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遥上辈子,为了嫁给沈江筠,以十四万大军为陪嫁,千里奔赴,却落了个惨死京城的下场。
她记得,那日鲜血染红了宫门外初落的白雪,十四万将士含冤而死。
而这都是她造下的罪孽。
重生回十六岁那年,秦思遥正在赶赴京城的路上。
她毅然调转马头,奔赴临关,杀北狄,救父兄。
当大战告捷,她伫立在茫茫雪地里,暗自起誓。
这一世,她要留在父兄身边,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女将军。
不做那深宫里的金丝雀,只做草原上翱翔的鹰。
上一世,谢云逸背负着血海深仇在仇人身边蛰伏十年,除了机关算计,什么也不曾拥有。
曾经的少年意气,凌云壮志,甚至是七情六欲,皆被他无情斩断。
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雪恨。
他原本以为,这一生他都不会知晓情为何物。
却不曾想,在那座犹如囚笼的皇宫里遇见了她。
彼时秦思遥穿着一袭凤袍嫁衣站在凤栖宫前,身姿挺拔,倾国倾城。
只那一眼,便已心动。
可他终究没能救得了她。
重生回弱冠之年,他还隐居于永安镇小小的一隅。
她冒着风雪而来,三顾木屋,请他出山。
此时她还是那朵绽放于雪原的红梅,一身傲气,自由洒脱。
他烧了祁风给他的信,同她回了秦骁军。
他想,既然重来一次,那他是不是也可以改变些什么。
好在这辈子,他不再永远行走于黑暗中。
虽然荆棘满路,却也有人陪着他,煮酒论诗,说尽天下事。
秦思遥:“你且等着,待我凯旋归来,再与你温酒畅谈。”
谢云逸:“这一世,我不奢求太多,只一人,足矣。”
————————————
现言预收《微光玫瑰》文案:
夏知微第一次见沈熹光是在大院的玫瑰园里。
那时玫瑰开得正好,他穿着浅粉的卫衣,缩成一团坐在长椅上,几乎要与周围的玫瑰融为一体。
不知怎的,看着他的模样,她就想起了家里那只小奶猫。莫名地想要亲近他。
于是她摘了一朵玫瑰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问他:“我叫夏知微,你呢?”
男孩抬起头来,眼里还带着些许泪光。
他盯着那朵玫瑰看了半天,才犹豫着接了过来,小声说:“我叫沈熹光。”
那天,带着朝露的玫瑰在晨光下闪着微光,她与他的命运从此交汇。
——
夏知微再次见到沈熹光,是在“江南苑”的开业典礼上。
彼时他穿着一身复古的白衣,站在巨大的画布前,挥洒笔墨,画成了一幅“江南苑”的全景图。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为她设计的每一座林园留下画作的神秘画家,是沈熹光。
昔日里那个被她护在身后的小弟弟如今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大帅哥。
让她不禁感慨时光如梭,一转眼,已是十年。
——
在沈熹光的人生里,所有人都仿佛过客,匆匆的来,匆匆的走。
只有一个人,走进他的生命后,就再也没有离开。
即使后来他独自一人远赴佛罗伦萨留学,走过了那段孤寂黑暗的时光,他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夏知微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是他想要抓住的微光。
他想,他一定要变得足够优秀,然后回到她的身边,再也不分开。
可思念像疯狂生长的玫瑰,缠绕着他,甜蜜又折磨。
他在地球的另一端,看着她从美院毕业,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公司,成了一名园林设计师。
儿时的天马行空被她变成了现实,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古城长街……
她在她的世界里熠熠生辉。
而他,用画笔描绘着她的梦想,将思念融进画作,成为永恒。
——
十年后,他终于忍不住回到了她的身边。
在“江南苑”的庆功会后,他抱着一束盛开的玫瑰走到她面前,说了那句在心里回旋了无数次的问候。
“姐姐,好久不见。”
我很想你。
——
你是浩瀚宇宙里的微光,亦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若再次遇见你,我想送你一束微光玫瑰,然后对你说:“我爱你。”
天才画家&绘梦园林设计师
粘人小奶狗&美飒大姐姐
====================
穿进凶案现场
======================
夜色深深,一盘圆月挂在空中,带着些许的银光。
南阳侯府的大部分院子都已经熄了烛火,只有偏僻的柴房里还亮着微弱的烛光。
那柴房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在万籁寂静的候府里显得十分突兀。
不知过了多久,争吵声渐渐平息,过了一会儿,那抹忽隐忽现的烛光也熄灭了。
四周陷入了黑暗。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跑出柴房,隐没在夜色里。
柴房内,躺倒在地的人微微皱了皱眉,脸色苍白。
当意识渐渐恢复后,沈瑶桉的第一个感觉是头疼欲裂。她挣扎着坐起身,缓了好一会儿,头疼才缓解了一些。
手上传来一阵冰凉,她睁开眼睛望去,一下子愣住了。
她手里握着一把沾满了血迹的刀,失去温度的鲜血正沿着刀柄滴落到她的手上。
她略微迟疑地抬起头,借着从木窗里照进来的月光打量四周的环境。
她在一间简陋的柴房里。
除了角落里那张破破烂烂的小床和四处散落的木柴,还有一个人趴在靠近木门的地上,他的身下是一摊血迹,看样子已经没有了气息。
沈瑶桉望着血淋淋的凶案现场,下意识咬住了下唇,睫毛微微颤抖。
但十几年的刑警生涯养成的本能却让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从害怕中将自己抽离。
当理智占据上风后,眼前的景象慢慢地与之前她看过的那本最近大火的古代破案小说《大云奇案》里开头描写的场景重合。
她深吸一口气,清楚地知道自己穿进了这本小说里。
还好巧不巧穿成了这小说里的第一位炮灰——和她同名同姓的南阳侯府的嫡小姐沈瑶桉。
这嫡小姐可谓命运凄惨。
原本该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可惜母亲早逝,父亲娶了个恶毒的后母进门,而他又常年驻守边关,无法照顾她,让这嫡小姐在候府里受尽了后母和妹妹的虐待。
嫡小姐生性软弱,后母和妹妹欺负她,她也只会忍气吞声地受着,总想着只要挨到她那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娶她进门,这地狱般的日子就能结束了。
可眼看着婚期将近,有个同她关系很好的家仆却突然告诉她,她当做救星的白府二公子从来没有正真在意过她,一面应付她,一面又同她的妹妹不清不楚。
嫡小姐对所有事情都是忍让的态度,唯独对这件事倔着脾气不肯相信真相,于是她同那家仆大吵一架,在争执的过程中,家仆被人刺杀了。
而她自己也被打晕过去,再醒来,就成了手握凶器的杀人犯。
嫡小姐还未缓过劲来,就被一群大理寺的官差踹开大门押送回大牢里。
接二连三的刺激让嫡小姐彻底失了神智,成了个疯子,没过多久就自尽在了牢狱中。
沈瑶桉将脑海里那些纷杂的小说情节捋了一遍,忍不住皱眉。
她现在所处的境况十分危急。
如果她同原著里的嫡小姐一样被关进大牢的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必须在大理寺的人到来之前想办法自救。
可她毕竟只看了几章原著,目前她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这间屋子里除了那位已经断气的仁兄,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不行,她要尽快验尸。这样至少能掌握一些基本的死者信息。
这么想着,沈瑶桉起身,三两步走到家仆旁边蹲下,细细查看他的情况。
家仆穿着粗布短衣,伤口狭长,从后背直穿心脏,一击毙命。
沈瑶桉又凑近了些,发现这伤口呈向下倾斜的角度,这说明凶手要比死者高大,且此人在落刀时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刀口平整,一看就是个有经验的人。
沈瑶桉心里大致有了凶手的一个画像:男性,身材高大,有作案经验。
大致了解完伤口的情况后,沈瑶桉从上到下仔细搜了一遍家仆的身上。
她在家仆衣裳的内兜里发现了一个手绢。
沈瑶桉将手绢拿出来看了看。
这手绢很朴素,只绣了几朵素雅的兰花,在手绢的一角绣了个秀气的“桉”字。
沈瑶桉挑了挑眉。
南阳侯府里唯独嫡小姐的名字里带了个“桉”字,这手绢的主人也只有她了。
将一个姑娘的手绢这么宝贝地放在身边,对古人来说应该代表着爱慕和珍重。
家仆大约默默倾慕嫡小姐很久了。
正因为这样,家仆才会同嫡小姐起争执。
他知道白二公子对嫡小姐不忠,而嫡小姐又对白二公子死心塌地,自己喜欢的姑娘一心只扑在渣男身上,换谁都会觉得意难平。
沈瑶桉摇摇头。
这种他喜欢她,她却只爱渣男的戏码实在是太狗血了。
沈瑶桉将手绢放在一旁,视线下移,就望见了家仆紧握的右手。
这手里好像攥着东西。
沈瑶桉刚想把他的手掰开来看看,门外就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那木门本就年久失修,摇摇欲坠,被这么狠狠一踹,当即震了两下,“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一群穿着深蓝色官服的人拿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看到沈瑶桉蹲在尸体旁边,当即大喝一声:“别动!”
他们手中的火把一瞬间照亮了柴房,那火光对习惯了黑暗的沈瑶桉来说有些刺眼。
她眯了眯眼,看到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心里叹息一声。
大理寺的人来得可真快。
沈瑶桉知道寡不敌众,只好乖乖停下动作束手就擒。
两个官差冲上来一左一右压住她的肩膀,沈瑶桉吃痛,一下子没蹲稳,直接跪倒在地上。
有个官差走上前去看了看尸体,朝压着沈瑶桉的两名官差打了个手势:“先带回大理寺。”
沈瑶桉闻言,额上的冷汗顿时滴落下来。
若是让他们这样把她带走的话,那她怕是永无沉冤昭雪之日了。
毕竟看了原著之后,她对这帮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原主押入大牢的官差没什么好印象。
那两名官差得令,一面喊了声“是”,一面手上发力,硬生生将她提溜起来。
情急之下,沈瑶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地挣开官差压着她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前迈了几步,大喊道:“等等!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凶手!”
“噗。”方才发号施令的官差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这里就你这么一个活人,不是你那会是谁?”
沈瑶桉被他言语中的讥讽激怒了,她猛地抬头,红着眼看向那人。
他年纪不大,莫约二三十岁的模样,生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右眼下面一直延伸到左下颚,配上那双露着凶光的眼眸,确实有几分吓人。
性格暴躁,行事果决。
这是她在望见他时的第一个印象。
微表情能帮助她在极短的时间内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事风格。
沈瑶桉低下头,望见了他握着长剑的手。
皮肤粗糙,虎口有老茧,习武多年。
她心下明了,这位便是今夜这帮官差的头头了。
看模样不是个善茬,估摸着不会给她调查案件的机会。
她低着头,又被上前的官差压住,这回他们加大了力度,抓得她肩膀生疼,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反正人不是我杀的。”
“你!”国字脸当即大怒,瞪着眼睛,额上的青筋爆起,像是下一秒就要拔剑给她个教训。
沈瑶桉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出师不利啊,出师不利。
同一个莽夫怎么能讲得通道理?
她有些绝望。
“哦?”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略带玩味的声音响起,“姑娘可真是好胆量,居然敢说出这番话。”
一道身影朝这边走来。
他所经之处,官差们都自觉地让开了路,低着头,唤道:“王爷。”
王爷?
这案子里还有这号人物?
沈瑶桉疑惑地抬头,就望见了那个迎面走来的男人。
他穿着玄色蟒纹长袍,身材高大,步履稳健,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
望向他的一瞬间,就让沈瑶桉想起了原著的男主——大云小王爷江温远。
他明面上担任大理寺卿一职,实际却是暗翎之首,为皇帝特务,监察百官,搜集情报,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原著里,这小王爷并没有与嫡小姐相遇。
她的到来,可能改变了嫡小姐原本的命运线。
待江温远走近,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国字脸瞬间收敛了脾气,温顺地低下头,双手抱拳,恭敬道:“王爷。”
江温远周身的压迫感让沈瑶桉默默低下了头。
得,来了个更惹不起的。
若是将那国字脸比做鲁莽的黑熊的话,那这小王爷怕是个狡猾的猎鹰,眼神犀利,头脑灵活,一看就是个城府极深,一肚子坏水的角色。
沈瑶桉在心里哀叹一声,要怎么去说服他让她查案呢?
正当沈瑶桉皱着眉苦思冥想着另一套自救方案时,下颚突然一紧。
下一秒,那只握着她下颚的手微微发力,让沈瑶桉被迫抬起了头。
她猝不及防地撞入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江温远将小姑娘惊慌诧异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牵起一抹笑意:“既然姑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杀人,那就证明给本王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小可爱点个收藏呀。
推荐一下姐妹的古穿文《我靠鲜花系统暴富古代》,
ID:6546089
是个小甜饼,且全文完结,可放心入坑~
自证清白
==================
沈瑶桉被江温远捏着下巴,被迫与他对视。
从他的眼里,她看到了几分玩味,几分惊奇。
就好像无聊了很久的猎鹰突然发现了一只感兴趣的猎物。
看着它陷入险境,好奇地想知道它要如何挣扎着逃脱死亡。
愣了一会儿之后,沈瑶桉才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好。”
江温远莫约没想到她会答得这般利落,挑了挑眉,一时无话。
两人就这般无声地对视着,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不知大理寺的大人们可将那不知廉耻的脏东西从候府带走了?”一道尖细的女声忽然响起,打破了柴房里诡异的气氛。
在听到那道女声时,江温远就放开了手,两步退到了沈瑶桉身旁。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妇人走到了柴房外,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藕粉长裙的女孩。
那妇人头上插满了金钗步摇,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水粉,眉细眼小,尖嘴猴腮,妥妥的刻薄相。
她身边那个女孩莫约十三四岁的模样,黛眉丹眼,一站到门口就开始哭哭啼啼,拿着手绢一个劲儿地颤抖,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沈瑶桉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这不是嫡小姐那恶毒后母和白莲花妹妹吗?
郑隐一见到被官差压着跪在地上的沈瑶桉,就开始冷嘲热讽:“唉,大人们,你瞧瞧,咱们候府的嫡小姐,不好好在闺房待着,大半夜的,来柴房与男人私会,还闹出人命来,实在是……”
郑隐眉毛高高挑起,一面口无遮拦,一面拿眼睛瞥着沈瑶桉,涂着红色寇丹的指甲捏着手绢刮了刮鼻梁,眼珠下意识往右上方转了转。
那位白莲花妹妹也没闲着,在一旁哭得梨花带泪,添油加醋地说:“我……我怎么都没想到姐姐会是这样的人……”
她哭得很惨烈,好像真的是个为姐姐感到惋惜和痛心的好妹妹一样。
这俩的演技不去拿个金马影后真是可惜了。
沈瑶桉四处望了望,除了那位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小王爷脸上没什么表情之外,其余人皆面露厌恶,看来都被她们演的这出好戏蒙骗了。
得,这下真真是把她深夜幽会男人还将其杀死的罪名坐实了。
不守妇道的杀人犯。
当沈瑶桉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几个字时,忍不住嘲讽一笑,眼中全是冷意。
她突然心生一计。
“演得真好,只不过可惜了,做戏终究是做戏,谎言终究是谎言。”她低声道。
因为十几年的微表情分析生涯,叫她练就了“识入人心”的本领。
再真实的谎言,再精湛的演技,在她面前都如泡沫,一戳就破。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站在她周围的人听到。
“嗯?”江温远发出一声鼻音。
沈瑶桉知道他听见了,便继续小声道:“她方才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拿手指刮着鼻梁,眼珠转到右上方,眼神飘忽。这些小动作说明她在说谎。”
因为这些都是最典型的说谎的微表情。
摸鼻梁代表心虚,眼神飘忽不肯对视代表不安。
她挺好奇郑隐在心虚什么,又在不安什么。
沈瑶桉决定试探一下郑隐:“母亲怎么来了?柴房偏僻,您平日里不曾来过一次,今日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这话一语双关。
一是问郑隐怎么会知道柴房里的事情,二是暗示那些官差,她可没有闺房住,这就是她住的地方。
郑隐的瞳孔微微震了几下,眼中闪过惊慌:“自……自然是下人告诉我的!下人早上来柴房就看到了你做的好事!我这才报了官!”
“我做的好事?”沈瑶桉讥笑一声,“母亲怎么确定是我做的呢?”
“晚上柴房除了你还会有谁!”郑隐被激怒了,下意识吼道。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她慌忙补救:“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喜欢晚上在柴房和你的小情郎幽会!”
呵。
沈瑶桉简直被气笑了。
这后母也没什么脑子,这么一诈就露馅儿了。
她已经可以确定,郑隐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关系。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估摸着,她那位白莲花妹妹也不清白。
这么想着,她又微微偏了偏头,看向一旁哭得要断气了的沈瑶惜。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沈瑶桉牵起一抹冷笑,敢情这好妹妹一直偷偷瞅着她呢。
沈瑶惜将半张脸掩在一抖一抖的手绢里,可沈瑶桉还是看清了她那张笑脸。
嘴角一侧抬起,另一侧压平,这在微表情里代表轻蔑。
再加上她眼里快要溢出来的讥讽和得意,沈瑶桉明了,这朵白莲花果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肯定也知道些什么。
“大人还是快些将她带走吧,莫脏了我这宅子。”郑隐隐隐觉得自己再演下去可能得穿帮,于是捏了捏手心里被汗打湿的手绢,强装镇定道。
沈瑶桉又将视线移回郑隐脸上,她这会儿眼神不飘忽了,直直盯着江温远。
她又小声道:“她已经撒完谎了。现在她想看看你们是否信服了。”
人在撒完慌后,会下意识盯着对方的眼睛,以此来确定对方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谎言。
身旁的人没有应声。
沈瑶桉也有些好奇,遂艰难地朝右边转头。
男人依旧淡定地站着,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似乎察觉到她目光,他微微低头,看了她一眼。
见他眼里一片清明,她便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对郑隐的话,并没有相信几分。
江温远看到沈瑶桉明显放下心的神情,默默移开了目光,用手掩着轻笑了一声。
江温远看足了戏,上前走几步,淡然道:“人我们自然会带回去,当下还请夫人和小姐回避。”
郑隐到底是个深宅妇人,没有见过江温远,更不知道他是谁。
可他身上的威压让她本能地害怕。
郑隐那张扬着假笑的脸抖了抖,沈瑶桉甚至看见了从她脸上脱落的粉。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民妇就不打扰了。”郑隐说罢就拉着沈瑶惜快步离开。
看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噗。”沈瑶桉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嚣张跋扈的人吃瘪真的让她心情大好。
江温远听到笑声看了她一眼,眼里有些不解:“都死到临头了你还笑得出来?”
沈瑶桉抬起头,却没收敛笑意:“那可说不准。”
“把她放开。”江温远眼中添了几分笑意。
这个小姑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压着她的官差松了手,沈瑶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肩膀。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何依据?”江温远问。
沈瑶桉抬头,发现对方正摸着下巴望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探究。
“不知小王爷可听说过‘观面知人心’的说法?”
“嗯?不曾。”他回。
“人在说话和做事情的时候会有一些细微的表情,观察的久了,就能从中得到一定的规律,我掌握了这些规律,因而能轻而易举看穿他的想法和意图。”沈瑶桉解释道。
江温远沉吟半刻。
小姑娘所说之法前所未闻,不过仔细想想,似乎又有几分道理。
不过他还是道:“口说无凭。”
沈瑶桉耸了耸肩,她当然知道古人无法理解微表情的东西,她也没想过用这个去说服他。
方才也只不过是想在他的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
沈瑶桉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是道:“放心,我会找到让小王爷信服的证据的。”说罢便快速跑到尸体边,将他紧握着的右手掰开,果然拽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写着一行字:
阿顺,我后悔了,我不要嫁给白二公子了,你带我走吧。
字迹清秀工整。
沈瑶桉拿着纸条跑到那张小破床边,翻了翻被褥,找到几张写满了情诗的宣纸。
她将两张纸放在一起做了一个比对。
沈瑶桉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些。
果然……
江温远看她拿着两张纸看了半天,索性走到她旁边,问:“你发现了什么?”
沈瑶桉将两张纸往他那边挪了挪,道:“王爷,这两张纸上的字迹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何以见得?”江温远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写字的习惯,字迹的外观很容易模仿,可也只能做到相似,无法做到完全一样。”沈瑶桉道,“你看,这张家仆手中的纸条上的字迹,是从左往右运笔,一个字写完后,会下意识顿笔,所以末笔的墨水要重些,可另一张纸上的字迹却是从右往左运笔,顿笔的地方在左边。”
“嗯?”江温远仔细地看着她手上的两张纸,依旧眉头紧锁。
沈瑶桉看他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猜到江温远恐怕没这方面的经验,索性道,“王爷若是信不过我,可以找个懂行的人鉴定一下。”
“嗯。”江温远将她手上的纸抽走,放进衣襟里,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转头指挥其他人将尸体抬回大理寺,又叫了几个人留守现场。
回到大理寺后,江温远将那两张纸交给笔墨鉴定官,立即唤了仵作来验尸。
仵作是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在验尸房里朝江温远行了个礼后,便走到验尸台旁,准备验尸。
沈瑶桉同江温远站在旁边看着。
江温远对这种场景已经司空见惯了,他原以为执意跟来的小姑娘看到这么血腥的场景后会白着脸跑出去吐个昏天黑地,却没想到她淡定地看着仵作操作,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江温远挑眉,颇有些意外。
沈瑶桉没有注意到江温远探究的目光,她颇有兴趣地望着仵作验尸。
古代验尸的方法与现代还是有诸多的差异的。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而即使人去世之后,也希望能将死者的身体保留完好,不会像现代那样对死者进行解刨。
所以仵作验尸,大多根据世代积累下来的经验,通过一些特殊手法来观察尸体,得出死因。
从这个方面来说,古代验尸与微表情分析还有些相似之处。
只见仵作先是穿上一件白色的衣裳,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卷着的布袋。
他将那布袋打开,里面全是细刀,镊子等一些验尸工具。
将工具放好后,他先仔细看了看死者的衣裳,然后才将衣裳小心地脱下来,放到一旁。
他用手轻轻掰开死者的眼睛看了看,然后仔细看了看死者身上,又将他翻过来。
沈瑶桉知道仵作这是想通过尸体身上的尸斑来判断死亡时间。
尸斑一般出现在死者背部,死亡时间的长短和尸体的移动会影响尸斑的颜色和形状。
沈瑶桉虽然以微表情分析为主业,但与尸体打交道打得久了,也略懂些法医学。
她见尸体的下部有红色的小点,且这些小点未发生转移。
这说明死者死亡时间不长,且尸体并未被移动过,所以柴房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仵作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定除了那道刀伤之外死者并没有其他的伤口,他才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到一旁洗净手,才拿了验尸工具,轻轻扒开伤口。
沈瑶桉看着他验尸,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死者的身体。
人活着的时候,微表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若不仔细看,很难捕捉到,可人死之后,他留在世间的最后的神情和动作却永远地定格了。
从他们身上能获得的信息其实更多,也更准确。
在沈瑶桉眼里,就好像死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所知所想告诉了她。
观神情,观动作,知其意,为死者言,也是微表情分析能做到的事情。
她的眼里忽地有了些许深思。
死者僵直的肢体有些怪异。
若是在被刺入心脏的那一刻家仆毫无防备直接倒地的话,双脚应当呈舒展的状态。可这具尸体的两腿却一条绷直,一条微微折起,两条胳膊也是一上一下蜷缩着。
这是人在地上爬行时的动作。
沈瑶桉皱眉,一些隐隐约约的想法浮上心头。
她又将目光移到那张已经僵化了的脸上。
尸体双目瞪得很大,嘴巴微张,死不瞑目。
可奇怪的是,他的瞳孔是转到右上方的。
他在死之前好像从下往上瞪着什么。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嫡小姐的记忆定格在一个模糊的人影朝她抬手的画面。
沈瑶桉闭上眼睛,家仆死之前的情景在她的眼前缓缓浮现。
她看到凶手从背后将刀刺入家仆的心脏,家仆倒在地上,然后凶手绕过他进了柴房。
这时家仆尚有一口气,看到凶手朝嫡小姐走去,知道她会有危险,所以挣扎着往前爬,想要阻止凶手。
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把嫡小姐敲晕,然后将沾满血的刀塞进她手里。
做完这一切,凶手转过身来。
而那时,濒临死亡的家仆看到了他的模样。
沈瑶桉睁开眼,心里已然明了。
家仆应当对凶手十分的意外甚至是不可置信。
所以才会以这样一副惊讶的神情离开人世。
那么,凶手应当是家仆熟悉的人。
不一会儿仵作验完了尸,放了工具,走到江温远面前,恭恭敬敬地汇报:“殿下,死者身上除了那道贯穿心脏的刀伤之外没有其他伤口,所以他应该死于那道刀伤,此外根据尸斑和尸体僵化程度来看,死者应该死于两到三个时辰之前。”
两到三个时辰之前……按照郑隐的说法,这一时间内只有沈瑶桉在现场。
江温远心下有了思量。他转头,朝沈瑶桉挑了挑眉:“铁证面前,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他眼里的探究更多了几分,似乎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做。
沈瑶桉自然读懂了他眼里暗含的情绪。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江温远是个极擅长伪装的人,即使是微表情,她也很少能捕捉到。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除非拿出有力的证据去说服他,否则只是白费口舌罢了。
江温远见她沉默着低着头,还以为她已经无力反驳了。
原来只有这点本事。
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惋惜。
然而下一秒旁边的人忽然动了。
沈瑶桉突然抓起放在一旁木桌上的那把凶器,朝他扑来,直直捅向他的心脏。
“哗哗哗——”周围的侍卫被吓了一跳,慌忙拔剑想要冲上来。
江温远皱眉,一把抓住了沈瑶桉的手。
可他没想到,明明看着下手那么狠,那刀却在划破了外裳后就蓦地停住了。
“你做什么?”江温远的声音染上了怒意。
“请殿下先放手。”沈瑶桉丝毫未被他吓到,反而淡定地道。
江温远看了她几秒,才将手松开,顺便打了个手势,让将沈瑶桉团团围住的侍卫退下。
侍卫们依令退后,将剑收回剑鞘,但手还放在剑柄上,死死盯着沈瑶桉,只要她再有任何威胁江温远的动作,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取她性命。
沈瑶桉将刀放回桌上,头上的冷汗流入衣襟。
方才有一瞬间她是害怕的。
这里不是现代,这般大胆地朝江温远捅刀子,搞不好下一秒就小命不保。
可她别无他法,若想让江温远打消对她的怀疑,这是最快也是最好的方法。
还好江温远没让那些侍卫把她砍死。
“你最好给本王一个交代,否则你的脑袋可能就保不住了。”江温远冷声道。
沈瑶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殿下请看我方才划的那道伤口,我比殿下矮,想要刺穿您的心脏,就必须要将刀朝上拿着,这样造成的伤口是向上倾斜的。可在殿下和诸位官差赶到之前,我已经查看过死者的伤口,却是向下倾斜的。”
沈瑶桉的话着实让江温远有些惊讶。
这小姑娘还懂验尸?
沈瑶桉看他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心里叹了一口气。
还没完全相信我啊……
这可难办了。
沈瑶桉只好实施下一个计划。
她又将那把刀拿了起来。
“刷刷刷——”原本就对沈瑶桉虎视眈眈的侍卫直接拥上来,有三把剑直接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唉唉唉,各位爷冷静,冷静!”沈瑶桉拿着刀的手抖了抖,求助地望向江温远,“殿下若是觉得我方才那番话不可信的话,就亲自验证一下吧。”
“放开她。”江温远道。
侍卫们收回剑退下去。江温远几步走到沈瑶桉面前,问:“如何验证?”
沈瑶桉将刀塞进他手里,道:“你像方才一样,对着我的心脏戳一下。”
一旁的侍卫闻言,无不面部抽搐。
这小姑娘看着挺可爱的,但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江温远挑眉,干净利落地对着她的心脏戳了一刀。
不过他也收着劲儿,只划破了外裳。
江温远刚刚把刀收回去,就看到沈瑶桉“噔噔噔”几步跑到验尸台旁,往尸体旁边一躺。
这下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小王爷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小姑娘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下一秒沈瑶桉就举起一只手对着他招了招。
“……”江温远扶额,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当他看到肩并肩躺着的两个人后,突然明白沈瑶桉这般怪异的举止意欲为何了。
仵作验完尸后,让死者以案发现场的模样趴在验尸台上,他身上的衣裳被褪去了,背上那道刀伤就直直暴露在江温远眼前。
而沈瑶桉这么躺在尸体旁边,两道伤口紧紧挨在一块儿,让他一下子就看出了名堂。
这两道刀伤简直一模一样。
同样呈向下倾斜的角度,同样刀口平整,干净利落。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划口,结合方才沈瑶桉的那句话,瞬间明白了沈瑶桉的用意。
小姑娘看出自己对她的话将信将疑,索性用了个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打消他的疑虑——直接将作案手法还原出来,叫他看个明白。
如今两道一模一样的刀伤摆在他的眼前,又有沈瑶桉划的那道做对比,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就像小姑娘说的那样,凶手不可能是她,大概率会是个同他一样身材高大的男性,且此人应当是个习武之人,对杀人一事颇为熟悉。
江温远屡清思路后,看向沈瑶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
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官差却是一头雾水:“他们这是在干啥呢?”
仵作倒是看得分明,点了点头,沈姑娘确实聪慧。
“行了,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起来吧。”江温远道。
沈瑶桉闻言,立马从验尸台上翻身下去。
方才江温远看伤口时,她也在偷偷打量他。
看着他从眉头紧锁到恍然大悟,她就知道,他想明白了。
看来小王爷也不算太笨,不枉她煞费苦心。
江温远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就看到小姑娘挑眉看着他。
那表情好像在说:“怎么样,我就说我不是凶手吧?”
那双杏眼里有几分狡黠,有几分得意。
江温远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姑娘,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只好轻咳一声,道:“这么看来,沈姑娘确实没什么嫌疑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沈瑶桉心情很好地笑了笑,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江温远移开目光,吩咐其他官差:“立即封锁南阳侯府!”
依血追踪
==================
“是!”一批官差领命,正要朝外走去,江温远又叫住他们补了一句:“你们到候府外面守着,莫要鲁莽。”
官差们点点头,行了个礼就去执行命令了。
沈瑶桉琢磨了一下江温远的安排,品出点味道来。
南阳侯府好歹也是京城中的名门望族,南阳侯一向颇受陛下倚重,昨夜大理寺的人能长驱直入是因为郑隐亲自报案,大理寺不得不重视,如今他们既然已经正大光明地把她这个“凶犯”捉拿归案了,即便现在已经排除了她的嫌疑,可他们若是硬闯候府,不合规矩,必然遭到非议。
不过很显然,江温远已经有所怀疑,开始监视候府的一举一动了。
沈瑶桉摸摸下巴,这小王爷瞧着也就二十出头,这么年轻就懂得顾全大局,迂回查案,皇宫果真是个锻炼心性的地方。
沈瑶桉的视线很快被一道身影吸引了。
一个男子逆着人流走到了江温远面前。
他身着一袭白衣,眉目清秀,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书卷气息。
沈瑶桉记人一向很快,一眼就认出这是之前江温远叫来的那个笔墨鉴定官。
只见他从长袖里将之前的那两张纸拿出来,捋了捋,递给江温远,然后恭恭敬敬地说:“殿下,臣已经鉴定过了,这两张纸确实非一人所写。”
“本王知道了。”江温远将纸收进衣襟。
沈瑶桉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微微勾了勾唇角。
白念清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微微躬了躬身子,作了个揖,在抬头的时候眼神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沈瑶桉的方向。
沈瑶桉瞬间就察觉到了,她偏了偏头,只见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江温远转过身来,刚好对上了沈瑶桉略带探究的目光,不过她很快察觉到不妥,眼里的探究一瞬散去,变成淡淡的笑意,她弯弯眼角,道:“殿下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江温远点点头,他已经信服了。
沈瑶桉也点点头,看来她已经初步获得了小王爷的信任,那么她之后行事就会方便许多。
这么想着,心情顿时舒畅。
她背着手,溜达到放凶器的地方,又拿起那把刀,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对着空气照着方才推理出来的杀人手法反复实验,秀气的眉毛皱到一块。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刀,跑到江温远面前道:“殿下,我要回一趟候府。”
“为何?”江温远问。
“我方才拿着刀比划了一下,若是凶手按着这样的方式从后背捅了死者的话,那喷出来的血一定会溅到他身上,昨夜并没有下雨,若凶手行凶完逃走的话,说不定会留下痕迹。”沈瑶桉解释道。
“有道理,不过你确定要穿成这样回侯府吗?”江温远揶揄道。
沈瑶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她还穿着昨夜那件脏兮兮的襦裙,很是狼狈。
她轻咳一声,略微尴尬地侧了侧头,道:“好像不太行。”
江温远逗了逗小姑娘,嘴角微扬,叫人拿了件官差穿的深蓝色长袍给她,沈瑶桉拿着衣服换上。
这应该是件男子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又大又长,行动起来颇为困难。
她一面挽了挽衣袖,一面走到江温远面前。
江温远看着她慢吞吞地移动着,衣袍长长地拖到地上,活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没忍住掩唇笑了几声。
有些可爱。
“这下可以了吧?”沈瑶桉问。
江温远却摇摇头,拿着什么东西贴在了她的鼻子下面和眉毛上。
沈瑶桉伸手摸了摸,硬邦邦的,好像是眉毛和胡子。
江温远又拿了个官帽扣在她头上,然后仔细看了看,道:“嗯,可以了。”
沈瑶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滑稽。
因为她方才在江温远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略带揶揄的笑意。
江温远带着沈瑶桉去了南阳侯府。
他敲了敲门,一个小厮来开了门,问:“两位官人有何贵干?”
“我们要再去勘察一下案发现场,还请小仆通告一下夫人。”江温远道。
“啊,夫人和小姐早些时候就去莒南公府赴宴了,这会儿还未回来。”小厮道,“不过官人既然是来查案的,小的也不敢阻拦,请进吧。”
江温远点点头,率先踏入了候府,沈瑶桉低着头跟了进去,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个小跟班。
一入候府,沈瑶桉就直奔柴房。
江温远看她如此心急的模样,就在后面道:“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之前本王从这条路走到案发现场时,并没有看到血迹,你有可能毫无所获。”
沈瑶桉当然听到了他的话,却没有停住脚步,直直略过了大路。
她记得原著里曾经提到过,柴房后面还有一条小路,嫡小姐从前就是走那条路去找死者的。
小路掩在花花草草里,很隐蔽,而在侯府里做事做得久的家仆都知道,从这里可以抄近路回他们的住处,而家仆们的住处又紧靠着候府的后门。
如果凶手是一个熟悉候府的人,他一定不会走正道逃跑,而会选择小路,既隐蔽又快速。
所以正道上没有痕迹很正常,而江温远既然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她也没必要在正道上浪费时间。
而且凶手作案是在深夜里,他逃亡的时候一定不敢点灯,那么身上的血迹遗留在路上的可能就会大大增加。
依据血迹就可推出凶手逃亡的路线和最后的去处。
当她绕到柴房后面时,眼里闪过讶异。
以往满是落花落叶的小路今日却格外干净,似乎被人特意打扫过。
沈瑶桉眯了眯眼,这倒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她毫不犹豫地走进小路。
路上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得很干净了,沈瑶桉将目光转移到路边的花丛上。
即使打扫的那个人再细心,也不可能一片叶子一朵花地去查看,所以很有可能会有漏网之鱼。
沈瑶桉细细地查看花丛,果然在一些花瓣和叶子上发现了散落的血迹。
她循着这零零散散的血迹一路向前,血迹在一间屋子前消失了。沈瑶桉停下来,抬头打量眼前的屋子。
目前来看,凶手杀完人之后是从小路跑到了这间屋子。
她记得这好像是管家昭闻的住处。
对了,这么说来,往日里郑隐和沈瑶惜要出门的话,一定是昭闻负责接待客人,可今日他们前来却没见到昭闻。
那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昭闻是凶手,杀完人跑回住处,现在很可能已经卷了钱财跑路了。
第二,昭闻是帮凶,凶手杀完人后跑到这里寻求昭闻的帮助。
不过她更倾向于第一种。
因为在嫡小姐记忆里昭闻的模样与她对凶手的画像颇为相似。
而且若昭闻是帮凶的话,其实没必要玩失踪,这样会增加他的嫌疑。
除非他是凶手,知道自己不逃走的话,处境会很危险。
沈瑶桉低头思索。
凶手忙着逃亡,肯定没精力折回去打扫,打扫的一定另有其人。那么这个善后的人要么是同伙,要么就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想要掩盖一些事情。
想要得到更多的线索,看来只能进屋看看了。
沈瑶桉心想。
江温远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如此熟练地做着现场勘察的工作,眼里闪过深思。
“呲!”正当她准备推门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就看见一个家仆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地朝离这屋子不远的屋子跑去,他方才站的位置上有一堆碎了的白瓷。
那家仆飞速地跑进屋子里,“嘭”一声猛地将门关上。
“……”沈瑶桉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有了几分探究。
她走到那堆碎片旁蹲下,发现这些碎片泡在汤汤水水里,她用手捻起一些闻了闻,有一股山药的味道。
沈瑶桉又拿起碎片看了看,上面是简单素雅的蓝色云纹,这应该是南阳侯府里家仆们吃饭用的碗。
这会儿太阳落山,也确实到了吃饭的时间。
看来那家仆是才打了粥准备回屋。
沈瑶桉将碎片放回去,站起身来对江温远道:“方才那人有问题。”
江温远问她:“何以见得?”
沈瑶桉道:“一般仆人会直接在专门的堂里解决晚饭,但那人却将粥打了回屋吃。而且方才他见到我们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一般仆人见到官差敬畏大于害怕,会上前行礼或是站在原地表示尊敬,可他第一反应是逃跑,甚至打碎了端着的碗。这是惊慌的表现。就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说明他潜意识觉得我们对他有威胁。”
“嗯……”江温远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她说的话。
沈瑶桉没有等他消化,说完就走到家仆方才跑进去的那间屋子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无人应声。
江温远想通了,走上前,沉声道:“若是你再不开门,我就用脚踹开了。”
这下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家仆探了个脑袋出来,哆哆嗦嗦地问:“官人有什么事吗?”
沈瑶桉没有回答他,而是顺势将门一推,走了进去,江温远紧随其后。
家仆见他们已经进来了,也没胆子驱赶,只好颤颤巍巍地坐到凳子上。
江温远坐在了他对面,沈瑶桉站在他身后。
江温远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家仆回:“小……小的名唤润德。”
他又问:“你方才见到我们,为何要跑?”
润德结结巴巴地说:“小……小的没见过世面,突然碰到官人,有……有些害怕。”说完,他下意识摸了摸下巴。
江温远又问:“你为何不在堂里吃饭,要打回屋吃?”
润德回道:“小……小的这两日有些闹肚子,堂里没有净房,所以打回来吃,以免又想如厕。”
说这句话时他没再摸下巴,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将手放在腰侧,拽着腰侧挂的一串坠子,手掌紧握。
沈瑶桉趁江温远审问的时间偷偷观察着家仆的一举一动。
他说害怕他们时摸了下巴,看来他对事实有所隐瞒。
说话结结巴巴的,他很紧张。
提到如厕时他神情紧张,下意识握住腰侧的坠子,有攻击的意向。
一连串分析在沈瑶桉的脑海掠过。
沈瑶桉皱眉,从种种行为反应来看,润德对他们很防备,而且想要保护什么人……
直觉告诉她,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可润德在回答完上一个问题后,就低着头缩在凳子上,这是对审讯十分抗拒的表现。
沈瑶桉决定试探他一下,所以她突然说了一句:“拉肚子喝点山药粥挺好的,山药粥养胃。”
润德很茫然地抬起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为何要提山药粥,好半天才回道:“对,小的知道。”
沈瑶桉上前走了几步,主动和他拉进距离,她注意到润德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对她的靠近有些抗拒。
她也没逼太紧,站到与江温远并排的位置,扬了扬下巴,温声道:“你腰侧挂的坠子很漂亮。”
大约是她身上没有江温远那种审问犯人的气势,反而像个邻家大哥哥唠家常一样,让润德放松了警惕。
他低头看了看那坠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摩挲了一下坠子,道:“这是昭叔送给小的的。”
府里人都习惯唤昭闻昭叔。
这个坠子是昭闻送的,那他想要保护的人应该是昭闻。
沈瑶桉眯了眯眼,一些模糊的线索似乎在渐渐清晰。
她又顺势问:“你是不是和昭叔关系挺好的?”
他道:“昭叔很照顾小的。”他眼里有细碎的柔光,语气也柔和下来。
沈瑶桉看得出来,他对昭闻很依赖也很尊敬。
她又问:“今日我们来府没有见到昭叔,你和昭叔关系那么好,可知他去了哪里?”
润德身上的柔和瞬间消失不见,浑身都竖起利刺,可他却不敢看沈瑶桉的眼睛,眼神胡乱瞟着,拽着坠子的手握得更紧了,反复说着:“小……小的不知道,不知道!”
说完就猛地站起来,对两人道:“小的胃疼,想去一趟净房。”
沈瑶桉没有阻拦,而是看着他跑出屋子,在路过管家的那间屋子时顿了一下,眼里闪过坚决,然后又往前走去。
从润德的屋子去公共的净房需要路过昭闻的住所。
沈瑶桉琢磨了一下,眼里有了深意。
找到线索
==================
莫约一柱香后,润德才磨磨蹭蹭地回屋,见他们还在,垂在一侧的手神经质地拽了拽衣角,他低着头道:“小的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官人了,官人还有什么事吗?”
“不急不急,我还没问完想问的呢。”沈瑶桉这会儿已经坐下了,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无规则地敲着。
润德见她一副无赖的模样,知道今日无法善了了,只得咬着牙在对面坐下。
沈瑶桉却没急着问他什么,而是抬眼打量了一番对面的人。
他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在大腿上摩擦着,有细汗沿着他的额角淌下来。
她看得出来,他现在比之前更紧张,或许会更抗拒问话。
沈瑶桉给江温远递了个眼神:“接下来我来问他话,你不要插手。”
江温远与她对视一眼,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微微挑眉,这小姑娘有些嚣张啊,居然敢命令他。
不过他还是微微点头,颇有兴致地看着她要怎么做。
沈瑶桉感受到那种“江氏专用看戏”的目光,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这种“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看客态度,让她莫名想揍他一拳。
算了,正事要紧,她忍。
沈瑶桉收回心思,依旧温声细语地问他:“你之前说你这几日肠胃不好,看样子应当要经常去净房吧?”
“是。”润德依旧低着头,嗡声道。
“昨夜呢?也去净房了吗?”她又问。
“去了。”润德下意识脱口而出,又立刻察觉不对,改口道,“没……没有,昨夜没去!”
他的声音无意识地拔高了些,且肩膀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沈瑶桉似笑非笑:“是吗?”
润德抬眼看她,双脚往外侧了侧,头上的冷汗冒得更猛了。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位官人的长相,本是清秀模样,却偏偏眉毛粗大,还留着两撇小胡子,合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颇有些阴恻恻的。
仿佛方才的温和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他仿佛被放在铁板上,浑身都被炙热灼烧,心中焦急万分,可嘴巴像是被什么封住了,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沈瑶桉看出了他的煎熬,却不紧不慢:“你有没有说实话,你的身体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润德盯着她,有些手足无措。
“你刚刚在我对面坐下的时候双手下意识放在腿上摩擦,这么做是为了擦掉手心的冷汗,而你额头上也不断有冷汗流下来,你那时非常紧张。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当别人问你一个问题,你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才是正确答案,而你后来又着急地改口,反而会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沈瑶桉声音很平静,却又很有力量。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利刃般扎进润德心里,他微微喘气,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手指无意识地拽紧裤子的布料,微微发抖。
沈瑶桉坦然地与润德对视,带着一抹自信的微笑:“更何况,你改口的时候肩膀抖了抖,因为你没说实话,因此内心十分不安,而当我质疑你的时候,你下意识移动了脚,说明你感受到了威胁,想要逃走。”
“一……一派胡言!”润德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却找不出半句能反驳她的话,憋了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一句,脸都涨红了。
坐在沈瑶桉旁边的江温远却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小姑娘也在他旁边低声说着这些稀奇古怪的话。
而她又似乎对查案审讯颇有一番自己的想法。
这可不是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大家闺秀能学到的东西。
她究竟是从哪里学到的这身本事?
“一派胡言吗?”沈瑶桉轻笑一声,“那你且继续往下听,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在胡说。”
“你昨夜去了净房,而且看到了一些事情。”沈瑶桉一面说着,一面观察润德的神情。
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苍白了几分,他的嘴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看来她说中了他的心事,沈瑶桉继续添了把火。
“你看到了昭叔从小路跑进了屋子,天太黑,你可能没法看清他的具体模样,可你能感觉到他那时很狼狈。”沈瑶桉继续往下说,“而以你与昭叔的交情,势必会上前查看,你有可能见到昭叔了,也有可能他飞速地回了屋,关上门,你没和他打照面,可你应该在屋前停留过,然后你发现了地上的血迹。”
说到这里时,润德变得异常激动,他瞪着通红的双眼,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想要来抓沈瑶桉。
沈瑶桉反应极快,在他伸手的瞬间猛地一踹桌子,就人带椅子一块儿滑了出去。
江温远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迅速站起来,抓住润德的手往下一扯,将他死死按在桌子上。
沈瑶桉见人被制服了,又走回来,弯下腰打量他,后者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沈瑶桉笑了一声:“这是狗急跳墙吗?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发现血迹的你很惊慌也很害怕,你躲到了小路的花丛里,等昭叔拿了行囊逃走,你才出来,我说的对吧?”沈瑶桉说完,一动不动地盯着润德。
润德挣扎着骂她:“你胡说!”
眼神锋利得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啧啧,若不是她从警多年,见过很多凶神恶煞的人,这会儿估摸着真的会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到。
沈瑶桉腹诽道。
她扬起一抹冷笑,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不清楚吗?”
德润死死咬着下唇,下意识撇开了目光。
他无法反驳。
因为沈瑶桉知道,她说得八九不离十。
江温远却道:“这都只是你自己的猜想,办案要讲究实证。”
沈瑶桉望了他一眼。
不知怎的江温远居然在那道目光中品出点“你咋不和我站一条线”的哀怨。
可他觉得自己说得没错,大理寺办案,以证据为准。于是理直气壮地迎上她的目光。
“啧。”沈瑶桉有些不爽。面上却笑着反问:“谁说我没有证据?”
“方才我沿着小路一路走来,发现紧靠昭叔屋子前的那片花丛格外干净,没有任何血迹,这可不合常理,而且有趣的是,方才我发现这位家仆的衣服上有细条的暗红色。”沈瑶桉说着抬了抬下巴。
江温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润德背上确实有几条细微的暗红色。
沈瑶桉解释道:“这是花叶上的血迹沾到他的衣服上,他不知道,在动身体的时候,血迹就被拉长了,形成现在的形状。”
德润挣扎得更猛了,他努力往后仰头,似乎想看看自己后背上是不是真的有血迹。
可惜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后背。
尝试几次后,他趴在桌上喘气,眼里的惊慌已经无处隐藏。
沈瑶桉却突然凑到他面前,伸手将他的头微微抬起来了些,这样能刚好让压着他的江温远看到他的脸,继续说:“这位家仆的眼睛里有血丝,眼下有青灰,下巴有胡渣,这是通宵熬夜后的表现,说明他昨夜应该一宿没睡。而我猜测,在昭叔离开后,清理案发现场的,应该就是他。”
当然怕这位万事讲究证据的小王爷又有意见,她还补了一句:“若是叫大理寺的人来这屋子里搜,肯定能搜到不少证据。”
江温远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挤兑,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反驳。
听完这些话,德润逐渐放弃了挣扎,脸色灰白。
沈瑶桉却像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上前拍了拍他,道:“咦?怎么这会儿不挣扎了?”
德润脸红脖子粗,很想起来揍她一顿,奈何自己被压在桌子上动弹不得,憋屈得不行,还只能低声下气地求江温远:“官人,你把小的放开吧,小的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沈瑶桉压住江温远准备放开的手,朝他摇摇头,道:“等一下。”
说罢,便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摸了根绳子来,三下两下将德润捆成了个粽子,这才拍拍手道:“可以松开了。”
“……”江温远默默移开手,将德润扶到地上,靠着桌子坐下。
然后离沈瑶桉远了一些。
方才她捆人捆得颇为熟练,若不是最后她绕开了他的手,他甚至都怀疑这姑娘想将他一块儿捆起来。
沈瑶桉方才确实动过这番心思,但是也就想想罢了。
她虽然对这位小王爷欠揍的行事风格颇有微言,可他们现在好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闹翻了可不好。
“为什么要捆小的?”德润挣扎了两下,发现绳子绑的很紧。
“你方才看似是在示弱,可你恨不得上来捅我两下的眼神却告诉了我你的真实想法。若不把你捆起来,他一放开你,你怕就要出幺蛾子吧?”沈瑶桉叉腰俯身,“你的小动作可逃不过我的眼睛。”
润德见自己已经无法逃脱了,索性自暴自弃,恢复了之前哆哆嗦嗦的胆小模样,磕磕绊绊地说:“昨夜我确实看到了……”
他断断续续地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大部分情况都与沈瑶桉的推理一致。
他是晚上起夜时看到昭叔慌慌张张地从小路跑进屋里,关上了门,他本想敲门询问昭叔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结果踩到了一摊液体,他蹲下身看了看,可天太黑,他看不清,于是又捻了一些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窜入鼻孔,他被吓得往后一倒。
手上的液体尚有温度,那是一摊新鲜的血。
他大惊失措,这时屋门响了一下,他下意识躲进了附近的花丛里。看着昭叔背着行囊急匆匆地从后门离府后,他才钻出来,盯着一地的血迹,他心里很害怕,可是昭叔待他不薄,他在一番挣扎之后还是选择了打扫现场。
当德润把这些交代完后,又问了一句:“嫡小姐……还好吧?”
沈瑶桉抬了抬眼皮,淡淡地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其……其实小的刚刚打扫完小路,就听得府里一阵吵闹,再后来,就听说了嫡小姐被官差带走的事,小的……心里着实不安……”德润低着头,声音里夹杂着懊悔。
“为何会不安?”江温远问。
德润回:“因为嫡小姐对下人很温和,我们都很喜欢她。可小的帮了昭叔,嫡小姐却因此入了大牢……”
“所以小的辗转反侧,一宿没睡着。”
两人听完润德的话,皆唏嘘不已。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呢?
沈瑶桉摇摇头。
江温远却道:“嫡小姐会没事的,大理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却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德润抬头望向他,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却又很快变得黯淡无光。
即使嫡小姐会没事,但昭叔却罪责难逃。
他终究会失去一个在意的人。
沈瑶桉在听到江温远的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不放过任何一个恶人,也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吗?
可是在原著里,嫡小姐最后却含冤而死……
没有等到一个爱她的人带她逃离地狱,就在黑暗中香消玉殒。
多么可悲……
管家遇刺
==================
三人各自感慨,一时无话。
江温远先打破了沉默:“你可知昭闻会去哪里?”
德润思考了一会儿,回道:“最有可能是回了家乡。”
“知道具体位置吗?”江温远问。
“千禧村。”德润道。
江温远点头。
这个地方他知道,是京城郊外的小村落。距离此处莫约五十里路。
既然已经得到了线索,他们也就不该在此久留。
江温远将德润拉起来,一起带出了屋子。沈瑶桉知道他不放心把德润继续留在候府,遂很自觉地带着他去了后门。
沈瑶桉将后门打开,江温远把德润交给了在外面蹲守的官差,叫他们把他带回大理寺。
之后沈瑶桉又将门关上,然后两人原路返回,从正门走出候府。
守门的小厮见他们两手空空地走出来,也没做什么,默默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松了口气。
总算是把这两尊大佛送走了。
两人大摇大摆地沿着候府的官道走了一段,直到候府的人瞧不见他们,乔装打扮后的官差才牵了两匹马来。
江温远一踏马鞍就坐上了马背。
而沈瑶桉看着那匹鼻子喷着气的高大黑马犯了难。
江温远见她迟迟不动,似是才反应过来:“你不会骑马?”
沈瑶桉微笑着点点头,老实道:“嗯。”
心里直嘀咕,我一现代人,哪会这么复古的运动啊。
“也正常,京城贵女大多不识骑射之术。”江温远不太意外,“但这里离千禧村尚有一段距离,骑马最快。”
“那……”沈瑶桉刚想说“那您先自己去吧”,就听江温远道:“上马,你和本王共骑一匹。”
“???”沈瑶桉一脸疑惑。
“!!!”而牵马的官差却满脸震惊。
他听到了什么?!一向不近女色的小王爷居然要和一个姑娘同骑一匹马?!
江温远见她依旧没动,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快点上马。”
沈瑶桉回过神,望见江温远略黑的脸色,立即麻溜地爬上了马。
奈何这马也很高,她爬得属实狼狈,连帽子都险些掉下去,还是江温远伸了只手接住了。
当她终于坐稳之后,听见了身后的一声轻笑。
不用看她也知道,小王爷这是在嘲笑她。
沈瑶桉鼓鼓嘴,兀自生了会儿闷气。
江温远却有话想问她:“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推理是从哪里学到的?”
沈瑶桉还在生气,敷衍道:“我天赋异禀,自己琢磨出来的。”
“呵。”江温远知道小姑娘不肯说实话,也没有再问,只是猛地一拍马屁,马儿便一下子加速冲了出去。
沈瑶桉猝不及防地朝前倾去,吓得死死抓住了缰绳。
慌乱之间,她好像又听见了江温远的笑声。
啧,她颇为不爽。
可惜现在她的小命掌握在他手里,她没敢闹腾。
两人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后便到了千禧村。
这会儿夕阳散去,夜幕降临,远远的就能望见村庄里零散的烛光。
两人正要进村,就见一人慌慌张张地朝村外跑来,一面跑,一面还回头看,神情惊慌。
沈瑶桉抬头望了望,发现那人身后追着七八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
若不是他们拿着的大刀隐隐发着光,她也很难注意到他们。
前面那人快要跑到他们面前时,沈瑶桉借着周围微弱的光看清了他的长相。
额高脸长,眉上还有刀疤。
她急急道:“是昭闻!”
下一刻,江温远便从马上飞了出去。
他运着轻功,在路过昭闻时踹了他一脚,昭闻直接往前一扑,滚到马旁。
江温远未停留,立即拔了剑同那批蒙面人撕打起来。
沈瑶桉急急下了马,发现昭闻半天都没从地上爬起来。
她从身上掏了个火折子点燃,才看清昭闻浑身是血。
两道极长的刀伤横穿腹部,几乎见骨。他捂着不停往外渗血的伤口,脸色惨败,呼吸沉重。
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沈瑶桉将火折子插进一旁的软土里,从衣裳上撕了布条给他包扎伤口。
昭闻是这个案子的重要嫌疑人,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可血还是不停地往外冒,她急得满头大汗。
“别白费力气了……”昭闻气虚地说。
“闭嘴!”沈瑶桉吼了一句,继续按着伤口。
江温远不知什么时候将那些蒙面人全都解决完了,两步走到他们旁边,扔了个瓶子给她。
“洒在伤口上,可以止血。”说罢便又去查看那些尸体。
沈瑶桉将瓶子打开,把药往昭闻的伤口上洒,隔了一会儿血终于止住了。
“上好的伤药,两位可真舍得。”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沈瑶桉警觉地转头,就见一人站在她的身后。
那人穿着一袭白衣,手里拎着个木箱。
他的身后亮起一片火光,十几个穿着蓝色官服的人策马而来。
沈瑶桉吊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看来是大理寺的人。
白纪昀走到沈瑶桉身旁蹲下,将木箱打开,从里面掏出瓶瓶罐罐和纱布,动作利索,嘴上却在碎碎念:“江温远可真行,居然敢带着一个姑娘来追凶犯,简直是不要命。”
沈瑶桉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居然有人敢直呼小王爷的名讳?
白纪昀将东西都准备好,发现那姑娘还傻愣愣地戳在旁边,不耐烦地赶人:“姑娘,这里没你的事了,到一旁待着吧。”
沈瑶桉默默站起身来往江温远那边走。
这位郎中也是个脾气差的。
她走到江温远身旁,后者正在翻找蒙面人的衣服。
沈瑶桉看了一眼,这些人大多被一击毙命。
看来小王爷武功了得。
江温远将所有蒙面人的身上都摸了一遍,搜出了八枚一模一样的腰牌。
沈瑶桉凑过去看,发现它们上面都写了同一个字——郑。
她皱眉,郑……
郑隐不就是郑家人吗?
那这些杀手……
江温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将腰牌收起来。
不一会儿官差们就策马来到他们面前,下马清理现场。
白纪昀给昭闻包扎好伤口,也走了过来。
看着那一具具被抬走的尸体,嫌弃地捂了捂鼻子,道:“怎么全杀了?”
“本来留了个活口,他们嘴里放着毒药,自尽了。”江温远淡淡道。
“死士啊。”白纪昀道,“看来是想置那人于死地。”
“嗯。”江温远看着现场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也没继续站着。
现在已是黑夜,不宜再回大理寺,他们索性去了昭闻家中。
隔着老远,沈瑶桉就闻见了一股血腥味。
愈接近昭闻的屋子,血腥味就愈重。
他们推门而入,一下子愣住了。
屋子里鲜血淌了满地,一个老妇人,一个年轻女人还有两个小孩交错着躺在地上,早已没了声息。
昭闻的家人全都丧命于此。
白纪昀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场景,站在门外直皱眉,不肯进来。
江温远留了几个人看着屋子,又去寻落脚地。
他们最后在村里的一间破庙里将就着住下。
官差们将尸体放好,又点了烛火,庙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十四。”江温远在一角坐下,唤了声。
一个少年应声走到江温远面前,抱拳道:“王爷。”
“你即刻传信给柳云,让他带着文书封锁南阳侯府,等本王回去。”
“是。”十四领命离开。
沈瑶桉在他身旁坐下,道:“王爷要查封南阳侯府?”
江温远望了她一眼:“嗯。”
不一会儿,昭闻从昏迷中醒来,神经质地缩了缩脚,想要逃跑,却发现手脚皆被捆住,动弹不得。
沈瑶桉发现他醒了,就走过去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住。
“昭叔,你醒了?”
昭闻呆滞地抬头,却在看清她的模样时瞳孔猛地震了几下:“你……你是嫡小姐?!”
嗯?他是怎么认我的?
沈瑶桉疑惑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脸上,才发现自己的假眉毛和假胡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
伪装没有了,她索性也不演了。
沈瑶桉眯了眯眼,抱着手臂问:“昭叔,落得如今家破人亡的下场,值得吗?”
昭闻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低下头,颓废地瘫在灰尘满布的角落,脸上毫无血色,眼中一片混浊。
他好像一个断线的木偶,失去了控制的线绳,变得死气沉沉,残破不堪。
仿佛与这间破庙融为一体。
闪烁的烛光照在他身上,让他的神情也变得晦明不定。
沈瑶桉望着他的模样,便知他的神思早已不在这里。
他眼里的悲伤愈来愈浓,仿佛海水翻涌,要将他吞没。
这是伤心欲绝的神情,她知道,他应该是想到了他的妻子儿女。
他们惨死在家里,也许至死都未想明白,为何厄运会降临到他们身上。
其实她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明明儿女双全,家庭美满,何故作一个亡命之徒。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声音很轻,似是用尽了昭闻所有的力气。
她听见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了几个错别字,微改了一下(??ω?)?
审讯昭闻
==================
破庙里陷入了沉默。
沈瑶桉知道这句话是对他的家人说的。
可惜亲人已逝,为时过晚。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昭闻似乎才从悲伤中走出来,他的眼眸变清明了些。
昭闻艰难地直起身子,往墙上靠了靠,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沈瑶桉回:“自然是有我们的方法。”
昭闻牵了牵嘴角,咳嗽几声,道:“嫡小姐的嘴皮子何时变得如此利索了?”
“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她回。
昭闻抬头打量了下面前的小姑娘。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说话做事畏畏缩缩,而是腰板直挺,眼眸明亮,自信满满。
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
“昭叔,沈安是你杀的。”沈瑶桉说的是肯定句。
沈安是死者的名字。他是被嫡小姐救回候府的乞丐,名字也是嫡小姐取的,为“一生平安”之意。
“你有何证据说明人是我杀的?”昭闻却反问道,他瞅着沈瑶桉,并不把她当回事。
“自然是有证据的。”沈瑶桉却不紧不慢,“我在柴房后面的小路上发现了散落的血迹,那血迹到了你屋前就消失了。”
“那只能说明凶手去过我屋前,却不能说明我有嫌疑。”昭闻反驳道。
他的脸上丝毫未见慌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沈瑶桉在心中轻哼一声。
不愧是从军多年的人,心理素质比郑隐那深宅妇人强了许多。
不见棺材不落泪。
“是啊,原本确实不能指认你是凶手,”沈瑶桉故意停顿了一下,就见昭闻眼里闪过得逞的笑意 ,她又话锋一转,“可是,若有人看见你一身是血的从小路跑回屋里,又连夜收拾东西逃跑呢?”
昭闻的双手攥紧了一瞬又松开,在衣服上抹了抹。他咬了咬嘴唇,道:“不可能!那时根本就没有人!”
“嗯?”沈瑶桉一下子抓住重点,“你怎么知道那时没有人?”
“……”昭闻知道自己一时心急说错了话,索性开始装聋作哑。
沈瑶桉望了眼他手边带着湿痕的衣裳,又见他一直眼神飘忽,就知道他现在极度紧张。
“呵。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因为我已经知道真相了。”沈瑶桉笑道。
昭闻死死地盯着她。
“南阳侯府已经被封锁了,只要掘地三尺搜寻一番,很快就能发现很多证据,其实不用你说,大理寺的人最终也能破案。”沈瑶桉缓缓道,“可是,你心里难道不曾有过一丝愧疚吗?”
昭闻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眼里闪过挣扎。
沈瑶桉继续攻破他的心理防线:“可惜了,你随爹爹征战多年,后负伤退伍,爹爹看你可怜,让你在候府里当管家,可谓待你不薄,可你却想嫁祸于我,毁我清誉,当真可恶。若是爹爹知道了,会失望透顶吧。”
昭闻低下头,微微皱眉。
这表明他很愧疚。
看来他的内心已经很动摇了。沈瑶桉又加了把火:“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你刚刚回到家,就被人追杀?”
“大抵是仇人寻仇罢了。”昭闻却毫不犹豫地道。
他眼神清明,沈瑶桉可以确定,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看来昭闻还不知道追杀他的人是何身份。
“是吗?”沈瑶桉轻笑道,“可我在那些蒙面人身上发现了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
昭闻在看清那个腰牌的样子后,猛地睁大了双眼,他哆嗦着重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看来你认出这腰牌了。”看他挣扎着想要来拿腰牌,沈瑶桉一转手就将腰牌收了起来。
“昭叔,我觉得你挺可悲的,一心一意为母亲办事,甚至不惜背负人命,可母亲却从未想过让你活着离开。”她道。
“不!一定是你们诬陷阿隐!她不会这么做的!”昭闻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蹦起来,凶神恶煞地瞪着沈瑶桉。
阿隐?叫得还挺亲热。
沈瑶桉讥讽道:“这腰牌乃郑氏亲卫所属,那些蒙面人更是死士,若非主人下令,其他人如何能唤得动他们?昭叔,梦该醒了。”
昭闻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许久之后,他道:“给我看看那腰牌。”
沈瑶桉回头望向江温远。
后者会意,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腰牌递给一旁的官差,道:“你去拿给他看。”
官差接过腰牌,走到昭闻身前交给他。
昭闻颤抖着双手,盯着那块腰牌看了好半天。
眼里最后一抹光也熄灭了。
这确实是郑隐亲卫所独有的腰牌。
“可是……他们怎会如此正大光明地带着腰牌来杀我?就不怕我逃走之后报复她吗?”他呢喃道。
“他们不会给你活着的机会。”沈瑶桉毫不犹豫地揭穿。
“……”昭闻蓦地松开了手,腰牌“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是啊,若不是大理寺的人及时赶到救了他,他早已像妻子儿女和母亲一样命丧黄泉了。
原来,所有的感情终是错付。
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一颗棋子。
用完了,就丢弃。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昭闻道。
如今梦该醒了,他要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昭闻闭上眼睛,颓废地倒在地上,将一切都交代了。
前日晚上,郑隐找到他,告诉他她即将实施的嫁祸计划。
他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当即就应了下来。
昨日深夜,他早早便在柴房附近蹲守,看着沈安与嫡小姐在柴房门口激烈地争吵,他伺机而动,一刀杀了沈安,又敲晕嫡小姐,布置了案发现场,然后逃离。
郑隐事先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在事成后离开候府,带着家人去过逍遥日子。
而那些钱也确实够他潇洒下半辈子了。
可他没等来好日子,只等来了一场刺杀。
可真够讽刺的。
沈瑶桉问他:“你杀人时穿的那套衣裳呢?”
昭闻回:“我埋在了候府屋子后院的树下。”
一旁官差将昭闻说的话都记录下来,等回了候府再一一取证验证。
最后昭闻问了一句:“是谁看到了我跑回屋子?”
“德润。”沈瑶桉回,“他还为了替你隐藏行踪,打扫了一夜小路。”
“他是个好孩子。”昭闻叹息一声。
可惜太实心眼了,有时就会犯傻。
就像他一样。
认准了一个人,头破血流,也不后悔。
此时,南阳侯府。
郑隐和沈瑶惜才从莒南公府赴宴归来。
郑隐小酌了几口,有些醉了。
她走进自己的屋子里,刚刚在软榻上坐下,莲儿便匆匆跑来,道:“夫人,不好了!咱们候府被大理寺的人围住了!”
郑隐刚刚端起热茶的手抖了抖,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烫红了皮肤,可她却毫无所觉。
她的脸抽搐了几下,好半天才憋出了句:“什么?”
当她从内院跑到候府门口时,只见候府外一片火光。
百来个大理寺官差手执长剑,将候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瑶惜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狼狈地跑到她身旁,道:“娘,怎么办啊?”
郑隐握住她冰冷的手,颤抖着安慰:“没事,娘在呢。”
昨夜那个国字脸官差踏进候府,手里拿着一张文书,对着她道:“本官奉王爷之命封锁王府,还望夫人配合。”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二更(?>?<?)
郑隐的秘密1
=====================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温远一行人才收拾一番,准备返回大理寺。
路过家门的时候,昭闻低声请求江温远:“官人,我能和家人道个别吗?”
江温远微微点头。
昭闻慢吞吞地朝那间小木屋走去。
原本直挺的脊背此时却弯着,凌乱的发丝染上雪白。
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变得步履蹒跚。
他走到屋门口,却没有勇气再往前踏一步。
“咚!”昭闻直直跪倒在地。
他缓慢地俯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娘,阿紫还有孩子们,我欠你们的,只能等下辈子再还了。”
他停顿了很久,才重新直起身来,盯着眼前的木屋看了一会儿,用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又跌坐回去。
一旁守着他的官差见状,上前将他架起来。
走到江温远身旁时,昭闻挣扎着又要跪下来,被江温远伸手扶住:“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不必跪了。”
昭闻颤抖着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江温远道。
“官人……能替我安葬一下家人吗?”昭闻低着头,说这句话用了莫大的勇气。
他知道他没资格提这般无理的要求,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听见江温远道:“好,本王答应你,会好好安葬他们。”
昭闻蓦地抬头望向他,眼里溢出泪水,感激道:“谢谢官人。”
说完这句话,他便被官差带走了。
昭闻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被官差拖着塞进了囚车里。
沈瑶桉望着失魂落魄的昭闻,默默摇了摇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沈瑶桉依旧与江温远共骑一匹马走在最前方,后面跟着白衣飘飘的白纪昀。
其余官差围着囚车骑马前行。
“殿下,我觉得昭闻并没有将他知道的全盘托出。”沈瑶桉道。
“为何这样说?”江温远问。
“我始终觉得,昭闻和郑隐有些不可言说的关系。”沈瑶桉道,“若是关系平平,又怎值得为对方做到这一步?”
“嗯。”江温远轻哼一声,表示赞同,“不过,你这般直呼沈夫人的名讳,怕是不妥。”
“噗。”沈瑶桉笑出声来,“不直呼其名,那叫什么?母亲吗?她也配?”
“我的母亲早已去世了。”她道。
“……”江温远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起的话题,只低声道:“抱歉。”
“没关系,反正外人看来,她确实是我的‘母亲’。”沈瑶桉回。
江温远却因这些话不禁飘散了思绪。
他恍然记起,自己曾经应是见过沈瑶桉的母亲的。
南阳侯府的第一任主母乃江南章氏的嫡小姐,生于百年儒学大家,自幼耳濡目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是难得一见的才女。
据说南阳侯初次随父皇南下江南时,便对在江上游船抚琴的章氏一见钟情。
他们后来自然也有过一段伉俪情深的爱情故事。
他第一次见章氏,便是在皇宫里。
那时章氏与南阳侯新婚燕尔,父皇在宫中设下家宴,邀夫妻俩前来。
那日春暖花开,宫里的梨树缀满了雪白,章氏坐在梨树下,轻轻弹了一曲《桃夭》,尽显恩爱。
那个黛眉凤眼,清清雅雅的女子美得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江温远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只望得见沈瑶桉低垂的眼眸。
其实沈瑶桉长得更像南阳侯一些,连脾性都与南阳侯如出一辙。
行事利落,自立傲气。
当然,他不知道,原本的嫡小姐完全继承了章氏柔弱温婉的性子。
可也正是这种忍让,让她一生都受尽欺辱。
自此以后,两人一路无话。
回到大理寺后,江温远让官差将昭闻押去大牢。
昭闻走在昏暗的地牢里,突然有一人从一旁的牢房里扑到铁杆上,唤道:“昭叔!”
昭闻迟钝地转头,看清了唤他之人。
“是德润啊……”他声音嘶哑地说着,走到铁杆前,伸手摸了摸德润的头,叹息一声,“好孩子,是我连累你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被官差催促着离开。
“昭叔,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有苦衷的,我不后悔!”德润在他身后喊道,坚定的声音穿过了整条长道。
昭闻低下头,红了双眼。
真是个傻孩子……
江温远和沈瑶桉回到大理寺后,只换了身衣裳便准备去南阳侯府。
临行前,沈瑶桉拉住江温远,道:“殿下,你之前给我贴的那种假眉毛和假胡子还有吗?”
“怎么,贴上 瘾了?”江温远调侃她。
“才不是!只是贴着行动方便些!”沈瑶桉瞪眼道。
江温远掩唇笑了声,从衣袖里摸出新的眉毛和胡子给她贴上。
沈瑶桉无语道:“原来殿下早有准备啊。”
江温远笑着往前走,权当默认了。
沈瑶桉愤愤不平地朝他的背影挥了两拳。
后者似有感应般突然回头,沈瑶桉立即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这次来南阳侯府可谓一路畅通无阻。
他们刚刚踏进候府,柳云便迎了上来:“殿下,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郑氏同沈家二小姐分开看守,府上的仆人也已就地看管。”
“好。”江温远道,“你带几个人去账房,看看候府最近的支出,询问一下近两日谁去过账房取钱。”
“是。”柳云得令,立即带着两个人去了账房。
沈瑶桉望着柳云魁梧的背影,眯了眯眼。
原来国字脸叫柳云啊。
这么文艺的名字,同他本人不太相符。
“沈姑娘,你同本王去一趟昭闻的住处。”江温远微微侧头,对沈瑶桉道。
沈瑶桉回神,“哦”了一声,便同江温远朝家仆后院走去。
他们绕过柴房,从小路走到木屋的后院,找到了昭闻说的那棵树。
江温远从旁边的草丛中找来一把铁锹,利落地开始铲土。
不一会儿便瞧见了衣服的一角。
沈瑶桉蹲下身,用手将那件衣服拽了出来。
这是一件蓝色的家仆短衫。
沈瑶桉将衣服展平,按照昭闻的身高举起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昭闻杀人时的情景,又对比了一下衣服上的血迹,微微点头。
血迹成喷溅状,且集中在胸部以下的位置,这与沈安和昭闻的身高差吻合。
这是确实是那件血衣。
她将血衣收起来,又同江温远一起去了昭闻的屋子。
那间屋子其实算得上干净整洁。昭闻在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贵重的东西,日常用品以及衣物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原先的位置。
沈瑶桉看得出来,昭闻是个非常有条理且爱干净的人。
他们分头搜寻,江温远在外间翻找,沈瑶桉直接去了里屋。
里屋里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衣柜。
沈瑶桉先翻了床上,在枕头边上发现了一个香囊。
沈瑶桉将它拿起来打量了一下。
这香囊用的是上好的布锻,手感柔软,且刺绣精致,看上去不太像是平常妇女手工制作的。
她又将香囊凑近鼻子闻了闻。
莫约是放久了,香囊散发的香气已经很淡了。
可沈瑶桉还是认出来,这种香味是郑隐身上常带的。
候府里也只有郑隐一人爱用这种香味的香囊。
当家主母的香囊却在管家的枕边……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沈瑶桉将香囊收起来,又翻了翻衣柜,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当她掀起垂帘走出来时,望见江温远蹲在一个火盆旁,用两根手指从盆里捏起一张烧得残破的纸。
沈瑶桉走过去,看清了上面残存的字。
昨夜梦往事,见君入相思。
看起来像是一首情诗。
不过更让沈瑶桉在意的是那首诗的字迹。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沈瑶桉拿过那张残纸,又问江温远:“殿下,之前那两张纸你可还带在身上?”
江温远点点头,从怀里取出那两张纸。
沈瑶桉接过沈安曾经捏在手里的那张,与残纸对比了一番。
果然!
“殿下,这两张纸是一人所写!”沈瑶桉道。
江温远凑过来,按照之前沈瑶桉说的顿笔之处对照了一下,发现这两张纸的运笔确实一模一样。
“可惜这纸被烧成这样,也无法知道是谁写的。”沈瑶桉有些犯难。
江温远又拿钳子在火盆里翻了翻,夹出一小片碎纸,上面是一个缺了角的“郑”字。
沈瑶桉蓦地亮了双眸,这下所有的证据都可以串起来了!
她激动地跑过去,从怀里掏出香囊递给江温远,道:“我还在枕边发现了这个。这下可真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想——郑隐和昭闻有私情。”
“嗯。”江温远站起来,将所有的证据归拢。
沈瑶桉继续道:“现在作案过程已经很明显了。那张托我之名写的纸条出自郑隐之手。而这一整起案子,都是郑隐精心策划的。”
“别这么鲁莽地下定论,先去审讯过郑氏再说吧。”江温远敲了敲她的脑门,提醒道。
沈瑶桉捂住额头,悄悄撇嘴,无论怎么审讯,结果也会与她说的八九不离十。
两人从昭闻住处走出来,刚刚回到厅堂,柳云也带着官差回来了,他手上还拿着本账本。
柳云将账本递给江温远,汇报他们问到的信息:“殿下,属下询问了账房的管事,案发当晚管家并没有去过账房,倒是郑氏去了一趟,往管家的钱坊里汇了大笔钱财,这些汇款皆被记录在了账本上。”
“好,本王知道了。”江温远点头,“去将郑氏带到偏房,本王要审讯她。”
“是。”柳云道。
郑隐已经被关在这间空荡荡的客房里很久了。
门外守着的官差只在清晨时给她送了简单的饭菜,其余时间都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无论她怎样撒泼叫唤,他们都恍若未闻。
自嫁给南阳侯后,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郑隐暗暗磨牙,气得脸色发白。
“吱呀——”屋门被缓缓推开。
柳云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道:“夫人请和本官走一趟。”
郑隐气急:“你不过区区小官,凭什么命令我?!”她坐在原地不肯动。
柳云朝外面偏了偏头,看守的官差就走进来,准备架着她走。
郑隐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吼道:“滚开!我自己会走!”
柳云要笑不笑地牵了牵嘴角,道:“请吧。”
郑隐被带到了一间用于招待客人的偏房,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
她被摁到其中一张椅子上,两名官差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后。
柳云将人带到之后就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此时江温远与沈瑶桉也已走到偏房外。
沈瑶桉道:“殿下,让我先单独和她谈谈。”
江温远点头应允。
一个官差拿着搜到的证据,同她一起进了屋子。
柳云皱眉,对此举有些不满:“殿下,这怕是不妥吧?”
江温远却安然地站着,道:“本王自有打算。”
沈瑶桉走进偏房,在郑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将假胡子和假眉毛摘下。
郑隐在看清她的模样的一瞬间目眦欲裂,猛地朝沈瑶桉扑来,却被身后的官差死死压住。
沈瑶桉勾起一抹冷笑:“好久不见,母、亲。”
郑隐的秘密2(小修)
=============================
郑隐被官差摁着还不老实,胡乱扭着身子,想要扑上来,她眼角泛红,大骂道:“你这贱|人不是应该在大牢里呆着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会儿已全然顾不上装那副高贵主母的模样了,露出了泼辣蛮横的本性。
沈瑶桉好笑地挑眉:“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有违律法的事,为何会被一直关在大牢?”
她前倾身子,似笑非笑地道:“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母亲。”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郑隐的气势明显比之前弱了很多。
说话时突然降低语调,代表心虚。
沈瑶桉暗笑一声。想看看她还能演戏演到何时。
郑隐刚停下挣扎的动作,就被官差压回椅子上。
官差也有些不耐烦了,沉声道:“还请夫人自重。”
郑隐咬牙坐在椅子上,不敢再造次。她双手放在膝盖上,指甲抠着衣裳,有汗水从她的额头淌下来。
沈瑶桉知道她现在十分焦灼不安。
而她要的,就是让郑隐有压力。
当人有压力且焦虑时,更容易被击溃心理防线。
沈瑶桉朝站在她身后的官差招了招手,那官差便走上前来,手中捧着那本账本。
郑隐的双眼盯着那账本,脚往外伸了伸,想要上前抢夺。
沈瑶桉察觉了她的意图,将账本拿过来,翻到最新的账务记录,又将它放到桌子上,往郑隐的方向推了推,道:“母亲别着急呀,我又没说不让你看。”
她抬抬下巴,道:“母亲为何突然给昭叔这么大一笔钱呢?”
郑隐狠狠地戳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笑一声:“昭闻前夜突然对我说他想请辞回乡,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昭闻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他要离开,我总得给他一笔退休金吧?”
沈瑶桉默默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郑隐说得理直气壮,却始终低头盯着账本的一角,不肯与她对视。
她并没有说实话。
于是沈瑶桉反问道:“真的如此吗?对于昭叔做的那些事情,你当真毫不知情?”
“我不知情!”这次郑隐回得倒挺快。
“是吗?”沈瑶桉从衣袖里拿出一张被烧得残破的纸,放到桌上,“这首诗是你写的吧?”
郑隐看了一眼那张纸,就移开了目光,她将头偏到一边,伸手摸了摸脖子,道:“不是。”
说话时不直视对方,转移目光,摸脖子,看到她这样的举动,沈瑶桉就知道她没说实话,却没反驳,而是又从衣袖里捏出一小张碎纸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可大理寺搜证时,还发现了这个。”
郑隐微微瞥眼,看清了那个残缺的“郑”字,她咬了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咬下唇,没有吭声。
“而且有趣的是,这些纸是在昭叔房里发现的。”沈瑶桉将手肘撑在桌子上,盯着郑隐道,“母亲,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你想让我解释什么?”郑隐反问。此时她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沈瑶桉觉得郑隐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呵。”沈瑶桉往后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母亲,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却没有把握住啊。”
“你写的情诗,出现在昭叔房内未烧尽的火盆里,你常用香囊,放在昭叔的枕边。你们是什么关系,还要我挑明吗?”沈瑶桉道。
她继续激怒郑隐。
郑隐却死不承认:“也许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仆人对我生了非分之想,偷了我的东西私藏呢?”
“那种身份低微的人怎么配得上我?简直脏了我的眼睛!”
沈瑶桉眼里闪过笑意。
“嘭!”屋子左墙的窗子忽地被大力推开,昭闻气急败坏地在窗外大吼:“好你个恶毒妇人,指使我去替你杀人嫁祸,事后不仅想要杀我灭口,还如此嘲讽贬低我,我昭闻真是瞎了眼,居然会对你这般毒蝎心肠的人付出真心!”
郑隐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昭闻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已经被杀手解决了吗?!
“吱呀——”屋门被推开,江温远走进来,站在沈瑶桉身后,淡淡地问:“夫人,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装傻吗?”
郑隐气得浑身发抖,她抬起一只手指着沈瑶桉道:“你,你算计我?!”
沈瑶桉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道:“怎么,母亲只许自己算计别人,不许别人算计你吗?”
“你!”郑隐双眼充血,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江温远轻轻拍了拍沈瑶桉的肩,后者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她无声地说了一句:“计划成功。”
江温远微微牵起嘴角。
方才在来偏房的路上,他们便已商量好了对策。
沈瑶桉先进去审讯郑隐,并找机会激怒她。
因为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说出埋在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而这些想法往往都是阴暗的,恶毒的。
而江温远提前叫人把昭闻从大牢里带出来,让昭闻同他一起站在屋外回廊上,通过打开一条缝的窗子听里面的对话。
沈瑶桉觉得,昭闻看似对郑隐很失望,可到底还是维护了她,没完全告诉他们实情。
这是出于人本性里对有感情人的保护。
大概也是一种多年养成的习惯。
其实“情人眼里出西施”,面对自己爱的人,哪怕对方在别人眼里有多坏,多糟糕,在他那里都会自动过滤,置之不理。
有时候,只有当面撕下所谓“心上人”的完美面具,将对方丑恶的嘴脸毫无保留地摆在他的面前,他才会开始去接受这个事实。
沈瑶桉真正想做的,就是撕下郑隐的伪装,让昭闻认清她的真面目,彻底打碎昭闻对郑隐抱着的最后一点侥幸的希望。
她要让昭闻清楚地明白他在郑隐眼中真正的模样。
爱着的人才能伤害对方最深。
此之蜜糖,彼之砒|霜。
由爱生恨,反目成仇,才能让昭闻彻底将实情和盘托出。
如今看来,这个方法十分奏效。
昭闻气得脸色通红,指着郑隐大骂一通,几乎说尽了他知晓的所有侮辱之言。
眼看着昭闻情绪近乎失控,官差及时走上前,将昭闻拖走了。
他走出好远,沈瑶桉还能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泼妇!”
“疯子!”
“……”
郑隐原本白着脸瘫在椅子上,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叫骂,这会儿却突然面露狠色,从椅子上蹦起来,伸手从头上拔出簪子就往沈瑶桉的心脏刺来。
江温远迅速上前一步,簪子划破了他的手,他却没有理会,而是一把抓住郑隐的手腕,往下一撇。
郑隐吃痛,手上一松,簪子就掉在了地上。
其余官差连忙上前,将郑隐死死压住。
郑隐的头发披散开来,她红着眼睛大喊:“该死!你们都该死!”
--------------------
作者有话要说:
1,“情人眼里出西施”出自《能人编.妇女》:“情人眼里出西施,鄙语也。”
2,“此之蜜糖,彼之砒|霜。”原句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出自亦舒《曼陀罗》。
这章重新改了一下,增添了字数,建议小可爱们重新阅读哦。
感谢在2022-04-25 10:29:18~2022-04-25 23:0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遥倾画 1个;
感谢灌溉的小天使:紫色电电龙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签字画押
==================
“你们都该死!沈瑶桉,若是没有你,我的惜儿就是嫡女!若是没有你,侯爷就不会那么偏心……”
“还有昭闻那个贱|人,也该死!该死!”
郑隐疯疯癫癫地大声叫唤,又哭又笑。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守在屋外的柳云,他冲进来,就看到郑隐被官差压在地上,衣衫凌乱,头发散落。
她不停地掉眼泪,嘴巴却咧着,脸上的妆早已花了,青黄红白混杂在一起,丑陋至极。
“……”柳云有些不可思议地道:“这女人是疯了吗?”
“也许吧。”江温远却没什么表情,“柳云,你现在回大理寺审讯昭闻,这次他应该会说出全部实情了。”
“是。”柳云立即转身走出去,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抖了抖身子。
沈瑶桉轻笑一声,柳云这是被吓到了吧。
郑隐这般模样,已经没有再审问的价值了,江温远招招手,叫官差将她押着出了屋子。
沈瑶桉望着郑隐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出了一口恶气。
原著里郑隐将嫡小姐逼上绝路,让她在大牢里发疯冤死,如今角色调换,她也该尝尝绝境的滋味了。
嫡小姐,我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不过……沈瑶桉又打量了一番郑隐,想要确定她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卖傻。
她见郑隐目光涣散,叫骂不停,却又哭又笑,看样子真的是受了巨大刺激,神志不清了。
一行人刚刚走到候府门口,就见一人急急朝他们奔来。
沈瑶惜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竟然跑了出来。
她身后追着几名官差。
她跑到郑隐面前,想要伸手去拉郑隐,却被官差拔剑阻挡。
“娘!”沈瑶惜急得又要掉眼泪,郑隐却在见到她的时候微微恢复了神志。
她盯着沈瑶惜,呢喃道:“惜儿,我的惜儿……”
沈瑶惜被拦着,只得转身往前跑到江温远面前,哭着问他:“你们要把我娘带去哪里?我娘什么也没做呀!”
“官差办案,休得碍事。”站在江温远身旁的官差上前一步,阻止她再往前走。
江温远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迈步,沈瑶惜又追上来,却看到了与江温远同行的沈瑶桉。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瑶惜瞪眼,“你不是杀人犯吗?!”
“噗。”沈瑶桉抬头睨了她一眼,反问道,“你看现在谁比较像杀人犯?”
“……”沈瑶惜一噎,脚步不自主地慢了下来。
负责看守沈瑶惜的官差终于追上来,将她带走了。
江温远带着一大帮人回了大理寺。
官差将郑隐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
郑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身处何方。
在那简陋的牢房里痴痴笑着,胡言乱语。
此时,柳云走进了审讯室。
这间审讯室里挂着各种刑具,昏暗潮湿。
昭闻穿着脏兮兮的白色囚衣,呆滞地坐在椅子上,察觉有人进来,只微微抬了抬眼皮,又垂下眼眸。
柳云在他对面坐下,问:“知道本官来是要做什么吗?”
昭闻缓慢地点了下头,坐直身来。
柳云朝身后挥了挥手,就有人拿了笔墨纸砚来,在一旁的小木桌坐下,准备记录他的口供。
昭闻双眼无神,只是机械地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这一次,他没再有任何隐瞒。
昭闻告诉柳云,他与郑隐有过一段私情。
可侯爷就要回京了,他们之间上不得台面的感情必然要有个了断。
所以前段时间他找到郑隐,告诉她,他准备离开候府,回乡下生活。
当时郑隐气急败坏,认为他想要抛弃她。
那时他耐着性子解释说,侯爷要回府了,他们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这样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可郑隐根本听不进去,对着他撒泼叫骂,最后他们不欢而散。
后来他们有好几日都未曾碰面,直到郑隐来找他,让他去杀了沈安并嫁祸给嫡小姐。
她说事成之后她会给他一大笔钱,保证他下半辈子生活无忧。
她还说,既然他铁了心要离开,那她也不会再阻拦。
听到这里,柳云问了一句:“所以你就这么轻易地答应帮她杀人了?”
昭闻自嘲一笑:“那时我觉得郑隐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毕竟我还对她有几分感情,也知道她一直对嫡小姐厌恶至极,就想着,干脆帮她一次吧,权当对她最后一次娇纵。”
柳云点头:“继续说。”
动手那天早晨,他听见了沈安和嫡小姐吵架,便认为时机已到。
当沈安出去干活时,他就跑进沈安的屋子里,将郑隐提前写好的纸条压在了茶杯底下。
晚上的时候,沈安果然去见了嫡小姐,他们又争吵起来,他便趁机动了手,完成了他自以--------------.旧/时/光/整/理/团dui.为完美的计划。
“所以,这一切都是郑隐设计的,而你只是那个执行者,是吗?”柳云问。
“是。”昭闻答。
柳云见昭闻回答时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而是眼神清明,便知他说的是实话。
他点头,朝负责记录的官差打了个手势,后者就拿着记录了好几页的纸和红印泥来,放到昭闻面前。
昭闻在纸上摁了手印,签字画押。
昭闻按完手印后,先是愤愤地笑了一阵,而后露出释然的神色。
他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仿佛如负释重。
柳云将纸收起来,吩咐看守的官差:“把他押回大牢吧。” 说罢,便去开门。
却听昭闻在身后唤道:“官人,郑隐恶行累累,请你们一定要严惩她。”
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
对于昭闻家人被杀手杀死的事情,柳云也略有耳闻。
他只道:“如何判刑,自有律法判定。”
大理寺办事庭里,官差点上了安神的香薰,青烟袅袅。
江温远正坐在长榻上小憩。
他用手撑着额头,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柳云走进去,站在离江温远三步远的地方,轻唤道:“殿下。”
江温远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哑声道:“审讯完了?”
柳云点点头,上前将口供交给了他。
江温远看完之后便道:“此案可以结了。”
“郑氏那边……”柳云犹豫道。
“郑氏设计杀人嫁祸,后又企图杀人灭口,罪孽深重,自当严惩。”江温远道,“不过她毕竟是南阳侯府的主母,一切判决还等南阳侯回京再说吧。”
“是。”柳云道。
“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休息吧,你也忙了两三天了。”江温远道。
“好。”柳云又行了个礼,“殿下也注意休息,属下先行告退。”
“嗯。”江温远揉了揉太阳穴,似乎真的有些累了。
柳云刚走,沈瑶桉便从长榻后的屏风后面走出来。
她方才去里屋洗了洗脸,这会儿觉得疲惫都散了许多。
江温远懒懒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沈瑶桉鬓角留着的几缕发丝被水沾湿了,这会儿软趴趴地粘在脸上。她伸手扒了扒,将发丝捋顺。
“沈姑娘今晚准备住何处?”江温远问,“如今南阳侯府被封,你暂时应当是回不去了。”
“唔,”沈瑶桉歪头想了想,“殿下,这大理寺内可有能将就一晚的地方?”
“大理寺内有公舍,可公舍全都是男子,你住进去的话,多有不便。”
“哦。”沈瑶桉微微皱眉,若是这样的话,确实有些难办。
“你一会儿同本王回去吧。”江温远却道。
“啊?”沈瑶桉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本王府上住几晚,等南阳侯回京之后再做打算。”
“那就劳烦王爷了。”沈瑶桉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有现成的去处,何乐而不为呢?
江温远见沈瑶桉答应得如此爽快,一点都不忸怩,眼里染上点点笑意。
这个小姑娘真的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贵女都不同。
面对他的时候不唯唯诺诺,亦不阿谀奉承,坦坦荡荡,让他觉得很舒服。
片刻后,沈瑶桉同江温远一起出了大理寺,乘马车去了王府。
此时已是夜色深深,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偶尔亮着的几处灯光,在为晚归的人照明道路。
沈瑶桉掀起车帘,看了看京城里的古道长街。
长长的青石板路,鳞次栉比的房屋,寂静又肃穆。
行了一刻多钟,她便望见了王府。
江温远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其王府独占了整整一条长街,朱门红墙,琉璃黄瓦,好不气派。
两人到王府时,夜色浓重,几乎见不着周围有一点光亮了。
只有王府门前点了两盏灯笼,散发着微黄的烛光。
马车从侧门驶进王府,很快便有小厮挑着灯来,为他们照明前路。
沈瑶桉四处望了望,此时王府只有厅堂还亮着灯,其余地方皆是黑黢黢的。
她不禁有些好奇:“殿下,怎么没见到王妃?”
江温远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本王尚未娶妻。”
沈瑶桉有些惊讶,小王爷应该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怎会还没娶妻呢?
不过这毕竟是他的私事,她也不便多问。
两人沉默地走到了厅堂里,一个老者迎上来,微微躬了躬身道:“殿下,你回来了。”
“何叔,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江温远温声问。
“殿下没回府,也没个消息,我哪里睡得着啊,索性便在这儿等着了。”何江道。
“抱歉,下次我一定提前告知您。”江温远道。
“不碍事,不碍事。”何江摆摆手,注意到江温远身边的女子。
“这位是?”
“她是南阳侯府的嫡小姐沈姑娘,近日南阳侯府发生命案,如今已被我查封,这几日沈姑娘便暂时住在王府里。”江温远介绍道。
“原来是南阳侯家的千金啊,”何江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孩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沈瑶桉微微笑着同何江问好,又摇了摇头,道:“多谢何叔关心。”
说着,沈瑶桉偷偷抬眸打量何江。
只见何江鬓角花白,却腰板直挺,神色温和。
虽然年过半百,但沈瑶桉看得出来,老者依旧身体硬朗。
“哎,好孩子,我这就去安排一下,今晚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何江笑呵呵的,转身便要去忙活。
“何叔,叫下人去收拾就好了。”江温远欲叫住他。
却听何江道:“殿下第一次带姑娘回王府,可怠慢不得。”
语气里颇有些欣慰,仿佛江温远是带了王妃回府一般。
“何叔……”江温远捂了捂额头。
沈瑶桉注意到,方才江温远同何江说话时,没有用“本王”,而是自称“我”。
这是一种亲昵的表现。
那位老者对江温远来说,一定是很特别的人吧。
那天晚上沈瑶桉终于体会了一回京城贵女该有的生活。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换上柔软的丝绸里衣,睡了自穿越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5 23:02:38~2022-04-26 21:1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倾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沈珺意
================
晨光熹微之时,一马车缓缓地停在了南阳侯府前。
一只手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只见昔日热闹非凡的侯府如今门前人烟罕至,一众官差将南阳侯府围了个水泻不通。
“怎么回事?”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随车的骑行的姜纪立即下马,上前询问情况。
不一会儿,姜纪便带着一位官差来到马车前。
十六恭恭敬敬地朝马车里的人行了个礼,道:“侯爷,我是大理寺官差十六,奉王爷之命在此等候侯爷归来。”
马车里的人将车帘彻底掀开,露出了一张与沈瑶桉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浓眉杏眼,鼻梁高挺,虽然人至中年,却依旧能见英俊之姿。
沈珺意垂眸,沉声问:“为何封锁本侯的府邸?”
“回侯爷,前几日南阳侯府发生命案,如今大理寺依法办案,要暂时封锁候府。”十六道。
沈珺意将车帘放下,只道:“本侯要先进候府,你也要拦着吗?”
“下官不敢。”十六俯身,又作了个揖,才对守着偏门的官差打了个手势。
官差依令将门打开,沈珺意的车骑便进了府。
沈珺意下了马车,行至府中,却不见家眷和仆人,遂问:“夫人和小姐在何处?”
十六一直跟在沈珺意身边,闻言回道:“夫人被暂时关押在了大理寺,嫡小姐应当在王府,如今府上只有二小姐一人。”
沈珺意侧头望了他一眼,十六瞬间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威压。
他只得保持原先的动作,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沈珺意却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淡淡道:“带本侯去见二小姐。”
“是。”
沈瑶惜被关押在自己的闺房里,自郑隐被押走后,她一直浑浑噩噩。
平日里最爱打扮的人,如今只穿了件脏兮兮的襦裙,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内心焦急却无计可施。
“吱呀——”房门被打开,一人走了进来,沈瑶惜却毫无反应。
她以为是负责给她送饭菜的官差,却不想那人掀开了里屋的垂帘。
在看清那人的模样时,沈瑶惜蓦地痛哭出声,扑到他怀里哽咽道:“爹爹,你一定要救救娘亲啊!她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沈珺意望着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瑶惜,一双手在空中停滞了半晌,还是落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惜,却又很快变回冷静克制的模样,温声道:“好了,不哭了,一会儿本侯便去大理寺询问情况,你且乖乖在这里呆着。”
“爹爹……”沈瑶惜抬头,还想说什么,却撞入沈珺意略微皱起的眼眸里。
她的哭泣声不自觉地弱了下去,默默地退了几步,与沈珺意拉开了距离。
她怎么忘了,爹爹一向不太喜欢她,更不喜欢她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沈瑶惜将心里的话全都憋了回去,只低着头温顺地道:“女儿明白了。”
“乖。”沈珺意确认她没什么事之后,便又转身离开了。
沈瑶惜望着他的毫无留恋的背影,死死咬着下唇,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从小到大,沈珺意都未曾给过她一分作为父亲的柔情。
无论她如何讨好他,都只能得到他冷冰冰的回应。
好像她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可她却见过沈珺意将沈瑶桉抱在怀里轻声哄着的模样。
那时他眉眼弯弯,尽显温柔。
后来她才知道,他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她的姐姐。
而对于她,哪怕半分,他也吝啬给予。
沈瑶惜蹲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
她恨啊!为何沈瑶桉什么都能得到,而她却一无所有!
沈珺意却对沈瑶惜曲折回转的内心毫无所知,又或者,即使他知道了,也毫不在乎。
对他而言,沈瑶惜只要还活着就行了。
是以他在离开沈瑶惜的房间后,就立即启程去了大理寺。
他到达大理寺时,江温远已经等候多时了。
会客堂里点着香炉,屋里一片清香。
江温远坐在软榻上,亲自为沈珺意倒了杯茶:“侯爷请喝茶。”
沈珺意将茶杯拿在手里,微微转了两圈,没喝茶,而是问:“候府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温远对沈珺意的单刀直入丝毫不意外,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然后将茶壶放下,慢悠悠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沈珺意说了一遍。
沈珺意听后,垂眸沉默了半晌,最后问:“你说的,可都是事实?”
“是。”江温远一面说着,一面抬头望了沈珺意一眼。
只见他此时面无表情地盯着茶杯,捏着茶杯的手却青筋暴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茶杯捏碎。
江温远知道,沈珺意虽然看上去波澜不惊,其实早已怒火中烧。
只是几十年的从军生涯,让他无论内心怎样翻江倒海,却不会在面上透露半分。
许久之后,沈珺意将一口未喝的茶杯放回桌上。
“咚”的一声轻响暴露了他起伏的心绪。
“晚些时候本侯还会造访,届时还请殿下带本侯去见一见郑隐。”沈珺意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怒意。
“好。”江温远道。
沈珺意起身往外走,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他转头问江温远:“桉儿,她还好吗?”
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和了。眼眸里也泛起点点柔光。
“她现在住在本王府上,过得很好,侯爷放心吧。”
沈珺意点头,道:“那就劳烦殿下替本侯照顾桉儿一段时间了。”
“这是晚辈应当做的。”江温远回。
沈珺意放下心来,抬脚离开。
回到候府后,沈珺意立即去到书房,找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休书。
沈瑶惜犹豫许久,还是鼓起勇气来找了沈珺意。
她特地将自己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路找官差打听,才知道沈珺意在书房。她站在书房的门前,努力平复了心绪,正准备敲门时,屋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沈珺意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样东西。
沈瑶惜连忙侧身给沈珺意让道,却在抬眸时望见了他手中的休书。
沈瑶惜一下子拉住了沈珺意的胳膊。
后者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转过头来,才望见沈瑶惜,他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沈瑶惜微微颤抖着,却没有松开手,而是问:“爹爹……你要休了娘亲吗?”
沈珺意沉声道:“她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本侯不该休了她吗?”
沈瑶惜看到了他眼里深深的厌恶。
拉着他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了下来。
沈瑶惜默默站在他的面前,仿佛一个失了魂的木偶。
“将二小姐带回房间,没有本侯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
她听见沈珺意冷漠地吩咐道。
很快便有人上前来拉她,她却死死地盯着沈珺意渐行渐远的背影。
眼睛干涩,可她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沈珺意去到大理寺时,江温远亲自带他去了大牢。
沈珺意没想到,有一日会在这样的环境下见到郑隐。
那个总是浓妆艳抹的女人此时蓬头垢面地窝在牢房里简陋的草席上,目光呆滞,脸色苍白。
“郑隐。”他唤道。
兴许是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声音,郑隐缓慢地转过头来,在看见沈珺意的一瞬间双眼泛起光亮。
“意郎,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她痴痴地笑着,朝他爬过来。
“……”沈珺意沉默地望着她爬到铁杆前,伸手想要来拉他的衣角。
沈珺意蹲下身,从衣袖里掏出那封休书放到她手里。
郑隐将那封休书接过去,喃喃道:“这是什么……”
她原本咧着的笑脸在看清信封上的字时瞬间凝固了。
她颤抖着手,猛地抬眼盯着沈珺意,双眼充满了血丝,咬牙切齿道:“你要休了我?!你居然要休了我?!”
“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南阳侯府怎能容得下你?”沈珺意眼里尽是冷意。
“郑隐,从今往后,你与南阳侯府再无瓜葛。”他冷漠道。
郑隐蓦地大笑起来:“沈珺意你居然要休了我!你当真无情!”
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用力将那封休书撕了个粉碎,大叫道:“我不要!我不要被休!”
沈珺意望着她疯癫的模样,眼里的厌恶更浓了几分。
似是再也看不下去,沈珺意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沈珺意!”郑隐却突然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就听郑隐哽咽着问:“你可曾……对我有过一分真心?”
她的眼里满是哀伤,可她深爱的人却不愿回头看她一眼。
许久之后,沈珺意给了她答案。
那是她一直想问,却又害怕听到的话。
“郑隐,你不该太贪心。”
说罢,沈珺意便抬脚往前走。
江温远跟在他身后,回头望了一眼郑隐。
只见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沈珺意的背影愣了半晌,却又忽地大笑起来。
尖锐的笑声在大牢里回荡,凄惨又惊悚。
“沈珺意,你说我太贪心,你又何尝不是?!”
“我用尽一生都未能换来你的爱,是我痴心妄想!”
“可你也一样!你也得不到那个人的爱!”
“她早就死了!”
沈珺意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压抑住即将爆发的怒气。
“侯爷……”江温远颇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走吧。”沈珺意加快了步子,不愿再在这里多呆一秒。
--------------------
作者有话要说:
郑隐和沈珺意的故事,郑隐和昭闻的故事,沈珺意与章氏的故事会在番外里单独写出来,宝子们莫着急哦。
爹爹
==============
沈瑶桉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她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咚咚咚”,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问:“沈姑娘,你醒了吗?”
“醒了醒了!”沈瑶桉披了件外衣便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婢女。
她看上去年纪不大,穿着淡粉的襦裙,扎着两个圆滚滚的丸子头,笑起来有可爱的梨涡。
沈瑶桉一向很喜欢可可爱爱的女孩子,当即弯了眉眼,问:“有什么事吗?”
云馨没想到来开门的会是个大美人儿,美人儿未施粉黛,只随意地披着衣服,一双杏眼里仿佛含着清晨的薄雾,慵懒又迷人。
她愣了几秒,才结巴道:“那个,沈……沈姑娘,何叔让奴婢来给您换衣梳妆。”
沈瑶桉这才注意到小姑娘手里提着一个木盒,她笑着让开身,道:“进来吧。”
云馨进了屋子,将手中的木盒放到桌上,从盒里拿出一套长裙来递给沈瑶桉。
沈瑶桉伸手接过,发现这裙子同她之前穿的那种不太一样,由里到外一共有三层,是大云最正规的贵女服装。
她拿着那略显复杂的裙子看了半天,有些无从下手。
云馨将木盒下层的金钗步摇,耳坠手链以及胭脂水粉一一放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梳妆台上,转头却看到沈瑶桉还呆愣在原地。
她有些疑惑,歪头问:“沈姑娘,需要奴婢帮忙吗?”
“那……劳烦你了。”沈瑶桉道。
“不劳烦。”云馨笑嘻嘻地接过衣裳,一件一件地帮沈瑶桉穿上。
待她穿戴整齐,云馨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沈姑娘,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沈瑶桉穿的这身衣裳白底紫衣,外袍上绣着蔓蔓紫藤,轻纱飘逸,颇为仙气。
她低头看了看,当即感慨,果然人靠衣装。
云馨围着她转了几圈,欣赏够了,才拉着沈瑶桉在梳妆台前坐下,细细为她梳妆。
从前沈瑶桉忙于工作,几乎昼夜不分,从来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打扮自己,常年素面朝天地穿梭在各个案发现场,早已习惯了粗糙的生活。
这会儿云馨拿着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往她脸上抹,她还颇不习惯,却也没好意思拒绝小姑娘的好意。
不知过了多久,云馨终于倒腾完了,她满意地拍拍手,道:“沈姑娘,可以了。”
沈瑶桉照了照梳妆台上放着的铜镜,不由得惊艳。
她才发现,嫡小姐其实生得很美。
落尾眉配上一双含情的杏眼,本该是那种江南美人的温婉长相,却又偏偏鼻梁高挺,红唇微薄,不笑的时候,冷艳又高傲。
云馨给她梳的是高门候府的贵女们爱梳的发型。
一个朝右边稍稍倾斜的发髻,配上一只坠着细碎紫钻的步摇,更给她增添了几分优雅。
沈瑶桉的眼中闪过惋惜。
倘若嫡小姐未生在如此糟心的家族里,自幼同其他贵女一般办诗会,设宴席,亦或是在春暖花开时踏青交友的话,大约会成为许多贵公子的梦中情人吧。
也许她就能遇见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而不用对一个渣男死心塌地这么多年。
云馨见沈瑶桉盯着铜镜看了半晌,还以为她有什么地方不满意,遂问:“沈姑娘,是奴婢有什么地方梳妆得不对吗?”
沈瑶桉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很漂亮。”
“哦,那就好。”云馨松了口气。
沈瑶桉站起身来,问云馨:“殿下在何处?”
云馨回:“殿下一早便出去了,如今还未回府。”
“这样啊。”沈瑶桉道。
“沈姑娘,奴婢先带你去用早膳吧。”云馨走到她前面,为她领路。
“好。”沈瑶桉跟在她的身后去了膳厅。
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
沈瑶桉在椅子上坐下,喝了一碗清甜可口的莲子粥,又吃了块桃花酥。
她一面吃,一面在心里夸赞。
这王府的饭菜还真是色香味俱全,甚是美味。
用完早饭,沈瑶桉难得空闲下来,一时无事可做,索性便让云馨带着她逛了逛王府。
这王府里还真是别有洞天。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竹林,应有尽有。
沈瑶桉走在王府里,恍若走进了一幅园林长卷。
可这王府里最吸引她的,还是那处梨园。
此时正值初春,梨园里的梨花都开了,它们小朵小朵地拥挤在一起,将整个园子染上了雪白。
梨园正中央是个戏台,右侧有一小亭,亭内置一长桌,长桌上放着一张古琴。
沈瑶桉猜想这应该是个听戏抚琴的地方。
她走到长桌旁,轻轻挑动了琴弦。
“铮——”悠远的琴声在空荡的园中响起。
沈瑶桉正要弹第二下,就听到一声轻唤:“桉儿。”
沈瑶桉微微抬眸,便望见两人朝她走来。
江温远今日也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头发规矩地束了起来,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淡淡一笑。
沈瑶桉对他点了点头,道:“殿下。”继而侧了侧头,望向同江温远并行的男子。
那人身着一袭白衣,背着双手,走路时衣角微扬。
他望向她的目光既关切又内疚,见她许久都未叫自己,又说了句:“怎么,许久未见,桉儿连爹爹都认不出来吗?”
沈瑶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何人,低着头唤了声:“爹爹。”
她一直以为小说里的南阳侯该是个留着大胡子的魁梧大汉,却未曾想他会是个如此玉树兰芝的翩翩公子。
若是不披盔甲,执兵刃,沈瑶桉觉得他更像挥笔指点江山的文人墨客。
方才沈珺意望着沈瑶桉在梨树下轻弹古琴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故多年的发妻,又想起这些年他不在京城时郑隐对这个小女儿的种种责难,心中愧疚便更深了几分。
当她低着头轻轻唤他“爹爹”时,向来流血不流泪的人蓦地红了眼眶。
他快步走上前,将沈瑶桉拥入怀中,哽咽道:“桉儿,对不起,是爹爹不好,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沈瑶桉窝在沈珺意温暖有力的怀抱里,听着他的声音,鼻尖微酸。
她伸手抱住沈珺意宽阔的肩膀。
恍然间,沈瑶桉仿佛看到嫡小姐随着她的动作抱住了自己日日思念的人,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句嫡小姐压在心底很多年的话。
“爹爹,桉儿好想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7 22:39:28~2022-04-28 23:3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的小天使:紫色电电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归正轨(已修)
==========================
沈珺意的心都被这句话暖得化成了水,他轻轻拍着沈瑶桉的背,柔声哄道:“桉儿乖,爹爹不会再让桉儿受苦了。”
“嗯。”沈瑶桉鼻音微浓。
她本不是嫡小姐,在这一刻却红了眼眶。
沈珺意那担忧愧疚以及思念切切的神情不会骗人。
她知道,沈珺意是个很疼爱嫡小姐的爹爹,可不知何种原因,叫他远赴边疆,将她一人留在京城多年。
若她没有穿越过来,沈珺意能见到的,怕是只有嫡小姐冰冷的墓碑吧?
沈珺意又轻声哄了她一阵,才道:“桉儿,同爹爹回家吧。”
“好。”沈瑶桉道。
沈珺意松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又宠溺:“乖。”
沈瑶桉走到江温远面前,微微俯了俯身,对她行了个京城贵女的礼,温声道:“殿下,这些时日谢谢你了。”
江温远挑眉,伸手将她扶起来,道:“不用谢。”
原来小姑娘还有这般小女儿情态的一面,他原以为,她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性子,没想到面对家人的时候,也是个娇娇贵女。
沈瑶桉是真的挺感谢江温远的。
若不是他给了她一次自证清白的机会,她大概没法扭转悲剧,自然,也没机会站在这里同他告别了。
“桉儿,我们走吧。”沈珺意也同江温远点点头,然后带着沈瑶桉离开。
江温远望着那两道背影离开,又走到古琴旁,轻轻拨动了琴弦。
方才,在望见沈瑶桉低头抚琴时,不仅仅是沈珺意愣住了,连他都有一瞬间失了神。
紫衣飘飘,纤纤细手,垂眸抚琴,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观?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几拍。
这二十年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江温远拨动琴弦的手顿了顿,又抬眸望着那满园纷飞的花瓣,兀自一笑。
莫约是这景太美,而人更美,才让他迷了心神吧。
沈瑶桉同沈珺意出了王府,便上了候府的马车。
沈瑶桉其实有些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沈珺意,于是一上马车便窝在长椅上,闭上了眼睛。
但她并无困意,当眼睛闭上时,其余的感官就变得更加敏感。
她能感觉得到沈珺意一直在望着她。
沈珺意本来有很多话想对沈瑶桉说,可小女儿窝在一角,似乎并不想与他交流。
沈珺意在心底叹息一声。
桉儿,到底还是怪他的吧。
可即使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他的心里也能得到莫大的满足。
他发现桉儿瘦了很多,那身紫衣更衬得她十分清瘦。
他离开京城时,桉儿才九岁,如今再回来,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而她如今的模样,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
沈珺意没有告诉她,远在边塞的这些年,他每日都很想念她。
夜深人静时,实在想念,便挑起一盏灯,磨了墨,一面想象着她长大后的模样,一面提笔描绘。
从稚嫩的孩童,到豆蔻年华的少女,她的画像可以铺满整个营帐。
那些画里融入了他深深的思念,伴着他在苦寒荒凉的边塞之地度过了多年。
离京之时,他本想带着她一起走。
可他又觉得边塞苦寒,且那时战事频繁,他本就是去平定战乱的,她一个小姑娘,若是从小便要跟在他身边颠沛流离,他舍不得。
况且他曾经以为,郑隐能照顾好她。
毕竟他写信回来,郑隐给他的每一封回信都说桉儿安好。
谁曾想,是他亲手将桉儿送入了虎口。
他平定了战乱,却因为他的识人不清,叫桉儿受了这么久的折磨。
沈珺意双眼湿润,他抬了抬头,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罢了,他亏欠桉儿的,就用余下的日子去偿还吧。
两人沉默着回到了候府。
沈珺意先下了马车,然后将沈瑶桉扶了下来。
沈珺意问:“桉儿,你可要回房休息一下?”
沈瑶桉抬头望了他一眼,沉默一会儿后,才道:“爹爹,我没有住的屋子了。”
沈珺意愣住,问:“桉儿此话是何意?”
沈瑶桉拉着他的衣袖,穿过候府的小路,来到还贴着封条的柴房前,指着那间破败漏风的小木屋道:“爹爹,过去桉儿一直住在这里,如今柴房是住不成了。”
说着,沈瑶桉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她在故意卖惨。
沈瑶桉一直是个是非分明,有仇必报的性子,别人欺她辱她,她势必要一分一毫不差的还回去。
如今郑隐算是咎由自取被关入大牢,可候府里还有个沈瑶惜。
她估不准沈珺意对沈瑶惜的态度,可她很清楚,以她这位白莲花妹妹的性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在她闹出什么幺蛾子之前,她必须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沈珺意望了望那间大门都坏了的柴房,眼里怒气一下子升了起来,他沉声道:“桉儿,你过去,一直住在这里?”
沈瑶桉望见沈珺意皱起眉头,嘴唇微颤,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青筋爆出,就知道他此时已是盛怒。
于是她继续加了把火,凄凄道:“嗯,自爹爹走后,桉儿便被母亲赶来了这里,而桉儿原先住的地方,后来是妹妹在住。”
沈珺意突然想起,之前他见沈瑶惜时,好像确实是在清荷院。他深吸一口气,骂道:“好啊,郑隐,你可真是好样的。”
方才沈珺意同江温远一起乘马车回王府时,江温远同他说了一些这些年候府的情况。
江温远告诉他,这些年无论是在王公贵族的宴会上,还是在贵女们举行的诗会上,都不曾见过嫡小姐的身影。
每一次郑隐都是带着沈瑶惜赴宴,是以外人都只知南阳侯府有一千金名唤瑶惜,却不知其府还有一位真正的嫡小姐。
只有一些同章氏交好的贵妇以及当朝的老人们会偶尔在提起往事时会想起这个苦命的女孩。
可因为沈瑶桉不曾出现在世人眼中,有些人甚至猜测,那女孩随章氏一同去了。
沈珺意当时听到这些话时,便已怒极。
郑隐的做法,无疑是在故意抹除沈瑶桉的存在,让世人皆以为,她郑隐是南阳侯府的当家主母,而她的女儿,才是候府真正的嫡小姐。
他原以为,这已经是最拙劣的手段了。
没想到,还有更可恶的。
让那么小的女孩睡在漏风漏雨的柴房里,而让自己的女儿鸠占鹊巢,住了候府最好的清荷院?!
沈珺意简直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猛地一踹柴房前堆放着的木柴。
“哗啦啦——”木柴皆四处滚落。
这突然而来的变动让把守在柴房的官差浑身一震。
他们感受到了沈珺意浓浓的杀意。
沈珺意问官差:“你们何时撤走?”
官差没想到自己会被殃及,抱着剑颤颤巍巍地回道:“如今此案已结,小的们一会儿便会离开。”
沈珺意点头,对跟在身后的姜纪道:“一会儿就命人把柴房给本侯拆了,这些木柴先移至偏房。”
“是。”姜纪领命。
沈珺意不愿再看那柴房一眼。
只要一看,就会想到桉儿住在里面时的模样。
他的心绞痛得厉害。
他突然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将桉儿带在身边。
虽然可能会让桉儿吃些苦,可绝不会让桉儿受这般委屈。
他拉住沈瑶桉的手,将她带离了柴房。
沈瑶桉能感受到他拉住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们最后去了沈珺意原来住的望江院歇息。
虽然他久不归家,可郑隐却让人将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沈珺意让沈瑶桉在靠窗的软榻上坐下,又命人去厨房让厨师做了几样沈瑶桉从前喜欢吃的吃食,才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姜纪站在沈珺意身旁,俯身问他:“侯爷,那今夜嫡小姐住何处?”
沈珺意本想让沈瑶惜搬去客房住,让沈瑶桉搬回自己原先住的清荷院。
可转念一想,沈瑶惜住过的地方,桉儿大概也不愿再住。
他沉吟半刻,道:“去把思漓院收拾一下,今夜就让桉儿住过去吧。”
沈瑶桉眼里闪过惊讶。
思漓院是章氏曾经住过的地方,原本叫“念川阁”,与沈珺意的院子相对应,章氏去世以后,沈珺意便命人将院子里的牌匾换成了“思漓院”。
只因章氏名唤章玧漓,他便以“思漓院”来寄托自己对亡妻的哀思。
自章氏离世后,思漓院便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入,只是有的时候,沈珺意会抱着沈瑶桉去里面转悠一圈。
而在嫡小姐的记忆里,沈珺意经常深夜去到思漓院,第二日再醉眼朦胧地出来。
沈珺意对章氏可谓是爱之深,念之切。
沈瑶桉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去住章氏的院子。
可姜纪却丝毫不意外,立即便去吩咐人到思漓院去打扫了。
不一会儿,新鲜的糕点便被抬进屋里,放上了桌。
沈瑶桉拿起其中一块雪白的糕点,放进嘴里尝了尝。
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沈瑶桉抿了抿嘴,这好像是梨花的味道。
沈珺意见她吃了糕点,便问:“味道可好?你小的时候,最爱吃梨花糕了。”
沈瑶桉点点头,却又想起,嫡小姐幼时爱的,其实是章氏做的梨花糕。
章氏走后,她一直吵着要吃,沈珺意走遍京城,尝遍了各家的梨花糕,才找到一家做得与章氏相似的,遂请来府上专门为嫡小姐做梨花糕。
沈珺意对这个女儿,是真的很宠爱。
之后两人便一面吃糕点,一面聊天。
沈珺意没有问沈瑶桉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他不愿再让沈瑶桉去回忆那些伤心往事,遂和她讲自己在边塞遇见的趣事和这些年经历过的战事。
沈瑶桉从小便对守卫边疆的战士十分崇敬,这会儿听沈珺意讲那些古代的战事,十分津津有味。
听到战争危急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捂住嘴,紧张至极。
两人就这般聊到了日落。
有家仆来报,说晚膳已准备好,问他们何时去用餐。
沈瑶桉这才觉得有些饿了。
两人光顾着谈天说地,竟是连午饭都没吃。
沈瑶桉还好,她起得晚,早餐午饭一起吃了,沈珺意却是硬生生错过了一餐,那些糕点大多都进了他的肚子。
沈珺意一拍脑袋,道:“瞧爹爹讲得兴致正浓,都忘记吃饭了。”
沈瑶桉与他对视一眼,皆仰头大笑。
两人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残渣,就去了膳房。
她同沈珺意坐在一块儿吃饭,吃到一半时,沈珺意才想起了什么,吩咐下人去给还关在清荷院的沈瑶惜送饭。
沈瑶桉见他吩咐下人时神色淡淡,对于沈瑶惜还饿着肚子这件事也不见任何心疼,遂想,沈珺意对沈瑶惜似乎没那么亲切。
沈瑶惜被关在清荷院,几次想要出去,皆被守着的人拦下。
起初是大理寺的官差,后来官差走了,就变成了候府的亲卫。
原先那些郑隐的人皆被换走了,新来的人皆是沈珺意的属下。
渐渐的,沈瑶惜就放弃了出去的念头,颓废地呆在屋子里。
她听到门外有动静,似乎是有人同守卫说了什么,然后推门进来。
沈瑶惜以为是沈珺意,立马下了床,跑到外间来。
却见一个家仆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他见沈瑶惜出来了,便对他行了个礼,道:“二小姐,这是侯爷吩咐小的给您送来的饭菜,您趁热吃吧。”
说罢,便又猫着身子退了出去。
沈瑶惜将那食盒打开,蓦地红了双眼。
食盒里放着的,全是沈瑶桉爱吃的菜。
--------------------
作者有话要说: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观”原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感谢在2022-04-28 23:37:43~2022-04-30 14:5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倾梦、历山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退婚1
===============
吃过晚饭后,下人们也将思漓院收拾好了。
沈瑶桉同沈珺意道了别,便慢悠悠地往思漓院走去。
若要说清荷院是这候府里最有少女情怀的地方,那思漓院便是最端庄雅致的地方。
一进院门,便是一片梨树。
此时夕阳西斜,暖黄的余晖将雪白镀上了一层金边。
微风轻拂,满院梨树沙沙作响,洒下漫天花瓣。
沈瑶桉沿着梨树之间的石子小路往里走,便望见了一座两层的小阁楼。
小阁楼屋檐如飞燕般向外翘着,尽头还坠着精致的铜铃,发出阵阵轻鸣。
阁楼是全木质的构造,下宽上窄,第一层的屋檐下正中央有一牌匾,上书“思漓院”。
这“思漓院”三字写得刚劲有力,行云流水,乃沈珺意亲笔所书。
沈瑶桉觉得时间尚早,便想上阁楼坐坐。
她推开大门,便见阁楼的第一层放着一排排整齐的梨花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藏书古籍。
沈瑶桉将将走进去,便被满屋的墨香扑了个满怀。
她记得,章氏喜诗书,这阁楼,莫约是沈珺意专门为章氏建的藏书阁。
她走到书架旁看了看,四书五经,史书典籍,还有各种诗集,应有尽有。
沈瑶桉取了本《诗经》,便顺着木梯上了二楼。
二楼是个暖阁,有一软榻临窗而置,软榻上有一木桌,木桌上放着青瓷茶壶,几本书籍。
软榻对面还有一矮桌,矮桌上放着未下完的棋盘,棋盘旁还有一镂空的香炉。
这个景象熟悉又陌生。
一些模糊的记忆突然在沈瑶桉的脑海中闪现。
幼时,嫡小姐似乎经常来这阁楼里。
章氏常常捧着诗书品读,读累了,便喝一杯花茶,而沈珺意则邀几位好友来,在矮桌上下棋对弈。
那时她有时跑去看看下棋,有时又趴在章氏膝上听她讲“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的故事。
软榻和矮桌之间,通常会放一屏风,让两边的人即能互不打扰,又能相互陪伴。
如今人去楼空,这座阁楼,已是许久无人造访了。
沈瑶桉在软榻上坐下,侧头望向窗外。
她的眼里闪过几分惊讶。
从这里,竟然能望见望江院的点点灯火。
她突然明白为何过去章氏最爱来这里了。
因为一抬头,就能望见心爱的人的住所。
沈瑶桉点亮了软榻上的烛火,靠在垫子上翻着《诗经》。
这本边角都被翻卷了的《诗经》上,有章氏的笔记。
有些是注释,有些是有感而发的句子。
当她翻到《桃夭》时,发现下面有一行清秀端正的字迹。
“此生有幸与君相识,不求荣华富贵,但求白头偕老。”
沈瑶桉摩挲着这句话,愣神半晌,才继续往下翻页。
就这般看书看到夜幕降临,沈瑶桉才熄了烛火,离开阁楼,朝主屋走去。
主屋外也种着梨树,进了屋子,还能闻见淡淡的梨花香。
屋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外间放着屏风,长桌,古琴,里间则是梨花木的雕花古床,还有精致的梳妆台。
这间屋子,处处透着主人的高雅清新。
沈瑶桉在屋里转了一圈,刚刚回到外间,便有人敲门唤她:“嫡小姐,奴婢们可以进去吗?”
沈瑶桉回:“可以,进来吧。”
说罢,她便在长桌旁的软榻上坐下。
屋门被轻轻推开,三人踏着月色走进屋里。
为首的那人年纪已经很大了,鬓角花白,脸上的皮肤向下坠着,一双眼睛却很清明。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姑娘,左边那个穿着淡绿色的长裙,齐刘海儿,杏眼,一望见沈瑶桉便露出了微笑;右边那个穿着淡粉色的长裙,丹凤眼,看上去文静许多。
那老奴走近后,沈瑶桉才认出来,她是章氏身边的贴身婢女杨曦。
自章氏去世后,她便一直都守在思漓院,过去没少接济和照顾嫡小姐。
沈瑶桉微笑道:“杨嬷嬷。”
“唉,我的姑娘啊,你可终于从苦海里走出来了呀。”杨曦一见到她,就拉住她的手,眼里蓄满泪水。
沈瑶桉知道她是心疼自己,遂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嬷嬷,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杨曦又哭了会儿,才朝身后招招手,对沈瑶桉道:“这两个姑娘是老奴的孙女,从前一直陪着老奴守在思漓院,如今姑娘既然住进来了,便让她们俩伺候着吧。”
绿衣姑娘率先朝她俯了俯身,道:“奴婢名唤青桃,见过嫡小姐。”
粉衣姑娘紧随其后,对沈瑶桉行礼道:“奴婢名唤粉芸,见过嫡小姐。”
沈瑶桉朝她们点点头。
杨曦又道:“时间不早了,姑娘先休息吧。”
“好。”沈瑶桉松开手,道,“嬷嬷也早些休息吧。”
杨曦一面说着好,一面擦着眼泪退了出去,只留下青桃、粉芸两个服侍她洗漱更衣。
那夜,沈瑶桉闻着若有若无的梨花香睡得很沉。
似乎还做了一个同样香甜的梦。
梦里梨花盛开,章氏站在梨树下,轻唤她的名字。
“桉儿……”
那两字里似有无限的眷恋。
可这一夜,却有人一夜未眠。
沈珺意回到望江院后,便去了里屋。
他扭动木架上的花瓶,那面挂着章氏画像的墙便缓缓移动,露出一个暗室来。
暗室里点着无数的烛火,暗室正前方有一长桌,长桌的正中央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亡妻章氏玧漓之灵位”。
沈珺意在长桌前的软垫上坐下,望着在烛火中忽明忽暗的牌位出神。
许久之后,他才发出一声长叹。
“阿漓,我没有照顾好桉儿,你一定很怪罪我吧。”
无人回答他,唯有烛光闪动。
——
第二日清晨,沈瑶桉是被屋外的吵闹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唤了声:“青桃。”
守在外间的青桃闻声,几步进了里屋,道:“小姐,奴婢在呢。”
“外面为何这般吵闹?”她问。
“回小姐,方才白家家主带着白二公子到候府来了,说是要同侯爷商量您和白二公子的婚期,下人们忙着招待客人,这才有些吵闹。”青桃道,“小姐,可是打扰到您休息了,那奴婢去叫他们小声些。”
沈瑶桉在听到“白家”二字时,便一个激灵,困意瞬间全无。
她猛地坐起身来,对青桃道:“不必,你将粉芸叫来,速速替我更衣梳妆,我要去见爹爹。”
青桃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着急,却还是急忙照做了。
此时,厅堂内,沈珺意已迎了白家人坐下,婢女们端了热茶来,给客人一一奉上。
白临昕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四处望了望,没看见郑氏和沈家二小姐,心下便有了思量。
看来这些天的传闻是真的,郑氏因杀人案入狱,而沈家二小姐的名声也在一夜之间坏到了极点。
自家二公子同那沈家二小姐之间的私情他是知晓的,甚至从一开始,白家就是持放纵的态度。
毕竟这些年郑隐风头正盛,连带着本为庶女的沈瑶惜也有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反倒是那位嫡小姐这些年来毫无消息,默默无闻。
白临昕原先思索着,与其让笙儿取一个落魄的嫡小姐,倒不如娶了那沈瑶惜罢。
可如今,叫他们娶一个名声尽毁的庶女进门,是万万不行的。
为这件事,白临昕好几日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后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将嫡小姐娶进门,至于白笙羽同沈家二小姐的那些龌龊之事,若是日后纸包不住火了,再将她娶进门做个妾室即可。
反正到时,沈家这些破事也过去了,而即使沈家嫡小姐有意见也已嫁进白府,由不得她了。
白临昕在心底把算盘打得“啪啪”响,面上却扬起亲切的笑容,对着沈珺意道:“沈兄,你看,如今桉儿也已过了及笄之年,这笙儿同桉儿的婚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沈珺意点头,道:“白弟,本侯这次回京,也正有与你商量此事之意。”
白临昕和白笙羽听到这话,皆松了口气。
白笙羽甚至偷偷捏起衣袖,擦了擦手心的汗。
看来这事能成了。
白临昕心想。
他们正要往下去商量婚礼细节,却听一道女声忽然响起:“等等!”
白临昕心头一跳,转头便望见一个身着蓝色长裙的姑娘跑进厅堂。
当看清来人时,他一下子皱起眉头。
不好,这不是沈家的嫡小姐吗!
下一秒,他就望见沈瑶桉停在沈珺意面前,朝后者行了个礼,说了他最不愿听到的话。
“爹爹,桉儿不能嫁给白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