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大将军幺女陆夕眠因意外右耳失聪,相府竹马指天起誓对她不离不弃。原以为一片痴心,不曾想只是有心之人的一场算计。
小皇帝急于培植自己人手,在苏相的助力下,寻了理由诛杀功臣。将军府遭诬陷谋反,流放路上她死了,阴错阳差,她的尸体被一个男人带回了京城。
魂魄弥留人间,陆夕眠看到男人将他的亲侄子小皇帝扼死在龙椅上,雷霆手段血洗朝堂,陆家的仇人被一一清算,只余一人。
杏花树下,男人对月孤饮,黑眸沉静。
后来他宴请宾客,酒醉时指着花树,笑问对方如何。那人极尽谄媚奉承,他摇晃酒杯,愈发索然无味。
“听说苏公子与镇南大将军之女有过婚约?”
那人讪笑,“您说笑了,臣怎会与那罪臣之女有过瓜葛?”
“这样啊……”薛执抬手点点花树,含笑懒声道,“对着那,说声对不住来听听。”
那人愣住,如实说了。
“再说一声我罪该万死。”
“我罪该万死。”
薛执笑着颔首,上前折断了那人脖颈。
罪人跪死在花树下,土地下,就埋着陆夕眠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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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重生,回到右耳受伤那日。
陆夕眠终于找到了恩人,一头撞了上去。额头磕在男人坚硬的背上,她疼得直哭,碰瓷道:“我好疼呜……”
薛执眉峰稍挑,落眸打量。
小姑娘的右耳包裹着厚重纱布,泫然若泣,鼻尖眼眶通红,惹人怜爱。伤口似是裂开,有血流下,晕染了白肤。
玉葱般纤纤细指死死揪着他的袖角,用力到指尖毫无血色。一双澄澈的小鹿瞳忐忑望他,生怕他离开。
薛执捏住女孩下颌,拇指轻轻抹去腮边血迹,低笑了声,“本王负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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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揽着她在月下赏杏花。
手指轻轻拨弄了下右耳耳垂,看着她慢慢红透。在女孩能听到的左耳旁,唇贴上去,一声一声低唤呢喃:小眠眠。
1v1双c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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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
《渣了竹马未婚夫君后我跑路了》
【风情撩人直球辅国大长公主&禁欲系高冷闷骚傲娇帝师】
和竹马成婚前,国亡了。
从乡野小辣椒摇身一变成前朝流落民间的长公主,在护国将军和旧部的帮助下杀回京城。
两年后终于扫清叛党,扶植年仅一岁的小皇帝登基。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大长公主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幸而老丞相举荐一颖悟绝伦的年轻人做帝师,解了她燃眉之急。
召见帝师那一日下了雪,像极了她两年多前跑路的那一日。
男子身姿挺拔,克制守礼。眸光清冷,容貌清隽俊秀。
他温和而儒雅,长身玉立于殿中,白衣长袍不见一丝褶皱,看上去像极了正经人。
大长公主秀眉微挑,放下手中奏折。
哟。
这不是被她渣了就跑留在老家的那个前未婚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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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保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大长公主深夜唤帝师入殿,共议国事。
公主殿内,床榻之上佳人娇俏妩媚,玲珑身姿透过幔帐若有似无撩拨人心。
她极尽妩媚地轻笑了声,“想知道陛下是谁的孩子吗?”
“殿下若无事,臣先告退了。”
装得一本正经,嗓音却沙哑低沉,被欲浸染。
“真不想知道?”
女子光着脚下了榻,足音极轻踩在地上。
她风情万种勾起肩侧长发,媚眼柔情,终于打碎了他的矜持。
双c甜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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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景五年,初春。
日暮时分落了雨,绵绵细雨随风倾斜。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宿,夜色渐深,空气中满是潮气。
苏翊昙由狱卒领着走进黑漆漆的刑部地牢,一股酸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只灰鼠顺着阴湿的墙角一闪而过,两边的牢房中传来细微的痛苦呻//吟声,苏翊昙面色无改,淡然而过。
年轻公子身穿剪裁合宜的月白色圆领袍,整洁儒雅。镶嵌着名贵白玉的官靴踩在地上,步子不疾不徐,沉稳从容。
阴森冷寂的一间牢房里,苏翊昙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一名骨架娇小、身体瘦削的女子蜷缩在角落,她背对着外面,凌乱长发披散在背上,额头抵靠着那沾满污秽的墙壁,一动不动。
肮脏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前一位犯人自戕时留下的血迹,经年累月,那血已变成了黑褐色。
苏翊昙记得她最喜欢干净的,见此情景,不免心生怜惜。
“夕眠!”他快步走近,弯腰便要去扶。
还未等他触碰到女孩的身子,女孩便如受惊的鸟儿,瑟缩着往旁边躲,目光怯怯地回头。
如鹿一般充满灵气的清眸在看清男子的面容时,眼里的绝望尽数化为愤怒与怨恨。
苏翊昙被这目光刺痛了双眼,心中很不是滋味。手僵在空中,“别这样,我当真想帮你。”
陆夕眠的背紧贴上墙壁,不说话,只紧咬着下唇,目光倔强地瞪他。
十日前,刚登基的小皇帝下旨将她的父亲——镇南大将军陆绥铮,以谋逆之罪下了大狱。
陆家被抄,私产充公,男丁女眷也尽数关了起来。
一夕之间镇南大将军府落败,她从云端跌落,成了罪臣之女。
陆夕眠不懂朝堂之事,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最是刚正、忠心。她的父亲是满腔热血、铁骨铮铮的将领,在战场上遇到生死危机时都从未退缩过,他以血肉之躯守护着这个国家,绝无可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即便从陆家搜出了所谓的“证物”,还有“知情者”佐以证词,她也是不信的。
年纪尚轻的新皇不问真相与疑点,火速处理了镇南大将军府,迫不及待得像是生怕有人阻拦,而这场阴谋中最大的得利者,便是推波助澜的苏相府。
事到如今,陆夕眠早已对苏翊昙无话可说,他们之间只有深仇,再无半点往昔情分。
苏翊昙叹了口气,见她戒备,便知她心意未改,于是收回了手,不再勉强。
他眉宇间见不到丝毫不耐之色,清润俊朗的脸上始终带着柔情与怜惜,神情纵容又无奈,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
今日来,是好心告知她一件事的,希望她听后会改变主意,同意他的安排。
苏翊昙措了措辞,嗓音温柔道:“你阿娘染了疾,已经死了。”
陆夕眠懵了,好似被当头一棒。
受过伤的右耳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一阵嗡鸣,伴随着尖锐的剧痛。
她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发了抖,脸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巴掌大的白皙的小脸上滑落。
她张了张嘴,“阿、阿娘?”轻灵的鹿瞳圆睁,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们杀了她??”女孩巴掌大的小脸上划过一滴泪,紧咬着下唇,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苏翊昙道:“约莫是惊惧交加,再加上怀有身孕的缘故吧。”毕竟六个月的身孕,终难忍受牢狱之苦。
“你不要担心,”苏翊昙温声道,“你的舅舅已经下去陪他们了,你阿娘不会孤单。”
陆夕眠惊愕抬头,苍白的脸颊上泪痕未干,她的右耳回荡着锐利的鸣声,头一阵阵发昏。
单靠左耳听不清话语,陆夕眠眨清眼中浓浓的水雾,紧盯着苏翊昙的唇形。
苏翊昙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嘲:“他要硬闯,还杀了前来查看情况的牢头,自不量力,被人捅死。”
地牢里的犯人死便死了,左右都是过几日就要流放边疆的,无人会追究。想起那个总是扬着下巴不可一世的男子,苏翊昙心中多了两分舒爽。
少女痛不欲生的神情激起了苏翊昙几分疼惜,到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不忍见她难过。
眼下陆夕眠家中再无宠她的亲人,只剩下跟了他这一条活路。
苏翊昙思及此,眉间稍显温和。
“说到底,此事是我思虑欠妥,若非是我怕你受委屈,特意动用关系给你单独分了这一间牢房,你也不会连他们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他口中说着抱歉,面上却不见有舊shígG獨伽多少愧色。他趁着陆夕眠悲痛欲绝,上前两步,意欲将扶进怀里。
“我曾在你右耳受伤时便说过会照顾你,如今承诺依旧作数。”他说得诚恳,“只要你愿意按照我说的做。”
只要陆夕眠愿意指证自己的父亲,苏家就可以保她。她会嫁给苏翊昙,下半生无忧。至于她没什么亲人了……苏翊昙觉得很好。父亲向来不喜陆家人,以后她只身一人,苏翊昙也好说服父亲让她进门。
苏翊昙自觉为她择了一条最好的路,一切皆已安排妥当,她只需要听话。
他才往前迈了一步,刚要伸手,陆夕眠死咬着下唇,抬手就是一巴掌。
“别碰我。”女孩牙齿不住颤抖,咬着牙,嗓音轻颤。
苏翊昙还从未挨过女人的打,一时间也愣住,怔忡过后便是被羞辱的滔天怒意,再绷不住那副温和有礼的假面。
这一巴掌打断了苏翊昙仅剩一点的怜惜,他冷笑道:“我几次三番来劝你,父亲已十分不喜,若你此刻肯低头认错,也不是不能到苏家来当我的妾室。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再过三日你就要被流放,那时是生是死,便由不得你。”
他没有嫌弃她右耳受伤,也没有计较她如今是罪臣之女,自觉仁至义尽。
“要我嫁你,我宁愿去死。”
一语成谶,她后来果然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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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杏花开了。
陆夕眠模糊间又有了意识,睁开眼,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身上已经换了衣裳,不再是那件破烂的灰扑扑的囚服,而是一件华丽好看的裙子——
绯红色的烟纱散花裙上纹绣着大朵牡丹,衬得人格外娇俏可爱。
她不是流放了吗?
陆夕眠记得流放的路上,一个深夜正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被一股大力从地上拽了起来,惊慌睁眼时看到了抓着她的人,是押解她前往边疆的兵差。
那人粗鲁地捂住她的嘴,拖着她往外走。他把她按在石头上,意图撕扯她的衣裳。
陆夕眠自小没受过苦,死在流放的路上是她早就想到的结局。想过许多可能,病死、饿死、被人打死。左右都是要死的,她不想受这般屈辱,于是干脆咬舌自尽。
兵差才刚把手伸到她的领口,见此情形,大惊地叫了声。
人很快断了气,兵差狰狞着五官,恶声恶气道声晦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她明明死了,怎么现在……
陆夕眠偏头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
屋内的陈设简单又奢华,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屋里摆满了冰桶,正中央放着一尊棺椁,檀香棺木中,放着是她的尸身。
身体出奇地轻盈,显然,她确实死了,现在只是个游离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陆夕眠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突然,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从外头传了进来,陆夕眠忙扭头看去。
白日的亮光刺了下陆夕眠的眼睛,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殿门大敞,有低低的闲聊声夹杂进春日暖风,送进了阴凉的大殿里。
“……殿下将棺材安置在他的寝殿中,也不知道何时才回来,再等久些都要腐坏了。”
“林御医不是给她抹了层什么药粉吗?听说那药可以延缓衰败,不至于那么快就臭了。快把门关上,殿下特意叫人为她上的妆,想来十分在意她的遗容。天气愈发暖和,别给她热坏了。”
两名宫女已经守棺两日,害怕的情绪早就在第一天夜里就耗尽,眼下又有了心情闲聊。
门从外头关上,她们倚靠着殿门,坐下休息。
陆夕眠眼中闪过惊色,她抬手捂了下自己的右耳。
盖住了一只耳朵,外界的杂音稍弱,人声也弱了不少,听声能力大大削减,一种不安全感涌上心头,但这才是她无比熟悉的感觉。
松开手,所有声音又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陆夕眠的眼眶微热。
右耳已有两年未曾清晰地听到过声音,现在她竟又能听到,可惜她已变成了鬼魂,已再无人能听她分享喜悦。
门外低声的议论仍在继续,陆夕眠飘到门边继续偷听。
“春天犯困,说点什么解解乏吧。”一人打着哈欠道,“你可知殿中人是谁?”
“姓陆?谋反的那家?”
陆夕眠隔着门板,拧着秀眉小声嘟囔:“呸呸,我家才没有谋反呢。”
“我听说镇南大将军原是为成王办事的,大将军伏诛后,那姑娘就被流放了。可怜小姑娘才十八岁,举目无亲,死在路上。”
“陆家不是还有人吗?前几日还听人说有个姓陆的姑娘进宫,不是她家的?”
“是吧,估计关系并不近吧,不然怎么谋反之事都未曾牵连呢?不提那个,哎你说,咱殿下是不是与那姑娘有那方面的关系……”
“什么关系?”
“你傻!还能有什么,左不过男女间那点事!”许是怕人听到,又压低声八卦道,“若无关系,怎的将人尸体带了回来?带回来也就罢了,咱们殿下霸着尸体不给陆家送去,还把棺木放在他寝殿中,偷偷摸摸的,你说存着什么心思?殿下回了京城茶都没喝上一口便闯进成王府邸,把人给……”
两人沉默下来。
半晌,另一人才弱弱道:“可成王企图谋反,陛下又尚年幼,他碍于情面不便处理自己的亲叔叔,故而保了成王一命,只软禁在府。咱们殿下执掌御司台最是铁面公正,杀他也不一定是——”
“那为何迟迟不下葬?想办法保住尸身完好,还找人给她仔细梳妆打扮,换了新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觉得正常吗?”
“……”
这样想确实不正常,甚至还有些诡异。
一门之隔的陆夕眠听懵了。
殿下?哪位殿下?
陆夕眠的性格稍稍腼腆内敛,不太会主动去认识谁,有过来往的年轻公子拢共也没几人。
与她关系稍稍亲密些的,除了同胞兄长、小舅舅,再有便是邻居苏府的四公子。
对于苏翊昙,也是她受伤以后才见面次数多起来的,毕竟他都直接找到她的家里。
至于旁人,一向都只是点头之交,就连她最好的两个闺中密友各自的兄长都同她没说过几句话。
她并不记得自己同哪位殿下有过交集,遑论有“男女之情”。听宫女议论,是这位殿下把她带回了京城,暂存于他的寝殿中。
是谁会做出这些事呢……
至于成王?
陆夕眠眼露迷茫。她发现自己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绝非谋反之人,也更加不会帮什么成王办事,其余再多的,一概不知。
陆夕眠不知为何自己的魂魄尚存于世,但既然她还“活着”,想来上天自有安排,说不准是给她一个机会为父兄洗刷冤屈。
陆夕眠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内情,赶紧稳了稳心神,打算再继续听听。
她下意识将完好的左耳冲着外头,屏息静听,这才发现出神的这会功夫,外头已经许久都没动静了。
嗯?怎么了?
外头就像是拨动了中止的机关,连风都静了。
只剩下沉稳的脚步声。
有人由远及近走来,守在外面的人再没敢出声。直到脚步声停在殿外,两名宫女才战战兢兢道:
“宣王殿下金安。”
宣王?!
有风挤进门缝,吹在陆夕眠的脸上。
她隐约嗅到一股淡淡花香味,记忆中突然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脸。
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
陆夕眠忍不住又朝门凑近了些。
现在一门之隔的外面来的就是她的恩人吧?若无此人,应当也不会有人把她好生安葬,她会曝尸荒野,任由野犬蚕食,尸骨无存。
陆夕眠突然一阵紧张,她这幅鬼样子还未见过人,不知道旁人能不能瞧见她……
明明已经感觉不到心跳,可她却总觉得心口怦怦的,有点期待,又有些忐忑。
她刚把手攥成拳,想抚上心口,门在此时被人推开。
木质门板向内打开,穿过陆夕眠的魂体时,她还怔愣在原地。
猝不及防,陆夕眠对上了双似浓墨一般乌润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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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鸽了太久实在不好意思,拖延症晚期真的没有救(捂脸)
照例简单排雷:
重生文,前世今生双c,1v1。男主非好人,是白切黑反派人设。女主是甜妹,天真好骗的那种
另,不要对作者的智商抱有太大希望。在座各位≥普通人≥作者智商>主角>反派,观文途中若觉得降智,属实正常,请以宽容的心关爱这个世界,感谢鞠躬~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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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立着两棵花树,白色的花一团一簇,密密匝匝压在枝头。初春的暖风打着旋,带着生的希望,从男人身后吹来。
陆夕眠闻到了杏花的香气。
面前的年轻男子一身月白色银丝团花纹锦袍,身姿颀长,身形萧萧。
他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背靠舊shígG獨伽明亮的天光,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白光。
跨过门槛,陆夕眠瞧清楚了他的脸。
男子清隽俊美的面容难掩苍白,透着股病容,大抵是屋内的气味并不好闻,他微微蹙眉,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声。
他轻抬眼眸,目光擦着陆夕眠的耳侧向后掠去,如有实质,染红了她半侧脸颊。
他离得极近,近到只要一低头,鼻息就要从她发间扫过。
陆夕眠的手还举在半空,虚幻的魂体若有似无擦过男子的胸膛。
她认出了眼前的人,两年前在宫里的某次宴席上惊鸿一瞥。
陆夕眠旁的优点没有,记性却十分不错,打过照面的人大多都能留下印象。
那天陆夕眠以为自己看到了话本里的神仙,于是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久了些。
当时苏翊昙注意到她的眼神,便主动介绍:
“宣王殿下乃是先帝的第十子,陛下的几个弟弟中唯一手握实权的一个,陛下将御司台交由他掌管,可见其信任。”
苏翊昙不太喜欢夸赞旁人,尤其是比他优秀的男子。
那段时日他殷勤地开解陆夕眠,变着花样找话题,又不想陆夕眠过多地将目光放在其他男子身上,见陆夕眠似乎并不感兴趣,于是三言两语便作罢,同她说起了旁的事情。
陆夕眠本在养病,她伤了一只耳朵,苏翊昙的话并未字字句句都听清。
她总觉得那天的事自己理应不记得了,可也不知为何,此刻记忆里关于“宣王”的一切一股脑都冒了出来,慢慢地变得清晰。
原来她当时听清楚了,不仅听清,还记住了。
陆夕眠回忆的功夫,宣王殿下已经穿过她进了屋里,走到棺前。
陆夕眠也跟了上去,停在他身边。
若说宣王与棺中人有何特殊的关系,显然不是。他脸上毫无悲戚,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陆夕眠想起方才宫人议论他们的关系,摇了摇头,她的确没同宣王说过话。
她低头看着躺着的自己,有些恍惚地手扶在了棺木边上。自己看着自己的尸首,这样的奇遇非是寻常人能体会的。
男人目光淡淡地掠过亡故的女子精致的面容,仿佛只是在审验宫人是否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衣裳换了新的,绯红色的裙上纹着牡丹花,绣娘的手艺精湛,叫人一时间分不清那花是真是假。
发髻被白玉金簪整齐束起,脸上薄施脂粉,将少女的青涩和纯真尽数展现。
她没有带耳饰,因而右耳耳洞周围的那颗小痣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深褐色,微微发红的痣,圆圆小小的,正安静地点缀在旧伤旁边。
因为涂了一层特殊药粉的缘故,延缓了衰败,她全身上下的皮肤仍算完好。
美貌的花季少女,正躺在棺中,安静地睡着。
好半晌,身侧的男人一动不动,他的视线牢牢锁在她身上,不知在端详什么。神情算不上严肃,但也格外认真。
陆夕眠侧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好像是在看……她的耳朵?
不确定的答案在心里浮现时,男子突然抬手,朝她的脸探去。
陆夕眠心头一跳。
他的手果然伸向了她的右耳,那只听不清声音的耳朵。
白如玉骨般的手停在耳侧空中,犹豫了下,终是轻轻落了下去。
屈起的指节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她的耳骨,然后——
轻轻捏住了耳垂,指腹在那颗小痣上缓缓摩挲。
陆夕眠的脸一瞬间爆红!
魂体当然毫无实感,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耳朵被人揉捏把玩……
偏偏那只手长得十分赏心悦目,指尖流连在她白皙的小耳垂上,她心里生出一阵阵奇异的酥痒感觉。
陆夕眠捂着自己的耳朵,抱住脑袋埋进胸口,躲闪着目光,红着脸飘远了。
未等她脸颊的热意消退,宣王便收回了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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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白天又下过一场小雨,入夜后,淡淡月辉洒在空落的院中,在潮湿的青石小径上铺了一层薄薄金光。
漆黑的夜里格外安静,陆夕眠战战兢兢地藏在树后,颇为胆怯地拿眼睛瞄着不远处,静静注视那个斯斯文文地坐在石桌前饮酒的男人。
自那天宣王来探查过她的情况后,她便失去了“自由”。她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到处乱晃,只能被迫跟着宣王。他去哪,她便只能在周围徘徊。
也正因为此,她看到了些不该看的,对这个谪仙般的男子生出了些畏惧之心。
这夜,男子安静坐在月下,手执一杯青玉酒盅。
他瞧着身子有些单薄,不似陆夕眠的父兄那样魁梧,捏着杯子的瘦弱手骨向外凸着,平白叫人想起瘦骨嶙峋一词。
看似柔弱无力,可陆夕眠却知道,他昨日就是用这只手,轻而易举地将他的亲侄子扼死在了龙椅之上……
明明是他弑君,可这人却有颠倒黑白的能力,甚至于朝野上下对他的说辞无不信服,皆认定了是自始至终尽力扶植新帝的苏相又将新帝杀害,而宣王“清君侧”后,迅速稳定朝局,全身而退。
不敢再回想更多细节,陆夕眠又往树后缩了缩,她才回退半步,忽见身后走来一人。
二十多岁的男子作侍卫打扮,腰间挂着一把刺春刀,踏着夜色,大步流星走到了男人身侧。
陆夕眠这两日总见此人,知道他叫卫惩,是宣王的心腹。
卫惩开门见山道:“奏请您登基的折子已快堆满思政殿,殿下做何打算?”
话音落后,院中便陷入了寂静之中。
宣王似有醉态,半晌才动了一下,略略掀起眼皮,嗓音含着淡薄酒意笑道:“本王还未想好,叫他们先等上一阵吧。”
他那个小侄子薛元辞上位还未满两月便驾崩,如今宝座空悬,前朝乱成一团,急需一位身份尊贵又能当大任的人来稳住局面。
毫无异议,便是这位当场捉拿叛臣苏相的宣王殿下呼声最高。
卫惩捉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他稍作犹豫,未敢妄言。
他不言不语,宣王却自说自话起来:
“你可是想问,本王筹谋数载,为何此时踌躇?”
卫惩抿唇不语,薛执笑眼弯弯,随口道:“看着那帮老家伙着急,不好玩吗?”
卫惩张了张嘴,“……嗯。”
“啧。”薛执嫌弃地看着自己木讷的下属,突然觉得兴致寥寥。
主从二人相对无言,又过了半晌,卫惩道:“药粉快失效了,陆姑娘的尸首如何处置?”
“尸首?”男人沉吟半晌,慢慢眯起眸,把目光投远,落在后面的杏花树上,“哦……差点忘了。”
藏匿于花树后的陆夕眠听到自己的名字,打起精神。
卫惩道:“可要下葬?”
宣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摆手,无所谓道:“那便葬了吧,摆在殿里也占地方。”
“葬在何处?”卫惩问。
“这种事也要本王操心不成?”男人睨他一眼,“你随便。”
卫惩抱拳答是,心里想的却是回京路上所见那幕——他们行至半途,恰与流放的队伍遇上,好巧不巧,正好看到陆夕眠险些被人凌//辱的画面。
陆家的女儿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样貌瞧着乖巧柔软,不曾想性子竟这般刚强。
那兵差满脸晦气地把人丢下,正要往回走,被他们殿下打远处一箭射杀。
殿下不叫人靠近,自己走到少女身前,沉默半晌,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然后带她回了京城。
“还有事吗?无事便回吧。”醉意上头,薛执有些困了,撑着台面站起身,晃晃悠悠就要往偏殿走。
卫惩回神,赶忙道:“殿下!陆将军与小陆将军……您如何打算?”
薛执停住脚步,微微偏头,不解地回望,“葬了便是,还要如何?”
他们回京时冤案已定,人都死了,薛元辞逼杀功臣后,将一干人等都丢到乱葬岗。
宣王回来后,把那些人又从乱葬岗里接了回来。
卫惩道:“既已知晓大将军蒙冤,那可要为其沉冤昭雪?”
卫惩是将门之后,打小便听镇南大将军的赫赫威名,月前骤然听闻陆将军叛上作乱,他是千万个不相信,如今一切大白,他从心底希望能洗刷陆家的污名。
陆夕眠听着听着,眼眶红了,她在暗中感激地看着卫惩,也一同期待着宣王的回答。
宣王负手而立,沉默半晌,哑声道:
“本王看起来就那么像是会做善事之人吗。”
卫惩哑然。
怎会。
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吗,宣王殿下不管看上有多么好相与,多么彬彬有礼,可骨子里……
“陆家时运不济,怨不得旁人。本王帮他们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
男人留下冷漠的一句话,便走了。
卫惩垂下眸子,额发掩住眼底情绪,没再上去纠缠。
**
那夜过后,陆夕眠再对着宣王的时候总是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饶是宣王长得再好看,听他说出那番话后,陆夕眠也高兴不起来。即便她知道,宣王所言乃是实话,他的人情舊shígG獨伽已给了足够多。
转日,卫惩找人在她久久徘徊的那颗杏花树旁刨了个深坑。
盛有陆夕眠尸身的棺椁被安置于坑中,宣王殿下的寝殿终于空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的本体已经下葬,魂体却不知何去何从,只能囿于这颗杏花树下。
又逗留半月,杏花渐渐败落,铺了满地芬芳。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陆夕眠没来由地觉得困顿。自从变成鬼魂后,她从未有过睡意。
昏沉之时,那两名曾看顾她尸体的宫女在树下扫满地的落花。
“你为何天天都要争抢着扫这里的落花?”
“卫大人说,此处是风水宝地。在这儿啊,会交好运!”
风水宝地啊。
陆夕眠慢慢阖上了眼睛。
意识慢慢飘远,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有人在说话,絮絮叨叨的,听着却并不厌烦。
“我就知道,真相总不会被埋没的,毕竟殿下最是嘴硬心软……”
“殿下准许陆将军配享太庙,小将军也恢复了一身清白,真是太好了。”
“他虽不愿管下葬的事,可他又说,这里是难得的宝地,”是卫惩的声音,“埋于风水宝地,逝者才能安息。陆姑娘,祝你好梦啊。”
***
***
“陆姑娘,快醒醒。”有人说,“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姑娘,姑娘?”
“……”
陆姑娘?是在叫她吗?可她不是死了吗?
皇后娘娘——
哪儿来的皇后娘娘?宣王终于愿意登基了?他娶夫人了吗?
陆夕眠被热醒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檀香雕花拔步床上,床前正候着个身穿粉红宫裙的小宫女。
小宫女见人醒,松了口气,一边伸手搀扶,一边庆幸道:“您总算醒了,娘娘还等着呢,奴婢扶您过去吧。”
心里嘀咕着,陆姑娘的酒量实在是差,只抿了一小口就睡了这么久,她怎么叫都叫不醒。
陆夕眠正头疼着,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浆糊,她抬手揉了揉脑袋,撑着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哪里?
小宫女见她出了许多汗,前襟领口被汗浸深了颜色,薄薄的衣料贴在玲珑有致的身体。她红了脸,垂眼轻声道:“陆姑娘,静熙宫离这里不远,奴婢帮您去取套新衣裳换上吧。”
清脆的声音顺利地进入到陆夕眠的两只耳朵里,右耳边未有任何杂音,双耳皆能无阻碍地接受到一切声响,就像她是个鬼魂时一样清晰。
陆夕眠怔愣着点了下头,小宫女匆匆出了门。
人才刚离开没一会儿,陆夕眠勉强才从混乱中醒神,她撑坐在榻上,空气中突然慢慢多了些焚烧的味道。
微微蹙眉,偏头朝半开的窗外望去——
天朗气清,一片宁静,湛蓝的天空中还能看到大朵的团云。
此情此景很熟悉,她隐约从记忆中找寻到了些蛛丝马迹,脑海中蓦地捕捉到某些回忆。
视线骤然一凝,瞳孔骤缩。
不远处冒出浓烟滚滚,很快,火团在空中绽放。
有明黄色倒影映在她惊惧的瞳中。
刹那间,天地共震!
轰地一声巨响,在她右耳边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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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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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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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巨响,绝望与惊恐顿时将人湮没。
烈烈火焰由一小团到铺天盖地、满眼的炽烈,只在一夕间。
陆夕眠缩在榻上,无处可逃。她下意识抬起手臂,护住自己的头。
震耳欲聋的爆炸的音潮与滚.烫热烈的火焰无情袭来,右侧身子被灼灼热流包缠。明明没有火烧来,热浪却仿佛就在身侧一般,灼/热难耐。
同样的痛苦她曾遭受过一次,眼下又重温了一回。
木门被崩开,有木碴飞了过来,划伤了陆夕眠护在头侧的手臂。她感觉自己的右耳嗡鸣作响,脸颊上有温热的流体流下。
耳朵的尖锐疼痛叫陆夕眠意识又模糊了起来。
她终于确定,自己的的确确是又活了,回到了两年前,她十六岁,右耳刚受伤的时候。
耳朵太疼了,脸颊湿湿的,分不清是汗从额角滑落,还是别的什么。分不开理智去思考重生的缘由,她便眼前一黑,疼昏了过去。
……
巨响震动了半座宫廷。
承文宫中正享宴饮之乐的众人皆一惊,目瞪口呆朝外看。各世家贵族与朝中大臣皆坐在案几后,左顾右盼,惶恐不安地私语着。
高坐于上位的年轻帝王亦微微皱眉,沉声道:“发生何事。”
他对着身侧的宫人问话,自有人出去打探,很快人回来,答道:“御花园东南角那边有浓烟,似是走水了。”
走水?走水怎会有那么大的动静?大地都抖了三抖,好像什么东西炸了一样。
顺帝紧拧着眉,“御花园东侧的宫殿不少……赵继泉,皇后今日在作甚?”
候在一旁的总管大太监应声:“陛下,皇后娘娘请了不少世家的姑娘赏花。”
“在皇后宫里?”
赵继泉摇头,“在年喜宫,老奴已着人去瞧了,想必不多时便会有回信。”
顺帝脸色稍缓,嗯了声。
他再次握起手中酒盅,冲下头众人举杯,“一些小事,继续奏乐吧。”
今日是宣王殿下回朝的日子,顺帝为皇弟大摆宴席,接风洗尘,他不想因为一些小事便扰了雅兴。
皇后那边不知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三天两头的没完没了,他今日有要紧事,实在脱不开身,不想去管。
这般想着,便转头看向身侧离他最近的青年,笑着问道:“十弟,今日这歌舞可还喜欢?”
下首位的青年闻声抬头,一双天然带笑的狐狸眼弯起好看的弧度。
他一身清雅白袍,姿容矜贵,正襟危坐时背脊挺得笔直,一举一动间,皆规矩得无可挑剔。
那张温文无害、俊美清逸的玉面上,带着让人轻易能放下戒心的,斯文又和善的笑容,长长的睫羽覆下来,半遮了潋滟深情,多了几分乖巧顺从。
“皇兄盛待,臣弟惶恐。”
青年一贯是温和守礼的性子,连声音都清润动听,不紧不慢地,叫人听得心里无比熨帖。
他举起自己的酒盅,送至唇边时,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下。薄唇轻抿,清醇美酒滑入腹中,又低垂了眼眸。
动作斯文优雅,将规矩与分寸刻在了骨子里,一举一动皆践行。
薛崎最喜欢自己这位皇弟的便是这一点,他笑道:“你此去江南料理案子,一去便是数月,实在辛苦,今日回家,不必拘谨。”
青年这才犹疑着抬眸,不解道:“臣弟不觉拘谨,臣弟很舒适畅快。”
皇帝又笑了,摆手道:“也罢,你一贯如此。”见弟弟酒意上脸,神色似有倦怠,便不再拉着他说话,转而关切起旁人来。
宴席上觥筹交错,很是热闹,薛执放下酒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旁人皆以为宣王殿下不胜酒力,极有眼色地不去叨扰他。
有几个久慕宣王风姿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小声赞叹着殿下即便酒醉,也分毫不失体面,斯文得体,温文尔雅。
可若是有人大着胆子凑过去瞧,便能看清他半掩着的黑眸里,半分醉意也没有。
一曲未毕,前去探查情况的小太监便回来了,他脚步轻而快,躬着身避着人群走到了赵继泉身侧,低声耳语。
赵继泉脸色变了变,转身又低声向皇帝禀明。
赵继泉的声音已经压到极低,四周人听不到内容,皆迷茫看着。
薛执正襟危坐在案几后,半阖了眼眸,放轻呼吸,任由那边清晰的低语送入自己耳中。
“金宁宫的膳房走水,动静大些听说是有人私藏了爆竹,厨房的火蔓延过去,不小心点着了,现下火势已然控制住。”
皇帝深深皱眉,“膳房?金宁宫不是一直空着,最近住人了?”
“是三公主留了大长公主家的两位姑娘小住,这几日就宿在金宁宫里。”
“姑母家的?人受伤了没?”
赵继泉摇头,“程姑娘还在宴上,赵姑娘回去取东西,正巧看到了火势,受了惊吓,就是……”
赵继泉说到这,脸色又白了两分,瞧出他神情不对,薛崎皱眉,“就是什么?”
赵继泉躬身,声音又低了低,“陆大将军的女儿那时正在金宁宫的偏殿小憩。”
薛崎蓦地转头,“你说什么?!”
赵继泉苦着脸,“听说是受伤了。”
偏殿距离小厨房最近,想必受了不小的冲击。
薛崎脸色难看,带着青玉扳指的手紧攥酒盅,心底掠过思绪万千。
镇南大将军陆绥铮两年来守着南境,此时此刻人正在大胜回京的路上,按着前线传来的消息,再有不足半月便能抵京。
薛崎本有拉拢嘉奖大将军之意,所以才命皇后留陆夕眠在宫里多住些日子,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女儿却在宫里受了伤。
笃地一声轻响,薛执将手中杯轻轻落下。
皇帝没有听到,冷着脸道舊shígG獨伽:“你亲自去看看,跟皇后说,朕待会——”
“咳,咳咳……”
皇帝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压抑的轻咳声打断,握杯的手顿了下,抬眸望向发声处。
宣王的手抵在唇边,正隐忍着,轻轻地咳。
薛崎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身有旧疾,身子一向不好,眼下他似是艰难地忍耐,却仍无力抵抗喉间的痒意,不小心咳出声时,他还面露歉疚,仿佛自己做了十分失礼的事情。
薛崎眼底闪过深思,顷刻间有了主意。“十弟。”
青年缓了两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臣弟在。”
他瘦弱的身躯如松柏般笔直挺着,白皙的面上带着薄红,薛崎有些不忍开口。
今日这场宴请来了京中大半的世家年轻公子,一是为薛执接风洗尘,二则来,薛崎还想趁此机会,为他的大女儿择一良婿。
皇后在他耳边念叨了许久,说孩子大了,该早些定下一门好亲事。薛崎舍不得女儿,总是推辞着说再等等看。
前几日大公主已过了十五岁及笄,今日若再没个结果,晚上皇后怕是又要埋怨不休。
择婿之事不可再拖,可眼下……
薛崎一时间抽不出身,本想着让赵继泉代替自己先去问候一番,待宴席结束自己再去瞧瞧,事总有个轻重缓急,他虽在意陆家女,可论重要程度,却也越不过自家女儿。
宣王离京太久,倒是叫薛崎一时间没想到他来。
思来想去,宣王是薛崎最信任的人,有些事交给他会更让人放心,由他出面,也更显得皇家的重视。
“阿执,近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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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夕眠再次清醒时,榻前正围着许多人。
“醒了醒了!”
耳边嗡嗡作响,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陆夕眠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几张熟悉的脸。那些人的嘴一张一合的,望着她的表情或庆幸或担忧,自然也有幸灾乐祸。
无需开口询问,便知眼下的情况。右耳处的剧痛钻心蚀骨,疼痛使人清醒,陆夕眠的思绪在此刻无比清晰。
她果真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
泰景三年六月,皇后娘娘邀各家夫人与姑娘们赏花。席间她不胜酒力,向皇后娘娘告罪后,移步到年喜宫旁边的金宁宫偏殿小憩。
醒来时,她十分不幸地遇上了金宁宫小厨房走水,火苗溅到了内含火药的爆竹上,剧烈的炸响将她的耳朵震伤了。
至于后宫为何会有爆竹,什么样的爆竹可以震伤她的耳朵,膳房当时又发生了什么,或许曾经皇家给过爹爹交代,但陆夕眠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她当初右耳损伤听不清声音,很长一段时间意志消沉,家人害怕勾起她伤心往事,个中内情对她只字不提。
就在陆夕眠迷茫地睁眼,因疼痛而眼底含着泪,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右耳时,榻沿上坐下一个三十左右的美貌妇人。
女人身穿着花纹繁复绚丽的大红凤袍,雍容华贵,仪态不凡,陆夕眠认出这是苏皇后。
苏皇后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眉目柔和,“陆姑娘可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
温柔似水的话语落在陆夕眠的耳朵里,变得模糊不清。她直勾勾地望着苏皇后,懵懂的模样倒叫对方自责不已。
苏皇后想起方才太医所说,再看着被纱布紧紧包裹的右耳,脸上的愧色更浓,叹了口气,亲自将陆夕眠扶了起来。
苏皇后亲昵地将陆夕眠半揽在怀中,手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拍,一边倾身前靠,贴近她的左耳,“让你在宫中遭此劫难,实乃本宫的过错,你心里委屈本宫知晓,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保重身子。”
她顿了顿,郑重道:“会好的。”
苏皇后的目光怜惜地从少女的脸上扫过,她想起方才陆夕眠被宫人背出来时那一幕——
人昏迷着,面对外侧的那半张脸上满是鲜血,瞧着可怖极了。
好在她当时在偏殿,且及时被人救了出去,火势未曾蔓延过去,身上没有多余的伤。不然若是陆夕眠被烧死在屋里,她该如何对皇帝、对陆将军交代啊。
皇后又问了太医署的御医几句,陆夕眠低着头,没有看清她的口型,待她抬头往外看时,正好看到太医说:
“……手臂上被木屑划伤处只需每日早晚涂抹药膏,约莫三月便可消除伤痕,至于右耳……”太医顿了顿,飞快地瞥了一眼陆夕眠,心虚地垂眸,“恕臣无能。”
太医刻意放轻了声音,是不想让陆夕眠听到。
她们以为她听不到,她们不知道,自己前世右耳受伤的那两年,早已学会了读唇形。
“还好这张漂亮脸蛋没事,不然……”
“可再好看,也不会有人家喜欢娶一个聋子吧?”
有几个年轻姑娘在角落里窃窃私语,陆夕眠全都“听”了个正好。说她不会再有个好亲事的,正是她的好堂姐,陆明鸢。
离得远,皇后没有听到,倒是几个姑娘身旁站着的二公主闻声脸色沉了下去,拧眉轻斥道:“人醒了,咱们都出去吧,围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陆明鸢被二公主这冰冷的一眼看得抖了抖,自认理亏,转身往外走时,心里幸灾乐祸,陆夕眠的好日子可算到头了。
二公主的生母陈妃与陆家关系近,她走到太医身边,关切又细致地问了些护理方法与日常的注意事项。
陆夕眠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抬手,要摸一摸耳朵上的纱布。才刚举起手,一只微凉的柔软的手一下按住了她的手腕。
陆夕眠茫然侧头,这才发现床边站着个人。
一个身穿淡蓝色袄裙的少女面容清丽俊秀,细长的柳眉微微上扬,清冷的眸中罕见地染了一丝薄怒与警告,正是她的闺中密友,谢兰姝。
谢兰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一想到她一只耳朵听不清,脸色难看了两分,又闭上嘴。
陆夕眠不知好友的心思,只以为好友在不满自己乱摸,委屈巴巴地扁了下嘴,缩回手,把脑袋垂了下去。
她低头不语,安静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皆以为她伤心过度,不愿开口说话。
二公主嘴里念叨着“有什么好看的”,冷着脸把屋里的人赶走了大半,谢兰姝也被她拉了出去。
陈妃没走,走到榻前坐下,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陆夕眠的头,“孩子,你受苦了。”
其实相比于上一世,陆夕眠此时此刻的心态堪称平和,不似上回那般无措和难过。
她已经这么过了两年,早已习惯。做鬼魂的那一个月让她又重新能听清声音,那都是梦幻和虚假的,眼下只不过是又回到了常态而已。
更何况,她算是白捡了一条命诶。
那颗杏花树果然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宣王没骗人。
陆夕眠愣了一下。
对了,宣王!
那人前世是最后的胜者,既然他那么厉害,既然现在这个皇帝两年后会死,那她是不是可以提前找到宣王,然后求他庇护陆家?若能成,不管两年后会发生什么,陆家的危机都会减下不少。
陆夕眠的心跳怦怦快了起来,一股兴奋的感觉在体内乱窜。
未尝不可啊。
宣王虽然嘴上说着不管陆家的事,可他后来的所作所为也并不全是冰冷无情的。陆夕眠越想越觉得有戏,垂在床榻上的小手攥成了拳,心里立刻便做了决定。
她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注意陈妃不知何时离开,屋子里就剩了苏皇后和另一人。
“长姐,我会……”
声音很模糊,但前两个字陆夕眠听清了,是个男子的声音。
长姐?!
陆夕眠蓦地抬头,与那年轻公子四目相对。
她道是何人,原来是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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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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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陆夕眠磨了磨牙,没出声。
她得忍,得忍。
前世受伤后,就是此人护送她出宫回到陆府的。
也是他,在之后的半年中时常来看她。
那段时间陆夕眠闷闷不乐,苏翊昙不论风雨,不论有多忙,每日都坚持来探望她。
最开始她实在没心思见人,后来是阿娘说,看出来苏翊昙是个重情义的,劝她给个机会,她才放任其靠近。
再后来,即便是在政见上与苏相不合的爹爹,也被苏翊昙的“诚心”所打动,不再与苏府势同水火。
爹爹主动软和了性子,同他最看不惯的那些文官应酬往来,只为了她和苏翊昙的相处时能少些为难。
谁能料到,苏翊昙每日的悉心开导、嘘寒问暖全是假的。对爹爹的百般讨好,向哥哥指天发誓做出的承诺,也全都是假的。
苏翊昙猝不及防被少女瞪了一眼,有点无措。是哪里得罪她了吗?
再仔细看,少女又将头垂了下去,仿佛方才只是他眼花一样。
“阿昙,我与你说的听到了没有?”苏皇后嗔了一眼,有些不满弟舊shígG獨伽弟的三心二意,她顺着弟弟的目光回头望了眼,又道,“别瞧了,她正难过着。”
苏翊昙远远地又盯了一眼少女,神色有些古怪。方才那一眼倒真没瞧出来难过,反而有些怨恨在里头?
这念头才出来,苏翊昙便摇摇头,自我否决。
他与陆夕眠是邻居,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她是很喜欢他的,不然为何每次见面都对着他笑呢。
苏翊昙回过神,“长姐,我在听,你叫我送陆姑娘回去。”
苏皇后点头,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叮嘱道:“她受了伤,正需要人陪伴,你好好表现。”
苏翊昙抿了下唇,犹豫道:“长姐,可父亲他……”
“父亲做事也要看陛下的意思,”苏皇后打断道,“镇南大将军是栋梁,驻守南楚这两年,功劳不可谓不大。”
“是,父亲在政见上与陆家一向不合,但大将军手中握着军中的势力,是我们需要的。他不日便大胜回京,陛下的意思是能拉拢尽量拉拢,不管从前关系如何,今后要交好为先。”
“陆姑娘在本宫的宴上出了事,本宫难辞其咎,眼下只能靠你多往陆家跑一跑,叫大将军别太生气才好。”
“陆家若是能站在我们苏家这边,于辞儿是助力。”
二人交谈时声音压到极低,保证没有旁人能听到,但陆夕眠却不需要听,她随意看了一眼,瞧清楚苏皇后的口型,心里便什么都明了了。
她前世受伤以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扔进了地狱一般,所见皆是黑暗,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接受自己“残疾”的事实,等她再重回人间,首先看到的便是对她不离不弃的苏翊昙。
先入为主地,自然对苏翊昙产生了些许依赖之情,她曾以为苏翊昙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可惜,自己一朝沦为阶下囚,家破人亡。
一直到死时,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陆夕眠都想不明白这人究竟是何时变坏的。
现在一切分明,不是人变坏,而是这本就是一场圈套,一次算计,一个阴谋。
重来一回,她要警惕苏家人,要替家人报仇。至于苏翊昙的示好——
陆夕眠撇了撇嘴,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只不过一切要从长计议,她可不能再像以前似的那么傻乎乎的,旁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尤其是苏家人,要格外小心。
陆夕眠只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手撑在床榻边上要下去。
苏皇后还想再说点什么,余光瞧见榻上的女孩下了榻,她赶忙走过去。目光打量着少女苍白的脸庞,关切道:“怎么下来了?时辰还早,再多歇息一会吧。”
苏皇后怕陆夕眠是要回陈妃宫里去,毕竟陆夕眠这趟进宫来,几日都住在陈妃宫里。
陆夕眠的耳朵还疼着,她看清楚了皇后的话,可她不太想理,于是装聋作哑道:“民女听不太清,请娘娘恕罪。”
话音落,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男子的目光变得更怜惜了。
“可怜孩子,你放心,此事本宫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苏皇后叹了口气,又顺势道,“叫阿昙送你回家吧,阿昙为人可靠,有他在本宫才放心。”
陆夕眠一个“不”字脱口而出。
苏家姐弟皆略有惊诧地看着她。
陆家与苏家是十几年的邻居,他们也算是看着陆夕眠长大,知道这小姑娘对着与自己交好的人或是主动向她示好的陌生人时,性子就像一团棉一样柔软。
她很孩子气,爱憎分明,且一向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所以此刻陆夕眠的拒绝在姐弟二人眼里尤为突兀,毕竟以前陆夕眠在面对他们时,不是这般态度。
陆夕眠懊恼地咬住唇,在心里暗道了一声本性难改,闭了下眼睛,索性就随了心去说话做事。
再睁开眼时,她没遮掩自己的抗拒,清澈的眸子直视着皇后,坦言道:“娘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说得坦荡直白,符合她一贯的性子,反倒叫人生不出怀疑。苏家姐弟二人对视一眼,都在脑内替她的行为做了解释。
高高兴兴来赴宴,却不想遭遇这飞来横祸。右耳往后能不能再听到声音都不好说,或许这一辈子都摆脱不掉“残缺”二字。
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苏皇后见陆夕眠好看的眉都皱在一起,又见裹着伤处的那团布都被血染得红透,知她定是疼痛难忍的,因此并未计较她否决了自己的提议。
苏皇后眉目柔和,退让道:“那你莫要走太远,待会本宫派人送你回家。”
这次她的声音大了许多,且对着她的左耳说的,陆夕眠没法再装作听不到,于是敷衍地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苏皇后特意叫来贴身伺候的宫女,她一向体贴入微,叮嘱宫人莫要凑到陆姑娘面前去惹人厌烦。
既然陆夕眠想静一静,便放任她一个人待着,只要人还在她的华春宫里,便不许人上前叨扰。
苏皇后跟着陆夕眠到了门口,就在廊下,继续嘱咐弟弟几句。
陆夕眠出去后也并未走远,她知道皇后铁了心要苏翊昙送她回去,躲不开。
耳朵疼着,心里想着一会要单独面对那个心怀不轨的男子,心口便堵得发慌。
站在海棠树下,陆夕眠望着花已渐渐败落的枝丫,正出神着,有个小太监拢着两手,踏着碎步快步行至大宫女面前。
“陛下听说……”
声音自是听不清的,陆夕眠偏头看过去,正好看到小太监似是在回大宫女的问话,这次她读清了小太监的唇形——
“宣王殿下正在金宁宫查探情况,殿下说,若娘娘这边方便,他等会过来。”
“宣王”二字陆夕眠瞧得清楚,眼前顿时一亮,那一瞬间连耳朵的疼痛都忘了。
陆夕眠目光灼灼盯在大宫女身上,看着她走到苏皇后面前如实禀报。
苏皇后皱了下眉,“宣王怎么来了。”
“陛下在前朝宴请大臣,走不开,便叫殿下来问问金宁宫走水的事。”
苏翊昙见苏皇后脸色难看,心中亦惴惴不安。
“宣王怎么来了,今日不是为他接风洗尘吗?怎的提前离席了?”苏翊昙急忙道,“长姐,今日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你可知晓内情?”
“事发突然,本宫还未来得及详查。”苏皇后拧着眉摇头,她下意识想寻找陆夕眠的身影,一下便撞进了少女直勾勾的目光里。
那目光十分坦荡,丝毫不避讳什么,
即便知道陆夕眠听不到他们的交谈,苏皇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去传话吧,就说本宫这里有客,暂时脱不开身,劳烦他半时辰后再来。”
苏皇后心里没底,若是皇帝亲自来问倒还好糊弄,偏偏是这个宣王。
“不论此事是因何而起,本宫管教后宫不严的罪名难逃,只盼着此事莫要牵连太广才好……”苏皇后嗟叹道。
陆夕眠假装在宫中随意漫步,苏家姐弟低声说话,并未注意到陆夕眠在不知不觉间,人已经晃到了宫殿院落门口。
陆夕眠一只脚迈出院子,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眼,见无人注意,便拎着裙角,迅速闪身溜了出去。
她在宫里住了不短的时间,对宫里的路十分熟悉。
从皇后的宫殿走到金宁宫,要经过办赏花宴的年喜宫。那儿应当还有不少人没走,她得避开。
陆夕眠的脑海中有一张皇宫各小路的舆图,那是她前世同好友在宫中玩蒙目相捉时印拓在脑海里的,但凡是她曾走过的路,便都会记印在脑子里。即便过了一世,那些道路的印痕也不曾淡去。
找到宣王以后说什么呢?陆夕眠没想那么多。
先见到人再说吧!
她这一路走得胆战心惊,心口像是揣着个小兔子,心脏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紧张到无以复加。
一只耳朵刚受了伤,听力大大有损,她只能靠眼睛四处搜寻。
皇后很快便会发现她不见了,届时发动宫人寻她,费不了什么功夫就能抓到她,所以她腿脚得快些!
这般想着,脚底下健步如飞,从未跑得这么快过。
事情发生变故时她是昏迷着的,待她清醒过来,人已经躺在皇后的寝宫里了,是以她并未亲眼见到走水后的金宁宫殿。
陆夕眠一路跑到宫殿院前时,被眼前的景吓到。
金宁宫虽说已经有好几年无人常住,但因距举办后宫私宴的年喜宫很近,所以时常供赴宴之人小憩用。比如她今日因为不胜酒力,便来这里小睡了会。
虽不比一般后妃的宫殿那般富丽奢靡,倒也算干净美观。
可眼下……
陆夕眠驻足,放眼望去。
金宁宫的小厨房烧成一片废墟,夷为了平地,破砖烂瓦散落一地。与它相连的两间房也坍塌了大半,再瞧不出房子样儿。
主殿和西偏殿还好好的,只东侧的偏殿——陆夕眠小憩的那间,房子依旧矗立,只是木门木窗皆破损严重,窗框被熏得焦黑舊shígG獨伽。
陆夕眠呆滞地望着眼前的惨烈,一时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她两世加在一起,第一回直面这场意外。
心惊胆战地看着最后一具焦尸被蒙上白布,由几个小太监抬了出来,陆夕眠的心脏不住地颤抖。
“我还真是福大命大啊……”她失神地喃喃。
传话的小太监随在送尸队后走了出来,陆夕眠闪身躲到旁边的树后。待人走远,她才拎着裙摆,探头探脑钻了出来。
金宁宫里已不剩几个人,四周一片寂静,陆夕眠收拾好心情,又往院中张望。
青砖石板路从脚下延出去,视线顺着小径远投,一下便望到了尽头。
废墟前,一场大火将青砖路生生拦截。废墟中,碎片狼藉,满目疮痍。
身着清贵华服的年轻男子正屈身半跪在地上,他一只手搭在膝上,一只手不嫌脏似的在那堆黑黢黢的瓦片残骸里拨弄翻找,耐心又专注。
陆夕眠看到那个不算陌生的身影,心里顿时酸软,眼眶一下便红了。
或许是因为前世那些糟糕的一幕幕仍在眼前,她对眼前的男子无端生出滔滔不绝的依赖之情,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那是个好人,是于她有恩的人。
她终于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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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滴,好人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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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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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执前脚赶到金宁宫,卫惩便领着几个幸存的宫人到了他面前。
“殿下,”卫惩说,“出事时便是他们几个在这周围。”
卫惩身后站着两个太监和一个宫女,他随手揪住一小太监的后领,把人拽到近前。
小太监被脚底下的东西绊了一跤,噗通一声,摔跪在废墟上。
身子抖如筛糠,豆大的冷汗由额头滑落到颤声道:“宣、宣王殿——”
“问安就免了。”男人打断道,“说说情况。”
他清润的声音徐缓温柔地扫过人的耳朵,如清风般和暖。
男人抬起头,含着鼓励意味的柔和的目光落下,在意识到对方的胆怯时,又继续安抚道:“若与你无关,不治你罪。”
小太监松了口气,不安的心神稳了稳,心道宣王殿下果然如旁人所说的那般斯文和善,再开口//交代时多了几分诚恳:
“奴婢①是花房的,今日去给静熙宫送芍药时,在金宁宫东侧的宫门处看到了椿喜,他从金宁宫里匆忙跑出,鬼鬼祟祟的……”
卫惩问:“椿喜是何人?”
“椿喜是三皇子的近侍,平日寸步不离三皇子的。”小太监嘀咕道,“奴婢觉得他奇怪,是因为三皇子住的含灵宫离这里有一炷香的脚程,他跑这么远作甚……”
更可疑的,是他捧着花才走到静熙宫门口,便听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而发声地便是金宁宫。
怎么会这么巧呢?
“殿、殿下,椿喜不会是故意纵火吧?”
薛执垂眸听着,没有言语。
卫惩又点了第二个人。
第二人是个年纪稍大些的老太监,毕竟是宫里的老人,见宣王时显得比小太监镇定许多。
“老奴是金宁宫的总管太监,事发前,老奴发现膳房宫女随意丢弃了未熄的炭盆在房后,先训斥了她几句,又叫她把炭盆拿回来。谁知……”老太监摇摇头。
卫惩闻言皱了下眉,“炭火未熄?这么说,那些炮竹是沾了炭盆里残余的火星,才烧起来的?”
老太监点点头,又叹道:“那小宫女也死在了大火里,没有回来。”
若是他能早些发现这些纰漏,这场大火就不会有。
“那你可知晓这些炮竹是谁的私藏?”
老太监又摇头,“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老奴以前从未见过。”
薛执静静听着,他手里捏着一截燃后的炮竹,这是膳房炸后残留在现场的东西。初次清查时,有人发现了这个东西,判断为是有宫人私藏的炮竹不小心沾到未熄炭盆的火星导致的起火。
炭火盆是意外,至于炮竹是谁私藏,目前尚无人认领,需再进行调查。
第二人说完,薛执仍低着头,捏着那截小小的炮仗在手中仔细端详。
直到第三个小宫女战战兢兢道:“起火时,奴婢正要去静熙宫取衣裳,才走到殿外,就听到背后一声巨响。”
卫惩问:“取什么衣裳?”
宫女答:“陆姑娘小憩后,汗弄脏了衣裳。当时皇后娘娘要召见她,所以奴婢就去取一件新的。”
“陆姑娘——镇南大将军的女儿?”卫惩皱眉,“她受伤了吗?”
小宫女眼圈红了,声音颤了颤,“是,陆姑娘受伤了,还是、是我把她背出来的……都、都是血,半张脸都红了……”
卫惩拧着眉,抬手挥了挥示意这三人离开。
“殿下,陆将军的女儿受伤了,此事恐怕——”
薛执将那一截炮仗握在掌心,挑着眉,却问道:“你觉得这几挂鞭炮,能有这么大动静吗?”
卫惩哑声。
炸声响时薛执正在前朝宴饮,从承文宫到此处少说要走上一刻时间,当时他们可都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股威力,毁了半座宫殿、死了几个宫人,这可不是几挂鞭炮能做到的。
“意外、巧合,的确啊。”薛执随意抬手,将手里的东西扬了出去,他拍拍掌心,撑着膝站了起来。嘴上这般说着,面上可不是全然信了的样子。
是意外不假,又或许不止如此。
卫惩道:“属下再派人好好翻翻这里?”
薛执沉思片刻,摆手,“不必再找了。”
若是往常,卫惩会全心全意地听从任何指令,但今日——
“殿下,大将军不日便会回朝,此事若不彻查,怕是不好交代。”
薛执含笑的目光徐缓地扫过卫惩的脸,只看着他,不说话。
卫惩被看得头皮发麻,“殿下,属下一时情急,失言了。”
“这么在意陆家的事?”薛执轻声问。
他目光平静,若有似无地在卫惩的脸上扫了一圈后便淡淡收回,垂下长而密的眼睫,情绪全然遮掩,分毫不露。
卫惩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您知道的,我很崇拜陆将军,只是不希望陆家也被人——”
“好了,”薛执伸手把人扶了起来,笑着打断道,“本王没说什么啊,何必吓成这样。”
卫惩哪里敢让他亲自扶,衣裳袖口没等被碰到,他便赶紧自己站了起来。
抬起头的那一刻,卫惩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他眼睛飞快往远处又瞥了一眼,收回目光时,便见宣王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卫惩咳了声,脸色古怪,压低声音,“殿下,那边站着的好像是陆姑娘。”
薛执没有回头,微扬眉梢,“谁?”
“那位被大火波及,受了伤的陆姑娘。”
一提受伤,薛执不说话了。
卫惩道:“殿下,可要我……”
把她赶走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便听薛执道:
“你回避。”
卫惩愣了,“回、回避??”
薛执低下头,似在专心研究地上那堆乱糟糟的东西,嘴上催促:“走。”
卫惩:“……哦。”
他犹疑地又瞥了一眼院子门口,挠了挠头,转身躲开。
卫惩前脚才离开院子,陆夕眠便做好了心里准备,提着裙子飞奔了起来。越奔跑越靠近,大脑便愈发空白。
她眼睛里只有那个背对着她站在那儿的男人,紧张和激动的情绪扰得她心神不宁。慌乱中,她没看清路,黄色绣花鞋提到一堆断裂的碎木板上,人被狠狠绊了一跤。
这里才刚绊倒过一个小太监,此刻倒霉的变成了她。
“哎——”
薛执最开始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时,并未打算理会,毕竟他也没料想到会有女子这般莽撞,直接往人身上撞。
女孩的呼喊声出口时,他突觉不妙。未等转身,背后便被人大力撞了上来。
“唔。”一声闷哼从男人唇角溢出,俊秀的眉微蹙。
呜呜呜,好痛。
陆夕眠脚背被卡在木板与木板之间,额头磕在男人背上。大抵是因为再次经受冲击,伤口又破裂,包扎厚实的右耳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感。
尖锐的疼痛迅速地冲上头顶,就像是有人在用铁钉去钻她的头皮。
眼圈和鼻子瞬间涌上来一阵呛人的酸意,泪花顷刻间盈满双眸,疼得她有一刻眼前发黑。
可即便滚烫的泪珠抑制不住地滑落在脸颊两侧,她仍死咬住下唇,一声哽咽都没出。
薛执很快转身,有力的手掌隔着衣袖抓了下她的手腕,将她稳稳扶起,向上提了提,拉着她站好,然后便松开了手,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看清她的样貌,不由得怔住。
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活泼娇俏、充满朝气的颜色。衣裙繁复华丽,花纹精致,十分讲究。
明明是最爱美的年纪,可此刻衣裳却染上了斑斑血迹,十分突兀的脏污破坏了她原本的美丽,看起来狼狈又糟糕。
右手臂的袖子破了一道长长舊shígG獨伽的口子,隐约还能看到胳膊上裹着一层止血布。
小姑娘的右耳上包裹着厚重的纱布,血已经将白色布条浸透,红得吓人。而她对这一切浑然无知,只红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薛执微怔,与她四目相对。
陆夕眠觉得自己重生了一次总该有些长进,首先便是要学会忍耐,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不该再那般软弱,要更坚强些。
于是从睁开眼再次面对了一次大火时起,她就一直在忍。
在皇后宫里看到仇人时隐忍怒火,看到了昔日好友时强忍着倾诉欲。至于躲着众目偷偷跑出来这件事,更是她两辈子加在一起做过的最有勇气的事。
原本她觉得自己已经能像爹娘一样,像那些大人一样,可以顺利地藏住自己的心思不被人看出来,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眼前的困境。
可直到此刻,她忍住了满腹的委屈,忍到眼眶通红,忍了一路,却在见到上一世对她和她家恩情最大的这个人面前,最终没有忍住。
面前正在看着她的人是目前她可以确定的唯一能保护陆家的人,他就象征着安全感,他勾着她心里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委屈又冒了头。
“呜……”
低低溢出的呜咽声听在人耳中,如有只小爪子在抓挠着心脏般痒。
少女神情懵懂,目光里有这个年纪才有的坦荡与无知,还有些叫人读不懂的执拗,薛执不知这些“固执”是从何而来的。
许是疼得厉害,却又强忍着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哭,所以一直忍着眼泪,忍到了鼻尖眼眶通红,脆弱又坚强,惹人怜爱。
“你还好吗?”他突然温柔地问。
陆夕眠目光有些呆滞地凝望他,没有注意到他的问话。
年轻男人的眉眼精致隽秀,眸光明澈柔和。一双天然带笑的狐狸眼十分漂亮,原本该带了几分攻击性,却又因他唇边挂着浅笑,几分凌厉便淡化在他周身斯斯文文、温润恬淡的气质里。
陆夕眠不知哪儿来的勇猛气,她紧走了两步靠近,抬起左手一下揪住了男人的袖子。
带着哭腔的哽咽说:“不能走,我好疼呜呜……”
话音落,薛执轻挑了下眉。
这是赖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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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
【奴婢】男女奴仆。太监对皇帝、后妃等也自称奴婢。
【奴才】①家奴;奴仆(明清两代宦官和清代满人、武臣对皇帝的自称;清代满人家庭奴仆对主人的自称)。②指甘心供人驱使,帮助作恶的人。——摘自《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963页。
因本文并非架空明清,且奴才一词作者菌会下意识把男人都脑补为半秃,真的很出戏,不想用QAQ,所以太监自称选用更为通用的“奴婢”,而不是清宫剧里用的奴才哦~
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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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目光淡淡落在她的伤处,看到伤口裂开后有血流下,透过了包扎的缝隙,顺着脸颊,晕染了白肤。
他温和地笑了笑,缓声道:“可要替你宣召太医?本王去叫人。”
说罢便要抽出袖子,绕过她离去。
原本存着试探这位陆姑娘的打算,但经这一番折腾,此刻也没了那个心思。
未等他动作,少女的手上便用了力气。
玉葱般纤纤细指死死揪着他的袖角,用力到指尖毫无血色,像是倾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双灵动澄澈的小鹿瞳忐忑望他,生怕他离开似的,揪着他的衣角还往她的方向拽了拽。
薛执低头看了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倒是从未有人这般大胆,敢一而再对他失礼。
陆夕眠见他真的不动了,满是试探和心虚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她自以为将窃喜与庆幸藏得很好,可惜在薛执眼中,只需要看上一眼,这些心思便一览无余。
薛执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孩,久违的新奇感让他心底兴致忽起,嘴角又噙起笑意,放缓了嗓音,慢条斯理道:“舍不得本王走?”
若仔细听,便能发觉这句早已不复方才那般温柔客气,甚至有些故意引诱的意味,十分轻佻,与方才所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大不相同,就像是突然换了个人。
可惜陆夕眠自从见到他以后,思绪便是乱糟糟的一团,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男人那双带笑的好看的眼睛上,没发现他的异样,也没有注意盯着他的唇形。
他声音不大,陆夕眠自然就没太听清,“什么?”
她的表情太迷茫,薛执很快意识到自己故意为之的挑..逗并未引起她的任何反应。
她听不到。
这个意识浮现在薛执脑中,他的眼睫轻轻颤了下,突然沉默了下来。
沉寂了片刻,他忽然往前迈近了半步,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
“听不到了么……”似是在感叹,喃喃细语低到人几乎听不到,表情有些遗憾。
陆夕眠瞧清了他的唇形,呆呆地点了下头,小声承认:“这边听不到了。”
一边说着,一边毫不避讳、十分老实地交代了自己的伤情,侧了下脸,手指右边的耳朵。
“但是用左边仔细听还是可以的。”
因她乱动,直往下流的血迹顿了下,转了个轨迹后,才继续往下。
眼见着血就要滴落到她的衣领,薛执忽然轻轻笑了声,唇角弯起,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害你受伤,”薛执抬手捏住了女孩的下颌,拇指轻轻抹去腮边血迹,嗓音微哑,“本王负责,如何?”
动作着实轻佻放荡,略微上扬的语调亦显轻浮。
男人的拇指上有薄茧,应是练过骑射、拉过弓箭的缘故,他用指腹擦过女孩细嫩的脸颊,替她抹去脸颊上的一片血迹。
陆夕眠没被人这么碰过,浑身不自然地颤栗了下,缩了缩脖子,但却没躲开。
她瞪圆了眼睛,傻傻地盯着他的唇形,自然看清了他的话。可就因为看清,才难以置信地呆愣在原处,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陆夕眠眨了下眼睛,怀疑自己的眼睛也出了问题。
薛执慢慢收敛了调笑的神色,在她失神时,他又退回到该有的分寸中。
他后撤了半步拉开距离,又从袖中取出一条白色丝帕,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满是鲜血的手掌。
他看着自己的手,一边擦,一边轻笑开口:“说笑罢了。”
“我当真了!”
几乎是踩着薛执的话音,陆夕眠赶忙叫了出来,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
薛执擦手的动作一顿,微微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他掀着眼帘,审视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有些锋利,藏有怀疑和警惕的暗光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很好地压了下去,十分自然地又藏进了那双天生多情的笑眼里。
还没等薛执开口,女孩又怯生生却坚决地朝他伸出手。
袖口处再度传来下坠的力道,薛执瞥去一眼,“嗯?”
陆夕眠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窘迫道:“能不能……”
薛执等着她的下文,只见她犹豫片刻,最终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孤注一掷:“殿下能不能送我出宫?”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殿下方才说要负责的,难道这便要说话不算数了吗?”陆夕眠咬咬牙,“我当真了!”
薛执低低笑了一声。
他没有开口答应,只是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明明笑眼温和,却无端叫她有一种害怕的感觉。
陆夕眠原本积攒的一腔勇气,顷刻间尽数泄出去不少。
薛执看着小姑娘羞窘无措地把脑袋越垂越低,心底的兴味愈发浓厚,她那双天真澄澈的眼睛,叫人很难不生出些恶劣的捉弄心思。
“姑娘贵姓?”
陆夕眠微怔,下意识道:“陆……”
对了,他不认识她。
意识到这点后,她再看向自己正死死揪着对方袖角的手……脸又红了几分。
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强行拉住衣袖,大概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吧?陆夕眠挫败地想,宣王还对她和颜悦色的,这人的修养真好。
正要松手道歉,身后便传来几个人脚步声。
定是来找她的吧!
陆夕眠一激灵,顿时绷紧精神,也不敢回头看。
她的手紧张地微微颤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用力,眼神哀求地看着薛执,“帮……”
男人垂眸扫过袖角,嘴角噙着冷淡的笑意,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地撤回袖子。
陆夕眠剩下的声音都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心猛地沉了下去,眼里的光瞬间黯淡。
薛执视若无睹,绕过她往外走去。
没希望了,她想。正垂头丧气,便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他就站在身后,离她很近的地方。他在她的左侧,好像在说给她的左耳听。
“去宣御医来。”
好不容易寻到人的华春宫小宫女看了一眼被男人挡在身后的女孩,神色犹豫,“殿下,皇后娘娘在找陆姑娘,奴婢把人领回去再宣太医吧?”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缓声舊shígG獨伽道:“本王是不该阻你将人领回,皇后之命不可违,你的难处本王知晓。只是听闻这位姑娘在事发时就在现场,目睹了些情况,本王实在在意。”
“陛下要彻查此事,本王必定尽心竭力而为,方能不负皇恩,这点不得已,相信皇后娘娘可以理解。”
宫女受宠若惊,她向来都是按照主子吩咐行事,对方不配合时故意刁难都时有发生,何时听过主子们的解释?这些位于高位的皇亲贵戚更是没有必要多费口舌向她这个小宫女做解释了。
她忙不迭应道:“您言重了,自然是案子为重,只是陆姑娘她……”
薛执抬手打断,笑道:“皇后娘娘那里本王过会亲自去解释,你回去就说是本王执意把人留下,有些细节要问一问陆姑娘,之后本王会派人送她回府,让娘娘莫要记挂。”
小宫女松了口气,领命离开。
打发了人离开,薛执转过身,对上少女亮晶晶的眼睛。
“……”
薛执抬手按了按眉骨,无奈道:“姑娘随本王进殿吧。”
六月的太阳很毒,在外面待了一会,后背便生出一层薄汗。
薛执径自在前头走,也不管后头的小姑娘有没有跟上来。他走得很快,长腿迈一步,陆夕眠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金宁宫的主殿未曾受到大火的影响,殿内一切陈设依旧完好。
二人进了殿后便在大殿的两侧对面而坐,薛执正襟危坐,认真地打量着她。
陆夕眠受他影响,不自觉地也端正了坐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规矩些。
她惴惴不安,“殿下……您有什么要问的吗?”
男人看她的目光很温和,并不冒犯,也不会叫人不适。
当然,或许只是因为她知道两年后的事,所以对他有着先入为主的、没来由的偏袒。毕竟宣王殿下在她的心里被过分美化,因而她对他的容忍度出奇得高。
薛执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一直安静地观察她。
虽然他的视线并不惹人生厌,但……但他看得实在太久了!
他长久审视的目光让陆夕眠开始不安,她悄悄蜷起脚趾,硬着发麻的头皮与他对视。
时间开始变得缓慢、难熬,没一会儿功夫,陆夕眠便败下阵来,左顾右盼,不再看他。
整个大殿都静悄悄的,再没有人开口。
直到太医来,陆夕眠才松了口气。
有能力登上帝位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压迫感实在太强。
太医给陆夕眠又诊了一遍伤,重新包扎了一遍伤口。
揭开伤处时很疼很疼,当着外人的面,陆夕眠强忍着眼泪,没有哭。
初次上药时陆夕眠还在昏迷,可此刻她是十分清醒的。疼痛唤醒了她前世的一些不好的回忆,整个人变得恹恹的。
耳侧的血已经干涸,揭开布条时,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与细布之间的粘连。
“结痂了,”年轻的太医轻声安抚,目光触及到小姑娘通红的眼眶时,停了下,声音更柔,“可能会有些痛,稍稍忍耐一下。”
陆夕眠勉强笑了笑,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感觉到了,黏黏的,是我的血在挽留它呢。”
太医失笑,“你说的对。”
早就被血染透的布慢慢掀开了一角,太医的手顿了一下,眉头慢慢拧起,“这是谁处理的——”
才说了个开头,又生生顿住,将骂人的话咽了下去,只叹道:“不好好包扎,晚上会发高热的……”
“啊!这么严重吗?”陆夕眠被他的话吓到,小鹿瞳瞪得溜圆。她最害怕发热,小的时候有一次差点人给烧傻了。
她受惊地弹直背脊,却忽视了细布的一头还捏在太医的手里。
头随着身体后仰,耳上便传来一阵撕扯的剧痛,她感觉自己的脸侧又被硬生生地撕了一遍。
陆夕眠疼得直抽气,“完了完了,我耳朵是不是掉了?!”
前世好歹还两个耳朵齐全的,若是重生一回变成独耳怪,那也太丢人了。
太医越瞧她越觉有趣,笑道:“还在呢,莫要再乱动了。”
一医一患对答如流,气氛和谐。
“你听得到他的话吗?”一直安静旁观的男人突然开口问。
陆夕眠没有听到,她还专注地盯着太医的嘴,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医嘱。
因为死过一次,所以她格外珍惜生的机会,对自己的身体很在意。只有身体好起来,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做想做的事。
太医给陆夕眠上药,一开始没有在意宣王的问话。可等了会也没等到陆夕眠说话,这才发现不对劲。
他诧异地看了一眼宣王,男人脸色情绪淡淡,看不出喜怒,好像也不在意自己的问题是否得到回答。
转回头,震惊地看着陆夕眠。他没有仔细查看,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外伤。
陆夕眠面露迷茫,“怎么?”
太医瞠目结舌,“你……殿下在问你话呢。”
陆夕眠唰地转头看向薛执,呆滞地:“啊?”
说话了吗?她没有听到。
薛执十分有耐心,又重复问道:“你听得到他的话?”
陆夕眠老实摇头,“听不到呀,他说话声音太小了。”
因为要给她看伤,是对着她的右耳说话的,那怎么可能听得到呢。
“可本王见你们聊得很好。”
陆夕眠双手放在膝上,乖巧应答:“因为我可以读唇形。”
薛执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睨了一眼太医,“继续吧。”
太医手里捏着医具,做了个深呼吸,才继续医治。他这次安静了不少,望向陆夕眠时,目光忍不住带了点可怜。
薛执的目光落在女孩血腥狰狞的伤口,看了片刻,又看向她的脸。
小姑娘的睫毛一直在不停地颤抖,饱满的红唇微微嘟起,秀气的眉紧紧蹙着,偶尔发出轻轻的抽气声,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显得尤为刺耳。
她的拳头紧攥着,垂放在腿上,偶尔似是疼得厉害,她会悄悄揪住自己的裙子。
她好像很喜欢抓着东西。
薛执面无表情地看了会,然后转身朝外面走。
太医知道陆夕眠右耳失聪后,面色严肃地又对她进行了更为详细的问诊。
结束后,他反复嘱咐道:“伤处不要沾水,饮食尽量清淡,不要再做太大的动作,以免再次挣开伤口。”
太医只当是小姑娘贪玩,到处乱跑导致伤口破裂,倒是没忘旁的地方想。
他说得尽量慢,确保陆夕眠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他的唇形后,才继续说下一条。
“若晚上有发热迹象,一定要及时找大夫瞧瞧。我给你开几个方子,你回家后让家人去抓药。”
太医挑出一张,特意说明:“若是头晕,可以服用这个。还有这张是失眠的方子,睡前可以喝一剂。虽然不能过于依赖药物,但你才受伤,想来还不适应,眼下保证充足的休息最重要。”
“谢谢你。”女孩感激地弯起眼睛,冲太医笑笑。
前世她从皇后宫中醒来后便被苏翊昙送回了陆家,没有见过这位太医,更没有被人这般细心地叮嘱过。
重活一次,她格外感恩一切对她释放善意的人,不论那善意有多少。
“姑娘客气了。”太医摇摇头,都是他作为医者该做的。
他看着女孩明媚的笑容,心里很不是滋味。背起药箱,转身朝外走了两步,又停住。他在原地站了会,才转身。
年轻的太医面容清俊,方才的惆怅已不复存在,眉宇间阴霾尽扫,他笑着感慨:“姑娘心胸开阔,在下佩服,苦难都是暂时的,希望今后你都能开心快乐。”
陆夕眠重重点头,目送人离开。
大殿又安静了下来,陆夕眠抬眼看向门外廊下的男子。
他背对着她站在日光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说要问她事情,怎么还出去了呢?陆夕眠迷茫地望着。
时辰不早了,还是速战速决,早点让他派人送自己回去吧。这般想着,陆夕眠站起身慢慢走了过去。
“殿下,”陆夕眠绕到他面前,仰头望他,“您想问些什么吗?”
薛执垂眸,对上她清澈干净的眼睛。
他的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有礼的笑,但陆夕眠却感觉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本王派人送你回去。”他说。
陆夕眠眨了下眼睛,他怎么不问呢?
薛执知道陆夕眠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内情,毕竟她被人背出来时还是昏迷的。
他已经没话要跟陆夕眠说,转身就要走,才刚迈出一步,衣袖上又传来了熟悉的下坠感。
“……”
薛执睨她一眼,“牵上瘾了?”
女孩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她见男人依旧笑得温和,心里想着他应该还没有生气,于是手上就没有松开。
她硬着头皮,不依不饶,“您说要负责的,对吧,所以就没什么说法了吗?”
脸面和矜持一文不值,全家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她现在管不了自己在宣王眼里是个什么形象,既然碰上了,就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毕竟方才可是他自己说的,要负责的呀。
薛执活了二舊shígG獨伽十二年,从未见过这么执着的女孩。
说好听点是执着,可若是不顾修养与风度,薛执更愿意用“厚脸皮”和“莫名其妙”来形容陆夕眠。
他面色复杂了一瞬,无奈反问道:“那么姑娘想要什么说法呢?”
陆夕眠想了想,“不然您给我一个信物吧,虽然您不会赖账,但有了信物,也能让我更安心呀。”
还真打算赖账的薛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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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方预判了你的动作/诶嘿/
薛小狗:其实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但没关系,只要我脸皮够厚,我依旧可以赖账√
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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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薛执也只能如她所愿,他总不能再拒绝说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虽才相识,但薛执丝毫不怀疑自己现在若是转头就走,一定会被她缠到死。
心里暗叹了声,真不该一时兴起随意逗人玩。被人轻易抓住了把柄,委实是他的过失。
这是头一回没克制住心里的恶劣捉弄心思,没有第二次了,他想。
一个信物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薛执从袖中掏出一个铜制令牌,随意递到她面前。
陆夕眠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喜不自胜地打量着上头的字。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从金靠山这儿要来的,可不能弄丢了弄坏了。
瞧瞧这材质,瞧瞧这做工,看着就跟一般人的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令牌上写的“卫”字是何意。护卫吗?或许吧。
陆夕眠欣赏够了,美滋滋地揣进了怀里。初战告捷,她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满足感充斥着全身,连耳朵的疼痛都忘了。
薛执不敢再轻易做出什么承诺,将令牌塞过去敷衍了事后,便唤来卫惩,叫他快把人送回陆府去。
少女又感激地朝他投来目光,以为他是多么守信靠谱的好人。可实际上,难缠的小姑娘前脚刚走,薛执转头就把她忘到了脑后。
他疲惫地抬手按了按头,负手站在院中,又望了一眼那片废墟。
潋滟乌瞳散去了惑人的笑意,剩下的,尽是让人望而却步的深邃与冰冷。
**
华春宫。
苏翊昙得知陆夕眠和宣王遇上,再坐不住了。在屋中踱步,面上焦色难掩,“长姐,你说宣王会不会为难她?”
苏皇后摇头,肯定道:“宣王不是那样的人。”
她看着弟弟关心则乱的样子,心道到底是年轻,所思所念都挂在脸上。
苏、陆两家相邻,虽然长辈之间因为政见不同,向来没什么来往,但小孩子却是偶尔玩在一起。
尤其是陆夕眠大伯家里的那一双儿女,从小就喜欢拉着苏翊昙玩。弟弟没少往陆家跑,只怕他心里早就对陆夕眠动了心。
现在看着小姑娘受了苦,他心里只怕更难受吧。想着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苏皇后宽慰道:
“宣王待人最是温厚宽和。”
虽然不愿意承认宣王的优秀,但苏翊昙也不得不认同这句话,哪怕他没有同那位殿下打过交道。
宣王的名声实在太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宫婢奴仆,无一不赞叹他温柔宽厚、风姿卓然。
哪怕是对待有罪的人,宣王亦是和颜悦色、一视同仁,更何况陆夕眠受了牵连与伤害,宣王没有理由苛待她。
苏翊昙意识到自己的忧虑委实多余,稍稍冷静了下,便想通了。可担忧压下去,心里又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
或许宣王会对她格外怜惜也说不定……毕竟陆夕眠本身就是个性子绵软、乖巧讨喜的姑娘。
说不清为何会有这般怪异的心思,他本能地排斥他们见面这件事。
“长姐,不然我还是去宫门口守着吧,等她出宫。”
苏翊昙魂不守舍的,一想到自己方才恍惚间看到的那个充满仇怨的眼神,他只想快点同陆夕眠见上一面,好安自己的心。
苏皇后还未来得及开口,宫女便来通传说宣王到了。
苏皇后看了一眼弟弟。
“请他进来吧。”
很快,由宫女引领着,年轻的男子迈步进了殿中。
青年一身得体优雅的清雅白袍,姿容矜贵,即便锦袍的尾端沾了不少脏污泥土,也不见丝毫狼狈与失礼。
瘦削的身骨颀长笔直,透着股如松般的清冷与坚毅。他面上挂着温柔和煦的笑容,看得人下意识便放松了警惕和戒备,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
踏进来的每一步都像用尺丈量过一般规矩整齐,比起那幅优越出众的皮囊,更叫人倾慕的,是举世无双、得体恭谨的风姿。
薛执走到近前,礼节周全又标准地行礼。
抬起头,那双蛊人的狐狸笑眼像被清泉洗濯过,干净清亮。精致的眉眼弯弯,精妙地掩去极致的漂亮,看上去一副温良无害的样子,欺诈性极强。
谁不喜欢长得好看又礼数周全的人呢?苏皇后见到薛执的这一刻便忘了方才的担忧,她让薛执坐下,慢慢聊。
薛执却笑着摇头,“多谢皇嫂,我站着就好。公务缠身,问两句就走。”
苏皇后理解地点头,“方才殿下差人传的话本宫已知晓,陆姑娘由殿下的人护送,本宫很放心。”
薛执抿唇笑笑,只道为皇兄皇嫂分忧乃分内之事。
他三言两语交代了下大致情况。
苏皇后听到三皇子身边的小太监曾出现在金宁宫附近时,心头猛地一跳。三皇子今年五岁,虽是丽妃所出,但后宫之人若犯了错,她这个皇后亦难辞其咎。
“和三皇子有关吗?”苏翊昙没忍住插话道。
按理说,宣王同皇后讲话,本没有苏翊昙说话的份。
薛执的话被打断,也不见恼怒,他依旧温和地笑着,目光转向苏翊昙,温声道:“只是有人见到了三皇子的人,并不是说此事与他有关。”
皇后明白宣王说这话时何意,他只是提前打个招呼,之后会从这里入手探查,此时来知会一下皇后,是叫她有些心理准备,不至于一无所知。
现在他在查后宫的事,在皇后的管辖范围里,理应告知对方事情进展。
苏翊昙觉得此人风评极好不是毫无缘由的,他极会做人,就好比此时,他将自己所知告诉皇后,在调查还未开始的时候,主动给了皇后一个面子。
后宫的事要由皇后自己来查,倘若皇后的所为令他失望,他才会站出来揭开这一切。
果然,在宣王毫无保留地交代完询问结果后,苏翊昙看到姐姐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事情已说完,宣王准备告辞,临走时,像是无意闲聊了句:
“说来也巧,本王询问完宫人,便见陆姑娘朝偏殿去了,见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本王也安心了。”
苏翊昙与皇后对视一眼,皆沉默了。
看来宣王还不知陆夕眠右耳听不到的事,想来他们也未曾多做交流吧,不然以宣王的聪慧,只需说上几句话便能看出她听力受损。
“殿下见她是过去做什么的?”苏翊昙没忍住问道,他自找不到陆夕眠那时起,便十分在意她去了哪里,为何离开。
宣王茫然摇头,“本王不知,瞧她的样子,像是在找东西吧。”
说着说着,又无奈地笑了,“本想问陆姑娘些内情,可惜她只埋头找,问她什么也只是摇头,并不言语,似乎并不想理我,便算了。一片狼藉,就算真的丢了什么,怕是也找不到。”
“原来如此……”苏翊昙松了口气。
宣王所言倒是符合陆夕眠的性子,她在陌生人面前一贯是有些害羞腼腆的。
先前元宵灯会上,有个年轻的公子哥想同她搭话,人家也没唐突,只是打了个招呼,陆夕眠便像只受惊吓的小兔子,拉着婢女的袖子慌慌张张地往前跑,任那公子如何呼唤都不回头不理人。
苏翊昙抬眼看了看长相出众的宣王,心里的嫉妒稍减几分。原来长得这般好看,也不能叫她多看一眼。
想到宣王刚刚说的她不理他,又思及她往常对自己和颜悦色甚至展露笑容,苏翊昙唇畔不自觉也带了点笑意,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得意与满足。
薛执见状眼中笑意渐浓,轻声道:“苏公子很担忧陆姑娘?”
苏翊昙抬眸,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那双狐狸眼里笑意浅浅,似是揉了细碎的春光在里头。
会有女孩能抗拒这双眼睛的蛊惑吗?
苏翊昙也笑了,“是,我同她青梅竹马,自然很要好。”
他一字一顿,说得不快,像是生怕人听不清楚,听不明白。
宣王垂下眸,低笑了声,不再多说什么,同皇后说了一声便离开了。
他走后,房中有片刻的寂静。
苏家姐弟的笑容慢慢都淡了下去。
宣王的确有安抚人的躁动不安的本事。他在时,苏皇后短暂地觉得很踏实,可他一走,那股忧虑的后劲更加凶猛地涌了上来。
“看来事情果真要闹大了。”苏皇后眉间的忧色更浓,舊shígG獨伽她叫来身边的大宫女,“去把丽妃叫来。”
不论如何,她这个后宫之主得先做点什么。
“是,娘娘。”
苏翊昙不明白姐姐为何如此焦虑,“宣王知道分寸的,此事与长姐无关,与苏家无关,长姐不必担心。三皇子若是与此事有关,那不是更好吗?于长姐而言,于辞儿而言,都不是坏事。”
薛元辞是当今陛下的大皇子,乃是苏皇后所出。景朝自开国起,便没有前朝那些必须立嫡长子为太子的严格规定,所以顺帝的那些孩子们都有机会成为下一任君王。
顺帝偏爱皇后是事实,可又谁能说得清帝王的宠爱究竟能持续多久呢?
育有皇子的后妃又岂止苏皇后一人,后宫那几位生有皇子的嫔妃,出身显赫的也不是没有。
哪怕顺帝的生母出身苏家,哪怕皇后现在依旧深受宠爱,但只要薛元辞一日不立为太子,苏家便一日不能安心。
若真是三皇子身边的人办了错事,那不是正好能搓一搓丽妃的锐气吗?丽妃可是同皇后一样,都生了两个皇子啊。
苏皇后嗔了他一眼,“你不了解陛下,他不会乐见后宫出乱子的。”
她之所以能稳坐后位,伉俪情深,除却家世和父亲的缘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最懂分寸,能为薛崎守好后宫。
丽妃倒霉,于她而言不一定是好事。就算争斗,也绝不能用陆家的女儿做牺牲品。
“事情既已发生,陆家那边只能尽力弥补。至于丽妃……若真和含灵宫有关,本宫也不能在此事上做文章。”
换成别的女子受伤,皇后或许还可以借此事敲打丽妃,可偏偏是手握军权、战功赫赫的镇南大将军的女儿。
苏皇后由宫人搀扶着,慢慢起身,叹了声,“后宫安宁,陛下才能放心,可不能像先帝时那样——”
看到弟弟不解的眼神,苏皇后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猛地顿住。
苏翊昙犹豫道:“先帝……怎么了?”
皇后摇摇头,“不要问了。”
苏翊昙眉心拧起,见姐姐讳莫如深,只得闭口,然而却在心里存了个疑问。
“本宫不担心宣王查,本宫只担心陆家那边不好交代。后宫前朝的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本宫不想陛下难做。”
“说到底,今日事也只是一场意外,”苏翊昙宽慰道,“陆姑娘走了不要紧,一会我去陆府瞧瞧,定不会叫她觉得太委屈。”
皇家的恩赐于任何人而言都是莫大的荣幸,他代表皇后多去探望她几次,想来陆家人也不会揪着不放。
苏皇后点点头,从自己的宝匣中挑挑选选,取出几件名贵的首饰交到苏翊昙的手中,又命人去库房里挑了不少宝贝,甚至还有她的嫁妆。
“好好哄她,要用心。父亲那边,叫他最近莫要再针对那些武将,以免大家面子上过不去。”
“我知道了,长姐。”苏翊昙想起少女那双讨人喜欢的小鹿瞳,唇边带了点笑,他目光坚定,恳切道,“我会好好待她的,她逢此劫难,我也很心疼。”
**
**
薛执回到王府时,有人已经等在那了。
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正端坐在桌前,双手捧着茶杯,怔愣着出神。俊秀的脸上难得出现了迷茫的神色,整个人透着股和气、文静。
直到薛执在他身旁落座,他才恍然回神。
那公子似是被吓了一大跳,放下茶杯,抚着胸口,面色痛苦道:“您真是,走路就不能出点声?要吓死谁。”
“是你心里有鬼。”薛执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我这不是想事情入了神……”林长翌叹了口气,将心里纷杂的思绪甩开。他站起身,将药箱提起放在桌上,打开,从中取出医具。
薛执伸手勾住衣带,一层一层褪//下衣裳,他外面穿的白袍,可里面却裹了好几件黑色的衣裳。现在那几件衣裳好像沾了水,沉甸甸的,被人仍在地上时,发出沉重的声响。
大片带有纵横交错旧伤的肌//肤露出,男人他不言不语,将身子背了过去。
没了衣裳的遮掩束缚,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弥漫整个房间。
林长翌看清他后背的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提前两日便收到了卫惩的飞鸽传书,叫我第一时间来给您看病,”林长翌看着地上扔着的两件被血浸透的衣裳,气笑了,“殿下真是好忍耐。”
“方才我在金宁宫可是一点都没瞧出来异样呢。”
“您怎么还没把自己给作死啊。”
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像是很艰难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带着极重的怨气和怒火。
薛执极有耐心地等了会,没再听到下一句,这才轻轻笑了一声。
他被骂也不生气,更不计较林长翌没大没小、礼数尽失。他仍笑意吟吟,好脾气道:“骂够了的话,就请林太医为本王诊治吧。”
“殿下如此能耐,怎么不自己来?!”林长翌被他这幅无所谓的样子气得抓狂,“您伤成这样还进宫?是不是又喝酒了?”
薛执嗯了声,“本王保证下回不会了,别担心。”
保证?林长翌冷笑了声。
男人轻描淡写,温声宽慰,若是旁人定会被他徐缓真诚的语气欺骗。
然而林长翌却不会再上当,这种屁话从他十四岁入太医院学习时开始就常听薛执说。
六年过去,他被骗了许多次,早就长了记性。
宣王嘴里的话真真假假,假的居多,敷衍的谎话张嘴就来,谁信谁是傻子。
下回不会了?
他明明下次还敢!
林长翌捂着额头缓了缓,将骂人的话都咽了回去。
听着面前身形瘦削的男子正虚弱地轻轻地咳,林长翌满腔愤怒化为无奈。
终是拗不过。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从药箱里翻找伤药。
翻翻找找,很快手里多了几瓶药粉,他没有立刻打开使用,而是依次递到薛执面前。
男人理所当然地伸手接过,单手灵巧地剥开瓶塞,将瓶口凑到鼻下轻轻嗅了一下。只一下,便又将塞子扣了回去,递回给林长翌。
林长翌面色如常接过药瓶,为宣王的伤背上药。一套动作他做得熟练,显然是数年的默契使然。
屋内无人说话,一时间气氛沉寂得有些可怕。
突然,林长翌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觉得全天下再没有比我更大度的人了。”
作为一个医者,一个自诩有些能耐的太医,每一次都被伤患当面质疑用药和医术,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薛执脸上没了笑意,嗓音也沉了下去,他难得讲了一句实话:
“本王不是在针对你。”
林长翌喉间一哽,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轻叹了声:“我知道的。”
药里的成分有什么,谁说薛执都不会信,唯有他自己确认才行。
他不是针对谁,只是不信任任何人罢了。
气氛过于沉重,林长翌有些受不了,他又开始没话找话:
“您这伤是怎么弄的?江南的案子这么棘手吗?”
“嗯?卫惩砍的。”
林长翌:“……”
故意的是不是?
“您不能好好说话吗?”
“你不能带上脑子同本王说话吗?”
林长翌:“…………”
案子若是不棘手,又怎会烦劳宣王亲自去一趟?至于伤,自然是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遭到了报复。
“本王以为几月不见你能有些长进。”薛执叹了口气,“也是,太医院里的人只要医术好就够了,用不上脑子。”
林长翌决定和他断绝一个时辰的亲缘关系。
然而才坚持了一小会,天生话多又爱唠叨的林太医便坐不住了,他仔细打量着那道狰狞的伤口,眉头拧起。
“您这伤口长得好好的,好似是突然撕裂,但又不太像……”
中间似乎被一股极重的力道砸压过一般,是被锤了?不对,薛执人缘不差,应当也不会有仇家特意跑进宫里去锤他一顿吧。
而且这个位置,这个高度……好奇怪。
林太医本着探求真相的认真态度,虚心求教:“我没看出来,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弄的吗?”
薛执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娇小的身影。
斑驳的衣裙,破碎的袖口,满是鲜血的耳朵。
还有那双明明很羞怯,却又过分坚决执拗的眼睛。
自然是被某个小姑娘坚硬的小脑袋给砸的。
那个莫名其妙,不顾一切,非要留下他的人。
薛执轻轻笑了一声,却道:“不小心撞在门框上了。”
告诉林长翌实话自然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他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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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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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疑
==============
林长翌怎么都想不到,热爱撒谎的宣王殿下会在这种小问题上都糊弄他。
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防不胜防,他又当了一回傻子。
伤口处理完毕,林长翌坐回座位,还在皱眉深思,门框好像确实可以形成这样的伤口……
今天一共就为两位病人看伤,都看走眼了。
林长翌有些气馁。
薛执不管他,自己绕到屏风后换了新衣裳。出来时,见林长翌还坐在原处。
“还有事?”
林长翌哦了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给他,“我母亲临走前写给您的。”
薛执接过,却没看,写的内容无非就是让他保重身体,不看也知道。
他手指将信抵在桌上,问:“长公主又去佛安寺了?”
“是,到六月了。”林长翌的声音低了下去,“今年是第六年……”
六年前的六月,林长翌的弟弟病死,自那之后,他的母亲昭文长公主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去佛安寺为夭折的孩子诵经,也会为还存活于世的家人祈福,保佑所爱的人平平安安。
林长翌亲眼见到弟弟染病而亡,他不喜欢再看着家人染病而自己却束手无策,于是选择了进入太医院,成为一名太医。
薛执对林家人的执念不置可否,他在林长翌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执着,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陆夕眠。
有些事经不住回想,更不能深思。
只需稍稍思索,便能察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
林长翌背起药箱正准备离开,忽听薛执在身后叫他。
男人神色犹豫,这是林长翌很少能看到的神情。
“有件事想请教你。”薛执说。
林长翌新奇地瞪大了眼睛,诧异出现那张十分文气显小的脸上,整个人呆呆傻傻的,看上去不太聪明。
“请、请教?”
这么郑重其事吗?看来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他挺直后背,认真道:“您请讲。”
薛执拧着眉,半晌,薄唇微张:“寻常女子是会讨厌轻浮之人吧?”
林长翌:“……”
怎么会是和女人有关的问题呢?
他也没有什么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啊。
“应、应该吧……”林长翌不确定道。
“应该?”
“啊,您举例说说?比如?”
薛执突然抬手,伸向林长翌的下巴,作势要摸,“比如这样——”
“唰”的一声!
没等碰到,林长翌就抱着药箱飞快地向后撤了一大步,靴子摩擦地面发出声响。
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躲开男人清瘦的手掌,战战兢兢地往后缩,瞪圆了眼睛,“这、这是要打人吗?”
薛执一阵无言,几次张口,又无奈合上。
长公主和成远侯看上去都是聪明人,为何生出来的儿子——
罢了。
林长翌看着男人脸上那副熟悉的无奈,后知后觉,想到了他方才用的是“轻浮”一词。
“哦,是摸啊!”林长翌松了口气,“那两个人的关系是……”
“初次见面。”薛执补充道。
林长翌:“……”
“殿下,这不叫轻浮,叫下流。”
“哪有正经人才见面就要摸脸的?”林长翌一阵无言,“这男子是您哪个案子里的犯人吗?”
薛执:“……嗯。”
林长翌重重叹了口气,“哎,我就知道,我认识的人里应当没人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薛执:“……嗯。”
不知为何,林长翌觉得薛执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他是说错什么话了?
薛执缓缓吐了口气,又问:“若有男子初次见面就……就那样,一般女子会如何反应?”
林长翌想了下倘若自己是那个被人摸了脸的女孩子,一阵恶心涌上心头。眉头使劲皱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吃过脏东西一样难看。
他说:“修养好的姑娘会惊吓着后退,再骂上一句登徒浪子然后跑开,性情火爆的会直接抬手一巴掌。”
薛执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说的不错,这才是寻常女子该有的反应。
“不过也分情况,若是对方位高权重,人家姑娘或许怕得罪对方,不敢反抗。”
“那又会如何?”
林长翌猜道:“大概会吓得小声哭,满腔委屈,却又不敢动弹。”
薛执这下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那个小姑娘好像哪种情况都不是。
他故意为之,只是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差印象,好叫对方离他远些。
他也是头一次十分失礼地对一个姑娘动手动脚,自以为那样做一定会让对方讨厌的,可惜事情却不似他预料的那般。
陆家那位小姑娘……
显然很不正常。
伤了耳朵后,没有哭闹,没有指责,没有抱怨。
不好好在皇后宫里养伤,背着人偷偷跑来金宁宫。十分冷静,举止怪异。
找东西那是他信口胡说糊弄皇后的,他能看的出来,小姑娘是来寻他的。
为何呢?
薛执端坐在榻上,垂眸思忖,身子僵在那里,像一棵枯木,久久不动。
半晌,抬手揉了揉额角,无奈笑了。
她很可疑,他好像也不太正常了。
**
苏翊昙从皇后宫里出来,自信满满地带着赏赐前往陆府。
到时,正巧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官袍的男子骑在马上,与他的轿子交错而过。
黑色的官袍在景朝很少见,只有一种人穿的是这个颜色的衣裳——
御司台,宣王的人。
苏翊昙看到了那把象征男子身份的刺春刀,认出那是跟在宣王身边多年的心腹,卫惩。
他紧蹙了眉,有些不安。
虽然他也知道这或许是宣王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护送陆夕眠,但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闷。
这种烦闷感在他被陆家的门房拒之门外时达到了顶峰。
他的东西没被留下,人也没能进去。
阻他进去的人说是陆夫人交代的,他家姑娘重伤需要静养,闭门谢绝一切来客。
苏翊昙不懂,卫惩只是前脚才刚离开,陆家的大门为何这般迅速地就关闭了,好像提前知道会有人来。
苏翊昙站在陆府门外,脸色阴沉。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想见陆夕眠却扑了个空。
他是来探病的,总不好硬闯。
苏翊昙无法,只得回去。登上了马车,手撩起轿帘,最后又转头望了一眼陆家紧闭的大门。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悄悄改变。
朝着他不可控的方向。
**
将军府内。
“走了吗走了吗?”
右耳上裹着厚重纱布的少女坐在床边,晃着小腿,神采奕奕,瞧不出一点难过样儿。
倒是坐在她左侧的年轻妇人满脸泪痕,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仿佛天塌了一般。
“走了走了,姑娘都放出话去,谁敢让人进来啊。”
婢女冬竹从水盆里拧出一条温热的手巾,走到少女面前蹲下,执起她那双脏兮兮的小手,一边擦拭指尖的血迹,一边无奈地说着。
陆夕眠听罢松了口气,嘟囔道:“可不能放进来,那不是个好人。”
手被擦拭干净后,她回身抱住身边的妇人,撒娇道:“阿娘别哭啦,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是好好的?”妇人捏着帕子伤心地抽泣,眼中尽是心疼,“净胡说八糊弄我,当我看不到吗?这耳朵……疼不疼呀?”
她抬起手,想碰又不敢碰。
陆夕眠瞧着妇人,看着看着自己眼眶也红了,但她的嘴角却是笑着的。
前世韩氏在牢里病死,带着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今生她还能有机会看到那个孩子出生吗?
陆夕眠紧紧圈住韩氏的脖子,用力吸了口气,轻声道:“阿娘,不要紧的,只是右耳听不到了。只要性命还在,便都不是难事。”
她想,今生不仅要看着弟弟或妹妹出生,还要给爹娘养老送终。
韩氏请的大夫很快到了,陆夕眠把那个年轻太医给她的方子交给冬竹,让她跟着大夫去抓药。
时至黄昏,落日余晖从窗外照了进来。
用过晚膳,汤药也熬好了。
陆夕眠慢吞吞地喝着难闻的汤药,倒是把才平复好心情的韩氏吓了一大跳。
这……这还是她那个每次喝药都要撒娇耍赖的女儿吗?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乖巧了?
陆夕眠费劲地把药咽下去,抓了一大把蜜饯塞进嘴里,一股脑地嚼碎咽下,人才算又活了过来。
韩氏虽外表柔弱纤细,但也是个心胸豁达、外柔内刚强的女子,她见女儿如此乐观,知道自己也不能拖后腿,很快调整好心情,从悲伤中走了出来。
日子总要继续过,总不能一味愁眉苦脸。
用过了药,陆夕眠准备休息。她喝了太医送的那副安神方子,见效很快,只半个时辰,便昏昏沉沉。
韩氏叮嘱她好好休息后便走了,陆夕眠躺在床上,失神看着床顶。
今天见了宣王,表现不太好,光是跟个傻子一样发呆,都没好好说过话。
不怪她,谁叫宣王长得实在太好看。对着那样一张脸,对着那双极致漂亮又温柔的笑眼,没舊shígG獨伽有几个人能不分神吧。
她静静地回忆今日发生的事,不知过了多久,隐约觉得外头热闹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总觉得好像听到外头有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她耳朵不好,约莫是听错了。
陆明鸢应当回来了吧,大伯那边在说什么她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前世父兄被冤,大房那边却安然无虞,这其中若没鬼,她千万个不相信。
外有虎狼,家贼也得防。
陆夕眠疲惫地翻了个身。
罢了,歇会吧。
吱呀——
婢女春桃一溜烟跑到床边,满脸兴奋,“姑娘!快醒醒!好消息!大房那边出事了!二公子要被人抓走了!”
她嗓门敞亮,饶是陆夕眠只有一个耳朵也听清了。但她有些困,不太想理,于是敷衍地嗯了声。
抓就抓吧,她堂弟那个德行,又有哪天不闯祸呢。
“好像是什么司台的人来抓——”
陆夕眠对这其中某个词十分敏感,蓦地睁开眼,“御司台?!”
“对对,是这个!”
“谁来抓人的?!”她噌地坐起身,慌里慌张穿上鞋就要往外走。
“哎姑娘!”
等不及春桃回答,陆夕眠一路小跑便冲了出去。
陆家乱套了。
原来外头的哭闹声不是错觉。
满院子都是人,吵吵嚷嚷,乱糟糟的。
陆夕眠用尽全力奔向门口。
会不会是他来了?
从东侧小门里跑了出去,心口狂跳,从未这般期待过什么。
终于,小巷尽头,她看到了人。
远处,高头骏马上,男人的白袍随风飘扬。
陆夕眠的困意顿时消散,她热烈的目光追随而去,他似有所察,偏头望了过来。
乌瞳潋滟,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她激动地朝他摆手,无声叫他:“殿下!”
原本只是想打个招呼,却不曾想——
男人翻身下马,信步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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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见面啦~
发红包呀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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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alia】、【ryou】 1瓶;
谢谢大家!感谢鞠躬~
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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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走过来了!
好像听到他的名字,她就会变得失去思考的能力。白日时是这样,此刻也是,光是知晓他出现,她便迫不及待地来寻。
寻到了说些什么?不知道。
她没想。
依旧像个傻子一样。
薛执站在亮处,对于黑暗中的人瞧不太清,但他听到了她奔跑的声音,还有和白日时一样,撞上他后背时,那阵轻巧的没有节奏的呼吸声。
分辨出来人,薛执半分犹豫都没有,翻身下马。
有些事情思索了许久未果,不如亲自来再试探一番。
看着他果断地朝她走来,陆夕眠竟倏而竟生出一种掉头就跑的冲动。
明明他是笑着的,笑得还是那样温和,可自己却无端地生出了惧怕。
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又浮现出前世宣王将亲侄子掐死在龙椅上的画面,她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险些忘了,不管宣王于她陆家恩情多大,此人都是个狠角色,毫无疑问。
她还没有天真到一个能登上帝位、且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人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薛执缓步靠近,瞧见了她的那一步。夜色中,眼底兴味更浓。
倒是有种小动物般的敏锐,知晓他心情不好,很危险,还知道躲。
既然害怕,那为何又要凑上来呢?
“殿、殿下……”陆夕眠没什么底气地唤了一声。
薛执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袖角,空空荡荡的。
他轻笑了声。
这回倒是不拉他了?
“陆姑娘还没有休息吗?”
“大人!大人!我儿犯了什么错啊,为何要带走他?!”
一道凄厉的女声撕心裂肺,覆盖了男人低柔的问话。
男人微微皱了下眉。
陆夕眠茫然地眨了眨眼,“您说什么?”
实在是太乱了,过多纷繁杂乱的声音一股脑塞进她完好的左耳里,右耳也尽是高声鸣叫的声音,吵得人脑袋作痛,腹腔内翻江倒海,蓦地生出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她急促地低.喘了两声,抬手撑住旁边的墙壁,脸色苍白。
耳伤于她而言,最难忍受的不是听不清声音,而是时常有杂音响彻大脑。与此同时,还偶有头晕恶心的感觉。
前世她过了两年那种日子,已经习惯,然后此刻,她这具身体还并不适应。
薛执眸色微暗,唇畔的笑意淡了些。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再朝她伸出手。
等陆夕眠缓过那阵难受,已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回神时才发觉周围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大伯母的哭喊声也不见了。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男人淡淡笑着,放缓语速,“姑娘这么晚出来,是看月亮?”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
此情此景,按照常理,他该问的是:姑娘找本王有事?
或者是:姑娘是来替人求情的?
陆夕眠于他而言不过是个才两面之缘的陌生人,他在外人面前向来伪装得很好,从来都不会说出这般闲聊、调侃、毫无意义的话。
那不是“宣王”该做的事。
也不知怎么,一次两次的,遇见她时总忍不住出言逗上两句。
他果然变得十分不正常。
陆夕眠眯了眯眼睛,只瞧清楚“月亮”两字的口型。巷子里实在太黑,他说话声音又低又哑,音量也小,看不清也听不清。
“什么月亮?”
她往前探了探脑袋,妄图看清楚更多的口型。
薛执却蓦地后退了一步,再度拉开距离。
他沉默了会,再开口时声音大了不少。
重复了一遍问题,陆夕眠听清了,她哦了声,摇头。
她看着薛执,认真道:“此处不是赏月的最佳地点,而且今夜这般凉爽,风里都是潮湿的味道,想来深夜应当有雨。喏您瞧,月亮被遮住了啊。”
说完,她还歪了歪头,关切叮嘱:“您办完事快些回去吧,不然就要下雨了。”
薛执:“……”
若是方才那句话对林长翌说,他那个好侄子虽脑袋不甚聪慧,但好歹能听出来他那个问题只是在开玩笑,是信口胡说罢了。
可是这位陆姑娘却信了,不仅信了,还十分认真地解释。
薛执抬手揉了揉头,“嗯,好。”
除此之外,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陆夕眠冲动跑出来只是想看他一眼,眼下人见到了,听动静大房那边也安静了,她也该回去了。
她挥挥手,正打算离开。
薛执有些诧异,“陆姑娘知道今夜会发生这些事吗?”
试探的话原本都压在心底,没打算这么直白地讲出。
实在是因她太奇怪了。
“什么事?”陆夕眠懵懂地望着他。
“姑娘不好奇,本王今夜来此作甚吗?”
陆夕眠笑了,“不好奇呀,我大概都能猜到的。”
男人挑眉,兴致又起,“哦?说说?”
“听我的婢女说,您来找我堂弟的,多半是他又闯祸了。”陆夕眠突然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有陆家人在,于是放心讲起堂弟的坏话,“陆明灏那小子很坏,所以他做什么我都不奇怪。”
“他呀,早就该抓了!”
小姑娘愤愤的样子有些天真,有些可爱。
薛执眼底闪过淡笑,思忖着,继续试探道:“是否想过,或许你堂弟犯的事与你有关?”
陆夕眠愣了下,红唇微张,“啊……”
“嗯?”
与她有关?是金宁宫的事吗?
陆夕眠回忆了一下前世的事。
那时她虽然对内情不甚了解,但以她爹爹那个暴脾气,若真与陆明灏有关,那他定然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也许当时陆明灏也被御司台的人带走过,但过不多时便毫发无损地送回来了,毕竟前世的后来那两年,陆明灏没少再给她添堵。
思及此,陆夕眠摇摇头,如实道:“我从没想过自己的事,更没想过是谁害得我这样。”
如此想来,她的确过得实在太糊涂。
前世出事后想的是如何快些走出阴霾,如何更好地适应生活。
今生想的却是和金靠山套近乎。
薛执看着小姑娘垂下去的头颅,眼中笑意意味不明。
负在身后的手指互相摩挲着,他微微弯了身子,稍稍凑近女孩左耳,“不想知道为何受伤?”
靠得近了些,还能嗅到她伤处传来的浓重的药味。
陆夕眠沉默了会,小声道:“现在想了。”
她抬起头,澄澈的小鹿瞳一眨不眨,露出格外信任依赖的神色,“殿下负责查此事吗?”
薛执笑而不语。
“殿下查清后会如实禀明陛下,陛下也会再如实告诉我爹娘的吧?”
薛执依旧不说话。
对方的问题他一个都没回答。
即便他不说,陆夕眠也确信答案定是肯定的。
“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只需在家静待结果即可。”
前世关于真相舊shígG獨伽并未掀起太大风浪,在她家也是,爹娘很快便将此事掀了过去,想来是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她眼神有一瞬飘忽,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怀念,她感叹道:“没什么可担忧的。”
男人对她这番真情流露无动于衷,他依旧保持着修养良好的温和笑容。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陆夕眠听不到,薛执微微偏头,笑着睨了身后人一眼。
他身子虽比一般男子要瘦削修长,却也能将更加娇小的女孩挡在身后,叫人看不清他身后藏着谁。
来人被他看得一怔,自觉停住脚步,犹豫片刻,抱了抱拳,转身先离开了。
大队的人马被带离,薛执才转回来,唇角弯起的弧度分毫未改,像是刻在了那张俊美的面容上似的。
巷子重归寂静,陆夕眠对上了他的视线。
只见男人微微颔首,“天色不早,姑娘早些休息吧。”
他唇畔牵着笑意,“晚安。”
来时,他从昏黄中走进黑暗,看不清他的口型,听不见他的声音。
此时,他后退着,走进烛光笼罩的世界。温和的光晕映亮了脸庞,光停在他身前。
夜色空寂,他的笑容直击人心脏,似能令冰河化水,于寒风料峭中漾出春意盎然。
陆夕眠再度怔住。
她看清了他的口型,也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薛执转身走进夜色,唇角的笑意顷刻散去,眸底蕴起深邃的漩涡。
——“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没什么可担忧的。”
——“能否送我出宫?”
——“别走……”
今夜此来便是为自己的疑心求一个答案,现下已十分确定——
初见,她便对他有着几乎满溢的信任,这种信赖的程度远超他认识的任何一人。
他蛰伏数栽,才有如今地位。
而她,凭什么对他深信不疑?
她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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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眠眠捂胸口:救,被蛊到了QAQ果然应该多拍马屁!看给他高兴的,笑容都这么妖!
今夜一顿操作猛如虎,实际上全是反向操作。好感度还没刷起,多疑的boss警惕值已经很高了(捂脸)
感谢在2022-06-02 17:48:29~2022-06-03 15:4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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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三位姐妹!爱你们啵啵啵啵!!
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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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二更,薛执回了王府。
半个时辰后,他换了身宽松的袍子,慢条斯理地理着衣带,披着湿发从耳房走出。
带着一身倦意,坐在案几后。
桌上多了套茶具,薛执垂眸看了会,手指微动,深黄色的茶纸被拆开,露出里头包裹着的今年的新茶。
有贴身侍从跪在他不远处,正在按步骤煮茶。
茶香袅袅,一缕水汽直直向上升腾。炭火燃烧发出噗噗声响,给寂静的深夜添了分安逸。
仆从将茶盅递放到男人面前,低声道:“殿下,这是方才成远侯世子派人送来的,说此茶有安神功效。”
薛执垂眸望着那缕水烟,脸上不带一丝笑意,似是在出神。
门口突然传来两声轻巧的敲门声。
“进。”
卫惩推门而入,走到男人对面,先行了个礼,而后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跪坐好。
仆从起身揖手,带着煮茶的用具退了出去。
门又被关好,卫惩才开口说话:
“殿下,陆公子说他只是中间牵线的人,至于交易内情,一概与他无关。”
“他所说的与户部侍郎家的李公子交代的能对上,他们只为敛财,不曾想能造成这般大的祸事。”
卫惩说到此处,不屑地撇了下嘴。
“那陆公子听说宫殿炸了还吓得够呛,后听说伤者是陆姑娘,倒是又嚣张了不少,显然是毫无后悔之意。”卫惩嘟囔道,“大将军怎会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亲戚……”
鞭炮的来源出自户部侍郎的庶子李序应之手,而陆明灏则是同他搭伙做生意。
李序应提供玩乐之物,陆明灏负责同官宦贵族家的公子哥们联络,替李序应牵线搭桥。
所得财物二人再进行五五分账,已经赚了不少银子。
薛执盯着还在冒热气的茶盅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金宁宫的东西都带回来了?”
卫惩坐直了些,认真道:“是,您吩咐将那些碎片废瓦挖走,兄弟们已经堆到司衙北边的院子里了。”
北边的院子也是“牢房”,只不过不关人,只盛放证物。
“陛下竟然也同意了。”卫惩感慨道。
薛执轻笑了声,“本王爱收这些没用的东西,陛下尊重本王的爱好罢了。”
曾有人调侃宣王殿下专门爱收集些废铜烂铁的破烂玩意儿,只要是案子相关,他都喜欢一起带走,若是可以,他甚至巴不得连地皮一起铲走。
“殿下,那堆东西里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倘若不是亲自一寸一寸地挖过,或许就被轻而易举地遮掩过去了。
卫惩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把最想说的话问出口。他见薛执面色如常,想来该是心中早有数了。不该他问的,最好还是不要问。
薛执始终半敛着眸子,平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在听。
从事发到此刻不过六个时辰,基本已经可以结案。
宫里的事压根不必薛执操心,往皇后宫里走了一趟后,皇后自然比他着急。
薛执前脚刚离开华春宫,皇后便请来丽妃询问,一顿威胁吓唬后,问出了起因。
三皇子身边的小太监椿喜如实交代说午后他们确实去了金宁宫。三皇子爱玩,他几日前听陆明灏说有朋友的手里有些炮竹,一时兴起,便托陆明灏找人买到。
他害怕在自己母妃宫里玩鞭炮会被训斥,便挑了那个离含灵宫最远、又无人居住的金宁宫。
其实这几日三皇子每日都会去金宁宫放炮仗,只不过一直平平安安的,无事发生。
谁也想不到今日玩剩下的炮竹能碰上未熄灭的炭火,最终酿成大祸。
宣王认为自己不便插手后宫事宜,便托人同皇后讲,与后宫人有关的事情还要麻烦皇后同陛下禀明,自己只专注查外面的事。
皇后对他更加感激。
炸后的金宁宫一片狼藉,若是收拾也要费不少功夫。
皇后得了宣王的优待,一听说宣王想要那些东西,自然是乐得拱手相送。怕御司台的人忙不过来,皇后还拨了十几个小太监去帮忙。
最后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便将金宁宫收拾停当。
“殿下,何时放李、陆二位公子回去呢?”
“放?”薛执淡淡掀了眼帘,似笑非笑,像个无赖,“案子还未查清,如何放得?且关着吧。”
“可不是都已经查明——”卫惩顿了顿,瞧见男人温和的笑眼,垂下了头,“属下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男人后仰了身子,双手撑在身后,笑着睨他。
就是这个眼神。
卫惩方才在陆府外见过一回了,每回看到自家殿下这么笑,都会浑身发毛。
卫惩咽了咽嗓子,耿直道:“您要替陆姑娘出气。”
薛执眼中的笑意凝了一瞬,慢慢转为迷茫。
“出气?本王吗?”他舌尖舔了下后槽牙,笑了,“凭什么?”
卫惩如实道:“其实今夜去将军府请人,您本不必亲自去的,但您还是去了……”
可不就是为了见那个女孩子吗?
还把人家堵在巷子里调戏。
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还露出了一个像被他人觊觎了猎物一般的警惕眼神。
再说在金宁宫的时候,想跟人家女孩子讲话还特意把他支开。
“属下都懂。”卫惩说。
薛执拧眉,却没解释。
他只是怀疑陆夕眠动机不纯,想要一试再试罢了。此去一趟已证实,陆夕眠也确如他所想一样可疑。
扣着人不放是因那两个人还有用处,待明日兴许还有好戏要上演。
他近来要养伤,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不看戏能做什么呢?
再说,放不放人自然是全凭他心情,他不想放就不放,同任何人都无关。
只不过这些都不必同卫惩讲。
“你送陆姑娘回去时,她可有何异样?”薛执问。
卫惩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回忆道:“属下骑马跟在陆家的马车后,到陆府时本打算离去,陆姑娘却拦着不让走,非说让属下进府坐坐喝杯茶。”
“属下自是不会进去,她便罢了,也并未为难,倒是没头没脑地说了听多奇怪的话。”
薛执困意稍减,兴致多了几分,“什么?”
卫惩脸色复杂,沉默了一瞬,如实道:
“她说您是个和善的好人,说十分感谢您。”
薛执:“……”
“陆姑娘说了许多您的好话,表现得特别特别热情,若不是陆夫人得了信哭着跑出来把陆姑娘抱住,属下还不能那么舊shígG獨伽快脱身。”
薛执:“……”
抬手揉捏着发疼的太阳穴。
卫惩说完,沉默片刻,自己也觉得这位姑娘过于奇怪了,犹豫道:“殿下,陆府那边可要属下派人盯着?”
薛执低笑了声,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不必了。”
鱼儿不顾一切只想咬钩,又岂会管勾子是否打了弯呢?
他总觉得她还会再找过来的。
等着便是,倒要瞧瞧她图什么。
夜已深,卫惩打算告辞。临走前,薛执叫住他。
手指微屈,向外推了推眼前那杯已经放凉的茶,“拿走倒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拿起过这杯子。
卫惩警惕道:“这茶……”
“无毒。”
卫惩松了口气。
男人站起身,带笑的狐狸眸半敛,语气轻描淡写:“告诉林长翌,本王最讨厌旁人在我的饮食里掺东西,下不为例。”
仆从说这茶能安神,冲泡时,薛执便闻出茶中加了什么。
只是普通无害的安神药,于身体无损。
但他不会喝。
卫惩低下头,额发遮掩住眸中晦暗,“是。”
卫惩端着茶杯走到门口,蓦地想起什么。
“殿下,属下的令牌还在您这呢。”
回京前,宣王偶尔会隐下自己的身份,借用卫惩的名义,拿着他的令牌行事。
都回京了,也该换给他了吧。
薛执身形微僵。
哦,就说好像忘了点什么。
转过身,笑眼弯弯,温柔道:“送人了。”
卫惩:?
--
得到馈赠的陆夕眠正在房中,寻找着一个能装下令牌的盒子。
她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深深地怀疑上,她只觉得今晚的交流弥补了白日的遗憾,她终于还是好好地同宣王正常讲话了。
最重要的,是她还说了不少好话!
“姑娘,您瞧这个如何?”
一个没有盖子的红木匣子,在一侧内壁上正好有一个卡楞,能将令牌塞进去卡住不会倒。
陆夕眠眼睛发亮,“挺好,就它了!”
长方形的盒子竖过来放,刻有“卫”字的令牌斜着放进去,底端正好能卡在那个格上。
她双手捧着盒子,竖着摆到桌上。
桌上摆满了水果,还在牌子周围插了几根香烛。
“卫”字的铜制令牌在昏黄的烛光下,映照着十分诡异的光。
冬竹嘴角抽了抽,“姑娘,您把什么供起来了?”
陆夕眠站在香案前,神色恭敬地拜了拜。
“这是保命的神仙。”
她眼里闪着光,郑重其事道。
冬竹转身出去了。
拜了三拜,陆夕眠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右侧耳朵还疼着,可她心情却极好。
鹅黄色的床幔内,偶尔有女孩愉悦的笑声传出。
翻来覆去睡不着,陆夕眠又翻身下了榻。
径直走到香案前,将那个牌子又抠了出来。
躺回到床上,将牌子压在枕头下,躺了回去。
盖好被子,满意地弯起眼睛。
“这下安心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怨种卫惩:为什么要用我的东西?(你没有吗?这么穷吗——小声bb没敢说出来)
薛小狗:随手一送,难不成还要把本王的东西送出去吗?凭什么?
小眠眠:嘻嘻,抱上金大腿了,开心0V0
坐等薛小狗后悔,嘿~
ps:宝贝们端午快乐呀!发红包哟么么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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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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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头枕着保命令牌的缘故,陆夕眠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清晨,她醒得早。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枕头下头的牌子掏出来,捧在掌心,见令牌还是昨天的模样,长长松了口气。
冬竹进来时,便看到少女神色懵懂坐在床榻上,抱着被子,手捧着什么东西在发呆。
她走上前,将新衣裳撂在床头,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额头。
“还好……”冬竹记着大夫的嘱咐,夜里每个时辰进来试一下温度,一夜过去都未烧起来,想来应是无碍了。
陆夕眠任由婢女动作,眼睛还呆滞地痴痴地看着前方虚空一点。
她红唇微微动了动,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冬竹瞧着她这幅懵懂样子便觉怜爱,对着她的左耳缓声说道:“姑娘若是还困,便再睡会吧。”
陆夕眠又晃了会神,才摇摇头,“对了,大伯那边怎么样了?”
春桃此时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听到这话,噗嗤一笑。
“人还没送回来呢。”她幸灾乐祸地嘟囔道,“最好呀再多关些日子才好呢。”
陆夕眠自小没少受大房那边的一儿一女欺负,婢女在私下里自然对那边没什么好脸色。
冬竹敲打她道:“这话在自个儿屋里说说便罢了,可千万不能到外头去讲。”
春桃吐了吐舌头,“知道啦知道啦,不给咱们夫人和姑娘添乱子。”
二人说这话时音量不大,且没有正面对着陆夕眠,故而陆夕眠并未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春桃拧了一条温帕子走过来,仔细为陆夕眠擦脸。擦完才继续道:“大爷一早托人打听御司台那边的情况去了,大夫人哭了一宿,天亮了倒是没再听有什么动静。”
突然安分下来,不知是在做什么打算。
用过早膳,大房那边终于又有了动静。
大伯母孙氏亲自登门,还带上了同她一向不对付的堂姐陆明鸢。
无事不登三宝殿,陆夕眠实在想不通大房来作甚,难道又是来给她添堵的?
儿子都被抓走了,还有心思来找她的茬?这心会不会太大了点。
没有主子的准许,春桃不敢把人放进来。
然而孙氏是个泼辣的女子,且一向嚣张惯了,自觉得来看望一个小辈,连门都进不来又是岂有此理?更何况她此来是有要紧的事,不是来闹事的。
孙氏身边的婆子体型一个顶三个春桃,一下将春桃撞倒在地,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陆夕眠的院子。
大房这些年也没什么能耐,一直吃陆将军的用陆将军的,他们有老夫人护着,这些年无法无天惯了。
陆夕眠心疼娘亲管这么大的家不容易,对大房一向能忍则忍。也因此孙氏往里闯的时候,婢女们顾虑着没有和他们硬碰硬。
好在孙氏进了陆夕眠的屋子,气势便弱了下去。
陆夕眠手捧着汤药碗,愣愣望去。
孙氏神色有些拘谨尴尬,瞧着倒是同平日里跋扈的做派大相径庭。
她是长辈,断没有对晚辈低头的道理。可是这个头又不得不低……
孙氏一把扯过陆明鸢的胳膊,拉得她一踉跄。
她暗暗瞪了一眼陆明鸢,咬牙低声道:“懂不懂规矩,在家里怎么教你的?”
陆明鸢愤愤不平,鼓着腮斜眼瞪了一眼陆夕眠,不情不愿地低头福礼。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二妹妹。”
陆夕眠手抖了下,惊诧地瞪圆了鹿瞳。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孙氏心里也不好过,但谁叫她们现在有求于人呢。她吸了口气,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那个,夕眠啊……”
亲昵的称呼一出,陆夕眠膈应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受控地抖了抖,“大、大伯母,有事说事。”
孙氏尴尬道:“那个、那个……就是大伯母听人说,昨儿个是御司台的大人送你回来的?”
具体是哪个品阶的大人,她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上来。昨夜她的灏儿被人带走后,有婆子说来押人的那位大人就是送陆夕眠回来的那人。
陆夕眠认识御司台的大人,这可叫求助无门的孙氏眼前发亮。
她犹豫了一宿,天亮时分终于决定还是走这一趟,自己的脸面不要便不要了,把灏儿救出来最重要。
陆夕眠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
大伯母是以为她认识御司台的人,所以来求帮忙的?
她不说话,抿着唇,小脸表情认真。
“我不知是谁送我回来的,不认识他。”
孙氏懵了,嘟囔着:“怎么会……”
陆夕眠眯了眯眼睛,“大伯母,您说话请大声些,我听不清楚。您若是话都讲不清,就请出去吧,我还要休息!”
她语气很冲,听得陆明鸢气红了眼,“你这个丫头,你——”
孙氏掐了一下陆明鸢,对陆夕眠歉意笑笑,“对不住啊夕眠,大伯母忘了你受了伤……”
陆明鸢的目光落在少女那只惨兮兮的伤耳上,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冷嗤了声。
她勾起唇角,小声嘲讽,“小聋子。”
陆夕眠看清了,脸色淡了下去。“我不是聋子,只是听不清楚。”
陆明鸢脸色一白,没想到自己那么小的声音也会被听到。
孙氏顾不得是不是在外人面前,抬手给了陆明鸢一下,低声斥道:“再乱说话便滚出去!”
陆明鸢眼泪漫了上来,她转身要走,可刚走了两步又生生停下。
弟弟还不舊shígG獨伽知为关在哪里,她不能这么意气用事。
然而她也不愿回去瞧陆夕眠的脸色,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她居高临下看着陆夕眠,她才是陆府的大姑娘,理应是最亮眼的那个,一向只有她欺负陆夕眠的份,可今日……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陆明鸢站在门口,死活都不再回来,孙氏低骂了声,无奈转回头,替女儿道歉。
“夕眠,大伯母这是没办法了,你若是有门路,能不能帮帮我?灏儿他定是被人冤枉的,他胆子小,断然不会闯祸。”
胆子小?
陆夕眠像是听到了笑话,也不给孙氏留面子,“哈!大伯母,您该不会忘记了我哥哥手臂上的那个伤疤了吧?”
孙氏被噎得喉头一哽。
七岁那年,陆明灏要抓陆夕眠头上的小揪揪,双胞胎哥哥陆长缨为了保护妹妹,同陆明灏打了起来。
哥哥小时候身体不是很好,虽然比陆明灏大一岁,但却比陆明灏矮一头。
陆明灏故意打翻了烛台,油滴到她哥哥的胳膊上,留下了一片疤痕。
直到现在都还隐约能看到痕迹。
孙氏自知理亏,心虚地躲闪了眼神,“那、那都过去了不是吗……这回就当大伯母求求你了。”
陆夕眠拧眉道:“大伯母,您为何就觉得我同御司台的大人相识呢?”
孙氏觉得陆夕眠是在明知故问,“那不然为何人家送你回府?”
陆夕眠表情严肃,她突然意识到,只需要昨天的那一件事,外人就会觉得她同那些大人物有关系。
可是她还并未跟宣王结成同盟,她还在拼命和人家套近乎。显然,若是这样失实的消息成为一种笃定的认知,那么于宣王而言,不会是件好事。与她也是。
毕竟宣王是个不会徇私的人,若是他因为私交而对某些人大开便利之门,没了原则,那么天下敬仰宣王风姿的人该如何看他?
陆夕眠是有求于他不错,也的确是想让他庇护陆家,但她不能在对方未同意之前,就借着对方的名头为所欲为。
若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那岂不是她对不起人家了吗?
这点底线她还是有的。
重生一回,陆夕眠的确成长了不少,她稍作思忖,想到了法子。
严肃的神色褪去,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
“大伯母,你就没想过,其实那位大人也是受人之托才送我回来的?”
孙氏怔住,“受谁所托?”
“皇后娘娘呀。”少女眉眼弯起,笑容灵动,“我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出了事,娘娘自责坏了。”
她歪了歪头,天真道:“娘娘只说派了可靠的人护送我,可没说是谁呀,我不认识他。”
“他是谁呀?很厉害吗?看着也不像什么大官呀。嗨呀,我还当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呢,毕竟灰头土脸的。”
对不起了卫大人,谁让你昨日脸上确实挺脏的。
孙氏信了大半,毕竟她也知道,陆夕眠一向藏不住心思,她说什么便肯定就是什么了。
“那、那求皇后娘娘……”
也不管用啊。
孙氏着急。
“你看,咱们都是一家人啊,理应互帮互助的。能不能想想办法?”
一家人吗?
可是前世她父兄被冤死时,也不见大伯母跳出来说一家人要同生同死啊。
陆夕眠笑眯了眼睛,“虽然我不认识御司台的人,但好在,御司台的人应该会给皇后娘娘面子的。”
“大伯母,帮你呢也可以,但是这不是帮忙,是交易。”
陆明鸢一直旁听在侧,闻言怒视过来,“你有无良心?!”
“没有呀,堂姐。”陆夕眠笑道,“现在是你们在求我哦。”
陆明鸢咬住下唇,不再言语。
前世就因为她良心太多,才会被人坑得那么惨。
她又不是菩萨,断没有被人害过还不长记性、要白白帮人的好心肠。
她知道就算将孙氏赶出去,不出两日陆明灏也会被宣王放回来。没她的帮忙,堂弟也不会出事。
但大房的人现在不知道啊。
她这个时候不狠狠讹上一笔,那也太傻了吧。
孙氏瞧见希望,喜不自胜,“我的好侄女儿,你说,只要伯母能办到。”
“大伯母,我瞧你头上的簪子眼熟的很,那好像是先前陈妃娘娘送给我阿娘的,怎么跑你那里去了呀?”
孙氏脸微红。
那是她撒泼闹事,厚着脸皮跟韩氏那要来的。
这可是价值三十两的白玉,像这种名贵的首饰,她平时不舍得买,都是白拿韩氏的。
孙氏咬咬牙,抬手将簪子抽了出来,“回头我会把从你娘那拿来的东西都送回去。”
陆夕眠笑着点头,“也不光是首饰嘛,还有布匹绸缎,胭脂水粉……这样吧,阿娘那里肯定有账,您对照着,一样样还。”
孙氏咬牙道:“行。”
“立个字据吧,免得到时候说不清。”
“对了,除了这些,大伯母还得答应我一件事,但具体的呢我现在也想不出,等到时候用得上您了,再说。”陆夕眠合拢掌心,笑得灿烂,“春桃,快拿笔墨来,哦,还有朱砂,叫大伯母按个手印。”
孙氏强忍怒火,陆明鸢见不到母亲遭受如此屈辱,她冷笑了声:“说得天花乱坠的,回头无人卖你面子,可就好笑了。”
陆夕眠闻言也不恼,轻飘飘地瞥她一眼,偏头对冬竹交代了两句。
“大伯母别愣着,快写呀。”
孙氏面上的讨好几乎要绷不住了。
她吸了口气,提笔落款,按上指印。
“好了,可以了吧?”
陆夕眠勉强满意,“行吧,那我就替你走一趟。”
不算大获全胜,只能说是勉强从大房那里要回了点好处。
以后还得再接再厉呀。
很快,冬竹揣着个东西回来了,把一个手掌大小的东西交到陆夕眠的手里。
是什么,孙氏和陆明鸢都没看清。
陆夕眠大摇大摆从她们母女身边经过,“瞧着吧,我这去让你看看我的面子值几个钱。”
她走得极快,几步走到了府门前。
说来也巧,正好在门口又遇上了御司台的人。
卫惩手握着刺春刀,一人先行踏入陆府,同陆夕眠走了个对面。
她眼前一亮,快步迎了上去,走近后压低声音:“卫大人早上好呀!待会帮帮忙!”
帮忙?
卫惩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来得及打个招呼,身后,大房的人已经跟了上来。
孙氏看到卫惩那张脸,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就是他!
陆夕眠从袖中掏出那块“卫”字令牌,在卫惩面前晃了晃,低声道:“你家殿下的。”
飞快说完,清了清嗓子,“咳。”
又突然扬了声音,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
“这是皇后娘娘给的,瞧清楚了吗?”
卫惩看着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抿起唇,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女孩。
陆夕眠侧过身子,给孙氏留了半张侧脸。
她得意笑着,嘚嘚瑟瑟:“皇后娘娘说我有困难可以向你们求助,这位大人,可瞧清楚了?这令牌面子够不够大啊?”
卫惩:“……”
他也不知道他的面子够不够大。
“姑娘是问送令牌的人面子大不大,还是问令牌的主人面子大不大?”
陆夕眠迷茫眨眼,“不一样吗?”
“……应该还是不同的。”
“哦,随便吧,哪个面子大就用哪个。”
卫惩:……
你还挑上了?
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问:“姑娘有何吩咐?”
这话一出,身后一帮人倒吸一口凉气。
少女莞尔一笑,转回头,故意看着孙氏道:
“哎,没想到真的管用呀,看来是我太招人喜欢了,下回进宫可得好好谢谢娘娘。”
“大人办案辛苦了,我不会耽误你们的事,毕竟你们也不容易嘛,犯不上为了我这么一个无关之人为难。我就帮我大伯母问问,陆明灏何时才能放回来啊?”
最好再关上几天才好。
她心里暗暗说道。
卫惩表情犹豫,欲言又止,看了看眉飞色舞,笑容耀眼动人的漂亮少女,不知该说什么。
这算狐假虎威吧?
憋了半天,他没憋出一个字。
卫惩叹了口气,转回身,求助地看向府门处立着的青年。
薛执负手站在廊下,对身边点头哈腰百般讨好他的陆家大伯视若无睹。
他安静地注视着女孩把牛皮吹上天,嘴角微弯,眼中尽是温柔缱绻的温柔笑意。
院中一阵寂静。
陆夕眠顺着卫惩的视线望去,慢慢张了嘴巴,“啊……”
薛执瞧着她呆傻的样子。
终是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
作者有话要说:
薛狗:啧,天上好黑,有牛在飞
眠眠:羞涩捂脸
怨种卫惩在线辟谣:灰头土脸是因为之前替老板刨了会儿破烂,没空洗脸(微笑。另外,什么时候能把我的牌子还给我?
——
感谢在2022-06-04 15:55:02~2022-06-05 15:26:53期间为我灌溉的小天使哦~
:【阿澄】 7瓶;【薄西酒酒子舊shígG獨伽】、【看文别点开评论区】 5瓶;【Natalia】、【湿嘉丽】、【霖】 1瓶;
谢谢姐妹们!爱你们呀么么么~
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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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位是……”孙氏颤颤巍巍道。
她不认识薛执,可陆明鸢却对男人那张脸印象深刻。
凡是见过宣王的人,大概无人会将他忘记。
今日宣王穿了那件御司台专有的黑色官袍,低暗肃穆的颜色将他自身的惊艳压下去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愈发稳重深沉。
但他仍温柔笑着,天然多情的狐狸笑眼凝望过来时,总有一种深情对视的缱绻在其中。
陆明鸢脸蛋通红,压抑不住兴奋,“母亲,那是御司台的正使,宣王殿下。”
陆夕眠听不清楚旁人说什么,她只能看着宣王在周围人的小心侍奉和恭维中,朝着她慢慢走近。
卫惩冲男人拱手,低声唤了句:“殿下。”
陆夕眠猛地清醒过来。
坏了,方才自己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逞强的大话,也不知宣王听到了多少。
若是其他时候,她被人戳穿倒也不妨碍,可此刻却不同。
孙氏仗着有陆府老夫人撑腰,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给她阿娘使了多少绊子。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能替阿娘出出气……
不要看我不要笑我不要反驳!
她的情绪全然都写在脸上,任何一个长眼的人只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尴尬和恐惧,遑论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精宣王殿下。
薛执轻轻挑眉。
小姑娘似乎不想他同她讲话。
他做错什么,叫她这么排斥?
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恶劣的想法从心底一闪而过。
既不愿,那就偏不叫她如愿。
他往前又走了两步,果然看到小姑娘的脸上闪过了惊慌失措。唇畔笑意加深,正要启唇唤她,还没张嘴,一直在他旁边嗡嗡吵闹的陆家大爷此时又惹人厌烦地围了上来。
“都傻了吗?快见过宣王殿下。”
经他提醒,孙氏与陆明鸢才从男人那张出色的容貌上堪堪回神,慌忙躬身行礼。
薛执抿了下唇,笑容浅淡。
他将视线从陆夕眠的身上挪开,逐一扫过对面众人,目光依旧温和,风度翩翩,“不必多礼。”
宣王平和亲人,十分博人好感。
陆大爷同家人解释:“今晨我到御司台,本打算碰碰运气问问情况,万没想到运气这般好,正巧遇上了殿下。殿下不嫌弃寒舍简陋,大驾光临,实乃我陆家之幸。”
陆家大爷不太聪慧,比寻常人还要更马虎些,他完全没有想过为何堂堂宣王无缘无故会愿意来到他家,他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更分辨不出薛执此举有何更深的意味。
他不会觉得惶恐不安。
只觉得这是自己求来的结果,是自己运气好。以及——
宣王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好人。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孙氏和陆明鸢也没有多想。
瞧着他们一家三口喜出望外的模样,薛执满意地勾起了唇。
戏果真是好看极了。
只是有的人看起来还是呆呆傻傻的。
他的目光又落在陆夕眠身上,短促地轻笑了声,打消了同她交谈的念头。
薛执温和笑笑,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不请本王进去吗?”
众人如梦初醒,赶紧簇拥着男人进去。
陆夕眠长松了一口气,正打算也跟着进去,身子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冬竹眼疾手快把她扶好,才没有跌倒。
有大人物在场,冬竹不好发作,只得忍耐,她拉起陆夕眠的胳膊,反复查看有没有被碰伤。
陆明鸢哼了声,趾高气扬地转身,跟上了孙氏。
她崇敬地看了一眼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斯文青年,又不屑地偏头,睨了一眼也跟上来、走在人群最后的女孩。
她嘲弄地冷笑,小声嘟囔:“还说自己面子大,我看也不过如此,只敢同一个小兵耀武扬威。论能耐,最后不还是要靠我父亲?一个小聋子,也不知得意什么。”
她是低声对着自己的婢女抱怨的,走在前面的孙氏和陆家大爷都没有听到,陆夕眠走在人群尾端,自然也没有听到。
薛执一脚迈过门槛,突然身子顿了顿,表情淡了下去。
陆家大爷贴得太紧,险些踩到急急停下的宣王殿下。为了躲开碰撞,他硬生生将脚尖方向扭转,自己的身子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转去,扭伤了脚,疼得脸色煞白。
哆嗦着嘴唇,也不忘对薛执嘘寒问暖:“殿下为何不走了?”
薛执低声笑笑,“这地好像不平。”
像是在为陆家大爷的脚伤做解释,全然不在意对方险些撞到他身上的鲁莽,体贴又温柔。
在会客的厅堂落了座,清离了无关人等,孙氏迫不及待直入正题。
“宣王殿下,您今日此来是为了我儿的事吗?我儿何时能归家啊?”
薛执笑而不语,低头看了一眼陆家奉上来的新茶,却并不饮用。
虽没有亲口承认,但在陆家人眼里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是和陆家大爷一同来的,必然是为了陆明灏。
陆夕眠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那些人的话她听不清,说话的人一多,用耳太久,她又有些头晕脑胀。
她脸色微微发白,整个人有些恹恹的。
有些后悔,想回房休息了。
陆明鸢打侧面瞧着陆夕眠脸色不对,以为她是被下了脸面,抹不开面子,于是得意的表情愈发浓。
她真是太喜欢看陆夕眠吃瘪了。
正暗自痛快着,坐在上首位的男人却突然缓声开口:
“哪位是陆姑娘?”
陆夕眠听不清,没有应答。
陆明鸢下意识站了起来,羞涩道:“殿下,您叫我吗?”
男人那双蛊人的狐狸眸里漾出温柔笑意,如春风拂面,叫人春心萌动。可说出来的话却给人浇了一盆冷水。
“抱歉,本王表达有误,是镇南大将军陆绥铮的女儿,可在?”
陆明鸢的脸色顿时难看,指尖狠狠掐住帕子。
在外人眼里,陆府是大将军府,陆姑娘理所当然指代陆夕眠,与她陆明鸢无关。
众人的视线倏地都落在角落里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身上。
冬竹轻轻推了推她,她茫然抬头。冬竹眼神示意,她才转头望去。
对上了男人沉静深邃的笑眼。
“你是陆大将军的女儿吗?”薛执笑着冲她招手,“近前来。”
她不动。
薛执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朝她走来。
站定在身前,特意侧身,偏向她的左耳。
“本王受皇后所托,本该亲自将姑娘送回府上,只可惜公务缠身,只得派了得力部下送你回来。”
“令牌可收到了?”
陆夕眠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隐约也清楚,他在帮她圆谎。
“嗯……”她下意识便想掏出来。
男人却笑着摆手,隔着衣袖,短暂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往下压了压,克制守礼,“贵重物品还需收好,莫要随意拿给人看。”
孙氏忍不住插嘴:“那不是皇后娘娘给的令牌吗?”
怎么宣王还问收到没收到这种话呢?
“那是本王叫人拿给陆姑娘的,答应了皇后娘娘的事,本王总要做到。”
答应了皇后什么,他没说,留给旁人去想。
多余的话没做解释,也不必解释。
薛执进屋来,主要都在同陆夕眠讲话,他问一句,她或是点头摇头。
关于大房的人问陆明灏的事,他一概没理。
他这一趟为谁而来,显而易见。
大房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陆明鸢面上的妒色几乎要藏不住。
“顺路来探望,见你无碍,本王也好回宫复命。姑娘方才替家人所问之事,本王只能说,一切皆按司法律条的程序走,该回来时,会回来的。”
薛执的目光淡淡落在她干涸的唇上,笑意温和,“时辰尚早,回去好好休息吧。”
宣王离开后,厅中一片寂静。
气氛压抑,无人开口。
过了会,陆夕眠起身追了出去。
她赶到门口时,宣王刚上了马车。
“殿下!”她站在车下呼喊。
薛执挑帘向外望,“还有事?”
“今日也谢谢你。”她真诚道。
“只是举手之劳。”薛执淡笑道,“那令牌本就是出自御司台,若有人在皇后面前提起,你今日之言便不攻自破。”
陆夕眠没想过这点,她沉默了会,“可是我同她们说,我不认识卫大人,更不认识您。”
既然不认识,有令牌才显得奇怪吧。
薛执颔首,他们今日看上去确实是初次见面的样子。若是往常,他不会去配合演这样一出漏洞百出的戏。
但……或许他近日太闲吧,竟会依着她胡编的话往下接。
“昨日我们在金宁宫遇上,本王还同你说过话,这么撒谎,不怕人揭穿吗?”
陆夕眠脸有些红,“我不常撒谎的,只是不想告诉他们实情。”
“为何?”
“因为我很怕麻烦,怕她们老缠着我。而且、而且我也担心殿下的声誉有损。虽然我知道我肯定没有多大的面子,可是……徇私这样的字眼并不舊shígG獨伽好听。哪怕只是有一些虚假的传言,对您而言也是不好的,我不想那样。”
即便重生以后,日日夜夜都想着宣王能给她做靠山,她也从没想过从薛执那里白占便宜。
她会的不多,但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只要他要求,她都可以做。
就当是交易嘛。
少女真挚地剖析着自己,恳切之深,叫薛执想起昨晚她表露信任与依赖时的样子。
他没说话,只淡淡笑着。
陆夕眠觉得气氛到这了,拍了两回马屁,总该问问成果吧。
她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道:“我觉得我做的挺对的,毕竟现在我们也还没那么熟,对吧?那些误会,还是要等以后再出才合适,对吧?”
她特意咬重了“现在”“还没”,其实本意是尚需继续交往的意思。
薛执看出她的试探,忍不住轻笑出声。想捉弄她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他收了那副虚伪的温和,勾起唇角,故意逗她:“也对,只不过三面,相识两日罢了,是不太熟。”
直接模糊掉了她的问话,只字不提以后。
陆夕眠:“……”
虽然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可他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失落。
叹了口气,打算回家。
薛执蓦地又叫住了她。
她回头。
男人修长好看的手指屈着抵在窗框上,无聊地敲了敲,神色懒散,笑容里透着丝罕见的不怀好意。
“既然本王帮了你,那令牌是否能还回来了?本王的承诺已做到,算是一笔勾销?毕竟我们不熟,你留着本王的东西,不合适。”
陆夕眠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吓得竖起来了。
她瞪圆了眼睛,死死捂着怀里的令牌,警惕地后退。
“殿下说笑了,殿下好走,一路顺风!”
一路小跑溜回陆府,嘭得一声将门合上。
薛执手撑着头,回忆着小兔子狼狈逃窜的模样,靠在车窗上又笑了会。直到卫惩轻声唤他,才放下轿帘。
“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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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当晚,宣王府小厨房收到明日指定菜单一份:盘兔、麻辣兔头、陈皮兔肉。
眠眠:不——兔兔辣么好吃,怎么可以吃兔兔!咦呜呜说错了是可爱w(?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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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盗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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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宣王来府上,韩氏并不在。等她回来听说此事,想去看看陆夕眠时,发现女儿身子不适,又睡了。
经过宣王这一趟,大房那边老实了不少。不仅安分守己,还破天荒地往韩氏院里送回了不少东西,把韩氏惊得半晌没回神。
一打听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韩氏哭笑不得,等不及女儿醒来便到她床边守着。
晌午过,陆夕眠终于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韩氏坐在她身边。
“阿娘?”
韩氏温柔应声:“哎,醒啦。”
“还要再睡一会吗?”
陆夕眠眼眶发酸,抬手揉了揉,“起来吧,还要吃药呢。”
这话一出,屋内人皆是一惊。
春桃和冬竹对视一眼。
从前她们姑娘最是讨厌那些又苦又涩的汤药,如今倒是丁点都不排斥。
她们的目光放在少女包裹严实的右耳上,气氛又沉重了下去。
若变懂事的代价是失去一只耳朵,那她们宁愿陆夕眠永远是那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想吃便耍赖撒娇的小姑娘。
宁愿她永远恣意放纵,烂漫天真,也不愿见她的身体受这般苦楚。
冬竹看了一眼眼圈变红的春桃,叹了口气,“好,奴婢去煎药。”
韩氏心里也不是滋味,又涩又疼。
她抬手将女儿的长发拨到肩后,心疼道:“还疼吗?”
陆夕眠如实点头,“不过已经习惯了。”
伤口还没长好,每天都要换几次药,换药才是最疼的时候。不过她就算再疼,也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
“阿娘早上去哪儿了?”
不提倒好,一提韩氏就一肚子火气。
她以前也是温柔娴淑、不善言辞的女子,这些年韩恣行年岁渐长,愈发能惹事,饶是韩氏再怎么没脾气,也被这个弟弟生生磨成了个被逼急了能训人的性子。
“你小舅舅又在外头同人争吵,若不是侍从拦着,险些跟人动手。”
陆夕眠乐了,“没打起来呀,小舅舅吵赢了吗?”
韩氏瞪她,“他是无赖,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也张嘴闭嘴就是吵架打架的?”
陆夕眠撒娇地抱住韩氏的胳膊,“阿娘,我错啦。”
韩氏看着少女那张讨喜乖巧的小鹿瞳,攒起来的火又轻而易举地被浇灭。
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成天只知打架喝酒,没有一天不给我添堵的。”
她把韩恣行带回来后便没理他,听下人来报信说小韩爷人回了小院后脾气未消,关在屋子里生闷气,谁说话也不理。
韩氏拿这个不成器弟弟没办法,干脆放任他自生自灭,只要不出门就好。
陆夕眠笑了,“小舅舅是大祸不闯,小祸不断。往开了想,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呢。”
韩氏瞧着女儿伤病一场,心胸倒是比往常要乐观了许多,心中也安定下来。
“阿娘你有问这回是因为什么吗?”
韩氏拧眉,“问他话他不说。”
陆夕眠若有所思,“这样……”
“算了,我再去瞧瞧他,你梳洗一下,等会我陪你用膳。”韩氏走了两步,眉头蹙起,又回头嘱咐道,“下回大房的人再来,不必为了我忍耐,她们再找茬,你就找人打出去,别委屈自己。娘没关系的,知道吗?”
陆夕眠从小就性格乖巧,不会同人吵架,韩氏护着她长大,总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女儿会受大房人的欺负。
“阿娘且去吧,他们刚从我这吃了亏,应该不会来了。”陆夕眠乖巧笑道。
而且她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陆夕眠了。
用过了午膳,换了药,陆夕眠又小憩了一会。
忍着疼痛是一件十分耗费体力的事,她需要休息。
等再睁眼,日头已经发红。
“吃了睡,睡了吃。”陆夕眠双手托着腮,无聊道,“猪也就这样了吧。”
春桃噗嗤笑了声,凑到她身边,“姑娘,同你讲个趣事?”
陆夕眠眼前发亮,“什么?”
“听说大姑娘又在发脾气了。”
又是大房那边的事啊,没意思。
陆夕眠失望地哦了声,“她不是经常发脾气。”
实在太无聊,她又从怀里掏出薛执送的令牌,捧在手里看。
真好看啊。
“不是哦,这次是因为和穆公子吵架啦。”
“穆铭?”陆夕眠皱眉,“她跟穆铭吵架?”
穆铭是大伯母孙氏的娘家外甥,是陆明鸢的表哥,因着上京赶考的缘故,穆铭去年来到将军府投奔孙氏这个姨母,暂时借住在这里。
陆夕眠同大房的人都极少来往,对于陆明鸢的表哥更是没说过几句话。
倒是昨日她追着宣王出去,回来时正巧碰上穆铭,同对方寒暄了几句。
“就是昨日的事啊,大姑娘听说穆公子将你拦下,还嘘寒问暖的说了好一会话,她要气疯啦。”春桃捂嘴笑道,“姑娘你跟穆公子说什么了?”
“他问我怎么受的伤,我只说是意外,多的就没了,”陆夕眠觉得不可思议,“就说了这么两句话,陆明鸢就不高兴了?”
这占有欲是不是太过了些?
冬竹端着茶点走了进来,淡声接了一句:“有些人喜欢将与自己有关的人和物都视为所有物,讨厌人碰,甚至讨厌人惦念着。”
“那是强盗行径。”陆夕眠不赞同道,“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不过陆明鸢也用不上她喜欢,就算没这一条,光是往日那些旧怨还有前世的那场灾祸,她也不可能和大房的人和解。
春桃点头,又思维跳脱道:“姑娘往后找夫婿,可要擦亮眼睛,不能寻这样的男子。”
“夫婿啊……”陆夕眠感慨地叹道,“再说吧。”
她眼下没有那个心思,两年后还有个生死攸关的大事,等那个危机过了再说吧。
“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春桃好奇道。
陆夕眠怔愣在原地,眼里尽是迷茫。
喜欢……吗?
没喜欢过,不知道。
“喜欢是什么感觉呢?”她问。
春桃也不知道,她求助地看向见多识广的冬竹。
冬竹认真想了想,笑了,“大概是闲时想他,开心时想他,难过时也想他。想要见到他,和他说话就开心吧。”
是这样吗?
“那我现在应该挺喜欢他的吧?”
少女低头看向掌心的令牌,失神喃喃。
可又有些不同。
她一头扎进这个人生难题以后,便陷入沉思,不知又过了多久。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裙,五官明艳舊shígG獨伽张扬的少女小跑了进来。
“眠眠!你怎么样了呜呜呜。”
陈筝哭成了泪人,抱住她就不撒手。
“筝筝,你要勒死我了。”陆夕眠使劲要把好友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正挣扎着,门口又走来一淡蓝色袄裙、面容清丽俊秀的少女。
“兰姝!快来帮我!”
谢兰姝清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她走上前,把两人分开。
当啷——
一同掉下来的,还有陆夕眠的令牌。
三任齐齐看去。
铜制令牌,四四方方,头部雕着蟒纹,还刻着个大大的“卫”字。
“这铜牌……”
谢兰姝微微蹙眉。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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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薛小狗:还好我不是强盗(微笑
卫惩:看我怀疑的眼神
今天高考啦,祝学子们考试顺利!掉落红包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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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听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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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夕眠一听这话,立马宝贝似的把东西收了起来。“你们来不关心我,盯我的牌子瞧干什么?”
谢兰姝沉默了会,“……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像在护食。”
陆夕眠哼了声,像就像,反正这令牌现在是她的命根子,谁惦记就跟谁急。
宣王殿下都说了,贵重的东西就要好好收着,轻易不能给人看,她一字一句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谢兰姝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可见她这般护着,想来是对她十分重要的东西,这下不在意也变得在意了。
谢兰姝将那令牌的样式默默记在心中。
真的见过的,她想。
等以后有机会再见到,她一定能再认出来。
陈筝抹了把眼泪,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道:“你现在得意的样子像极了某些攀上高枝的暴发户。”
陆夕眠哼了声,没计较。
谢兰姝微微弯腰,凝视陆夕眠的耳朵,“伤如何了?这样讲话可听得清?”
陆夕眠的目光落在谢兰姝的唇上,如实道:“听不大清楚,杂音很重。但我可以看你的唇形,只要是面对面,交流不成问题。”
谢兰姝想起在宫中时太医说的“无能为力”,声音冷了下去,“事情发生时我与母亲在和陈妃娘娘说话,听到响声才发现你不见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筝也凑了过来,她眼睛通红,握住了陆夕眠的另一边手,“早知我就和你一起进宫了,好歹还有个照应。”
皇后召陆夕眠进宫,安排她在陈妃的静熙宫小住。陈筝本打算赏花宴当天去陪她的,结果前一天出了意外。
那天正巧是谢司免休沐的日子,他一早去到陈府,非带着陈筝去城郊猎鸟。
结果鸟没猎上几只,突逢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当夜发起高烧,陈筝便没能去成赏花宴。
好在她烧退德很快,听说陆夕眠出事了,赶忙上门看她。
陆夕眠并未跟宣王打听具体发生了何事,虽然那天他问过想不想知道。
“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炸了,具体的不清楚。”她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不过宣王殿下一定会帮我把事情搞清楚的,等着他的消息就是了。”
屋内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就连陈筝吸鼻涕的声音都不见了。
陆夕眠抬头,便看到两个好友正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陆夕眠:?
“怎么?”
谢兰姝蹙着眉头,沉思不语。陈筝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天呐眠眠,你笑得真甜。”
她像是沉迷一般,双手托着腮,专注地盯着陆夕眠的脸瞧,“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又长大了些呢?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和陆夕眠同岁,两人的生日只差三天。现在陆夕眠身形抽条,有种少女初长成的蜕变,而她……不久前还被人说稚气未脱。
陆夕眠一头雾水,茫然地睁圆了眼睛。
谢兰姝思忖道:“你同宣王殿下……”
“我们不熟的!”陆夕眠慌忙摆手,眼睛瞪得溜圆,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看来你们——”
“不熟!”
谢兰姝叹了口气,“行,不熟。”
宣王……
谢兰姝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快得几乎抓不住。她柳眉微蹙,心中疑虑更深。
陈筝大大咧咧,倒是没把这些反常放在心上。
“我从姑母那听说了你的事,”陈筝说,“原本还担心你伤心难过一蹶不振,现在看你能说能笑,我就放心了。”
昨日陆夕眠被卫惩送回府后,陈妃派了宫里的嬷嬷来瞧过,只是当时陆夕眠已睡了,不知道。嬷嬷见过韩氏,了解情况后又顺路去了趟陈府传话。
陆夕眠笑了下,垂下了眼睛。
陈筝说的对,她原本的确是一蹶不振了的。前世花了挺久的时间接受自己的残缺,后来死了才知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经事才知生存之艰辛,只是损失了一边的听力,人好歹无碍,已是万分幸运。
“你都不知道昨日我有多着急,烧没退,我娘不让我出门,”陈筝郁闷道,“要不是嬷嬷来传话说你并无大碍,我定要得去求谢司免,让他带我偷偷翻墙出去。”
谢兰姝一听,向来清冷少笑的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兄长不会由着你胡闹的,若是你真的偷偷跑出去,准是他最先把你抓回来。”
陈筝扁扁嘴,不说话了。她那个定了婚约的未婚夫君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规矩古板,无趣得很。好不容易知道带她出去玩玩,结果还把她折腾病了。
陈筝三句离不开谢司免,听得陆夕眠的耳朵都生茧——
陆夕眠怔住,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突然串成了线。
谢司免……
谢司免!
她蓦地激动地站起身,朝着谢兰姝走了两步。
谢兰姝眼皮一跳,警惕地后退,她对陆夕眠这幅样子可太熟悉,每回她有什么跳脱离谱的点子时,就是这样的神色。
陆夕眠两步扑上来,一把抱紧。
少女抬头望她,轻灵通透的鹿瞳里闪着细碎的光,细密长睫轻轻扇动,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几分青涩又干净的娇媚。
谢兰姝:“……”
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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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司台今日也是忙碌且井然有序的一天。
自先帝改革三法司,新设立了御司台以来,刑部便只负责对御司台初审过后的案子进行复核,不再进行案件的审理。
谢司免每日来御司台一趟,将御司台新处理好的各种案件进行筛选与整理,登记造册后,由御司台的办事官员签字,确认卷宗交到了谢司免的手中,再由他负责带回刑部进行复审。
他每日都要往返与刑部和御司台之间,今日也不例外。
往常只偶尔同宣王匆匆打个照面。可今日到时,宣王就在厅中等他。
谢司免微微诧异,很快神色如常。他坐在议事厅里,神情严谨、一丝不苟地阅览着已结案的卷宗。
至于宣王……
就坐在他的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顶着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一直到工作做完,谢司免才抬头回视。
宣王扬唇一笑,嗓音温和徐缓:“谢大人办事效率高,不愧是本王选中的人。”
谢司免是宣王亲自从刑部挑来的交接官员,御司台有自己的规矩,一切规章制度、行事准则,皆由宣王一人说了算。
谢司免不善交际,闻言抿了下唇,微微颔首,他将桌上的卷宗归拢整齐,准备拿着单子去找人签字。
薛执拦了他一下,“不必麻烦,拿来本王给你签。”
谢司免犹豫了片刻,走了过去。他将单子放在桌上,薛执提笔落字,刷刷点点。
事情办完,谢司免打算离开,薛执又叫住了他。
“听闻谢大人好事将近了?是和盛宁侯陈家的姑娘?”
谢司免颔首,“是,婚期就在明年。”
薛执语气含笑,诚意十足道:“提前恭喜。”
谢司免一直冷峻严肃的面容稍微缓和,他低声道:“多谢殿下。”
薛执挑了下眉,轻笑一声。
这可是谢司免来这以后说的最多的话了,显然,他对这桩婚事十分在意。
“说起来,陈家与本王也算沾亲带故。”男人思忖道,“昭文长公主与盛宁侯是表兄妹,她与本王又是亲姐弟,既是一家人,大婚时可要记得给本王递请帖。”
谢司免愣了一下,他不懂宣王突然这样说。拉关系吗?这种事不该由宣王这般地位尊崇的人来做。
况且……拉的还是并不算特别近的亲缘。
但他向来在人情世故上懂得不多,宣王不仅是上官,又身份尊贵,他一时间不知是否该推脱,为难片刻,终是点了下头。
薛执唇边笑意更浓,他早知谢司免不善言辞,却没想到他性格这么闷。舊shígG獨伽
之后薛执东拉西扯,一会夸谢司免工作勤勉,任劳任怨,虽沉默寡言,可在处理公事上,不乏机智敏锐之气。一会又夸陈筝同他是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字字句句都直戳心窝,格外动听悦耳,说得谢司免渐渐招架不住,冷白的面皮上泛起了无措的微红。
谢司免窘迫地立在原处,薛执知道,差不多了。他笑着起身,走到谢司免的面前,终于进入正题。
“本王近来在查金宁宫小厨房走水一事,已颇有眉目,然个中内情还需向镇南大将军的女儿仔细询问。”
“陆姑娘在这场意外里受了伤,接连几日都在府上修养,本王不好贸然去打扰,实在苦恼得紧。”
“听闻陈姑娘同陆姑娘感情甚笃,故而萌生了个不情之请。”
薛执笑眼弯弯,语气愈发温和,“能否请谢大人帮本王探听一二,陆姑娘性子如何,都喜欢什么?本王打算择日亲自登门拜访,总不好空着手去。”
谢司免:“……”
他同样不知如何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等他昏头昏脑,一脚轻一脚浅地迈出御司台的大门,才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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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沉默寡言谢司免:虽然说的话我都爱听,但他也太能聊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不要相信薛狗嘴里吐出来的话,不要信他,这个狗东西蔫坏,坏得很(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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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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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
陆夕眠抱住谢兰姝的腰不撒手,“兰姝,阿姝……”
她比谢兰姝矮一头,脸贴过去,亲昵地蹭着对方的肩膀。
“姝姝……”
谢兰姝垂眸,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从小到大,最受不了陆夕眠跟她撒娇。
“我记得,你哥哥是在刑部任职?”
“刑部是不是经常与御司台合作呀?”
“那你哥哥一定和宣王殿下很熟吧?”
莹白如玉的小脸上笑意盈盈,澄澈的圆眼中满是期待,万千星辉蕴藉其中,任谁看了都难言拒绝。
谢兰姝:“……”
陈筝张了张嘴,“宣、宣王?”
“对呀,所以他有提过宣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吗?”
陈筝脑子一抽,脱口而出,“你看上宣王了?”
这话说的时候险些把自己嘴里的肉给咬破。
陆夕眠惊恐地瞪眼,“我怎可能有那般僭越的心思!那是要天打雷劈的!你再把我给吓死!”
“那你无缘无故的,打听他作甚?”陈筝也格外激动,“你平时见到陌生男子脸比猴子屁股还红,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这么关心一个男子的情况,还说不是看上他了?!”
难怪刚才提到宣王时笑得那么好看!果然是看上了吧!
“你脑子里怎么只有情情/爱爱的,肤浅!”陆夕眠想了想,避重就轻道,“我只是想求他帮点忙,毕竟是求人办事,总要投其所好吧。”
“我是真的和他不熟,不然也用不上问这些。”
陈筝不解,“什么事这么重要?我们不能帮你吗?”
陆夕眠摇摇头。
她也不是没想过向朋友求助。
但目前为止,她还不能那么做。
一是因为谢家只是普通的官宦人家,陈家虽然很厉害,算是皇亲国戚,但也无法同皇权抗衡。
二是因为还有两年的时间,陆家的事尚存在许多变数,她并不想在一切都未知的时候,过早地把无辜的两个好友牵扯进来,人家凭什么蹚这滩浑水呢。
但是宣王不同,宣王本就在局中。
她思量过这个事儿。
要么,就是阻止薛元辞成为下一任皇帝,若是这样,就要先想办法把苏皇后扳倒,这……也太难了!
要么,就是去走一条捷径。
论实力,论资格,最有能力帮助陆家的,便只有宣王。
拜托他才是最稳妥、最简单、最直接的,毕竟从两年后的结果来看,他才是赢家。
陆夕眠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现在就是我的命。”
谢兰姝:“……”
陈筝:“……”
谢兰姝回答不了陆夕眠的问题,因为她对哥哥的事也并不很清楚。
从陆府出来后,她坐上马车,手支着头,蹙眉思索今日的事。
到家时天还亮着。
谢家人口少,谢父在刑部任尚书之职,公务繁忙,每日都要等到天黑才归家。母亲喜静,无事时便在房中读书消磨时光。
家中无祖辈无叔伯,父亲也未纳妾室,整个谢家就只有他们四个主子,还有为数不多的仆从下人,比大将军府要冷清不少。
谢兰姝回家后照例先去母亲房中问安,同母亲转述了陆夕眠的近况,小坐了会,才从屋里出来。
穿过厅堂,往自己院子走,四处静悄悄的,她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尤为明显。
即便知道是在自己家,不可能有什么歹人,谢兰姝也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她警惕回头,瞧清对方的脸,沉默了。
“哥……”
谢司免一字未发,越过她走了,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巧遇。
然而擦肩而过时,特意慢了两步,谢兰姝这才确定,他是在等她。
兄妹俩一前一后,她跟着走到了他的院子里。
谢司免引着谢兰姝进了书房,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没人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两人都不是什么热络的性子,兄妹关系不算亲近,甚至称得上疏离。
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谢兰姝:“……”
明明是盛夏六月,可她总觉得屋里的温度堪比寒冬。
“哥?”谢兰姝试探道。
谢司免思忖片刻,道:“陆大将军的女儿性情如何,有何爱好?”
他记得妹妹同陆夕眠关系也很好,既然遇上了,那么就问她好了。
谢兰姝:?
谢兰姝犹豫道:“兄长打算作甚?”
谢司免并未隐瞒,“宣王殿下问。”
谢兰姝:“……”
还好不是你移情别恋了。
怎么又是宣王?
谢兰姝头有点大。
陆夕眠刚刚才跟她打听宣王的事,此刻兄长又受命于宣王,来探听夕眠的事。
那两人之间没什么?她是不信的。
谢兰姝张了张口,谢司免抬手制止,他走到书案后,铺纸研磨,将笔填饱黑磨,才抬头看了一眼谢兰姝,示意她可以说了。
谢兰姝沉默了下,一一讲来。
她说得口干舌燥,谢司免也记完了两张纸。将纸就放在桌上,用镇纸压好,等待墨迹干涸。他从旁边的匣子里翻翻找找,取出了些女孩家的小玩意,揣在袖中,打算出门。
谢兰姝哎了声,“哥,我也有事找你。”
谢司免淡淡回眸,听完对方的诉求,也沉默了。
还挺巧。
“能借下你这的纸笔吗?”谢兰姝问。
谢司免没回答,他折返回书案,从角落一沓废弃的卷宗里翻了好一会,抽出一个纸张有些泛黄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谢兰姝接过,瞧清楚封皮的几个大字。
官笺注疏之御司台。
谢兰姝:“……”
官笺书是一套书,总结了各地官员的一些从政经验、为政之道,由各个司衙的长官编撰,供底下的人和后人参考。
这里头也会记载六部及其他各个机关的职能,被官场人奉为入职必读手册。
谢司免将书放到妹妹手上,手指点了点。大概是想说,他知道的内容都在这本典记中了。
再问旁的,一概不知。
谢兰姝叹了口气。
好吧。
谢司免再度出门,谢兰姝追了出去。
“哥,你是要去找筝筝吗?”
谢司免沉默地看着她。
“她今晚宿在陆府,陪夕眠。”
话音落,谢司免的神情有一瞬落寞,再瞧,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的手摸向袖口,那里还放着要送给陈筝的东西。
兄妹二人在房门口沉默对视了片刻,谢兰姝先带着册子,转身离开。谢司免拢了拢袖袍,折返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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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姝对着那本官笺书研究了两日,什么名堂都没看出来,索性带着册子又去了趟陆府。
她是陆夕眠的挚友,对于宣王暗地里这些小动作,她不可能视若无睹。
朋友之间向来坦诚,原本如实告诉陆夕眠是为了让她有所警惕,万没想到,陆夕眠听说宣王也在打听她后,乐开了花。
和谢兰姝所担心的不同,陆夕眠倒不认为宣王是居心叵测,她生出了个荒谬的念头。
该不会是被她先前那些真挚的马屁打动了吧?
她克制着上扬的嘴角,未果,索性任由唇角上翘。
谢兰姝带来的书她没来得及看,郑重地放在枕头边上后,一刻都等不及。揣上令牌,叫了马车,从将军府后门出去,直奔御司台。
陆夕眠怀揣希望,兴冲冲而来时,薛执刚把谢司免送走。
那两页关于陆夕眠喜好的信此刻正孤零舊shígG獨伽零地躺在书案的角落,它被男人随手一放,连拆都没拆。
卫惩犹疑片刻,不解道:“殿下,您不看吗?”
薛执一手执笔,一手捻着卷宗书页,心不在焉道:“不看。”
“那您为何……”
“放着吧,”男人随口敷衍,“晚些时候再看。”
他原本也不是真的想打探小姑娘的性情与喜好,那些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想知道的,其实是陆夕眠知晓此事后,会如何反应。
养伤无聊,整日只能待在这方寸之地,不给自己寻点乐子,日子怕是要难熬死了。
一旦无聊闲下来了,他又会克制不住地想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总得忍一忍,等到皇兄故去再胡作非为吧。
想到一些往事,薛执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悬起的笔久久不落。
卫惩知道,此时他最好不要开口。
正出神着,有兵差来找卫惩。
“大人,外头来个姑娘找你。”
卫惩:?
薛执回神,挑眉看向卫惩。
“什么姑娘!别乱说!我不认识什么女子!”
“是真的,您去看看吧。”
卫惩不信,一边往外走,一边嘴里嘀咕着说:“若是假的,就随我去操练一番。”
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卫惩就看到了衙门口那道扒着门框、鬼鬼祟祟往里瞧的倩影。
卫惩快步走近,“陆姑娘?怎么到这来了?”
“卫大人!我来找——”陆夕眠顿了下,压抑了自己激动的声音,靠近几分,说悄悄话似的,“找殿下啊!”
一边说,一边宝贝似的把令牌揣进怀中。
旁边有守卫将视线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目光渐渐暧昧不明。
卫惩:“……”
妙龄少女找上了门。
拿着他的令牌。
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过近,卫惩蓦地弹开身子。
隐隐听到四周有偷笑的声音。
卫惩一阵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