也能享受到鱼丸的美味之处。

  柯耿吃得快,很快吃完一碗鱼丸汤,他这时才有功夫注意桌上的馒头。他伸手拿起一个,动作却马上因手里奇怪的触感而顿了顿。

  ……这蒸饼……怎么如此软绵?

第18章 一顿便饭

  如果说平时吃惯了的蒸饼是黑脸瘦高的硬汉,那馒头就是白肤圆润的胖子。胖子们挤挤挨挨、乐乐呵呵坐在篮子里,纵然脸上长着些麻点子,依旧看着比黑脸硬汉讨喜。

  柯耿拿过一个,先是什么都没加地咬了一口。

  馒头真的没有味道吗?

  若是有喜欢吃面食的,必定会对此说法激烈反驳。

  馒头的味道或许没有那么多调味修饰,因为它本身就像是个修炼到了极致的武学大家,海纳百川、包容万物,却不会在味觉交锋中败下阵来。

  它是悠久绵长,是暗自回味,也是固守坚持。

  越是激烈的对手,越发可以让它的功力凸显出来,任由你再咸再辣,咽下去后舌尖留下的必有它的甜味。

  柯耿夹了一筷子酱菜吃下。

  酱菜味道一般,从去岁保存到现在不坏,必定是放了重重的盐来抑菌,纵然陆芸花在切它前用流水洗了又洗,盐味依旧深深沁入酱菜内部,洗过之后反而有种外面不咸但里面很咸的割裂感,叫人一吃就知道是洗过的。

  唯一的优点是,它竟然还保持着脆爽的口感。

  余氏做酱菜选的是一种陆芸花不认识的蔬菜,它口感口味都有点像是大头菜,不像叶子菜那么容易打蔫,许多叶子菜在做成酱菜、泡菜后无法长时间保存,发酵会让它们变软,不适合做需要越冬食用的酱菜。

  当然想要改善它也有方法,只要把它切了细细的丝,再切些干辣椒加油爆炒,这种干吃吃起来很咸的酱菜便会在锅中焕发出另一种生机。切丝可以让人在食用时感觉不那么咸,辣味烘托了咸味,也抑制着咸味,双重手段下它的缺点便被无限弱化,不再是缺点。

  反倒是热油爆炒过后,水洗产生的割裂感消失,外面和里面口感一样,原先脆爽的优点被无限放大,让它成为酱菜中格外特别的一位。

  柯耿面色如常咬了一口馒头。

  这酱菜在陆芸花尝来是不合格的,在诸位习惯了粗糙饮食的小朋友们吃来,甚至在平均水平以上。

  余氏做饭一般,酱菜却有自己的法子,毕竟就算选了同一种蔬菜,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让它长时间保持脆爽,更不用说余氏不知道放了什么,这酱菜吃起来略带苦味,嚼一嚼竟会越嚼越香、越嚼越甜。

  不是蔬菜本身的味道,陆芸花甚至尝不出来具体放了什么,她做饭手法花样很多,却实在有一个困扰:这儿她没见过的食材还有很多。

  之前忙着求生活,都没顾上在此处深究一二。

  这也是陆芸花为什么会把它切出来吃的缘故,要真的很不好吃,她不可能只是切一切就摆上桌子。

  不合格也只是它处理手法还是太过粗糙,很多地方厨师只是凭借心情或者经验放入材料,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放它们,就导致有些地方画蛇添足,有些地方略有不足,味道也有些粗糙。

  酱菜一口,等咸味充斥口腔,再来馒头一口,柯耿眯起了眼睛,馒头把咸味中和,两种食物中的甜像是水下浮上来的冰川,只教人想要再次探究。

  喝一口鱼汤,鲜美甘甜的微烫汤汁裹挟着食物从食道流入胃里,鲜甜、回甜、苦后有甜……三种不同的甜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股夏日里带着花香的微风,吹走了早春午后的干冷。

  大家额头上都溢出些汗水,这一套流程下来只让人觉得舒服又暖和。

  天冷的时候就是要这样吃才好,食物带来的幸福感会成倍出现。

  陆芸花起身给大家又添上鱼丸汤,忽而听见外头一声惊雷巨响。

  “轰隆隆!”

  这雷声竟如同盘古手持巨斧劈开天地一般震耳欲聋,陆芸花拿着汤勺的手却很稳,她不怕雷声,第一时间看向几个孩子,见他们依旧面色如常地吃着饭,似乎都没有被这恐怖的雷声吓到。

  她微微一笑,暗下的天光中仿若莹莹白玉,清润温柔的杏眼弯起,好像因为什么而感到高兴似的。

  确实应当高兴——

  “第一场春雨要来啦,雨势会很大罢。”

  陆芸花不知想到什么,鼻子皱了皱,像是玉做地女神活过来,变得如什么小精怪一样调皮又可爱,她扬起一个俏皮笑容:“你们爹爹是知道你们在这里的,想来他也不怕暴雨天一个人在家,不如今天就住下陪陪榕洋?”

  陆榕洋这个高情商幼儿没说自己也不怕暴雨,对看过来的三个小伙伴点了点小脑袋表示:没错,我就是怕雷声,怕暴雨,需要你们陪。

  陆芸花还没等几个孩子说要不要留下,就再次抛出筹码,用拿着糖果诱拐孩子的语气接着说:“我还知道好多故事,今晚给你们讲……嗯……”

  “武功天下第一的浪子……啊不是,武功天下第一的聪明刀客闯荡江湖时发生的各种故事!”

  “你们知道武功吗?就是……这样这样……哎呀,等等我讲了以后你们就懂啦!”

第19章 闲适生活

  “武功?就是师……呜”

  柯耿瞬间搂住一脸天真的长生,从袖子里摸出帕子状似无奈给他擦嘴:“小心些!说话时候鱼丸都要掉出来了!”

  “师……阿兄!你擦得我好痛……唔……”

  “碰!”

  也几乎也在长生说出口同时,云晏舀在勺子上的鱼丸从他嘴边嗖一下滑出来,被挤出一道诡异弧线,“碰”一下落在桌子上,可见鱼丸真的十分有弹性,因为它居然在众目睽睽下又“碰”一下反弹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落回云晏碗里,一下溅了他一脸汤汁。

  “哎呀!”

  “没事吧?!快擦擦!”陆芸花本就没听清长生含含糊糊说了什么,好似听到个“十”什么的,就被接下来一连串事故搞得应接不暇。

  怕云晏烫伤,陆芸花赶紧起来给他擦脸,更是转头就把刚刚柯耿和长生两人间的小秘密忘了个一干二净。

  “呼……”柯耿暗自松了口气,他伸手点了点差点露馅的小长生,又和一边呜呜呜地抽抽噎噎,一边乖巧让陆芸花给他擦脸的云晏偷偷对了一个眼神。

  不过怎么看二师弟都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嘛……

  柯耿满眼复杂看着哼哼唧唧的二师弟左边是一脸担心的陆榕洋,右边是满是疼惜的陆芸花,感觉他不仅是在解围呢……

  柯耿默默想:二师弟倒是一改平时摔摔打打毫不在在意的性子,明明以前练武摔倒受伤,膝盖上擦破好大一块伤口的时候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现在对脸上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的红点倒是委屈极了。

  柯耿一个孩子哪里懂,不管是小孩子还是大人,只有在面对爱护和关心的时候才会放纵委屈。

  不是说卓仪不够关心几个孩子,他很努力地学习着怎么做一个好师父,甚至是好父亲。

  但他从前太忙了,就算努力把所有空余的时间和精力都分给几个孩子,分到每个人的时候也只有一丁点了。更不用说他自小在江湖漂泊,自己都没怎么感受过家庭温暖,有时候他是真的没有那么细腻。

  其实卓仪做出退隐的决定,不仅是自己对漂泊厮杀产生了厌倦,也是柯耿已经大了,故而想给几个孩子稳定的生活。

  孩子们都很理解师父,也一个个的不去给他添麻烦,不代表他们不渴望受到宠爱。

  不过……陆姐姐怎么会说起武功?

  柯耿联想到陆芸花不太正常的力气,搂紧还在认认真真吃鱼丸的长生,一时间眉头紧锁:“难道……是那些麻烦伪装的?不可能啊……陆先生明明说村里再没有江湖人了……”

  柯耿准备好好观察一下陆芸花,他感觉心情很复杂,内心并不希望现在这个让他们很喜欢、对他们很好的陆姐姐是……敌人。

  一顿饭总算是鸡飞狗跳般吃完了,陆芸花煮出来的鱼丸还有不少,很显然它的味道受到孩子们的一致好评,便也放心地要用它当做拜访村中叔叔婶婶们的上门礼。

  陆芸花之前就想过要上门道谢问好,盖因之前受了许多帮助,她现在病好又重新支起摊子,也因应当寻把地方租给他们家,还给他们减免租子的村长说一声、打一声招呼才好。

  再就是眼见着摊子支起来,就能放心去找木匠,拿原先留着生活的存款给余氏做个椅子。不是陆芸花托大,实在是吃完鱼汤面时每一个食客的表情给了她能够挣到这笔钱的底气。

  余氏一天天的躺在床上,睁眼闭眼都是头顶帐子,虽说是有着陆榕洋做陪,每天陆芸花也会细心给她清理按摩,但躺久了也没什么消磨时间的法子,就算身体状态还不错,人的心里都要憋出点问题。

  陆芸花是想做轮椅的,她从前照顾病中老人,对轮椅可谓是了解得不得了,但她不知道现在这木工水平能不能做出来功能差不多的,不过想来就算是只有滑动功能的轮椅,造价都不会便宜。

  不晓得存款够不够用呢……

  外头狂风暴雨,雷声一个接一个“轰隆隆”地响着,陆芸花从窗户探头看看,屋檐边形成的雨帘几乎让人以为是什么瀑布,雨滴狂暴地在地板上炸起,水花几乎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这天气,不是倒霉被困在外头,根本不会出门。

  “今年的雨真是大!好在之前换了新茅草。”

  陆芸花像赶鸡崽儿一样把几个孩子从窗户边推进厨房,用力关了呼呼作响的窗子,厨房这边屋檐短,就算屋顶不漏雨还有不少雨水能溅进来,她想着以后挣钱了就修修房子,这么大块宅基地浪费了多可惜!

  陆芸花道:“走吧走吧,你们阿爹决决是不可能来的,看来今晚必须在我家住了。”

  她摸了一小碗黄豆,还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糖罐子,对孩子们笑得眉眼弯弯:“第一场雨总要庆祝一下,走,我们去边吃烤黄豆边喝糖水儿!”

  几个人浩浩荡荡提着器具座椅,果然,余氏也被外头雷声吵醒了,她正看着帐子顶发呆,等陆芸花姐弟过来。

  她听见动静艰难转过头,却见几个不认识的孩子跟在陆芸花后头进来,余氏算年轻的,但这时候生孩子早,所以辈分还是算孩子们的奶奶辈,因此见几个孩子时态度很和蔼。

  余氏那和陆芸花相似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更加相似的温柔笑容,声音有点哑哑的,听起来很亲昵很舒服:“呀,这都是谁家的孩子呀?”

  陆芸花给余氏一一介绍:“阿娘,这是才搬来不久的卓猎户家的三个孩子,这是柯耿,这是……”

  “快把火盆子再升起来一个,孩子可别冻着。”

  陆芸花在余氏的指挥下又升起一个火盆,这房间因为常常生着火盆,窗子是卡着开了一条缝用来通风的,故而余氏的帐子极厚,并不会吹到窗子那边的风。

  余氏:“不然孩子们都上我的床罢,别冻着!”

  陆芸花把她半扶起来准备喂她吃晚饭,此时看向几个孩子,却见在她这里很是装乖的云晏居然有些拘谨,柯耿看起来比较正常,就是小身子莫名挺得有点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长生。

  他完全不懂什么叫害羞的样子,极其主动解开了外衫,就是手太短有点脱不利索,看着柯耿和陆芸花想叫他们帮帮忙。

  “噗嗤!”

  余氏和陆芸花都笑出声,陆芸花两三下把他外衫脱了塞进余氏被窝里,里面有两个汤婆子,陆芸花时常记得查看,因此现在还很暖和,长生亲昵地贴着余氏,很小心没有压到她,不多时小脸蛋居然被热得粉红。

  陆芸花本想把陆榕洋也塞进去,小孩拿着黄豆说他要烤黄豆,给拒绝了,陆芸花也不勉强。

  大家坐了一圈,陆芸花一边给阿娘喂着还微烫的晚食,一边讲起她融合各大武侠小说的“天下第一”故事。

  大家专注地听着,主角遇到困难就皱眉,主角解决麻烦就拍手叫好。

  愣是有几分陆芸花小时候天天跑到邻居家蹭电视,能把电视剧各个情节如数家珍、头头是道讲出来的那股相似的痴迷劲儿。

  这年头识字的人都不多,愿意写小说、还写得很好的文人更是凤毛麟角,没感受过丰富娱乐的大家全都沉迷于陆芸花所讲的故事,尤其是柯耿和云晏两个大些的,眼神先是诧异,然后是震惊,再是沉思,最后是入迷……

  好在陆芸花没盯着他两看,不然又要疑惑好一阵。

  看来今天孩子们也做到保密了呢。

第20章 事故频发

  雨下得来势汹汹,走得干脆利落,明明昨夜下雨时候的阵势就像天上破了个大洞,谁在往下面泼水一般,今天却和没下过雨一样,外头根本没有太多暴雨后的痕迹。

  早上太阳升起来前,除了一些比较深的积水,地面大多已经干了。

  陆芸花被生物钟早早闹醒,又想着今天还要出摊,打着哈欠硬生生从被窝里起身,一起来就觉得眼睛酸得不行,简直和以前熬夜玩手机还要早起一样痛苦。

  昨晚到今早根本没睡上几个小时。

  尤其她现在这身体没熬过夜,这么猛地一熬夜,感觉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走着走着靠着棵树都能睡着。

  但不能不出摊,毕竟哪有做生意第二天就因为自己的问题不去出摊的?还是新店子揽客的时候。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生意,若是什么火爆得不行的店子或是什么有固定食客的百年老店还行,她现在这个刚支起来的小摊子?

  还没那个资本。

  昨天晚上大家格外捧场,导致她故事讲得十分兴起,当时那叫一个精神百倍。陆芸花不知道具体玩到几点钟,只记得糖水喝了好几碗,陆榕洋更是烤了不止一碗黄豆,小手都熏黑了。

  直到后来余氏和长生两个人实在困得撑不开眼皮,听着听着头挨着头歪在靠枕上睡着了,陆芸花这才不顾剩下三个孩子哀求又渴望的眼神,强制要求大家上床睡觉。

  结果一上床躺好,刚刚还不想睡觉的小不点们就一个个打起了疲惫的小呼噜,让陆芸花感觉实在好笑。

  就是可怜了今天的她,同样的熬夜人,他们都能继续补眠,只有她还要早早起床。

  陆芸花东想西想,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免得一头栽倒在面盆子里。她昨天蒸馒头的时候顺便又和了面准备拿去摊上卖一卖。因为昨夜温度够低,就和冰箱慢发酵一个原理,在温度的制约下面团并没有发酵过头,闻着一点酸味也没有。

  她眼神飘忽,盯着窗外院子里的枣树出神,脑子飘过一连串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手里还机械地做着馒头,忽儿却听外头咚咚咚几声放东西的声音。

  ……柴!

  陆芸花一个激灵,她可实在是太好奇了,每天这柴都能在她开门前放到门口,却见不到人,今天可算是逮了正着!

  她都顾不上洗手,掀了厨房的帘子冲到大门口,用力把大门拉……拉了个缝。

  没办法,她要是“砰”一下把门拉开和卓猎户对上脸,加上昨天熬夜,这身子能让她当场脑袋充血晕过去。

  陆芸花把脸蛋凑到门缝前,像个暗中观察有没有危险的小兔子,加上她今天有点红红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咦?”

  陆芸花左看看、右看看,柴倒是依旧同以前一样摆地整整齐齐,却怎么都没看到人,旁边甚至还放了一只处理好的鸡,就放在她昨天送馒头的篮子里,底下还细心地衬着干净大叶子防止鸡油弄脏篮子。

  “嗯……”陆芸花真没看见人,便打开大门,她纳闷地提着篮子进院子,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她刚听到声响就跑出去了,怎地还是没见着人?难道他还会飞不成?

  想着想着,正巧撞见从屋里揉着眼睛出来的柯耿,看来他也困得不行,下盘都不怎么稳当了,走路摇摇晃晃的。

  陆芸花一愣:“这么早起来作甚?反正没什么事,多睡睡再起罢,正好午食我们晚些吃,等我摆摊回来把云晏拿来的风干鸡做好让大家尝尝。”

  陆芸花有生物钟一到点就醒,柯耿和云晏这两个每天早上自觉起来练功的更是如此,平时这个时间他们都练完武、给陆芸花送完柴回去了,今天都是偷懒起晚了的。

  他听陆芸花这么说清醒了一点,又揉揉眼,声音难得有点小孩子的奶声奶气:“不……不成的,那是谢谢陆姐姐昨天请我们吃饭的礼物,我们不能吃,再说怎么能一顿顿不停地在姐姐家吃?”

  “不……成,不成不成。”

  陆芸花看柯耿强打着精神把头摇成拨浪鼓,佯装生气:“怎么还和姐姐生分呢?你们几个孩子能吃什么,就说昨天谢礼,一顿饭几个丸子蒸饼怎能抵得上一只鸡?要这样算下来,姐姐是不是还要补些钱给云晏才好?”

  “再说了不是还有你送的兔子吗?若是实在在意这个,那兔子就当礼物好了。”

  “你们阿爹早上还送了鲜鸡来呢!你们昨晚在这睡了一觉,便又是这厚礼,姐姐看你们可爱,喜欢你们,榕洋也同你们玩得好还受你们照顾,这才常常让你们过来吃个一两顿,但若是你们这么客气,姐姐怎么都感觉是在占便宜,怎么再好意思同你们相处呢?”

  “好了好了,快进屋睡去罢!”

  柯耿小脑袋本来就不甚清晰,被陆芸花说了这么一堆,一时间更是懵过了头,都没什么思考余地,只晓得点头点头,听话地转身要回屋睡觉。

  却听陆芸花冷不丁问:“你们每日怎么送的柴?送完又是怎么走的?为什么我每次都听不到声儿呢?”

  “当然是练了脚力,靠着提气自然速度快又没声音……啦……”

  “!”

  柯耿在瞬间后脑勺一激灵冒出冷汗来,他脑子一清,表情几乎空白地看向陆芸花。

  这要怎么解释?

  却见陆芸花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还是那样清凌凌又忧婉的样子,眼神还是那样温柔又柔软的样子。

  她充满困惑和好奇的表情告诉柯耿,他刚刚应该没把话说出来,只是脑子里一想,因为困到头脑混沌还以为说来了。

  霎时冷汗变成热汗,好歹是活了过来,但柯耿又陷入新的困境……那现在他又要怎么回答?

  ……什么借口听起来比较正常?

  其实一切发生地很快,在陆芸花看来小孩只是困过头有点呆呆的,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揭秘有意思,又马上改口让他别说出来。

  “算了算了,你别告诉我啦!我哪天一定要在你们送柴的时候把你们逮个正着!”

  “快去睡吧,我去忙着出摊。”

  柯耿勉强笑着送走陆芸花,只觉得陆姐姐找乐子的方式不大一样,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纠结这个啊!

  这时他和早上起床的陆芸花心情无限重叠:再也不熬夜了!

  但是……

  “……有点讨厌这样。”

  他叹着气走向屋子,在师父教导下他们都不说谎,现在这情况……若不亲近的人还好,不说话也不会露馅,可陆姐姐和他们要好,他们却为了避免麻烦不得不向她隐瞒真相,让他觉得纠结又难受,甚至很有负罪感。

  “回去问问师父罢……”

第21章 生意安排

  忙碌半天,到了平日习惯起床的时间,人也慢慢清醒过来了,陆芸花现在除眼睛还有点红红的,脸上再看不出昨晚熬过夜的痕迹。

  她临出门前又是对着盆里水面上的倒影捣鼓半天,她对余氏说的“掩去容貌”那话并不是作假,昨天第一天出摊她便包了头巾掩去乌发,用炭笔描了一对极其粗犷的黑眉毛,还在鼻子周围点了颗大黑痣,顿时美貌程度下降几个档次。

  任谁随便一看她就看到一对张飞眉,哪还有别的心思看她其余五官长得好不好呢?

  若不是陆芸花做的是吃食生意,怕脸上有黑灰让客人感官不好,她甚至想再在脸上抹些黑灰把肤色也遮一遮。

  她推着小推车到了摆摊的地方,和昨天不同的是小推车上放了些上面盖着厚布的大蒸笼,正是早上蒸好的馒头。

  昨天走的时候没有带桌椅板凳,这边民风淳朴,那桌椅板凳又都是用山上随处可见的木料自己砍回来手工做的,要说使用那是完全没问题,但要说美观……最大称赞大概只会是一句:还挺整齐。

  完全没有偷的价值。

  陆芸花把东西放好,拿昨天做鱼丸剁下来的鱼骨熬了汤,刚好昨天天寒,鱼骨放了一晚还是好的,这个时间还未到祥二叔送鱼的时候,陆芸花熬汤时看荤油不多了,把买油这事记下。

  鱼骨熬汤是要比整条鱼味道淡一些,因为融进汤里面的鱼肉很少,但陆芸花根据昨日生意时观察到:客人们其实对中间加了一次水的汤味接受度更高。

  整鱼熬汤鲜美,也是因为鲜味过于突出,很多客人会觉得鱼味过于浓烈。这地方人大多吃红肉,就比如鸡、羊、猪、山林动物①之类的,因为烹饪手法粗糙,平民对鱼感觉一般,觉得腥味大肉少又吃起来麻烦,所以大众对鱼的味道其实不怎么喜欢。

  陆芸花鱼汤受欢迎,除了手艺确实很好,鱼汤吃起来鲜美甘醇以外,也有试菜的几人都习惯吃鱼的原因。

  像是林婶祥二叔家里有鱼塘,秦婶一家因为和秦婶和林婶走得近也常常吃鱼,更不用说卓仪一家子,从前走南闯北,导致现在对任何好吃的食物接受度都很高。

  再就是免费续汤这一点,这是陆芸花为了新店招揽客人定下的,她也有一直实行下去的想法,只是这样成本未免太高,与其等过一阵把这条删掉败坏口碑,不如改一改鱼汤成本,把鱼肉做成丸子加在每碗面里面。

  毕竟比起融在汤里的鱼肉,还是鱼丸吃起来更让人有种实惠的感觉。

  “生意一道还需要多多磨炼才行呢。”陆芸花一边把盛满鱼丸的大碗从车上拿下来,一边感叹。

  现在的气温还支持鱼丸过夜,但若是再热一些……陆芸花就准备换食物品种了。

  不论是凉面凉皮还是什么,天一热这鱼丸面的生意就不能做了,不仅因为天热后喜欢吃热面的人少,也因为陆芸花没有机器做面的法子,她一个人没法兼顾拉面和当天做鱼丸两件事。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陆芸花手上动作可没停下,才摆好摊子,给鱼汤加上水,她就见秦婶挎着个篮子从村那头过来。

  唉,这两个婶婶实在是太好了,有时候都让她有些难为情。

第22章 吃一整天

  秦婶昨天见过她这幅装扮,因此没什么诧异的表情,她挎着篮子急匆匆过来,见陆芸花已经把摊子上东西摆放收拾好,甚至还添了新物件,严肃板着的脸上露出赞赏的笑意:“好!已经有个做生意模样了,年轻时候吃点苦不算什么,总比年纪大了什么也没有要好。”

  她看陆芸花一双眼睛红红地,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顿了顿又说:“当然还是要以身体为主,晚上早些就寝,真不舒服只休息一两天也没什么。”

  陆芸花哭笑不得,笑着拉住她的手,声音有几分娇嗔:“是是是,芸花晓得了,只是昨晚睡得晚了些,今日下午回去便补上一觉,不妨事的。”

  秦婶又被小姑娘拉住撒娇,心情极好:“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林婶今早身体不舒服,你祥二叔托我给你说一声他去县里买药,晚上才能来送鱼。”

  陆芸花一听,忙不迭关心道:“林婶怎样了?”

  秦婶一摆手,倒是显得不怎么在意:“天气一变她就这样,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

  陆芸花这才放下心,正当又要说什么,忽而从大路那边过来几个人,远远便朝这边喊:“那边的店家可是卖鱼汤面的?”

  秦婶率先回应:“正是!”

  说完放下篮子,利落拿起擦桌子的布巾,把原来就干干净净的桌面又擦了一遍,还催促一旁的陆芸花:“来生意了,快去准备。”

  陆芸花笑着应是,在鱼汤汤锅下升起大火,又在水盆边把手洗了。

  “客人们要吃什么?”

  陆芸花记性不错,尤其很会认人脸,看面前几个客人穿得都不差,里面还有一个昨日见过的,便知道是因为昨天吃过觉得好吃,今天特意带朋友过来吃的。

  “咦?除了鱼汤面还有什么别的面不成?我昨日来并未见其他吃食啊。”

  果然,那个昨天吃过的客人疑惑说道。

  陆芸花笑:“今日是鱼丸面,小店还在调整菜单,今日鱼汤比起昨日鱼味浅,我看大家都更喜欢这种汤味,今天便正好熬了试一试,再有就是早上刚做的松软蒸饼,客人喜欢哪种?”

  食客正巧是喜欢吃鱼的那种,听完陆芸花所说格外失望。鱼味浅?不就是加了许多水的鱼汤吗?这样的汤他自己家就能做出更好的,可能没有那种乳白色,但味道绝不会差。

  他一时有点打退堂鼓,周围朋友见他这样,知道他又犯了挑剔的老毛病想走,但他们肚饿,店家虽说长得灰扑扑,声音却是悦耳好听的,倒把他们说得更饿了,一时间却都是劝他的。

  “大早上来,总得吃过一碗再走,你不是还说她家面条做得极好吗?”

  “是啊是啊,来都来了,尝一下也不错,店家像是极有信心的模样,想来不会太差。”

  他们可不想空着肚子早早来,又空着肚子失望而归。

  “好吧好吧,来都来了,那便我们一人上一碗鱼汤面。”

  陆芸花微笑听他们说话,并没有因为食客挑剔感觉不舒服,毕竟食客总有选择食物的权利,不管是因为什么。况且她换菜单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知道还是会有一些喜欢这一口的客人失望。

  食客耳根子软,听完觉得朋友的话颇有道理,同意留下尝尝,但总归是期望打了折扣的,坐在凳子上有些怏怏不乐。

  他在惊叹的朋友们中欣赏完陆芸花的拉面表演,失落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直到秦婶把面端上桌时,他才后知后觉——

  “原来换了鱼丸面啊!”

  他喜欢吃鱼,自然对南方才有的鱼丸算是熟悉,只见这碗面汤汁依旧是白色,底下的细面依旧是若隐若现,只上面加了几个鱼丸,瞧着倒比之前更实惠。

  他先没顾上鱼丸,吹了几下就迫不及待“吸溜”上一口汤汁品鉴。

  “嘶——真烫!”

  食客呼着气又“吸溜”一口,对几个埋头苦吃的朋友说:“尝着确实比之前吃的头汤鱼味淡些。”

  朋友有的认真啃鱼丸,有的认真嗦面条,头也不抬敷衍地“嗯嗯”一声算回答。

  食客也不生气,能和他玩到一起、真陪他这个点出城找小摊子吃饭的朋友能是什么正经人?

  都和他一样,吃货罢了。

  一个朋友吃得快,在其他人才吃了一半的时候已经吃完了,他擦着脸上因为汤面激出来的热汗,这才算有功夫接食客之前的话茬:“我倒觉得刚刚好,和你不同,我不怎么吃鱼,若真的和你说的那个味,我吃起来怕是会觉得腥气,倒叫这面条被糟蹋了。”

  食客本来正沉迷于鱼丸柔软又微弹的口感,闻言一愣,他不是争强的人,故而朋友说他会吃不惯、会觉得腥也没做争辩,而是真的认真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像我这样在北地还喜欢吃鱼的总归少见。”

  朋友感觉缓过气了,一摸肚子还是馋,又问向灶边和秦婶聊着天的陆芸花:“店家,我记得你刚刚说你家还有蒸饼?劳烦给我上两个,再就是……你这鱼丸单卖不单卖?”

  陆芸花本就是试着做的鱼丸,自己家又吃了些,可能都不够每碗匀上些,所以她今天汤和面都做得少,本就是打算早些收摊回去休息,下午还有事要做呢。

  于是面带歉意说道:“对不住客人,今日鱼丸也是试着做的,量少,单卖是不行的,若明日客人再来我给客人送上一份做赔礼可好?”

  客人一愣,没想到随便一问还有这等好事,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食客就极为机灵地帮他连声应下:“可以可以!明日我们再来!对了店家,帮我也上两个蒸饼!”

  另一个朋友放下碗,语气十分扼腕:“唉!我也想加鱼丸的,就因为吃得慢些……唉!”

  陆芸花端着馒头过来,闻言笑了:“这不正巧?赔礼这不就来了?自家腌的小菜,送给各位客人尝尝。”

  这腌菜是今早陆芸花出门前收拾好切好放在罐子里带出来的,本打算并着鱼丸蒸饼给秦婶林婶送些,林婶生病不适合吃重口,腌菜洗过不好保存,这罐子腌菜就剩下了。

  食客站起身接过陆芸花手里几个碟子,哈哈笑起来:“店家会做生意!”

  等她回灶台边,迎接的就是秦婶那满是欣慰的眼神,把她又看得脸颊发红,直害羞低头。

  食客几乎各个吃了两个馒头,中间加了汤,走之前还打包了几个馒头,拍着肚皮心满意足回家去了。

  摊子原先就有蒸饼,又是做来往客商生意,自然有用来打包的麻绳和竹纸,他们这种吃食用竹纸就好,成本不高,要是油炸那种食物就得用油纸,成本不是一般的大。

  忙了一早,迎来送往,鱼汤卖完,陆芸花特意剩下几个馒头并一碗鱼丸没有卖,在秦婶捋着袖子褶皱,向她道别的时候给她篮子里塞满这些东西。

  陆芸花:“我做的新吃食,婶婶尝尝。”

  秦婶下意识接过陆芸花塞到手里的篮子,听她又说:“婶婶莫要和我客气,你刚送我一篮子小葱也是不便宜的。”

  是的,秦婶早上又给陆芸花送上一篮子小葱,数量还很多,除了鱼汤要用的还剩下不少。

  陆芸花不晓得秦婶是怎么在这天气一篮一篮小葱收获的,她也不愿细问,只在早上和秦婶提了想要每日买一些的事情。

  最后自然是成了的,就这样秦婶和林婶一样成为陆芸花的食材供应商。

  秦婶对她这种送点什么必回礼的性子实在无奈,只得拿了。

  生意又是早早做完,陆芸花收了摊子回家时,家里什么声音都没,显然一个个都在睡觉呢。

  她轻手轻脚把推车放好,进了厨间准备做中饭,中午吃的是昨天云晏送来的风干鸡。

  陆芸花把篮子里的小葱放进碗里,准备拿去清洗,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默默接了过去。

  “阿耿?”陆芸花一愣:“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柯耿把水舀碗里洗着葱,眼睛沉静地不像个孩子,板板正正开口回答她:“睡够了的。”

  陆芸花也不再说什么,两人静静做了一会儿自己的事情,气氛并不尴尬。没过多久云晏也起来了,外面开门走路的声音格外明显。

  他总是不好好走路,挂着笑嘻嘻的表情,头发衣服乱糟糟,像个小跳豆一样,怎么看都是那种在外面玩耍到记不起时间的调皮孩子。

  他揉着眼睛,脚下踢踢踏踏地响着,一起来就钻进厨房贴到陆芸花腿边:“姐姐,你摆摊回来啦。”

  陆芸花无奈扶了扶他的背不让他滑到地上,也不知是不是和榕洋学的,一个个都喜欢贴在她腿边和她说话。

  “自然是摆摊回来啦,快去洗漱,中午吃你拿来的风干鸡!”

  云晏也不拖拉,自己拿混好的热水洗漱,收拾完就自觉坐到灶边帮忙烧火。

  又过了一会儿,陆榕洋起来了,第一件事也是直接来厨房贴着陆芸花的腿和她说话,他收拾完在厨房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事情做了。阿娘还没醒不需要煮药,别的活计也都有柯耿和云晏做,一时间居然有些无所适从。

  陆芸花见他在厨房里绕了好几圈,站在柯耿或是云晏旁边看了一会他们干活,又无措地看向自己,也是无奈极了,只得收拾出一大碗黄豆让陆榕洋帮着挑豆子。

  冬天菜实在少,她想着发些豆芽来丰富一下食谱,也好过天天吃野菜干。

  长生也起来的时候风干鸡蒸好了,陆芸花从蒸屉把热好的馒头一并拿出来,还用多余的小葱炒了鸡蛋,在这时代平民中算是奢侈的一餐。这时候肉食难得,大多人家有只风干鸡也只会切着每日添个荤腥,不会像她似的一整只直接拿来做。

  这点对于卓仪他家来说不存在,他们每日练功会往深山去,那里鸟兽众多,顺手猎个一两只也够顿顿吃肉。

  倒是陆榕洋没见过这种阵仗,拿着筷子有些小心翼翼,看大家都伸了筷子才敢夹着肉吃。

  .

  风干,是一种让肉类脱水从而达到能够长久保存的方法。

  就拿风干鸡做例子,并不是清理好直接挂上房梁不管就行,如果什么处理都不做直接挂上去,大概率等不到鸡变干,鸡肉就已经臭了。

  在挂上房梁等着风干之前,用重重的盐和各种香料长时间腌制,等所有味道进入鸡肉中才可以,这里盐的作用和腌菜一样,都是为了抑制杂菌,故而下得很多很重。

  所以风干食物是不能直接拿来吃的,陆芸花当然知道这一点,在早上出门前便把鸡洗过泡在水盆里,等她回来再漂洗几次后,多余的盐份都会被水流带走,蒸好后盐味正好。

  鸡肉中水分被带走,让它呈现出一种柔韧又耐嚼的口感,鸡肉是一种特别的暗红色,好像隐隐有汁水在肉的缝隙里存在着,顺着鸡肉纹理撕开,肉都变成了一缕一缕的细丝,撕着吃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趣味。

  是的,汁水。

  虽然这只鸡经过风干已经变得像一块石头一样硬邦邦,但在长时间的泡水去盐过程中它渐渐重回柔软,水份又一次进入鸡肉,再者又是蒸制,汁水保存地很好,做好后风干鸡便会出现一种含有汁水、肉质却干韧的奇妙口感。

  不止是口感上的特殊,它的味道也很不赖。风干除了能让肉类长时间保存,也让肉的香味在水份排出后被剧烈放大,就像肉味在经过熔炼留下了浓缩的精华。

  除此之外还会有一种特殊的、只属于这种处理方式的独有味道出现。

  这种味道很玄妙,不知道怎么才能用语言直接描述出来,如果只笼统的表达,大概用“香”来形容是最好的,只是这个字又太过普通,无法让除了吃食物以外的人理解它是怎么独特,独特到喜欢的人就算有新鲜肉类也对它魂牵梦萦、讨厌的人碰都不会碰上一筷子,对它避之不及。

  卓仪做的这只风干鸡没什么复杂繁琐的步骤和调料,他只放了花椒粉和盐,花椒已经在这里普及很久很久,是大家做饭时辛和麻的直接来源,更不说它还有去腥增香和驱寒的好处,几乎每家灶上都会备上一些。

  卓仪自然也不例外,他做饭手法粗糙,做这种不需要复杂技巧的食物却很在行,也是因为这时候没有冰箱,想要把肉食保存下来只得用这类法子,久而久之自然手艺不差。

  这肉吃起来有点微麻,盐味渗入肉中,咸鲜可口,麻香四溢,实在是好吃。

  陆芸花和陆榕洋吃得津津有味,柯耿和云晏长生三人却更青睐小葱炒鸡蛋。

  他们吃这类食物吃得多,尤其是冬天,大雪封山时候任由你是天下第一还是武林盟主,都要老老实实吃之前存储下来的食物。练武消耗高,他们吃了小半个冬天的风干鸡鸭兽肉,次次只有蒸制,再怎么好吃也吃厌了,不然长生怎么会那么抗拒吃饭呢?

  小葱炒鸡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一道菜,但这道菜现在出现可不容易。

  陶锅使用来炖煮的锅,并不适合炒菜,升温慢容易糊锅,温度高没有水的话还很容易炸。但是陆芸花也没法,她记忆里铁是要凭证才能买到的,价格很高,平民没有缘由不能买大量的铁。

  或许是之前朝政比较乱的缘故,官府在武力武器方面管制很严,陆芸花想要一个大铁锅实在是很难的,除非证明她拿很多铁做出来的锅真的很实用、很重要才会被官府允许。

  可见这盘冒着锅裂开风险做出来的小葱炒鸡蛋是多么珍贵,就算有些葱叶子有点焦黄,鸡蛋块比较细碎,它依然散发着格外不同的气质。

  只要盐作为调料,今早采摘下来、格外新鲜的小葱在油和高温中拼命散发出它独有的香气,鸡蛋沾染了这种香味,混合自己的蛋香,无比诱人。

  只要把它夹在馒头中央那么轻轻一咬——

  葱脆嫩喷香,鸡蛋软绵可口,春天几乎汇聚在这一口中,就像春风唤醒绿意,小葱也唤醒了大家在冬天因为重盐又缺乏蔬菜而微微迟钝的味蕾。

  小葱香气多于辛辣,只一口,便感觉绿色的小精灵在舌头上不断舞动,鸡蛋这种珍贵的半荤在此刻都成为陪衬,只是让葱染上一些它的香味、更增添几分醇厚而已。

  微微的辣意在舌尖汇聚,刚开始没有发觉,几口下来才觉得舌尖好像辣丝丝的,平白出了一身汗。

  陆芸花吃饱了,拿绣花的专注一丝一丝扯着鸡翅膀上面的肉吃,看几个孩子居然先把小葱炒蛋吃得干干净净,有些吃惊,转而笑起来,贝齿在红唇间若隐若现,笑容里有点小调皮。

  “你们这么喜欢这个菜啊?”

  几个孩子不明所以点头。

  陆芸花严肃脸色:“这个菜有个秘密……你们把手横于鼻子下方,向前吹出一口气,会感觉自己的气息很不一样。”

  柯耿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听她说得煞有其事,出于对陆芸花的信任,犹豫几下还是照着她说的做了。

  “呀!好臭!”

  受害者当然不是柯耿,他还没吹气,云晏这个耐不住性子的先替他试过……啊不,是他们试过。

  只有云晏一个人这样干,陆榕洋没做是因为了解陆芸花,看到她坏笑了,长生手里还拿着馒头没顾上,就云晏一脸天真地被坏大人欺骗。

  云晏委屈:“呜……真的好臭啊,还有点辣!”

  “哎呀别说了,长生还在吃呢。”柯耿面露嫌弃,微捂住嘴说。

  “哈哈哈哈!”陆芸花不在乎这个,看几个孩子的表现笑得前仰后合,鸡翅膀都掉在桌子上了,全无外表那种仙女气质。

  真可惜,怎么只有云晏上当了呢?

第23章 家中琐碎

  吃完饭陆芸花被“赶”出厨房,盖因她吃饭时打了好几个哈欠,几个孩子便连哄带骗的把她赶回房间休息。

  柯耿神情严肃,看起来格外可靠:“我在家也是洗碗的,总归没几个碗,不费什么事。”

  云晏拍着胸脯打包票:“陆姐姐你放心,我看着阿兄,绝对不会让你的哪个碗碟磕一下!”

  陆芸花心里软乎乎的,摸了摸忙不迭点着头的榕洋和长生,语气无奈:“好吧好吧,那就先谢谢你们啦。”

  反正菜刀什么的尖锐物品她在做菜的时候就洗干净放好了,现在就两个碟子几个碗,没什么危险的东西。

  “你们注意安全,阿耿和云晏看着弟弟们不要太靠近火,不要拿菜刀玩,小心……”

  自她来了以后,陆榕洋做什么危险的家务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所以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安顿了许多。

  孩子们没有不耐烦,乖乖听着,时不时点头表示明白,等说完好大一通,陆芸花才出了厨房。

  卓仪和陆芸花家的男孩子和这时候的其他男孩不太一样,这时候男性是不沾手家中事物的,就像是洗碗、做卫生之类的家务,一般都归家中女性来做。

  但卓仪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习惯包揽一切,没那种“男人不该做家务”的想法,都是自己顺手就做了,导致家里几个徒弟和他似的,家里杂事家务常常帮忙分担。

  陆芸花家的榕洋就更不用说,陆芸花从前身子不好,爹娘身体好的时候陆榕洋还小,等他大些家里情况又那样,他是个好孩子,看到病弱的姐姐和忙碌的母亲连轴转,便会帮着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陆芸花出来也没直接去睡觉,先去余氏屋子里看她醒了没有,见她醒了便把饭和药端来,照顾好她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打着哈欠回自己屋补眠。

  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感觉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都有些昏黄。

  “这一觉睡得倒是舒服。”

  陆芸花在床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顿时觉得全身筋骨都被拉开,睡饱后的餍足在她脸上升起两片红晕,舒爽极了。

  “哎呀,这都几点了?”

  陆芸花坐在床沿上靠着床柱愣了会儿神,有点睡过头晕乎乎的,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懵懵的感觉中回神,她想到下午还要去村里面找人,赶紧跳下床急急忙忙穿衣裳。

  今天祥二叔没来送鱼,她原本计划做些鱼丸拿着拜访别家的想法只能打消,这件事可以放到明天再做,另外一件事就比较重要了,那就是去找木匠给余氏做一把椅子。

  椅子制作需要时间,早一天打好招呼,余氏就能早一天用到它。

  陆芸花出来没在院子里看见几个孩子,便去余氏屋里问她,她不准备把椅子这件事告诉余氏,起码在没做出来之前不想。

  余氏温柔看着陆芸花脸上健康的红晕,感觉没有什么比孩子们身体健健康康更让人高兴的:“他们出去玩了,走之前特意和我说了的,不用担心。”

  陆芸花坐在床边,小孩子似的和阿娘撒了一会儿娇,看天色实在该出门了,再晚就到人家饭点,饭点上门拜访是很不礼貌的,这才拖拖拉拉起身和余氏告辞准备出门。

  她走之前去厨房绕了一圈,发现不仅碗碟洗得干净,就连她平时和面的案板也被擦洗得光亮,她看见还有些面团,闻着还是好的,想了想还是需要带些什么,就拉了些没有那么细、不容易黏在一起的面条用油纸包了带上。

  这种生面条只要自己下锅煮一下就能吃,现在她没什么能拿来见礼的东西,木匠也是村里的叔叔,虽说是生意,其实也算找他帮忙,不拿点什么不大好。

第24章 定制轮椅

  “阿木叔,王婶婶!”

  陆芸花提着东西在木匠门口站住,拍了门环见无人应答,便朝里面喊了一声。

  门是打开着的,侧面无人的院子看起来空空荡荡,靠近院墙的地方特意做了棚子堆放木料,可见已经堆了不少。他家房子比村里其他人家更高些,大门直通大堂,陆芸花甚至可以在门口依稀看到房子木质的檐牙、窗棂、廊柱上雕刻着各种图案。

  “芸花!哎哟好乖乖,这面色看起来总算是好些了!婶婶极担心你,还想着你和榕洋以后可要怎么办哦,后来听说你自己把食摊支起来了,开业那天婶婶赶紧去看了看,尝过面之后才算是放下心……咦这个点你不是在食摊那边吗?怎么这时候来你阿木叔家?可是要寻他做什么东西?你先进来坐,快来坐着说!”

  王婶是个皮肤微黑,长得有点胖乎乎,笑起来热情极了的中年妇人,她的手干燥温暖,有些地方带着茧子,一见陆芸花就极为亲密地拉住她,都不用她张口,语速如连珠炮一般,一顿噼噼啪啪把陆芸花弄得只能苦笑地跟着进了大堂。

  她想回答,可惜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陆芸花刚被拉着坐下,王婶便极为麻利给她倒上芝麻糖水,关切地说:“乖乖,这大冷天出来,可要快快喝一碗芝麻甜饮子去去寒才行!”

  芝麻甜饮子,其实就是大略粗糙磨过的黑芝麻加上糖,热水一倒和糊糊一般,浓香的黑芝麻伴着微甜的糖粒,这大冬天吃一口,只感觉能从胃暖到心里去,只让人感觉甜蜜又舒服。

  这时代黑芝麻和白糖都算贵重食材,可见陆木匠家情况很好。

  确实如此,陆木匠就叫陆木,他家从祖辈开始就是做木匠的,到他这里已经有四代了,在这一片几个村子都很有口碑。

  他们这地方离都城远,故而就算邻着官道,依旧能在先帝朝堂混乱的时候维持着平静,人们嫁娶或是添置大件,又或者买些木质碗碟这样的小东西,都会直接来寻陆木匠,陆芸花家里的木头大碗便是在他这里买的。

  陆芸花先是把手里面条塞到王婶手里:“婶婶,这是我特意做的面条,没我摊子上做得细,自家用来吃干的极好!”

  王婶身手敏捷,用极快地速度避过,胖胖的脸上不见了笑容,佯装嗔怒:“乖乖,婶婶家什么都不缺,快拿回去……听话!”

  陆芸花索性把面条放在她面前,眨眨眼耍赖般说:“婶婶,我是来寻叔叔做东西的,这既是寻木匠做东西的规矩,也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婶婶,我现在也挣了钱的,婶婶不拿岂不是让我伤心?”

  王婶被她说得没法,只得拎起外面的绳子,感觉手上沉了一下,更是无可奈何。

  “行行行!说不过你!我去把面放好,免得粘在一起了,对了,你不是要寻你木叔叔?我这就去把他喊过来!”

  陆芸花笑眯眯点点头,乖巧捧着芝麻糖甜饮一口一口喝的认真,王婶拿的这个碗可真是够大,从正面看能把陆芸花一张脸都给遮了,一时间只有大碗上下动着,毛茸茸的发丝在碗沿上面,远远看起来还以为是个顶着浓密假发的木碗精。

  哎呀,晚上感觉都不用吃饭了。

  确实,这一大海碗加了糖的芝麻糊糊喝下去,没全饱也能混个七八分饱。

  等陆芸花喝了一半的时候,手上还带着水的陆木匠从外面进来,他个头不高,背部微微佝偻,可是行走间肌肉鼓起,看起来极为精神,头发上还有些木屑没有清理,可见本在工坊中忙碌,收拾了一下才来见她。

  “芸花,我听你王婶说了,你想做个什么?”

  陆芸花急忙放下碗,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树皮。

  在陆芸花的记忆里有这种树,这种树的皮非常好剥,而且纹理细密,薄厚均匀,内层还平滑微黄,非常适合书写。再者这种树长成很快,树皮只要不完全剥掉就还会再长,不用怕这样做会影响树木,于是她特意去剥了一些用来画轮椅设计图。

  “嗯?”

  陆木匠在身侧衣服上擦干手上的水珠,疑惑地接过树皮,就见内侧用黑色画了一把带有轮子的奇特椅子。

  陆木匠摩挲几下树皮光滑的表面,又看向内容。他当然知道这黑色痕迹是炭笔,事实上对于他们工匠来说,木条烧出来的炭笔虽然有着种种缺点,却比毛笔更容易操作,价格也比毛笔低廉,是他们常用的绘图工具。

  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这绘图方法,只见在侧边空白处,画着这把椅子细节处的三视图,他极有经验,只稍微琢磨了一下就觉得这法子很妙,带入几个自己正在做的东西,越想越觉得好。

  “……木叔叔?”

  陆芸花把树皮递过去陆木匠就开始思考,她等了好半天,一碗芝麻糊糊都喝完了还不见他动作,见着天色又暗了些,便小声提醒陆木匠。

  “木叔叔,这轮椅能不能做?”

  “……啊?”陆木匠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啊,轮、轮椅……这个椅子叫轮椅?”

  “对的,我想方便阿娘出门晒晒太阳。”

  陆木匠摸着自己虎口的厚茧,沉吟了一会说了一个数,比陆芸花预计的少了很多很多,几乎就出了个木料钱。

  他制止陆芸花想要说的话:“不是因为你王婶说了什么,这么低的价格有几个原因,第一,我都不晓得这树的树皮能用,要多谢你给我省了许多笔墨钱;第二,这绘图法子前所未见,对我极有启发,我想……能不能教给我用,我愿意再添一笔钱作感谢。”

  三视图在现代算是人人都知道的知识,没想到在这里算值钱的技艺了。

  陆芸花没想过用这法子牟利,爽快说道:“木叔叔要这么说自然没有问题,只是这笔银钱没什么必要,我只希望一点,若是其他人同木叔叔学这法子,木叔叔能教他。”

  陆木匠倒是一下愣住,他从未想过陆芸花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性子倒是格外的豪爽大气,心性很不一般。

  于是哈哈大笑着应下:“哈哈哈,好!”

  在陆木匠强硬态度中,轮椅还是照他说只付木料钱,陆芸花推辞不过只得答应,本着负责的态度,又说了一些剥树皮的要点,仔细讲解了一下三视图,天色都昏暗下来的时候才告辞准备回家。

  她被王婶和陆木匠送出大门,手里还提着王婶塞过来的芝麻粉,就听王婶突然惊讶说道:“咦?那不是榕洋吗?旁边三个孩子似是卓猎户家的,他到我们家做家具的时候我见过……哎呀,是不是来寻乖乖你的?外头这么冷怎么不进来?”

  陆芸花下意识望过去,从那边树底下跑过来的四个小不点不正是家里孩子?

  咦?仿佛……是来接我的?

第25章 新的人物

  四个孩子不知怎么,像比赛一样铆足了劲往她这边跑,一个比一个快,倒把本来很让人感动的温馨气氛一扫而空,陆芸花担心的不得了,生怕他们哪个跑着跑着摔倒了,赶紧向他们迎过去。

  “慢些跑!慢些!”

  云晏不像柯耿还要看顾长生,他本来腿脚就快,顿时一马当先,率先抱住陆芸花的腿,陆芸花假装被撞到,发出“哎哟!”一声痛呼,身子稳稳地没动,演技十分虚假,云晏却像被雷击一样瞬间弹开,满是无措地抬头看她。

  其实根本没撞到,云晏特意收了力气的,都是可恶大人又在恶作剧,所以他一抬脸看到的就是陆芸花揶揄的笑容。

  呜!又被骗了!

  小孩心里愤愤想着,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也不生气,反而露出大大的笑容,又轻轻靠过去,甚至这次更轻了些。

  后面三个孩子见他已经获胜,也不再追逐,速度一个个慢下来,不多时陆芸花腿上就挂满了孩子,明明刚开始只是陆榕洋的个人小习惯,后来却一个个有样学样都这么干,倒像她腿上有什么吸引孩子的磁石似的。

  除了柯耿。

  小男孩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从不参与几个幼小弟弟们的贴贴活动,他端着正经表情,婴儿肥的肉肉双颊看起来格外可爱,让坏坏的大人忍不住有种……想要破坏他这副表情的邪恶想法。

  起码陆芸花这个邪恶大人很想这么干。

  于是她自然地伸手摸了摸柯耿毛茸茸的小脑袋,以一种格外大方的语气说:“阿耿要不要也抱抱?”

  如陆芸花所希望的那样,柯耿脸颊霎时红了,忙乱地摆着手拒绝,伴随陆芸花憋不住的“嗤嗤”笑声和师弟们怀疑的眼神,柯耿的脸更红了,两个肉肉的双颊更是不自觉鼓起,十分可爱。

  陆芸花脸上笑容不断,怎么看都没什么诚意地和他道了歉,带着几个从腿上下来好好走路的孩子们和陆木匠一家道了别,又婉拒王婶让他们留下吃饭的热情邀请,带着大家回家去了。

  回去自然是中午的剩饭,只是这顿没了小葱炒鸡蛋,每人多了手里平均分配的甜味芝麻糊糊,陆芸花先给余氏喂了才回厨房吃自己的,却见大家都没动筷子,显然在等着她来。

  陆芸花也没说以后让他们先吃的话,而是笑着坐下给他们每个人都夹了菜。

  孩子能这样做是一种很好的事情,反正只是等个十来分钟,不至于这点时间就饿到受不了。

  吃完饭消食的时候陆芸花接着讲起昨晚讲过的武侠故事,其实柯耿他们都期待了一整天了,陆芸花白天忙,他们都忍着不打扰,就等晚上她有时间来继续讲。

  “昨晚讲到江小鱼大侠意外中毒,在寻找解药的过程中发现身边的白牵大侠竟然就是作恶多端的蜘蛛……”

  很可惜,今日没有雷雨,外头微风习习,就连温度都很宜人。

  所以今天怎么都要把卓家的孩子们送回去,陆芸花总不能把人家孩子平白留个几天,故而就算快讲到故事高潮,陆芸花见天色已暗,再暗路上就不好走了,还是当机立断停下,在孩子们震惊、遗憾又渴望的眼神里无情说道:“今天故事结束了,再等等天都要黑啦!你们阿爹要担心的。”

  一时间,她温柔又可爱的样子在孩子们心中渐渐褪色,逐渐染上几分冷酷,就连她柔弱又带着些忧郁的眼神,也只让大家觉得坚硬如铁。

  其实柯耿这个最为严肃的大哥,都在一瞬间想要冲动回陆芸花一句:没事,师父是绝对不会担心的。

  但他忍住了,就算故事在他脑子里来回播放,就算谜底让他心里痒得想要抓耳挠腮,强大的意志力还是让他站起身,制止师弟还想抱着陆芸花大腿撒娇让她多讲一会儿的动作。

  “陆姐姐说的是,我们走吧。”柯耿一边抱起长生,一边慢吞吞说。

  陆芸花总归不是什么无情的魔鬼,在路上,她牵着因为小伙伴们离开有些闷闷不乐的榕洋,把故事讲了下去,这下,大家便能心满意足地知晓这个谜题的答案是什么了。

  真……真的吗?

  几乎在同时,一个新问题出现了,谜底刚揭晓下一个剧情开头马上接上,新出来的人物是罗河十八水寨扛把子汪帮主,是个水性极好、皮肤黝黑,精壮高大的威武汉子。

  这可又引起大家对于新人物和新剧情的兴趣,只想知道这次的故事是什么,完全舍不得她停下。

  终于,让人不愿听到的话语还是出现了。

  陆芸花走到卓家门口,说:“好啦,你们到家了,我们要再见了哦。”

  “啊……”

  云晏极其不情愿地大声回复她,闷闷不乐又小心翼翼抱住她的腿,这次格外用力,好像知道陆芸花不会生他的气便把胆子放大了。

  陆芸花哭笑不得,撒开弟弟的手,顺手捞起腿边的云晏和长生一边胳膊一个,怎么这一个个不像是回自己家,反而倒像第一次上学不愿意进去的样子?

  她力气大,一边一个也稳稳当当,现在倒让他两搞得也有点不舍起来……只是她内里性子其实极为果决,尤其不喜欢离别时候犹犹豫豫。

  于是陆芸花想了想,在僵住不敢乱动的两个小孩脸蛋上一人亲了一大口把他们放下,又抱起惊呆了的柯耿,还上下颠了颠才放下。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果断说了一句:“我们走了,回见。”

  便抱起陆榕洋潇洒离去,独留两个小孩捂着脸茫然,一个大孩张着嘴震惊。

  这时候不兴亲亲,父母对孩子都是有距离的,对于能够走路的小孩来说,父母兄姐最亲昵也就是抱着说些关心的话,哪个没有亲戚关系的大姐姐会抱着别家小孩亲亲?也就陆芸花这个外表极具欺骗性的怪姐姐会这样了。

  于是等了半天还不见徒弟们进来的卓仪满心困惑出来寻,旁边还带着吊儿郎当盘着珠子的朋友,看到的就是三个失魂落魄、满脸通红的徒弟们。

  “噗嗤!”

  “这是怎么了?”那公子哥一样的男子一边把玩手里的珠子,一边满是戏谑对卓仪说:“你不是说送到村里一户村女那里去了?怎么一个个倒这幅样子?”

  柯耿闻言恍然惊醒,急忙红着脸拉了两个师弟上来见礼。

  “白叔叔!”

  “白叔叔好!”

  “嘶——”

  白巡只感觉腿上一重,就左右各一边挂了两个小不点,没有防备之下差点被他们冲过来的力道撞倒。

  “卓仪!你这徒弟是从哪里学的坏毛病?!”

第26章 能飞起来

  “白叔叔,你们漕帮有姓汪的舵主吗?”

  “汪?好似是有一个,怎么?”

  “白叔叔白叔叔!那个汪大侠是不是皮肤黝黑、身材精壮、长得极为威武、性格豪爽?”

  “嗯?……倒也没错,只是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为何要叫他汪大侠?”

  “白叔叔……”

  卓仪无视白巡那边兵荒马乱的场景,慢吞吞端着茶杯温和地问在他心里极为靠谱的大徒弟:“晚食吃过了吗?”

  柯耿被师父叫过来关心,耳朵眼睛却一直往白巡和两个师弟那里瞟,听师父问他,颇有些魂不守舍地回答:“吃……吃过了。”

  卓仪撇着茶碗里紫苏叶子的手一顿,困惑看向大徒弟,见他心神都在白巡那里,还以为他因为许久没有见白巡,想要听他讲海上故事故而心神不宁,便无奈摇摇头,索性让他过去。

  “去吧,去和你白叔叔玩。”

  他哪里知道,和陆芸花融合了百家经典武学小说编出来的刺激故事相比,白巡那原来会让孩子们心驰神往的真实海上生活就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毕竟干巴巴的“今天捕了一条蓝色大鱼。”、“今天发现了一座孤岛,上面有一座泉水。”之类的航海记录在平时还算有趣,若真和小说比那还差得远。

  柯耿得了允许,极为雀跃地小声回了一声“是!”便迫不及待冲到被莫名其妙问题快问晕了的白巡那里。

  白巡左右膝盖上各一个小不点,一个问完另一个问,他脑袋转过来转过去,响当当一个风流倜傥少当家被搞得头昏脑涨,脑袋里都是“白叔叔、白叔叔……”的呼唤,头一次知道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都要不认识自己姓什么了。

  直到他余光见平时喜欢逗着玩的正经小孩柯耿跑过来,还以为他是来制止两个师弟的,心里可算松了一口气。

  阿卓这大徒弟,靠谱啊!

  谁知就在他满怀期待的时候,就见跑过来的靠谱大徒弟红着脸拽了拽他的衣袖——

  “白叔叔,汪大侠是不是有一门百发百中的叉鱼功夫?只要是水下活物必中那种!”

  白巡的心“咯噔”一声,瞬间碎成了一片一片……

  他眼神有点恍惚,想到帮里那位汪姓舵主确实叉鱼功夫了得,自称“水下活物百发百中”,便口中不自觉喃喃回答:“……好……好像……是吧?”

  白巡性子不好,对孩子的容忍度却很高,尤其他和卓仪莫逆之交,对他的几个徒弟更是当做自己的子侄来宠爱,所以这会儿才能按下性子有问必答。好不容易满足了三个小孩的好奇心,白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回答了什么。

  他把膝盖上的云晏和长生放下去,瘫在椅子靠背上摸出白玉小鱼,像一条沿海人士经常吃的咸鱼一样滑下来,感觉精气神都被莫名吸走,只这一下子老了十岁。

  只一会儿他又打起精神,盖因孩子们在他这里好奇心得到满足后大胆围到卓仪那里去提问了。

  卓仪对徒弟们是很包容的,也从不发火打骂他们,但或是他性子内敛,或是他外头颇有名声,徒弟们面对他从不敢造次,多是乖乖巧巧、听话可爱的,就连最调皮的云晏也把握着不会让他生气的尺度。

  他们尊敬他、崇拜他、爱戴他,却无法像对待真正的父亲那样亲密地和他相处。

  卓仪心里也为徒弟们的突然亲昵而吃惊,一双漆黑浓眉微挑,眼睫若有所思的轻动几下,见他们皆是怯生生又满是期待的模样,轻叹一声,在孩子们惊呼声中一双长臂一展,一次捞起三个孩子放在腿上。

  他声音低沉好听,如同指尖轻弹长刀时刀身发出的浑厚低鸣,语气带着些许笑意:“问吧,你们想问什么?”

  云晏依赖地靠在他怀里,只觉得耳朵靠着的胸膛正轻轻颤动。

  他乖巧地像是一只被雄狮庇护在爪间的小狮子,父亲宽厚的胸膛为他抵御着世上所有风雨,保护他长大。

  卓仪一双长腿巍然不动,三个孩子一个大人,居然挤挤挨挨地在这把还算宽大的靠背椅上坐稳了身子。

  云晏小脑袋还压在他胸膛,虽然抬头只能看到衣领和喉结,还是努力抬高脖子,试图看到他的表情。

  他声音奶呼呼的,语气中满是好奇:“师父,我记得曾经有个很会布置机关的叔叔来过我们家,后来怎么没见到了呢?”

  卓仪一愣,温和笑容渐渐敛去,他叹了口气,斟酌着字句:“阿晏……我们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只是有些人并不适合同行……你怎么突然说起他?”

  那位曾经是他和白巡的朋友,使得一手好陷阱术,善于用锋利的丝线于无形中将对手困入重重陷阱,最终获得胜利。

  白巡听他说的这么客气,不快地冷哼一声,他一溜坐直身子,手里白玉小鱼转得更快,语气嘲讽:“阿耿他们年岁都大了,多懂一些人心也是好事,哪用得着这么遮掩。”

  柯耿确实年纪大些,隐隐懂了师父的意思,他刚刚一直静静听着,此时小声向师弟们解释:“他是坏人,就是像……‘蜘蛛’那样的坏人。”

  云晏和长生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反倒恍然大悟般齐齐“哦”了一声。

  “那他肯定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对,坏人。”

  白巡转着珠子的手指停下,他困惑看向卓仪,见他也是茫然的样子,显然不知道三个孩子口中的“蜘蛛”是什么,名字听着倒是很适合那个忘恩负义之辈。

  “蜘蛛是谁?”卓仪颠了颠腿上的徒弟们,在他们兴奋地哈哈笑时认真问道。

  云晏笑着搂住长生,用一种献宝的语气抢先大声回答:“蜘蛛刚开始是江大侠的朋友,后来江大侠发现他是一个一直隐藏的坏人……”

  长生推着把他死死搂住的二师兄,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呼了口气,嘴里磕磕绊绊回答:“是……是白牵大侠!”

  卓仪:?

  白巡:?

  孩子们说什么呢?什么白牵?他们两个江湖顶尖高手为什么听不懂?

  两个大人茫然着面面相觑,又听柯耿接着师弟的顺序提问:“师父、白叔叔,为什么我们不学内力啊?就是点水诀那种可以让我们飞起来的内力!”

  什么东西?飞起来?

  一个江湖第一和一个江湖第二继续茫然着面面相觑,内劲只能让练武之人步伐更快更轻,何来“飞起来”一说?

  点水诀!好大的名头,听来是学了就能在水面轻点而行?

  卓仪捂住试图继续提问的小徒弟,用一种些许微妙的语气问几个孩子:“你们……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在三个徒弟你一言、我一语中,两个大人总算拼凑出事情真相,一切居然是那么的荒谬——这是一个故事。

  卓仪把腿上徒弟们放下,示意他们先去玩耍,他和白巡有些事情谈,孩子们很懂事地离开了,只柯耿在走之前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和师弟们一同出去。

  白巡见孩子们吵吵闹闹地回厢房,手指尖转着白玉小鱼,面上眉头微皱,平时风流多情的眼睛里寒芒渐渐汇集。

  但他没有说话,卓仪也没有。

  最后还是白巡率先开口打破寂静:“安全?”

  这没头没脑一句话,卓仪却像是听懂了,他没白巡反应那么大,只轻轻抚摸着虎口的厚茧,语气淡淡:“陆前辈在这。”

  白巡眼中寒芒瞬时消融,听到什么保障一般完全放松了,他勾起一边嘴角,吊儿郎当地揶揄卓仪:“倒把我弄得一时间紧张起来了……这故事还蛮有意思,江小鱼不就是你和我的综合嘛!风流的天下第一刀……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还有神医、烈火侯什么的……太像了。”

  “嘶……只是这故事里江湖人士怎地也没个禁忌,朝廷也好似不管一般,一个会些武的就敢自称‘侯’,可真是奇闻。”

  卓仪难得开了个玩笑:“若是你的内功能飞起来,你自称个什么‘侯’、‘伯’的,朝廷也决决不会有什么二话,说不定还会主动给你赐个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巡像想到什么画面,在椅子上笑得直打跌:“我这是全全信了,心中再无疑虑,这故事绝对是不会武艺之人所写!”

  堂中气氛霎时好了许多,白巡感觉嗓子干渴,把白玉小鱼往衣袋里一放,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时间好像想到什么。

  “那讲故事的小娘子,是不是村口卖鱼面那个?”

  卓仪“嗯”了一声算回答,白巡便继续说:“她家鱼面味道不错,有几分帮里的滋味,我找你可是找了许久,本来都打算回去,在她那吃了一碗鱼面才决定多找一日,不然我们可是要错过了!”

  卓仪又是“嗯”了一声算回答,白巡也不在意,继续叨叨:“那位小娘子只一人看着摊子,想来是家里有什么事情,我瞧她身子不怎么好的样子,还多给了些银钱……她……”

  卓仪手指在桌面上轻敲打断他的话:“勿论。”

  白巡马上闭嘴,用一双能勾去许多少女的多情眼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行行行,小娘子勿论、他人家事勿论……你晓得什么叫聊天吗?”

  卓仪轻笑,逗他一般又用手指重重敲了几下桌面:“你可以说些帮里的事。”

  白巡无语,又摸出白玉小鱼:“不就那些事,你想听我还不说呢!”

第27章 陆家村长

  白巡最终还是和卓仪谈了谈帮里面的事情,说着说着好似想到什么,显得有点烦心。

  他把白玉小鱼转了一圈收进袖口,显然没了谈天的兴致:“最近出了点事情,现下还未有定论,等尘埃落定我再同你说。”

  卓仪不是老妈子性格,白巡各方面不弱于他,他知晓白巡不开口就是不需要帮忙,便也不会追着询问到底是些什么事。

  “嗯。”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颈,声音沉沉:“去睡吧。”

  白巡见他神色平常,还是那副万事不惧的沉静模样,烦躁的心情居然转好些,站起身没什么形象活动着上身筋骨:“阿耿刚刚似是有话想和你说,你要去寻他?”

  他话音刚落,两人就见堂屋门口冒出来一个小脑袋,不是柯耿又是谁?

  卓仪朝他招招手唤他进来说话,柯耿进来,先朝卓仪和白巡施礼问候,犹豫几下斟酌着字句说:“师父、白叔叔,阿耿有一件事弄不明白。”

  白巡本不欲留着打扰师徒两人的谈心活动,见柯耿也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又实在很好奇这小小孩童的烦恼是什么,便又坐下,问他:“阿耿有什么事情弄不明白?说出来白叔叔给你解决。”

  卓仪含笑点头,把面前恭身站着的小孩今天第二次抱在怀里,耐心问他:“阿耿有什么事情弄不明白?”

  柯耿面皮太薄,肉肉脸蛋又红了,低头小声道:“师父、白叔叔……师父告诉我做人不能说谎,现在我们搬家到这里又遇见陆姐姐一家,他们家的人都很好,但是我却总要向他们假装自己不会武艺的事情……因为师父说不能叫外人知晓我们的身份……”

  柯耿说着说着越发小声,怎么像是责怪起师父来了?

  他感觉说错话了,讷讷更低下头抿住嘴巴不再说下去,只是不用说完,卓仪和白巡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哈哈哈哈!”

  白巡突然大笑起来,捂着肚子就差在椅子上打滚,卓仪无奈看他,不知他又犯什么病。

  他道:“卓仪啊卓仪,看来你徒弟们可都太不了解你了。”

  柯耿一愣,小胸脯上下剧烈起伏几次,脸都憋红了,显然很生气又不知道怎么说。他不因为白巡笑话他而生气,而是因为白巡说“他们不了解师父”这句话。

  卓仪见大徒弟气得眼泪花都要冒出来了,忙抚了抚他的头发把他的注意力转移过来:“阿耿觉得呢?”

  “我……我知晓现在我们要隐瞒身份,可又觉得骗陆姐姐不好,我也不知道……”柯耿平日端庄严肃、一板一眼的模样完全不见,现在才有种完全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童稚。

  “自然是瞒着!”

  “小阿耿,叔叔问你,你那陆姐姐可会武艺?身后可有人保护?”白巡不等他继续犹豫,直接问他。

  柯耿不明所以,陆芸花就算力气大些,依旧是个和江湖没什么关系的普通人,于是回答他:“陆姐姐不会武艺,身份也平常。”

  “那就是啦。”白巡理着因为刚刚动作微微凌乱的衣袖,一双狭长的眼睛漫不经心地低垂着,和平时温柔多情、平易近人的模样相比十分不同,竟然有些冷酷:“她只是个普通人,回头那些麻烦追上来,知道太多我们的事情对她、对她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柯耿咬住下唇,失落低下头,他也知道白叔叔说的是对的,但他就是很失落。

  对于两个江湖顶尖来说他们的世界没有谎话更没有什么“善意的谎言”,他们可以保护一切想要保护的、做到一切说过要做到的,当实力强大一种程度时,世界便会无比真实。

  卓仪沉思一会,把柯耿放在地上,按着他的肩膀认真说:“阿耿,你想说便说吧。”

  “她若不问你便不说,她若问你便回答实话。”

  “先告诉她,知道后会有很多麻烦,若她还是执意要弄明白,你便全全告诉她。”

  他洒然一笑,沉静的眉眼飞扬起来的时候,那种刻意隐藏起来的巨大气势便瞬间凸显,这是天下第一的气势,也是天下第一才有的底气:“来这里也是为了舒心生活,那些麻烦还不至于给你们添烦恼,我卓仪再怎么隐退刀还是会握的,多几个人也还护得住。”

  柯耿受到师父开解,又得了保证,心情无比愉快地回房睡觉。

  “哼,倒显得我做了小人……你这么宠他们可怎么行?”白巡气咻咻瞪大了细长眼睛职责好友:“往后长大了也还这样吗,一句谎话都不说?”

  卓仪倒是没什么烦恼,显得分外洒脱:“那就不说,我自十几岁江湖游历至今,也从未说过谎话。”

  “哼——”

  白巡长长哼了一声,可恨他说不出挤兑他的话,盖因他说的确是实话!

  可恶!卓仪明明就不是那种“大好人”,怎么好多人看不清呢!

  .

  陆芸花可不知道那些和她生活没关系的事情,在她心里,揭秘卓猎户一家怎么送柴只是生活的一个小小调味剂罢了……

  现在的她只想挣钱!

  把卓家孩子送回去后,第二天她正常开了摊子。摊子已经有一些口碑,每天早上能看到许多回头客,比如那位让人印象很深、很喜欢吃鱼的食客依照约定带着朋友来捧场,甚至还自己带了各式小腌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当然,陆芸花也依照约定给他们上了一份免费鱼丸。

  她今天计划要去看林婶,早上便早早收了摊提着东西前去林婶家,见她气色好多了,已经能下床活动也是放下心。她们聊了好一阵天,陆芸花还在祥二叔那里买了几条鱼。

  既然下午还有时间,不如提早去拜访村人。陆芸花也是突然决定的,毕竟正好在祥二叔这,买鱼甚是方便。

  当然,她要拜访的不是全村的叔叔婶子,而是那些在她家困难时对她们很有帮助、平日关系也走得很近的长辈家,粗略一算也就四五户。

  不要觉得四五户少,这时候一村也没多少户人家,人们讲究多子多福,婚育又早,每户人家十来人都算少的,像陆芸花家里人这么少才是个例。

  其余村人虽说也有帮忙,只是……人家顺手一个小忙便大张旗鼓提着东西上门感谢,总归是有点尴尬的,不如人家需要帮忙的时候也顺手帮帮,依旧能算回了恩情。

  陆芸花行动力很强地开始准备,她依照之前的想法做了好些鱼丸,用大碗装了,又细细盖了干净白布防尘,准备一户一户去拜访。

  她第一个要去的是给余氏寻了挣钱法子,又在余氏病重时寻大夫、垫付药钱……总之是帮了她家许多的村长。

  村长家的房子不是全村占地面积最大的,却一定是全村最精致、最好看的。

  院门依旧是大开的,只是这家较为讲究,还做了影壁阻挡来往行人的目光。门环是铜制的,同样为铜制的辅首是两个兽首,陆芸花不知道这是什么兽,只看它鬃毛飘逸飞扬,头上带角、双目睁开,小小一个雕像竟能看出威严敦和之感。

  好像在凝视着对视之人,让人莫要造次。

  陆芸花没忍住用手摸了摸它才执起门环敲击几下:“陆爷爷在否?芸花前来拜访。”

  “客人稍等!”

  刚敲完里面便传来一声应答,陆芸花理了一下头发,不多时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梳着漂亮发髻的小娘子。

  “爷爷已经在堂间等着了,姐姐请随我来。”

  陆芸花含笑应答,跟在她后面。

  绕过影壁,只见院中种着几颗巨大的松柏,在松柏之下碎石小径格外朴实可爱,树荫下放置着一套石制桌椅,从远处溪流引来的活水在刻意用石头、花草摆弄出的地势差下环院而过,水中还有点点红色小鱼逆着水流游动。

  好看,不输于现代一些古风院落装修,现在还没有好的防水材料,这院子是怎么建成这样的?

  陆芸花有点好奇,同时又有一种渴望在她心里发芽:我的房子也想这样好看。

  没有失礼地一直盯着人家家看,村长院子也不大,她们穿过院子便到了正堂,陆芸花恭恭敬敬和站起来迎接她的白发老者行礼。

  “陆爷爷,这是我现在摊子上卖的鱼丸,特意做了些送您尝尝。”

  “好好好!我听你几个叔叔说了,还想着哪天亲自尝尝,哪想到你这就送来了?”

  陆村长示意小娘子把篮子接过去,陆芸花说了声“当心重”,便递给她,看着她提着篮子出了堂屋门。

  陆村长捏着雪白不带一根杂色的胡须,笑呵呵和蔼道:“我已知晓你家的事,你现在这手艺很独特,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听着像是套话,陆芸花还是认真点头称是。

  陆村长在本村极有威望,陆芸花听说过他的事情。陆村长年轻时家中也不显赫,他那时候出门游历,久久不见消息,家人都以为他去了,谁知中年的他带着一身荣华回乡……

  大家见他处事公正严明、思虑周全,便联合将他推举为村长,他这村长一做就是二十年,这些年需要村长处理的件件事情没有谁有不满的,众人对他皆是服气。

  这也是陆家村并周围几个村庄为何气氛如此和乐、邻里如此友好的原因之一,陆村长这些年的辛劳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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