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姜来和于未,一个是庆大学子眼中生人勿近的清冷女神,一个是庆大学子口中意气风发的法学大神。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有人想追姜来,堵到理学院当面表白。
姜来下意识拽住于未的衣袖,躲到他身后,尴尬的要命。
于未挡在她身前,眉眼轻挑:“对不住了兄弟,我家小朋友怕生。”
又有人夜跑时偶然撞见,姜来蹲在男生宿舍门口的台阶上,眼尾和鼻尖泛红。
于未站在她面前,垂头瘪嘴,低声下气。
“我错了,小祖宗。”
随后抬手,朝她张开怀抱,“过来,哥哥抱。”
2)
庆岭市大学生辩论赛结束后,于未随手把奖杯给旁边的人,在众人的注视中下了台,摘掉衣服上的袖标,递给姜来。
被无数目光聚焦,姜来陡然紧张:“干、干嘛?”
于未扬手:“拿去扎头发。”
没几天,于未就撞见姜来和他们学院的学长待在一起,头发上扎着他的袖标,对学长笑颜如花。
当天晚上他就把人堵在宿舍楼下。
语气不悦,摆着张臭脸:“我给你袖标扎头发,送你红绳保好运,是让你跟别人跑的?”
指尖轻轻勾着她左腕的红绳,摩挲几番,燎过她的肌肤。
“姜甜甜,真以为我拿你当妹妹?”
3)
“谁会在零下几度的冬天夜晚出门给你买雪糕啊?”
“于未会。”
「爱你是不可抗力。」
「我生来就是要做你的太阳。」
《不寻常浪漫》
仙贝瑞拉/2022.01.26
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灰蒙蒙的阴天褪去,清朗日空落下一片刺眼的光,将城市分出明暗。
临近中午十二点,桐江电视台走廊里人来人往。
从会议室出来,沈青黛便收到了妈妈郭懿的消息。她看着那一行字,微微拧眉,把文件放回工位,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电话。
“嘟”了一声便被接通。
“乖乖,你先听我说。”
沈青黛没来得及开口,那端的郭懿先发制人。
她静了下来。
郭懿声音温和:“其他人我都能给你推掉,这次是你外公。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去一下。”
沈青黛不解:“外公什么时候开始操心我这些事了?”
“那孩子是你外公战友的孙子。”
听郭女士这么说,沈青黛明白了。
上个月,外公见了老战友。原来不只是去会老友,还是给她张罗婚事的啊。她几乎都能想象出来,老爷子一条一条列举她的好,仿佛在中央公园举着牌子给她相亲。
手机里,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对人家无论有多么不满意,都留点面子,大不了走人,别翻脸,好吗?”
郭懿十分了解沈青黛的性格,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沈家郭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管得住她,只有军医出身的郭老爷子能稍微压她一头,偏偏她又是两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大家都惯着她。
沈青黛毫无起伏的嗯了一声。
手机里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郭懿问道:“乖乖,你朋友圈怎么又三天可见?给妈妈发一张你的照片。”
沈青黛照做,干脆利落地发了一张证件照过去。
郭懿沉默了。
几秒后,她语气犹豫:“……没有生活一点的吗?”
沈青黛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是我的生活啊,不好看吗?”
“好看,我女儿怎么都漂亮。”郭懿那边隐约传来一些杂乱的背景音,人声和滚轮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她柔声哄完,继续道,“地址和那孩子的照片我发给你了啊,那孩子叫贺焰。”
“好。”
挂了电话,沈青黛顺手摘掉工牌,穿过办公区,捧着手机进电梯。
郭女士不仅给她发了对方的照片,还发了对方的名字。
贺焰。
祝贺的贺,火焰的焰。
随手点开照片,沈青黛意外。对方像是和她一样不情愿,她发证件照,他来一张看不清脸的照片。
她动动手指将照片放大。
是偷拍视角,光线偏暗,有些模糊。
男人戴着黑色棒球帽,只能看到半张脸。晦暗不明的光影,无端生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氛围。
影影绰绰间,男人的轮廓有些凌厉,他坐在餐桌前,单手扣着易拉罐的拉环,神色凛冽。
隔着照片,沈青黛似乎能感受到男人浑身散发的强烈气息。
戾气,正气,她说不上来。
就感觉这人,挺拽的。
-
见面的地点在南苑路商场四楼,沈青黛来过这边,进商场后轻车熟路,很快找到郭女士发给她的那家日料店。
一眼望去,门店很大,黑色大理石上刻着两个字,凹槽很深,发着光。
——川井。
大理石前是一方水池,四四方方,池面放着几盏像蜡烛一样的灯。水池缓缓浮动,靠近池边的地方慢慢晕开一些水雾。
前台到大堂的地方,用竖条形的屏风隔开,店里开了暖色灯盏。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沈青黛挑了一个显眼的位置。此时的店内人并不多,她扫了一圈,确认没有照片上的人。
而后她又想,糊成那样,她能认出来就有鬼了。
浅色木桌里侧放着透明水壶,里面装着柠檬片。沈青黛落座之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柠檬水,翘着二郎腿,等那位被她外公看上的男人。
柠檬水喝了三杯,对方依旧没来。
沈青黛原本不高的情绪,已经变得有些不高兴了。
看了眼时间,她放下玻璃杯。超出约定时间七分钟,她坐在这里等了快半小时。
捧着手机往后一靠,她点开微信。正打算给郭女士发一篇百来字小作文,头顶忽而落下小片阴影,遮挡了她视域内的光。
下意识抬头,沈青黛倏然愣住。
桌边站着一个男人,身姿挺拔,个子很高。
宽肩和锁骨将黑色短袖撑起来,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青筋和血管纹路清晰。手腕干干净净没戴任何东西,腕骨突出。
往上。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猛然砸入她的眼底。男人唇珠饱满,鼻梁高挺,剑眉星目间透着凛冽的神色,周身又散发着一股似狠似野的劲。
沈青黛几乎能确定。
他是贺焰。
同照片没什么差别,只是高糊变高清。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迎上沈青黛的视线,贺焰开口道歉。
他看起来很有礼貌,但情绪平淡,态度也很平常,总带着一点“我是故意的”成分在里面。
至少沈青黛这么认为。
于是,她忽而起身。
贺焰的视线跟随着她,见她站了起来,以为她生气了要走。
他瞄了一眼桌上剩下半杯的柠檬水,做好了被对方泼水的准备。
怎知。
沈青黛只是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水喝多了。”
然后就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她的言外之意,贺焰算是明白。
文字游戏,埋怨他迟到。
-
从卫生间回来,沈青黛看到贺焰坐在椅子上,单手握着手机,手机在他手里显得小了很多。
在他对面坐下,她推开手边的柠檬水,听到贺焰低沉的声音:“吃点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砂砾碾过纸张,充满了磁性的颗粒感。
沈青黛:“吃不下。”
柠檬水早给她喝饱了。
贺焰点头:“行,我吃。”
沈青黛抬眸瞄着贺焰,突然有一股心气不顺的感觉,觉得她遇到了对手。
因为,她难得的,真实的,被气到了。
彼此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似乎谁也没打算提起今天这场见面,是为什么,是为了什么。
桌上一片安静。
服务生很快过来上菜,沈青黛翘着二郎腿,漫无目的地刷着朋友圈。
余光瞥见一份大福,白色团子,香草味的。
接着,是寿司全家福。
对面的人,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她面前,朝她推了推。
沈青黛抬眼,撞上他的视线:“你请吗?”
指尖微顿,贺焰低眸哂笑:“我请。”
沈青黛这才放下手机,伸手拿筷子:“你知道我和你坐在这儿,是因为我外公和你爷爷吗?”
贺焰:“知道。”
沈青黛点了下头,率先摊牌:“我不想结婚,但我外公决定的事,向来很难改变。”
“不巧,我爷爷也是。”贺焰说,“不过你放心,我会和我爷爷说。”
沈青黛了然,看来对方和她一样,迫于长辈的压力,来这一趟不情不愿。
所以刚才……
他是故意迟到的?
她的视线停在旁边那半杯柠檬水,思忖几秒,差点乐出声。
难不成他当时是希望她像电视剧里那样,泼他一脸水,甩头就走?
有矛盾,有借口,就算揽在他自己身上,这件事也很好解决。
不欢而散,长辈确实也没什么好说。
只可惜。
她记仇。
“怎么说?”沈青黛顺着贺焰的话说下去,“我们不合适?你配不上我,还是我配不上你。”
贺焰沉声:“我目前没有结婚的打算。”
沈青黛顿住,指尖堪堪碰到大福盒子:“就这?”挑眉嗤笑一声,她低眸拆盒子,“你想挨揍,我不拦你。”
按理说,外公那几位战友,她很小的时候都见过。姓贺的那位爷爷……她有点印象,同她外公如出一辙,对待家里的男人,都挺狠的。
贺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没有任何反驳。
就此,他们之间无需再说别的,仿佛无意间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们像是两个毫无关系,没有一点要交朋友的意思,偶然拼桌的路人。
沈青黛一手握着大福的底托,一手捏着手机。乔芊子在疯狂吐槽台里计划新出的节目,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被对方的用词逗笑,偶尔回复一两句。
乔芊子是她的同事,也是朋友,平时她们都是一起在电视台的食堂吃午饭。今天因为这场毫无预告,并且仓促草率的见面,她和郭女士通完电话之后就来了这里,走的时候给乔芊子发了消息。
大概是工作日,店里用餐的客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坐开。暖色灯光和氤氲的水汽交织,显得格外安静。
加之这段时间加班,沈青黛有些犯困。
突然。
她受到一阵短促的钝感,感觉一股微弱的力量,抵在她的鞋尖。
上身微微后撤,沈青黛低头。
桌子下,贺焰的长腿微微伸开,鞋底不偏不倚,正好蹭着她的鞋面。她今天穿的这双鞋,棋盘格帆布鞋,鞋面前端是白色。
对方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沈青黛看了几秒,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放下二郎腿,倏然收回被贺焰蹭到的那只脚。
她的动静不算小,贺焰感觉到之后正欲道歉。
“抱——”歉。
后一个字的音节堪堪卡在嘴边,他看着沈青黛,顿住。
沈青黛的动作很快,他的腿没来得及收回去,她就微微勾脚压了下来。
只一秒。
她稳稳当当地踩着他的马丁靴。
不寻常
沈青黛的行为,贺焰全然当她是报复。
不管是他迟到,还是不小心蹭脏她的鞋。
小姑娘爱干净,很正常。她倒也没用劲,就仅仅是鞋尖压着他的鞋面。
他要是想撤回来,完全可以不费力气,但他没有,任由她这么踩着。
对面的沈青黛低眸看手机,一副坦然又事不关己的样子。贺焰草草收回视线,那句没说完的抱歉再也没了下文。
“咳——咳咳——”
猝不及防,沈青黛被寿司噎住,捂着胸口咳起来。
贺焰顺手将她放在桌子里侧的半杯柠檬水拎到她面前,动作不紧不慢:“不是说吃不下?”
我看你挺能吃。
沈青黛眼泪花都快咳出来,咕噜咕噜两口下去,压了压,抬眼:“还敢给我拿水,不怕我泼你?”
“消气了?”贺焰又扯了一张纸巾递过去。
沈青黛接过来擦擦嘴角:“什么?”
贺焰无言,被她踩着的那只脚微微动了一下。沈青黛红唇轻启,没来得及发出任何音节,贺焰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下意识闭了嘴。
下一秒。
她的手机也振动了起来。
——“贺队,南苑北路桐江银行发生抢劫,速到现场。”
——“黛黛,南苑北路桐江银行发生抢劫,我和大黄现在过去。”
店里太安静,贺焰和沈青黛几乎听到了对方手机里的声音。
四目相对,短促一秒。
“收到。”
贺焰挂了电话扫码买单,起身时瞥见沈青黛拿着每张桌子配置的打包带,有条不紊地将剩下很多的寿司扣上盒子装进袋子里。
他什么都没说,长腿迈开,很快消失在这层楼。
沈青黛系好袋子冲出去,乘电梯下楼,打算到街边打车去现场。
刚走出商场一号门,一辆黑色摩托卷起一阵风,横在她面前,她脚步顿住。
须臾间,看清车上的人。
贺焰把安全头盔扔给她:“上车。”
沈青黛没犹豫,迅速戴好头盔,撑着贺焰的肩膀跨上摩托。
她坐稳后,车子飞驰而去。
街道上车水马龙,两边的街景像是重影,呼啸的风隔着头盔也隐约听见一些。
贺焰几乎把油门踩到最高限速,遇红灯拐弯,没有半秒停顿。
沈青黛单手抓着他的肩膀,拿着袋子的另一只手撑着座椅。
南苑北路的桐江银行,位于三岔路口正中央,对面便是敞亮的街道。
摩托车在距离现场两百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沈青黛双脚沾地,指尖刚搭上头盔,贺焰已经停好车,风驰电掣般赶往不远处的现场。
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到了。
沈青黛摘下头盔甩甩头发,看他的身影淹没在人群,颠了颠手里的头盔,手腕一转,给他挂在车把上。
平日里拥挤的路口,此时蛮荒又混乱。
黄黑色的警戒线拉开,周边的人群被疏散,只剩下人质家属、无数警车、装甲车和全副武装的特警。
沈青黛随手把寿司袋子挂在摩托车的另一边车把,摸出工牌挂在脖子上,掏出手机。
她比乔芊子和大黄来得早,只能先拍摄一些现场视频。
戴着警帽的局长正拿着对讲机和银行里面的歹徒谈判,效果并不理想,对方没有打算谈判,只要求警方提供车辆,供他们安全离开。
几分钟后,印着“桐江电视台”的车停在沈青黛身侧。
大黄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后座车门扛起摄像机,顺手把话筒递给她。
沈青黛按下停止键,把手机扔给车内抱着电脑的乔芊子:“视频配字上传官博。”
乔芊子应了一声,见他们走远,扒着车门大喊:“你们注意安全!”
“砰!”
突然响起一道枪声,吓得乔芊子立马关上车门,缩了回去。
银行内,歹徒朝天花板开了一枪,继而说道:“再说一遍,准备一辆车让我们离开。不用扯别的,我们只要车。十分钟之内没看到车,我就随机选一个幸运儿。”
站在警戒线外,沈青黛和大黄确认好拍摄画面,随手抓了抓头发,才发现手腕上没有小皮筋,疑惑一秒,索性披着,开始正式的现场直播报道。
“各位观众中午好,现在插播一则紧急新闻——”
不远处现场,某辆装甲车内。
贺焰和局长打过照面后,钻进装甲车坐在后座,从后窗玻璃往外看。银行正对面是街道,街道左右两边都是居民区,他的视线滑过几户。
“贺队,陆副队带一组从通风管道进入,二组后门进入。”
“嗯。”贺焰应了一声,戴上通讯耳机。
几秒杂音后,是男人微微屏息压低的声线:“你小子终于上线了,三米通风口。”
贺焰轻笑一声,拿起靠在角落的狙击枪,干脆利落地换倍镜:“听我指挥。”
那端的陆近沉匍匐在狭窄的通风管道内,抵达银行大厅正上方的通风口。线型探测镜头从通风口的缝隙中伸出几厘米,银行内的画面清晰地回传。
“人质十三名,歹徒五名。两把短刀,一把砍刀,两把枪。持枪歹徒一名在人质后面,一名在门口。”陆近沉压着声音联系二组准备解救人质,而后对贺焰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十分钟。”
贺焰:“五分钟。”
话落,他拎着枪,在重重人群的遮挡下,迅速穿过街道,进了右边的小区。
…
结束短暂的报道,沈青黛收起话筒,站在大黄身侧,将直播镜头的画面让开。
她视力极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银行内的情况,哪怕隔着防盗卷帘门。
十三名人质。
有两个老人,还有一个小孩。
眼前纷杂混乱,横着许多车辆,尘土偶尔卷在空中。
她莫名的,想起两年前。
“砰!”
耳边忽而响起一道枪声,并不清脆,带着沉闷的,炮火般的后坐力。随之,是破离破碎的声音,银行内的混乱顺势而起。
短短两秒,沈青黛的肌肉反应比脑子快,一把按着大黄的肩膀蹲下。
有风掠过她耳边,她扭头,看向靠近街道的居民楼。二楼窗户口,窗帘微微晃动着。
人质得救,歹徒被制服。
沈青黛做完最后的报道,掐掉采访环节。
“没人想回忆糟糕可怕的经历,他们需要的是心理疏导,不是采访。”
沈青黛收好话筒线,语气平平。
大黄点点头:“也是。不过你刚刚好帅,一把把我按下去,我差点就心动了。”
沈青黛瞥他一眼,微露嫌弃:“你又开始了?”
大黄:“这不看你紧张,我活跃一下气氛嘛。”
大黄全名叫黄鹤,是台里负责摄像的同事,她和黄鹤、乔芊子,是一个组的。
也不知道是哪一张八字合上了,还是撞了什么事业元年的大运,他们三个在一起,月月业绩拿第一,被台里其他人称为铁三角。但他们三个人私下的群,叫“猫眼三姐妹”,因为黄鹤是名副其实的少女之友。
钻进车里,沈青黛接过乔芊子递来的手机,看着不远处依旧纷乱繁杂的三岔路口。
刚才在警戒线边缘,离得那么近,清一色的特警服里,她没有看到那个穿着便衣,显眼的男人。
现在也没看到。
这场见面似乎算不上相亲,没有说几句话,没有聊到任何扣题的东西,也没有自我介绍的开场白。
甚至,被突发事件打破,仓促、草率的结束。
没头没尾,有些荒诞。
车子拐弯,那片混乱被甩在身后。
“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乔芊子敲完最后一个句号,发出短新闻后合上电脑,问沈青黛。
被她这么一问,沈青黛这才想起自己为了方便,随手挂在贺焰车上的那袋寿司。
算了。
反正是他花的钱。
“日料。”沈青黛似是回忆了一下,“南苑路的商场,就在附近,味道不错,下次带你去。”
“你在附近吃饭啊,难怪来的这么快。”乔芊子降下车窗,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我入职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真的开枪,吓死我了。”说完,她皱眉表示不理解,“现在都要普及数字货币了,竟然还有人抢银行。”
黄鹤笑道:“你刚才是没有看到我们沈姐,帅我一脸血,手劲儿贼大,差点把我按进地里。”
乔芊子:“我说呢,镜头怎么晃得那么厉害,原来是你被按下去了。”
她在车内负责电视台和网络的直播转播,枪声四起的时候,就看到镜头晃得厉害,简直身临其境。
沈青黛看了眼手机,电量告急。
中午走得匆忙,又遇到特大新闻,她没有机会充电,这会儿电量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
她扬声:“你们带充电宝了吗?”
黄鹤摇头:“没有。”
乔芊子:“看看路上有没有借充电宝的地方吧,借一个。”
“算了,没事。”沈青黛放下手机,“反正要回台里。”
此时此刻已经过了下午一点,郭女士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要反馈,大概是忙得连午饭都顾不上吃。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听到了那端杂乱的背景音。
不过没等她回到台里,手机在半路就因为电量耗尽,“嘟”了一声彻底关机。
没有手机玩,沈青黛有些无聊,撑着脑袋靠在车门。乔芊子突然又提起台里计划下个月上线的节目,好像光在微信上跟她吐槽一点也不够,一定要当面获得她的共鸣。
“相亲节目?”沈青黛皱眉。
乔芊子顿了一下:“我在微信上没跟你说吗?”
沈青黛摇头。
乔芊子摆摆手:“不重要,反正就是一个年轻化的联谊模式的相亲,就像……”
她晃了晃手指,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驾驶座的黄鹤接上她的话:“旋转小火锅。”
“诶对!”乔芊子拍手,“就像旋转小火锅一样。说是要摆桌子,吃的喝的,然后大家坐在那一对一聊天,聊不来就换下一个。”她说的津津有味,“现在不是很流行恋综吗?台里就想搞一个这样的相亲。不就是把线下的联谊相亲会搬到电视上么?比起传统的灭灯,也没什么新意。”
黄鹤接着说:“台里现在为了筹备这个节目,在公开招募内部主持人,好多报名的。”
沈青黛不解:“这么热门?”
乔芊子露出一副被无语到的表情:“不只是热门,好几个都不是冲着主持去的,是想混进去当嘉宾。”她往沈青黛身边凑近,“你想啊,我们台出相亲节目,报名门槛肯定很高,台里那些单身的,都跟饿了好几年的狼一样,男的女的都想冲一冲。”
黄鹤笑问:“黛黛,你报名主持吗?”
沈青黛:“不报。”
黄鹤:“那嘉宾呢?”
乔芊子闻言拍了一下他的椅背:“你在想屁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想结婚。”
“哦对,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车子停在桐江电视台正门,沈青黛一行人戴着工牌下车,刷卡进楼。
到了工位,拉开椅子,沈青黛从抽屉里拿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开机。
手机自动连接台里的wifi,通知栏猛地弹出好几条消息。
沈青黛动动手指拉下来,看都没看,直接一键清空。
而后,她打开微信,打算主动给郭女士发消息,浅聊一下中午的见面。
余光瞥见页面下方,通讯录有一个小红圈。
她随手点开。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好友申请。
不寻常
微信名是一个字母“H”,头像是一只德牧。
验证消息只有两个字。
贺焰。
沈青黛通过好友申请,刚想问他哪里来的她的微信,便收到了他的消息,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的黑色摩托车,准确地说,是车把上挂着的那袋寿司。
沈青黛决定装傻,回了一个问号。
贺焰:【这次是真吃不下了,还是忘了拿。】
沈青黛撇了一下嘴角:【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贺焰:【行。】
过了两秒。
贺焰:【这个怎么在我车上?】
总不能说忘了拿的实话。
沈青黛敲敲手机:【吃不下了。】
贺焰:【嗯。】
他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重新问她的方式和这个“嗯”,都显得十分配合。
沈青黛盯着聊天界面看了会儿,放下手机坐下,贺焰完全能通过他的家人要到她的微信。
打开电脑,她开始写今天这场特大银行抢劫案的复盘新闻稿。
突然不急着找郭女士了,她心里冒出了一些想法,得像复盘新闻一样,好好地思考一下。
另一边。
贺焰回了那个“嗯”,收起手机,拎着那袋寿司,转身进队里。
一步三个台阶,上了二楼,他推开左侧第一间办公室的门。
陆近沉正拿毛巾擦脸,抬头,眼前便出现了一袋吃的。
把寿司放在陆近沉的办公桌上,贺焰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哟,中午吃的日料啊,算你有良心。”陆近沉随手挂好毛巾,打开塑料袋,拿出里面的盒子,忽而顿住,声音变得有些迟疑,又带了点兴奋,“贺焰,你中午跟哪个小姑娘吃的饭啊。”
“你是不是……”
贺焰抬眼,看到他手里捏着的小皮筋,下意识反驳的话猛地刹在嘴边,眸色微敛。
晃着手里的黑色小皮筋,陆近沉幸灾乐祸起来:“装东西的小皮筋都是橡胶的,这小皮筋一看就是小姑娘绑头发的。你这是跟哪家姑娘约会了啊?”
贺焰:“不吃算了。”
见他伸手,陆近沉连忙护食:“错了错了,我吃,我吃。”
话落,贺焰并没有收回手,而是转了手腕,掌心向上,朝他勾勾手指。
陆近沉抱着盒子不松手:“贺队,我都投降了,你做个人。”
贺焰沉声,声音平稳:“小皮筋。”
-
收到郭女士的消息时,沈青黛正和黄鹤、乔芊子坐在电脑前,盯着镜头里的画面复盘整个案子,他们对其中一个细节产生了相左的记忆。
郭懿:【乖乖,妈妈看你中午报道新闻了,没受伤吧?】
耳边是乔芊子和黄鹤争执的声音,沈青黛微微后靠,给他们腾出空间,捧着手机回郭女士的消息。
沈青黛:【没有,放心吧。】
郭懿:【见到小贺了吗?怎么样,没翻脸吧?】
沈青黛想了想:【差点。】
郭懿:【没翻脸就好。外公那边我去帮你说,你别太烦恼这事。】
指尖在手机壳轻轻敲了敲,沈青黛思忖几秒,回复:【妈,不用跟外公说了。】
郭懿:【怎么了?】
视线低垂,沈青黛盯着帆布鞋的鞋尖,白色的鞋面似乎有一点不那么白的颜色。常年在外面跑现场,再脏乱差的地方她都去过,没有一双鞋逃过污渍,她并不会在意鞋有没有脏。
偏偏今天,贺焰只是无意蹭到。
还有顺路带她到现场。
她压根没想过他会那样做,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他的职业精神。
好像是因为对彼此没有兴趣,他们从始至终没有说过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沈青黛理所当然地将他归类到长得帅的普通男人。
直到那通电话。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她总觉得那个在居民楼窗口开枪的狙击手,是他。
也是这场突发事故,她才偶然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想到这,沈青黛慢条斯理地敲着手机键盘:【我想尽快领证。】
消息发出去,对话框里安静了好一阵。
沈青黛打算加入乔芊子和黄鹤的争执中,郭懿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她作罢,起身走去茶水间。
“乖乖,妈妈知道你抗拒婚姻,不想结婚,妈妈尊重你。这事跟你外公也能好好说,老年人思想传统,我们慢慢沟通嘛。我们不是非要结婚,你不要自暴自弃。”那端,郭懿语重心长,怕她想不开。
沈青黛有些无奈,但又不得不承认,明确不婚好几年,突然说想结婚,谁听都觉得荒唐突兀。
“郭女士,您女儿没有自暴自弃。”她靠着台子,笑道,“我是说真的。”
“……”
郭懿瞬间哑然,沉默半晌,语速飞快,“乖乖,我觉得你还是先冷静一下。那个银行抢劫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先缓缓,我去查房,我们晚上回家说啊。”
而后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沈青黛:“……”
她的妈妈好像觉得她疯了。
顺手取了一个纸杯,接了半杯水,沈青黛点开贺焰的微信,给他打上备注,又戳开他的朋友圈。
嗯,比她的还干净。
头像的德牧很帅,也很乖,被抱在男人的怀里,仰着脑袋。照片能看到男人的一点肩膀,以及筋络分明的左臂。沈青黛习惯性放大照片,发现他的手臂外侧,有一颗痣。
通知栏弹出一条消息。
是贺焰发来的,又是一张图片。
接着。
贺焰:【你的?】
图片里是一根小皮筋,放在深色桌子上。
沈青黛这才想起来。
中午接到乔芊子的电话太匆忙,她怕装在盒子里的寿司散出来,顺手拿套在手腕的小皮筋绑在了盒子上。
难怪她在现场报道想绑头发的时候没有找到小皮筋,她一直都有在手腕套一根小皮筋的习惯。
沈青黛放下纸杯:【嗯,我的。】
贺焰:【给你送过去?】
沈青黛:【谢谢,不用,扔了吧。】
一根小皮筋而已,丢了就丢了。
况且,她现在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些小零碎上。
纸杯扔进垃圾桶,沈青黛回到工位。黄鹤和乔芊子还在争刚才那个点,几分钟过去了,毫无进展。
“黛黛,你眼神好,你说。”乔芊子拉她坐下,“这个玻璃是怎么碎的?”
黄鹤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沈青黛:“枪打碎的。”
乔芊子冲黄鹤得意地扬着下巴:“我说是枪打的吧,你非说是炸碎的。可惜没拍清楚是怎么打碎的,现场那些警察好像也没开枪。”
黄鹤点头:“确实没有,说不定是里面埋伏的警察开的枪。”
沈青黛握着鼠标把进度条拉回去,枪声响起的时候她正好把黄鹤按下去,镜头晃得不成样子,一帧一帧地看,也看不清那颗从居民楼飞出来的子弹。
狙击枪子弹穿透玻璃,击中歹徒拿枪的手。这件事好像除了他的同事,就只有她知道。
复盘完视频,写完新闻稿,沈青黛准点下班。
家里空空荡荡,中午又没有吃饱,她饿得不行,只能先随便垫两口东西,等郭懿回来。
台里计划新出的相亲节目似乎真的很火,群里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讨论这件事。
沈青黛几年前就把所有工作群设置了免打扰,反正有通知会圈所有人,或者圈她。
这会儿闲得无聊,她随便看了看群里的消息。有人提到她的名字,她没有细看,退出微信,刷起了小视频。
很快,郭懿回来了。
沈青黛正欲起身去厨房做饭,郭懿便拎着两盒饺子,放在茶几上,通知她:“今晚不做饭了,没时间。给我拿个垫子,我们好好聊聊。”
沈青黛:“?”
她眨眨眼,动作有些迟疑。
不明白郭懿想做什么,沈青黛只能也拿来一个垫子,像郭懿一样,盘腿坐下。她不理解,有餐桌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吃饭。
“乖乖,你和妈妈说真的。”郭懿问,“你今天见了小贺这孩子,觉得怎么样?”
沈青黛低头拆打包盒:“挺好的。”
“哪里好?”
“哪里都好。”沈青黛说,“您知道外公很挑剔,他看人的眼光很准,尤其是男人。”
闻言,郭懿像是想起什么,筷子顿在碗边,戳着饺子,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见她这样,沈青黛意识到她在想什么,自然地岔开话题:“妈,您放心,我不是一时兴起。我好好想过,贺焰挺好的。”
确实挺好。
他的工作性质早出晚归,十天半月见不到人是常事,就算是结婚了他们也有借口聚少离多,不存在矛盾和冲突,甚至不怎么需要逢场作戏。他们结婚,是万事大吉、多方共赢的程度。
这种教科书式的丧偶式婚姻,正合她意。
许久,郭懿叹息一声:“你也知道,你外公决定的事几乎没有可能改变,我就是怕你心里不舒服,怕你不接受。”她看着沈青黛,眼神温柔,“最后的结果肯定都是你和小贺结婚,但妈妈不在乎结果怎么样,妈妈只在乎你开不开心。”
“我知道,全世界我妈最爱我。”沈青黛撕开醋包,“但您再不吃,饺子要坨了。”
郭懿:“……”
-
总的来说,沈青黛对这件事不是很在意,她明天要去见一个新闻当事人,做采访,需要提前梳理采访内容。
揉了揉手腕和脖子,她打开电脑,扫了一眼乔芊子发给她的当事人事迹,了解之后,开始列采访时可以提到的问题。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一下,猝不及防打断沈青黛的思路。
她瞄了一眼。
贺焰:【方便接电话?】
沈青黛皱眉。
怎么又是他。
转念一想,郭女士可能跟那边聊过了她的态度,他这是来跟她对刚的。
她动动手指,回复:【你打。】
下一秒,贺焰的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沈青黛接通:“什么事。”
贺焰开门见山:“你和郭阿姨说了什么?”
沈青黛:“哪方面?”
贺焰:“我和你。”
了然的“哦”了一声,沈青黛实话实说:“我对你很满意,想尽快领证。”
“……”大概是没想过她会这么直接,那端的男人倏然噎住,半晌,“我们只见过一次,你对我满意在哪?”
沈青黛笑了下:“你管我?”
“你中午不是这个态度。”贺焰说,“你这种行为,是卖队友。”
沈青黛乐了:“谁跟你是队友。”
贺焰:“……”
中午那会儿,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达成。
她这里走不通,贺焰索性作罢,正要挂电话,听到沈青黛再次开口。
“做队友也不是不行。”沈青黛说,“你现在有时间吗?借我点。”
贺焰:“多久。”
“两分钟。”
不寻常
“你跟我说这些,想表达什么?”
两分钟后,贺焰没有半秒迟疑,他听明白了沈青黛的意思。
这件事的结果不管怎样都会是长辈最想要的结果,他们做不到欣然接受,但至少要接受。
或者。
必须接受。
沈青黛开了免提,把手机拿到眼前,顺手回复乔芊子的微信消息:“让你舒服点。”
“形婚而已,我不打扰你,你别干涉我。”她伸着懒腰,“省得你去贺爷爷那儿挨完揍,还得拉着脸跟我结婚。”
那端安静许久,贺焰似是在思考她说的这些话。
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在沈青黛耳边响起:“什么时候有时间?”
沈青黛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嗯?”
贺焰:“去领证。”
-
时间定在周五下午,沈青黛怕人多,顾不上吃午饭,下班就走。等她坐在轻轨里,才忽而意识到,形婚而已,又不是相爱多年如胶似漆的恋人,她这么迫切干什么。
算了。
赶紧结束赶紧翻篇,免得夜长梦多,外公又搞出别的大事。
走出轻轨站,沈青黛拿起手机,正打算给贺焰发消息,问他到哪了。无意间抬眸,便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眼熟的黑色摩托,以及,靠在摩托旁边的男人。
拉风的造型加上他本身很帅,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就连门口排队的女生,眼睛都快要安在他身上了。
街道川流不息,贺焰靠着摩托,脑袋低垂,耳边贴着手机,正在和陆近沉通话。
抬眼看到朝他走过来的沈青黛,他草草一句“挂了”,便撂了电话。
沈青黛停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东西带齐了?”
贺焰:“嗯。”
沈青黛点了下头:“那进去吧。”
两个人穿的都很随意。
比起其他精心打扮的准新人,他们显得格格不入,十分日常。
像是,忙别的事顺便过来结了个婚。
取了小红本本,沈青黛看都没看直接扔进包里,拿出手机给郭懿汇报。
贺焰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捏着另一个小红本本,递到沈青黛眼前。
沈青黛顿了一秒,看他:“干嘛?”
贺焰:“我没处放。”
他说这句话很平静,态度也还算好,沈青黛索性收好。而后,她又听到他说,“你有什么要求。”
现在他们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想当队友也得是队友,有什么事提前说清楚比较好。
“没什么要求,我们互不干涉就行。”沈青黛走出几步,忽而想起来,“别喊我老婆,在长辈面前也别喊。”
贺焰蹙眉:“那我喊你什么?”
扭头看着他,沈青黛绷着一张漂亮的脸:“我是没有名字吗?”
贺焰:“……”
下了台阶,手机振动起来,沈青黛低头看,是乔芊子打来的电话。
那端的乔芊子火急火燎的:“黛黛,你人呢?姚主任要给大家开会,你赶紧回来。”
沈青黛胡乱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冲贺焰敷衍地摆了下手:“我先走了。”
“我送你。”贺焰朝路边走去。
沈青黛直截了当:“不用,我穿裙子不方便。”
下一秒。
从天而降一件黑色衬衫,精准地落在她的怀里,她下意识抱住,一如当初他给她扔头盔。
于是,她笔直地看着贺焰,朝他伸手。
贺焰的视线在她的掌心停留几秒,抬眼:“怎么。”
沈青黛坦然道:“头盔。”
闻言,贺焰轻扯嘴角,哂笑一声。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头盔扣在自己头上,干脆利落地戴好:“吹不到你。”
沈青黛:“……”
回到电视台,沈青黛什么话也没说,掏出工牌跳下摩托,一溜烟跑进去。
单脚撑着地面,贺焰看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舌尖顶了顶腮。
把他当摩的司机了啊,还是白嫖的那种。
随手弄了一下头发,沈青黛一只脚踏出电梯,就被等在电梯门口的乔芊子塞了平板电脑,拉着她往会议室走。
乔芊子嘴上喋喋不休:“你再晚一点,都不用来了。听说姚主任今天开会要说一个大项目。”
沈青黛随口说道:“相亲节目这个项目不够大?”
推开会议室的门,乔芊子拉着她在黄鹤旁边的空位坐下:“那毕竟是棚内综艺,外景才有意思。”
话落,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戴着眼镜的姚主任姚檬走进来。
她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的人:“人都到齐了,行,我长话短说。”
…
沈青黛觉得,姚檬开这个会就是一个幌子,怕在台里逮不到她的幌子。不然也不会五分钟的短会,重点全放在和文旅局合作的项目上,介绍完项目之后也没有给大家反应的时间,直接说这个项目的外景采访交给她。
然后,又在散会时叫住她。
大学起她就在电视台实习,一直到研究生毕业,虽然正式工作只有三年,但她进台里的时间比很多同事都早。期间跟过姚檬一段时间,她算是很了解姚檬的脾气。
隐约也能猜到,姚檬留下她的原因。
“姚老师,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我不会参加。”不等姚檬跟她置气,她率先开口。
“还当我是你的老师啊。”姚檬听到沈青黛对她的称呼,瞬间沉不住气,“你知道台里有多重视这个相亲节目吗?S+级大型棚内综艺,场地都是外租的。那么多人争一个主持,抢着做嘉宾,你怎么就不来气呢?”
沈青黛面无表情地听着,不说话。
姚檬见多了她这副样子,摆明了心意已决,多说无益。好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十九岁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任何与她无关的事她都不在意,能上心的也就那么一两件,好像身上充满了故事,又好像跟这个世界毫无关联。
姚檬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忽而柔和的笑起来:“你知道台里多少人把你当对手吗?他们好像总觉得只要你站上舞台了,就永远不会下来。”
沈青黛十分认可地点了下头:“说的没错。”
“你倒是不客气,主持人证放在那,本科学的也是播音主持,你就是不上。”姚檬被她气笑,“当年要不是……”说到一半,她猛地停住,看了眼沈青黛毫无情绪变化的脸,摆手作罢,“去吧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应了一声,沈青黛起身拉会议室的门。
姚檬叫住她:“文旅局那个项目每周都要出差,你注意行程表,别到时候交不了东西。”
“好。”
关上会议室的门,沈青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刚才姚檬的欲言又止,仅仅是提到前两个字,她的脑子里就已经飞快闪过很多画面。
将有了一点苗头的情绪压下去,她回到工位,看到郭懿回复她的消息,想起自己结婚这件事还没有告诉好友夏语眠,顺手点开夏语眠的对话框。
直接甩过去一张小红本本,或者说结婚了,都可能让夏语眠当场晕倒在讲台上。
思忖几秒,沈青黛敲敲键盘,给夏语眠打预防针:【跟你说件事,你别激动。】
等了一会儿,夏语眠回道:【我倒要听听是什么事。】
沈青黛:【我结婚了。】
倏然寂静。
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她跟郭女士说要和贺焰领证的时候,那头也是这样安静。
半晌,夏语眠发来一连串感叹号。
接着是三条连续的消息。
夏语眠:【我在山口。】
【上课。】
【我在上课!等我!】
沈青黛:“……”
看出来了,夏语眠很激动,激动得字都打错。
她该晚点说的,也不知道夏语眠会不会满脑子想着她结婚的事,耽误祖国的花朵。
但她丝毫没有负罪感,放下手机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继续写此前堆积的一些稿子。
手机“嗡嗡嗡”地振动起来时,沈青黛刚好写完一篇新闻稿,发给了校对组。
她顺手接通电话。
那端的夏语眠抢先开口:“你先冷静!听我说!”
“……”需要冷静的好像是你吧。
夏语眠:“五点半老地方见!”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没有给沈青黛说任何一个字的机会。
老地方是南苑北路的一家奶茶店,沈青黛和夏语眠常去,夏语眠热衷于尝试这家奶茶店的所有新品,甚至为此开了会员。
奶茶店附近有不少学校,此时正式学生放学的时候,门庭若市,很热闹。
店里的座位屈指可数,沈青黛和夏语眠坐在角落。
夏语眠盯着沈青黛看了很久,眼神带着考究。
许久,她问:“真的结婚了,没和我开玩笑?”
沈青黛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
绷了几秒,夏语眠笑着摆摆手:“我不信,谁不知道你不婚啊。”
就知道会是这样,沈青黛慢条斯理地打开包包,直接掏出小红本本扔在桌上。
夏语眠瞬间傻眼。
看看桌上孤零零的小红本本,又看看对面气定神宁的女人,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颤颤巍巍地打开。
屏息两秒,猛吸一口气:“沈青黛,你!”
……一瞬间有太多话想说。
摸了摸内页的钢印,又仔细看了编码,夏语眠心情复杂。
“嗯?”她歪头,盯着某一行看了半天,而后揪着小红本本,瞪大眼睛看着沈青黛,“你突然跟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结婚就算了,居然还是年下!”
沈青黛闻言皱眉:“什么年下。”
把内页对着她,夏语眠伸手指了指:“你老公啊,他不是比你小两岁么。”
沈青黛:“?”
沈青黛:“!”
视线定格在出生日期那一栏,沈青黛的情绪倏然起伏。
伸手拿回来,她盯着看了几秒,消化了好一会儿。
她没问过,贺焰没说,领证之后也没看就扔进包里了。要不是夏语眠,她都没有注意到,贺焰居然比她小两岁。
她还以为,他至少和她是同一年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老公好帅啊,哪儿捡的?给我也捡一个呗。”拿起手机,夏语眠找到自助点单里面新品上市那一栏,纠结是点柠檬的,还是西瓜的。
沈青黛看着照片:“我外公给我捡的。”
照片上的两个人几乎要把“我们是被逼的”印在脸上。
她忽而想起,当时摄像师说了好几遍靠近点,她坐在凳子上懒得挪。
贺焰伸手扣住她的凳子边缘,轻轻一扯,她瞬间靠了过去,后背蹭过他的肩膀。
隔着薄薄两层,带着温热的暖意。
而后,他偏头颔首,靠在她耳边的低沉声音,毫无情绪起伏。
“配合一下?”
不寻常
见沈青黛走神,夏语眠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干嘛呢?”
沈青黛摇头:“没事。”
夏语眠把手机推到沈青黛面前,嘻嘻一笑:“出了两种新品,我都想尝尝。你买柠檬的,我买西瓜的,可以不?”
像是应激反应,沈青黛看了眼页面上的柠檬苏打,猛地摇头。
夏语眠瘪嘴:“黛黛。”
“我买西瓜,你买柠檬。”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喝有柠檬的东西。
美滋滋地下单,夏语眠又把话题跳回到上一个:“真没想到,你外公认识这么帅的男人,深藏不露啊。”
沈青黛随意地滑着手机屏幕:“他战友的孙子。”
指尖顿住,夏语眠抬头,迟疑片刻,彻底明白了。
“所以你们是……被迫结婚?”
沈青黛点了下头:“算是。”
短短几分钟,接收了无数重量级信息,夏语眠连声感慨:“我一直以为这都是电视剧里的情节,没想到你一个不婚主义居然会遇到这种事。”
她贴在桌子上,凑近一些,“你们是什么,商业联姻,豪门恩怨,还是九子夺嫡?”
沈青黛:“都不是。”
“哦——”夏语眠拖着嗓音,“娃娃亲啊?”
“……”
她该怎么跟夏语眠解释,这就是一个简单的,突发的,硬性的,满足他人心愿的婚姻。
把小红本本重新塞回包里,沈青黛从夏语眠的手里接过西瓜苏打,拆了包装纸将吸管插好。
夏语眠伸手朝她递来柠檬苏打:“你尝尝,我觉得还可以,很夏天。”
看着里面的柠檬片,沈青黛犹豫片刻,迟迟没有张嘴。夏语眠晃了晃手里的柠檬苏打,“尝尝嘛。”
无奈,沈青黛敷衍地吸了一小口。
浓烈的柠檬气息带着一丝甜味,在她的口腔里散开,因为加了别的东西,和她在日料店里喝的柠檬水并不一样。但这股柠檬味,总勾着她的神经,让她想起等待的二十分钟,想起被寿司噎到,想起一时兴起,有些出格地,踩他的鞋。
“沈青黛,你今天很不对劲啊。”夏语眠咬着吸管,直勾勾地盯着沈青黛看了很久,“是不是因为结婚的事,你心情不好啊?”
沈青黛回神看她一眼:“我什么时候心情好过。”
西瓜苏打的味道清甜,她神色寡淡地喝着。
夏语眠见状开解:“乐观一点嘛,万一他人不错,改变你的婚姻观呢?”
哼笑一声,沈青黛的牙齿磨着吸管:“我还能有什么婚姻观,我结都结了。”
夏语眠:“……”
根本安慰不了。
恰巧贺焰的电话打了过来,沈青黛随手接通。
那端有呼啸的风声,好像在十分空旷广阔的地方。有一瞬间,她仿佛只能听到那端的声音,周遭的嘈杂悉数被淹没。
沈青黛没开口,听到贺焰声音沉闷,语速平缓:“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这种开场白很适用于约会,沈青黛几乎是下意识开口:“没空。”
饶是有准备,贺焰也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沉默片刻,松了口:“……行。”
在他要挂断之际,沈青黛沉了沉气:“能不能有话直说。”
那端顿了一秒。
“爷爷让我跟你说一声,明天晚上一起吃饭。”
这意思应该是两家人正式见一面,聊一些他们的事。
心里有了数,沈青黛应了一声,率先挂断电话。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夏语眠,见她把手机放在桌上,问道:“你老公啊?”
沈青黛闻言皱眉:“你还是喊他名字吧,这称呼我膈应。”
“贺焰,对吧?”
“嗯。”
“长得帅,声音也好听,他是做什么的?”
沈青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公安特警。”
话落,她明显感觉到夏语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夏语眠眨眨眼,笑得十分有企图:“黛黛,你能不能……把他的同事推给我啊?”
“……”
-
翌日。
沈青黛睁眼时家里空空荡荡,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昨天夜里和夏语眠在商场逛到关门,到家已经很晚了。过了正午的点,她有些饿,起床去厨房翻了一圈,最后决定点外卖。
回到卧室找到手机,沈青黛才看到郭懿十几分钟前给她发的消息。
郭女士下午轮班,让她晚上自己去吃饭的地方。
拿到外卖,她干脆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部综艺来看。看完两期,外卖正好被她消灭干净,系好袋子顺手放在桌角,她把电视调到桐江卫视。
午间新闻已经过了很久,这会儿正在播放某部商战题材的剧。
她闲得无聊,又实在懒得动,看起来有些颓丧地坐在客厅地上看着电视剧。想起姚檬说的那个项目,她拿起手机,在“猫眼三姐妹”的群里发消息。
台里和文旅局合作的项目,主要是为了通过走访拍摄,宣传桐江的文化。桐江很大,有十几个区县,从下周开始,沈青黛就要每周出差一次。
和乔芊子、黄鹤确定好行程安排,她彻底闲下来。
六点吃饭,现在两点过,还有三个多小时,她得找点事情消磨时光。
客厅里充斥着电视里的声音,沈青黛点开短视频软件,通知栏突然弹出郭懿的消息。她匆匆扫了一眼,郭女士让她好好打理一下自己,毕竟是两家人见面,第一印象很重要。
第一印象不重要,主要是她太闲了,索性回复了“好”,回卧室换衣服化妆。
出门之前,沈青黛特地把放在客厅的外卖残余带走,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里毁尸灭迹,避免被郭女士发现,念叨她一番。
走在小区里,沈青黛掏出手机点开地图,准备搜一下去饭店的路线,界面突然跳出贺焰的来电显示。
“你在家吗?”
沈青黛有些懵:“嗯?”
他们之间怎么老是没有“喂”这样的开场白,干脆利落,像是在较什么劲。
贺焰沉声:“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脚下顿了半秒,沈青黛疑惑:“你在我家小区……”继而了然,“贺爷爷让你来的?”
贺焰:“嗯。”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贺焰这副被支配的样子,沈青黛有些愉悦,她微微挑眉,语调上扬:“等着。”
除了等着,贺焰也没法做别的事。
他单手插兜靠在摩托边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小区门口宽敞,门卫大叔暗中观察他好几分钟。
抬手胡乱抓了抓头发,贺焰抬眼间,看见朝小区门口走来的沈青黛。
过肩的长发用白色抓夹夹了起来,浑身上下好像除了脑袋上那一点白,没有黑色以外的颜色了。
倒是跟他身上这套,相得益彰。
直到走到身前,贺焰才注意到,沈青黛的上衣很短,雪纺面料,腰间细细的绳子系成蝴蝶结。宽松的黑色长裤提到腰间,倒是很显腿长。
他伸手,递出头盔。
沈青黛看了眼,没接,撑着摩托车后座,抬腿跨上去:“不用,反正吹不到我。”
闻言,贺焰莫名低声一笑。
她的态度太过坦然,他有些分不清,她是陈述事实,还是在记仇。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老字号中餐馆,离沈青黛外公的家很近。
她和贺焰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
把屋子里一圈人喊了个遍,沈青黛挨着郭懿坐下。毫不意外,贺焰坐在她旁边的空位。
从贺焰进屋开始,郭懿就一直盯着他看,此前她也没有见过贺焰本人。视线在他和自家闺女之间来回一圈,她随口对身边贺焰的妈妈提了一嘴:“这俩孩子的穿衣风格有点像。”
贺焰妈妈点点头,精准吐槽:“是啊,像去参加葬礼的。”
餐桌上也没聊别的,就围绕着沈青黛和贺焰商讨着一系列婚后事宜。
听到贺爷爷说新房早就准备好了,下周之内搬进去,沈青黛猝不及防开口。
“我下周出差,没时间搬家。”她说完意识到桌上全是长辈,抬眼生硬地挤出一个,“……吧?”
贺焰瞟了她一眼,没吭声。
贺妈妈笑着说:“婚房的东西都是新的,搬家花不了多少时间,你要是觉得麻烦,就把贺焰叫上,反正要一起过日子,随便使唤。”
沈青黛抿着嘴角,浅笑着应了一声。
“诶对了,要不要给你们买辆车?”贺妈妈说,“婚礼筹备要很久,车可以先买。”
这会儿,贺焰才开口:“我用不着,随时出任务,摩托方便。”
沈青黛夹了一块虾肉:“我也用不着,轻轨不堵车。”
外公见状拧眉:“不买车你们的驾照放那儿当传家宝?”
贺焰和沈青黛异口同声:“开别人的。”
话落,皆是一愣。
沈青黛瞄了眼贺焰,发现对方比她还要气定神宁。
“我觉得这个车还是准备一辆,有备无患嘛,万一哪天就用上了呢?”贺妈妈说着看向沈青黛,“黛黛,你喜欢什么样的车?”
思忖几秒,沈青黛道:“越野。”
闻言,贺焰伸出去的筷子顿了一下。
贺妈妈:“女孩子开越野,很少的吧。”
郭懿笑着解释:“她从小喜欢的,就和大多数女孩子不一样。”
贺妈妈理解地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沈青黛:“挺好的。”
房子和车的事情聊完,餐桌上的长辈们又聊起了别的,话题总算有偏离他们的趋势。
这家店的辣子鸡不知道用什么辣椒做的,让沈青黛这个特别能吃辣的人都有些上头,她微微吐出舌尖,试图缓解。无果,叫住进来换茶水的服务员,要了一听可乐。
“可乐不解辣。”贺焰忽然开口,“冰粉解辣,酸奶也行。”
他偏头,盯着沈青黛的左耳,像是绯色在白瓷上晕开,烙下一片透光的红。
沈青黛连忙叫住要走的服务员:“再要一盒酸奶,谢谢。”
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她会听进去,贺焰有些意外。
视线在她的耳朵停留良久,他发现她的左耳有两个耳洞。两个耳洞的距离不近不远,上面一点的耳洞似乎打在了耳骨,又似乎没有。
“你这个耳洞……”
“嗯?”
沈青黛因为辣,眉头轻蹙,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贺焰敛了神色:“没事。”
可乐和酸奶拿进来,沈青黛得到救赎,握着罐身扣开拉环,气泡瞬间喷涌而出,她飞快收手。
正欲找郭懿帮忙拿纸巾,旁边伸来一只手,拿着纸巾,动作迅速,按在可乐罐上。
沈青黛怔了怔,偏头。
贺焰盯着手机,头也没抬。
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正压着不断涌出气泡的可乐罐。
不寻常
可乐咕噜咕噜的气泡逐渐平息,贺焰顺手擦了一下罐身和桌面,扔掉纸巾。
整个过程,他始终没有抬头,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他常年训练留下的肌肉记忆达到这样迅速的反应,很正常,但他的态度是不是装了点?跟最初那张照片透露出的信息一样,很拽。
沈青黛不禁陷入沉思。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不至于这样。就好像,他知道她很拽,想比她更拽,想装逼。
转念一想对方比自己小,沈青黛嘴角微抿。
……幼稚。
此后,沈青黛和贺焰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在餐桌上没说几句话,只有长辈问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回应。一顿饭下来,沈青黛撑得不行。
“小七,一定要把黛黛安全送回去啊。”
贺爷爷站在台阶上,丝毫没有年老力衰的感觉,仪态依旧庄重。他拍拍贺焰的肩膀,交代道。
贺焰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目送所有长辈上车离开,沈青黛这才偏头,将视线落在贺焰身上。
“小七?”
贺焰微微挑眉,解释:“我这一辈,我排第七。”
沈青黛了然地点点头,十分中肯地评价:“你们家人挺多。”末了,她像是秋后算账,“你为什么没说,你比我小。”
贺焰瞥她一眼:“你没问。”
话落,他侧身垂眸,看着沈青黛的侧脸,“比你小,怎么了。”
不是疑问语气,指向性又太强,沈青黛很难忽略他故意侧身面朝她的动作。
她抬头看他,面色如常,语气却带了些情绪:“长得高了不起?”
贺焰点了下头,轻笑:“是挺了不起。”
沈青黛:“……”
收起手机,贺焰插兜看她:“走不走?”
沈青黛慢条斯理拆着吸管包装,撕开酸奶盒的一个角,把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不走。”
话落,她咬着吸管提步,沿街道往左走。
贺焰没急着跟上去,只沉声问她:“去哪?”
沈青黛头也没回:“别管。”
看了眼停在街边的车,贺焰抬眸顺势看向街道对面的霓虹,静默两秒,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初夏的风卷着细微的热意,迎面吹来。夜晚的桐江因为层层叠叠的灯盏,像水晶球里的城堡。人来人往穿梭在城市街道,车流汇聚又分散。
吸管吸到空气发出声音,沈青黛把喝完的酸奶盒扔进街边的垃圾桶,回头看着双手插兜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的贺焰,他步频很低,走得漫不经心,又极不情愿。
“你真这么听贺爷爷的话,要送我回家?”
见他走近,沈青黛问。
贺焰哂笑一声:“你又不告状,我听什么话?”
沈青黛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忽而觉得他有趣。初次见面时的克制在此时荡然无存,好像已经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他干脆破罐破摔,在她面前也不加掩饰。
还真是和她对他的第一印象一样。
“你下周出差?”见她扭头就走,贺焰长腿一迈,站到她身侧。
沈青黛:“嗯。”
“去哪?”
“就在桐江,要去别的区。”
这番对话沈青黛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她像是在跟什么重要的人汇报行程,平时这种对话只会出现在她和郭女士之间,或者夏语眠。
眉间轻蹙,她正欲提醒贺焰,之前在电话里说好的互不干涉,不要越界。
便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沈青黛。”
随之,手腕传来一股温热的力道,轻轻一瞬,止住她的脚步。
沈青黛迎面撞上他的视线,倏然愣住。
被比自己小的人叫全名,好像是头一回。
贺焰:“我们是不是该聊聊,怎么相处。”
闻言,沈青黛有些不解:“我上次说的不够清楚?”
“不够。”贺焰沉声道,“互不相干这事儿,绝对不了。”
垂眸思忖几秒,沈青黛考虑了一下他这句话的实际性。虽然郭女士知道她不想结婚,对她这场婚姻不会有任何想法,但外公定下的事,必然是抱有很多期望的。
加上对方一家……
她点了下头:“那就相对。”
见她难得配合,贺焰双臂交叠,认真起来:“怎么相对?”
“沟通啊。”沈青黛的语气理所当然,“你和你的队友不沟通?”
有那么一秒,贺焰觉得她的眼神在骂他。
噎了一下,贺焰想起什么,忽而低笑:“真要跟我当队友?”
沈青黛:“当队友,不是你提的吗?”
贺焰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沈青黛的脸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语气有些轻。
“是吗?”
沈青黛觉得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懒得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
桐江这座城市很大,从电视台所在位置开车去最远的区县要将近四个小时。
沈青黛和乔芊子、黄鹤提前约好,一早便在电视台门口集合,带好需要的设备,早早出发。
到目的地,已经是中午。
下了车,乔芊子伸着懒腰,深呼吸一口气:“这边的风景好漂亮啊。”她扭头看着凑到一起捣鼓手机的两个人,“我们去哪儿吃饭啊,我好饿。”
黄鹤抬头扫了一眼街道:“随便找个饭馆吧。”
乔芊子也凑了过来:“我们是从现在就开始拍吗?”
“怎么可能,我做了攻略。”原本和黄鹤对着手机研究地图,沈青黛切到备忘录,“待会儿去吃椒麻牛肉,这边有夜市,还有文化街。”
黄鹤朝沈青黛竖起大拇指:“果然,沈姐就是我的定海神针,我们应该能早点结束。”
沈青黛看他:“急什么?”
黄鹤叹了口气,有些发愁:“我家猫主子还在等我回去。”
“你养猫了?!”乔芊子十分意外,还有点惊喜,“你什么时候养的猫?”
黄鹤:“就前几天,在我们小区捡的,看它怪可怜,就捡回去了。”
走在前面的沈青黛听到这个“捡”字,莫名的,想起夏语眠说过的话,自然地想到了那个男人。
“……”有病。
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她找出民宿预约的订单,拿着证件朝前台走。
这家民宿的位置很好,隔着两条街就是夜市,周围不少大大小小的门店。民宿门前的浅色横梁挂着两盏泡沫灯笼,进门便是大厅,中央摆着几张桌椅,墙边有沙发。
民宿不大,上下两层。
环顾一圈,乔芊子感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是出来公费旅游的。”
黄鹤点头:“差不多吧,这民宿也不错。”
乔芊子嘻嘻一笑:“这种工作可以多来一点,太美好了。”
从女老板手里接过证件,沈青黛的视线微顿,停留两秒,生出一丝怀疑。
她抬眼看向女老板,对方没看她,低头写登记表,一声不吭。
上楼进了房间,沈青黛锁好门,把证件还给黄鹤和乔芊子,没提自己觉得不对劲的事。
乔芊子放下包,一屁股坐在床上:“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就去吃你说的那家椒麻牛肉吧,我真的饿惨了,早上出门就吃了个鸡蛋。”
黄鹤住她们隔壁,没什么要收拾的,干脆坐在椅子上等她们。
听到乔芊子的话,他笑道:“我不是给你面包了,还有牛奶,你不吃。”
乔芊子露出嫌弃的表情,猛地摇头:“芒果味的,我不喜欢。”
黄鹤:“这种时候还分什么喜欢不喜欢啊。”他扭头看到沈青黛拉上了窗帘,“你要睡会儿?”
“不睡。”
窗帘遮挡了外面的光,屋内暗了下来,沈青黛打开手机电筒,举着手机,对着边边角角一顿扫。而后又蹲下身看床底,反手摸桌子下面,检查垃圾桶和柜子。
坐在屋内的另外两个人看着她这顿操作,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哑然,太行云流水了,像要偷东西。
乔芊子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可以呼吸吗?”
蹲在地上的沈青黛头也没抬:“当然可以,我又不是偷地雷。”
乔芊子猛地深吸一口气:“那你在干嘛?”
“检查有没有摄像头窃听器之类的。”沈青黛说着推开浴室的门,开了灯。
乔芊子和黄鹤走过去,看她食指抵在镜子上。
黄鹤了然:“住外面确实要注意安全。”说着她低头看乔芊子,“你学学,大大咧咧的,被拐去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乔芊子无语:“我是粗枝大叶,不是傻。”
沈青黛轻笑一声:“拐她还挺难,她那些小机灵,说不定把人家一锅端了。”
闻言,乔芊子拍了拍胸脯,对着黄鹤一脸骄傲,惹得黄鹤哼笑。
他靠在门边,看着沈青黛:“我睡得浅,你们要是有什么事直接踹我门。”
“踹?”乔芊子惊讶,“这还睡得浅啊?”
黄鹤:“……”
检查完,沈青黛关了浴室的灯走出去:“没事,有什么事我能解决。”她拉开窗帘,看了一圈,“走吧,去吃饭。”
下楼时,沈青黛下意识看了眼前台,刚才接待他们的女老板已经不在那了,整个民宿一楼空空荡荡。
正事要紧,她没多想。
椒麻牛肉那家店离得不远,徒步走过不到十分钟。
这个点正是吃饭的时候,这家有点网红的店挤满了人。
老远看到店里乌泱泱的人,乔芊子有点打退堂鼓:“人也太多了吧,要不我们换一家?”
沈青黛只是朝黄鹤伸手,看向他,朝店里扬了扬下巴。黄鹤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把摄像机交给她,走进店里。
乔芊子眨眨眼:“他去干嘛?”
沈青黛抱着摄像机:“走后门。”
“?”乔芊子懵了一下,“他有认识的人?”
话落,她明显感觉到沈青黛的眼神略带嫌弃,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情绪。
乔芊子更懵了:“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沈青黛朝她笑了下:“没有,你说的很对。”
乔芊子:“……”
她确定了,她就是说的不对。
没多久,黄鹤小跑出来,从沈青黛手里接过摄像机,抬到肩上:“我跟老板说好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闻言,乔芊子悟了,原来不是有认识的人,是去说明情况了啊。
她连忙检查了一下沈青黛衣服领口的小话筒,确认好后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拍摄正式开始。
老板知道他们是电视台的,特地给他们留了一个宽敞的位置,头顶就有明亮的灯盏。
沈青黛单独坐在一侧,对着镜头介绍这家店和这片地区的特产美食。乔芊子挨着黄鹤坐,在一边捧着手机做文稿记录。
拍完一段素材,乔芊子坐到沈青黛旁边,黄鹤把机器放在自己身边。
“闻起来真的好香啊。”乔芊子凑近闻了闻。
沈青黛给她和黄鹤递筷子:“味道不错。”
黄鹤吃着饭,说起下午要去的文化街,乔芊子很感兴趣,和他聊了起来。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沈青黛顺手拿起。平时习惯振动,因为出差,她怕有谁有急事找她她没有听到,索性调成了响铃。
刚刚的声响,是微信提示音。
她解锁手机,贺焰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很突兀。
只有三秒的语音。
不寻常
店内人声鼎沸,黄鹤和乔芊子聊得热火朝天,沈青黛不动声色地拿出耳机,点开语音。
贺焰的声音顺着电流钻进她的耳朵里。
“你有哪些东西要搬?”
声音落下,对话框里恰巧又弹出一条语音,正好接着上一条自动播放。
“我这两天有空。”
沈青黛敲着手机回复:【想不起来,我回去再说。】
贺焰:“你回来我不一定有时间。”
沈青黛:【地址发我,我自己搬。】
过了几秒,贺焰回道:【行。】
仓促短暂的对话到此结束,沈青黛收好手机,听到黄鹤和乔芊子说起他们入住的民宿,她忽的想起那家民宿的女老板。
猜疑盘踞在心口,她又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只有短短两秒而已。
想起什么,沈青黛拿起手机敲敲打打搜出一些图片,扫了一圈,点开其中一张。
一模一样。
民宿女老板手臂上的伤痕跟这张图片一模一样。
他们临走的时候,女老板不在大厅里。不知道是去处理伤口了,还是……
心下有些猜测尚未开解,沈青黛变得心不在焉,就连向来神经大条的乔芊子,都发现了她不在状态。
“我去隔壁买点喝的,你们要喝……”扭头看向沈青黛,乔芊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不过是和黄鹤聊天的功夫,沈青黛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看了眼她的手机,“你怎么了?”
沈青黛摇摇头:“我们拍完文化街,拍一下民宿吧。”
“可以啊。”乔芊子欣然答应,“我觉得我们那家民宿还挺漂亮的。”
黄鹤接茬:“可能人家就是想打造网红民宿。”
乔芊子:“挺好的,也能起到宣传效果。”
吃完饭,三个人在饭馆了坐了会儿,等到老板不忙了,又拉着他做了采访。
收拾好东西被老板送出饭馆,沈青黛收到了贺焰发来的几张照片,是新房的卧室。
贺焰:【你住哪间?】
沈青黛随便滑了一下,没细看:【都行,你看着挑。】
文化街不远,但很长,整个下午,他们几乎都泡在文化街里。乔芊子看到有意思的店都叫沈青黛进去逛逛,一逛就是十几分钟。到最后,黄鹤都快扛不住摄像机了,乔芊子才作罢。
揉着肩膀朝民宿走,黄鹤一张脸皱成一团:“哎哟,我说乔芊子,你想逛我们拍完再逛啊,那文化街又不会长腿跑了。是不是我上个星期不小心把牛奶洒你衣服上,你报复我?”
吃着酥饼的乔芊子闻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那是不小心?你都快把杯子扣在我脑袋上了!”
说不过她,黄鹤立马扭头找后援:“黛黛,你看她,我这算怎么回事。”
沈青黛看他一眼,扬唇笑道:“你这勉强算个工伤。”
叹了口气,黄鹤挥了挥胳膊:“我待会儿拿GoPro拍吧。”
沈青黛霎时无语:“你带了GoPro,刚才怎么不知道拿GoPro拍?”
“……”黄鹤一时哑然,“我忘了。”
话落,三人进了民宿,正巧看到站在前台的女老板。
沈青黛和她四目相对,只一秒,对方飞快移开了视线。
眉间轻蹙一瞬,沈青黛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对黄鹤说:“你上去拿东西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黄鹤应了一声,拎着摄像机上楼。
靠墙的沙发正对着前台。
乔芊子在一旁边吃酥饼边玩手机,沈青黛翘着二郎腿,目光笔直地盯着女老板。她站在前台里侧,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盯着她看了会儿,沈青黛起身走过去,胳膊搭在台子上。
“你好。”她轻声开口。
女老板柴菁菁闻言抬头。
沈青黛撞上她的视线,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腥红的水雾,她的眼神瞬间柔和起来,笑着说:“我们是桐江电视台的,来这边拍摄,你们的民宿很漂亮,我们想拍一下,可以吗?”
柴菁菁的声音又细又弱:“这个……你得问我老公。”
点点头,沈青黛挑眉:“他人呢?”
“他晚上才回来。”
“那我能先和你聊聊吗?”
柴菁菁顿了一下:“聊……什么?”
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戳戳点点,沈青黛打开录音软件,放在台子上:“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办这个民宿的?”
柴菁菁垂眸看了眼她亮着的手机:“你要……录音啊?”
沈青黛:“随便聊聊,我怕我忘了问过什么,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回答的,可以不说。”
犹豫两秒,柴菁菁点点头:“好。”
黄鹤拿着GoPro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到沈青黛和乔芊子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跟女老板聊了起来。他脑子里莫名出现“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句话,他这个“少女之友”,必然不能缺席这样的姐妹茶话会。
他十分自然的在另一张空椅子坐下,摆弄着手里的GoPro,听女老板说着她和她老公办这个民宿的事。
“这也太浪漫了吧。”乔芊子捧脸,表情羡慕,“就因为你们是在旅途中认识的,所以办了个民宿,好有纪念意义啊。”她环顾一圈,提议道,“我觉得要是有情侣来这边玩住在这里,你们可以搞一个像心愿瓶那样的小互动,还蛮有意思的。”
柴菁菁没作声,只扯着嘴角笑着。
沈青黛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在她看来,她脸上的笑不及眼底,像是被抽走灵魂的洋娃娃。
视线下意识低垂,落在她的手臂上。
桐江的夏天向来很热,哪怕是初夏,气温也比其他城市高很多。柴菁菁却穿着一件长袖上衣,袖口宽松,沈青黛隐约能看到她手臂和手腕处的淤青伤痕。
“你手怎么了。”
沈青黛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抬眼看向柴菁菁,一副云淡风景的模样。
柴菁菁愣了一下,神情有些许的紧张,下意识扯了扯袖口,遮到手背。
“没事,被热水壶烫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明显在躲闪。
沈青黛动了动嘴角,没来及出声,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
——“菁菁,在陪客人聊天啊。”
她偏头看去,顺手将正在录音的手机反扣在桌上。男人上来就把手搭在柴菁菁的肩上,她察觉柴菁菁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很怕身后的男人。
沈青黛靠在椅背:“你是柴小姐的老公?”男人应了一声,她继续道,“我们看你这民宿不错,想拍拍,行吗?”
听出她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有些生硬,黄鹤看了看她,又看向柴菁菁身后的男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男人却是皱眉:“就一民宿,有什么可拍的。”
乔芊子眨眨眼:“你们这家民宿很漂亮啊,宣传宣传一定能吸引更多的人来。”
“不需要。”男人放在柴菁菁肩上的手捏了捏,“你跟我过来。”
见状,柴菁菁略微歉意地看向他们:“对不起啊。”
沈青黛莞尔:“没事。”
乔芊子瞪着男人的背影,很是不满,气得吹了吹气:“凶什么啊?长得就不是个好人样,有这么温柔漂亮的老婆真是便宜他了。”
“老祖宗诚不欺我。”沈青黛收了视线,拿起桌上的茶壶。
乔芊子有些懵:“什么?”
沈青黛:“相由心生。”
“是吧!”乔芊子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也觉得那男的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对吧。”
黄鹤点点头:“我看着也不像什么好人,柴小姐好像有点怕他。”
把倒好水的杯子推到两个人面前,沈青黛拿起手机,在历史记录里找到之前的图片:“我刚刚不是问柴小姐手怎么了吗?我看到她手臂有这样的淤青。”
黄鹤和乔芊子凑过去看。
图片上是落下无数淤青和伤痕的后背,大多呈条形,伤口处的肌肤几乎要炸开,惨不忍睹,让人不忍直视。
黄鹤说道:“这一看就是鞭子绳子之类的东西勒的或者打的啊。”
乔芊子想了想,趴在桌上,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家暴啊?”
沈青黛拿回手机:“不确定,不排除。”
她把刚才的录音存好,看向男人和柴菁菁进去的那道门,位于前台旁边,应该是他们住的房间。
“还有。”她想起来,接着说,“她手腕内侧有刀片划痕。”
闻言,乔芊子忽而觉得后背发凉,以前接触家暴之类的新闻,都只是单纯地处理新闻稿,转述事件。这次亲身遇到,她还和家暴男说话了!
呸呸呸,晦气。
黄鹤思索一秒:“所以她可能自杀未遂,或者有自残倾向。”
沈青黛:“嗯。”
乔芊子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像极了同行的调查记者,在进行秘密工作,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那我们要怎么做?”
“来都来了。”沈青黛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下手机,声音四平八稳,“当然不能放过这个狗东西。”
弯腰把鞋带系紧,她又拿手腕处的小皮筋随手绑丸子头。
乔芊子见状眨眨眼:“绑头发干嘛啊?”
沈青黛语气平平:“免得打起来,他薅我头发。”
不寻常
见沈青黛起身朝前台旁边那扇门走去,黄鹤连忙打开GoPro,塞进乔芊子手里。
“你待会儿躲后面,拍就行了。”他交代道。
乔芊子点头:“你呢?”
“要真打起来,我得拦着她点啊,别把人打没了。”
“也是。”
他们俩怎么看沈青黛的背影,都觉得散发着一股要干架的气息。曾经有幸见过她揍人,拽着人领子就往墙上怼,硬是把一个地痞流氓揍得直给路边的老太太道歉。
当即吓傻了,他们至今都没明白,她看起来瘦瘦的,怎么有那么强的战斗力。
难不成是两年前跑现场的时候,为了保命,练出来的?
拉开前台侧面小门的锁,沈青黛在里面找了一圈,摸出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在手里掂了掂。
见她拿着木棍出来,黄鹤心里一紧。
我草。
来真的。
和乔芊子对视一眼,黄鹤摸了摸鼻尖,试图劝说:“这个,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式,法治社会,以暴制暴,不好吧?”
“揍完再换。”沈青黛对着房门,往后退了些距离,“不揍没法说。”
话落,她抬脚将门踹开。
“嘭”的一声,吓了屋里的男人一跳。
房间里没有开灯,民宿大厅里的光透进去,半明半暗。
沈青黛清楚地看到,柴菁菁被男人掐着脖子按在地上,发丝黏在脸上,眼角猩红,姿态狼狈。
下一秒,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有股力猛地将他踹开。
沈青黛吹了吹滑到脸侧的发丝,单手撑着木棍,盯着滚到一边的男人。
男人表情狰狞,凶神恶煞,吼着要过来关门:“你他妈谁啊?!有病吧!”
沈青黛哂笑一声:“嗓门这么大,看来是不疼啊。”
话落,不等男人有任何反应,沈青黛手腕一转,猛地用力,木棍转了一圈,须臾间打在男人的侧脸,连着耳朵挨了一闷棍。
男人被打得耳鸣,瞬间趔趄几步,朝墙边歪去。
右手垂下,木棍抵着地板,沈青黛歪头看他:“就这啊,你打女人的时候不是挺能的吗?”
“我要报警!!”男人怒吼。
沈青黛乐了:“报吧,正好省了我的话费。我呢,算个见义勇为。”
男人甩了甩脑袋,龇牙咧嘴地扑过来,她抬手“哐哐哐”又是一顿打,动作飞快,男人好几次想抓木棍抓不住。偏偏沈青黛每次都打在脸和脑袋,打得他晕头转向,眼前都快出现星星。
看着趴在地上捂着脑袋的男人,沈青黛把木棍丢给黄鹤,黄鹤立马拿着棍一屁股坐在男人身上。
柴菁菁靠在床脚,抱着自己,眼里蓄满了泪水,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青黛。
沈青黛走过去蹲下,怕碰到她身上的伤口,只伸手轻轻抱住她,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没事了。”
她明显感觉,柴菁菁拽住了她的衣服。
-
警局明亮的白炽灯悬在头顶,沈青黛和黄鹤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警察给柴菁菁做笔录。
局里来来往往不少人,他们看了一场醉酒后迷惑行为,又看了一场爱恨情仇年度大戏。
乔芊子把接好水的纸杯递给她和黄鹤:“每天一个恐婚小技巧,我今天达标了。”
黄鹤闻言笑道:“像我这样的好男人虽然少,但也是有的。”
在沈青黛身边坐下,乔芊子嫌弃地看他一眼:“讲道理就讲道理,夸自己干什么。”她喝了口水,“不过黛黛,还是你想得对。做一个有钱有能力的独立女性,单身快乐一辈子,爽啊。”
“……”
喝水的动作顿了下,沈青黛抿嘴,没作声。
这话她听着多少有点心虚。
乔芊子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兴奋起来:“而且你刚刚真的好帅啊,我相信黄鹤之前说的话了,我一个女的都要心动了。”
黄鹤点点头,接茬:“是吧,之前银行抢劫那会儿就是。我们沈姐,临危不惧,稳得一批。”
沈青黛:“……”
她现在慌得一批。
好在柴菁菁没多久便出来了,乔芊子和黄鹤的八卦才没有继续下去。
柴菁菁看着沈青黛,有些拘谨地揪着自己衣摆:“谢谢。”
乔芊子见状挪了位置,坐到了黄鹤旁边。沈青黛翘着二郎腿,单手拎着纸杯,另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柴菁菁坐下。
“这是你的人生,我不劝你。”沈青黛说,“但一个男人,要钱没有,能力不行,脾气还差。不离婚留着干什么,立碑吗?”
低眸看着手指,柴菁菁犹豫着开口:“其实……我也想过逃的。”
沈青黛瞄了一眼她左手手腕内侧,语气平淡:“逃离深渊的方式有很多种,别选最糟糕的那种。”
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柴菁菁捏住自己的袖口:“离婚的话,我不知道我……”
大概是有所顾虑,也担心会被那个男人继续纠缠,她没有再说下去。
沈青黛干脆利落地拿起手机找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微微扬手:“需要帮忙,找我。”
柴菁菁顿了一下,盯着二维码看了几秒,才拿出手机加了沈青黛的微信。
“走吧。”坐了会儿,沈青黛突然开口。
柴菁菁跟着起身,不小心跌了一下,沈青黛伸手扶她,另一侧同时出现一只手。
视线停了两秒,沈青黛抬眼,看到一个穿着休闲的男人。
四目相接,只两秒。
沈青黛朝他礼貌地点了下头,算是答谢,和乔芊子一左一右扶着柴菁菁离开警局。
盯着沈青黛的身影走出警局,陆近沉若有所思地皱眉,半晌恍然。
这不是电视台那个记者么。
“诶诶,打听个事。”他拉住准备去接水的前台值班警员,“刚刚那个女记者,什么情况啊?”
值班警员反应了一下:“喔!你说沈记者啊,好像是见义勇为。”
陆近沉疑惑:“见义勇为?”
“她身边那个小姑娘,开民宿的,说是被家暴了。沈记者刚好住在那家民宿,估计是撞见了,就带人来局里报案。不过,这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谢啊。”
扬了扬手里的文件,陆近沉笑了下,转身走出警局,钻进车里。
没急着启动车子,他拿手机开导航,顺便给贺焰拨去一通电话。
对面几乎是秒接。
带着懒意的声音充斥在车内。
“什么事?”
“跟你说一声,事情办好了。”陆近沉扣上安全带,语气突然愉悦起来,“诶,你猜我在这边遇到谁了。”
贺焰:“挂了。”
陆近沉立马急了:“诶诶诶别啊,怎么一点情调都没有。”
贺焰哂笑道:“跟你调情,我有病?”
“我遇到电视台那个女记者了。”陆近沉说完怕贺焰不记得,补充道,“就上次银行抢劫,直播报道那个,沈……沈……”
“沈青黛。”
“对!就是她。”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名字,听到贺焰的提醒,陆近沉立马应和,下一秒反应过来,“不对啊,她的名字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记性好。”随口搪塞过去,贺焰顺势问他,“她去局里干什么?”
陆近沉愣了一下:“啊?哦,听说是她遇到有人家暴,帮受害者把那男的送进去了。”
贺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家暴?”
嗯了一声,陆近沉单手搭着方向盘,回忆起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她真人是真漂亮啊,那小脸精致的,没我巴掌大。”
“她来这边应该是出差吧,你是不知道,我跟她对视的时候,她真是……喂?喂?”把手机拿到眼前,陆近沉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贺焰把电话给他挂了。
在心里骂了句无情,陆近沉启动车子,按照导航指示朝市区的方向开。
-
结束为期两天半的出差,回到市区,沈青黛被黄鹤送到小区门口,跟门卫大叔打了招呼,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朝公寓楼走去。
靠在电梯里,她合上眼睛休息,听到电梯“叮”了一声,便拖着行李箱走出去。
夏日明媚的阳光照进走廊里,白瓷地板亮得有些晃眼。
揉了揉脖颈,她弯腰输入家门密码,拉开门还没来得及进去,一抬头,正巧撞见郭女士从浴室出来。
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个人门里门外四目相对。
莫名的。
一时死寂。
郭懿打量了她一番,诧异道:“你怎么回这儿了?”
“……”
习惯了。
绷了下嘴角,沈青黛把行李箱拿进来,关门换鞋。
“我回来收拾东西。”还好有个台阶下。
郭懿拿着毛巾朝阳台走:“搬去新家?”
沈青黛:“嗯,我先进屋了。”
“好。”
说要收拾东西搬去新家,但沈青黛似乎丝毫没有收拾的意思,除了衣服和化妆品没什么要带的东西,日用品贺妈妈都提前在新家准备好了。
干脆利落地拿出要带走的东西,全都扔在床上,她发现衣柜里还剩下一半衣服。
懒得带太多,她索性算了。
反正总要回来的,就是多了一个住的地方而已。
在书房里找了几个纸箱,沈青黛把东西一件一件装好,点开微信找到贺焰之前发给她的地址,寄了同城快递。
想了想,她又给贺焰发了消息:【我出差回来了。】
为了避免猝不及防在新房子里撞见什么尴尬场面,她还是提前跟他说一声。
放下手机,沈青黛在卧室里等快递员上门取件,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漏掉什么。
木地板上的手机“嗡嗡嗡”的振动起来,她弯腰捡起。
来电显示是贺焰。
沈青黛接通电话:“怎么了?”
“你在家?”贺焰低哑的声音传来,继而纠正道,“在新家?”
沈青黛:“不在。”
那端安静了几秒,似乎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服床被摩擦的声音。
低低沉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那……我去接你?”
不寻常
闻言,沈青黛愣了下。
她有些疑惑地蹙眉:“我是不能自理吗?”
贺焰解释:“怕你东西多,搬家麻烦。”
说着,他低声咳了两下。
听到那端两下短促的咳嗽声,沈青黛问:“你感冒了?”
敷衍地应了一声,贺焰没接茬:“东西不多?自己能行?”
沈青黛去书房找封口胶:“我寄快递。”
推开书房的门,她看到坐在书桌前的郭懿,下意识噤声。
郭懿看向她,见她在打电话,什么都没说,继续对着电脑一阵敲敲打打。
猜到郭女士多半是在写论文,沈青黛不多打扰,在柜子里找到封口胶,很快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回到卧室,沈青黛随口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贺焰语气坦然:“你呼吸变了。”
“嗯?”
“呼吸的频率和节奏停了几秒。”贺焰解释完,下了定论,“你在紧张。”
沈青黛没说话。
贺焰顺势道:“阿姨在家?”
完全被分析对了,沈青黛有一秒突如其来的郁结。她开了免提,把手机扔在床上:“聪明这件事,不用随时表现出来。”
贺焰点到为止,回到之前的话题:“搬家真不用我帮忙?”
沈青黛:“不用。”
贺焰想起来:“我今晚不回家。”
猝不及防,像是悬挂在门口的风铃被风轻轻撞了一下,沈青黛倏然愣住。
他这个用词,她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但又挑不出毛病。
几秒后,她蹲在地上扯封口胶:“不用跟我说。”
手机那头的轻笑声徒然充斥在房间里,贺焰的声音有些低哑:“沈记者不是说了?要沟通。”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青黛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她想了想,选了个让自己舒服一点的方式,“不回来不用跟我说,要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
不回来,听起来就好像,她在等他。
贺焰嗯了一声:“知道了。”
说完要挂电话,被沈青黛叫住。
“感冒了吃药,别拖。”她说完这句话,那头明显安静了下来。
想来那头的人可能想多了,她毫无感情地补充道,“免得传染给我。”
贺焰:“……嗯。”
挂了电话,沈青黛把纸箱封好,等快递员来了交给他。做完这些,她站在餐桌前喝水。
环顾一圈,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尽管她表现得平常,没有忤逆外公的意思,也说服了自己,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郁闷。
怎么就,突然结婚了呢?
结这个婚倒也没什么,她只是不想彻底搬走,留郭女士一个人住。
卧室里的东西,她只带走了一半,反正她和贺焰工作都忙,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她能找很多理由回来陪郭女士。
整理得差不多了,沈青黛闲着也是闲着,见郭女士在书房忙着写论文,她轻轻敲了敲门,推开:“我先走了,您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郭懿笑着看她,故作嫌弃:“我能有什么问题?赶紧走吧,别打扰我工作。”
她说完就将视线移回到电脑屏幕上。
沈青黛单手压着门把手,半个身子卡在门口,盯着郭懿看了好一会儿。
夏天的日光从窗户照进来,轻轻包裹着郭女士,她的心头忽而涌上来很多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同三年前,她要去国外,临走的那一刻。
“妈。”沈青黛走过去,抱住郭懿。
郭懿吓了一跳,有些无奈:“干嘛啊,突然搞得这么煽情。”
她的女儿她很了解,这种能够表达诸多情感的肢体接触她很少做。
沈青黛笑道:“我难得矫情一回,您知足吧。”
虽然对她而言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住,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畅快,这一部分不畅快,全都来自于郭女士。
作为一名医生,郭女士的生活作息十分规律,她早就习惯偶尔被郭女士从被子里拽出来,催她一起出门锻炼。
现在自在是自在,她还是担心她那工作上雷厉风行,生活中多愁善感的母亲,会不会因为她结婚了,大半夜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好在新家不远,坐轻轨只需要四站就到了。
-
上次吃饭就听说了,新家是贺妈妈去年准备的,地点选在了靠江的位置,楼层也比较高,夜晚能看到江对面全部的景色。
搭在阳台上看了会儿,沈青黛想起贺焰之前问她选房间的事,挨着走廊一一推开卧室。最靠客厅的这间应该是当客房,没有丝毫住过的痕迹,干净整洁得像是酒店。
里侧两间卧室门对着门,她随手推开右侧的卧室,入眼便是一床整齐的大红色床被。
“……”
好、喜、庆。
沈青黛霎时停下了要踏进去的脚步。
很明显,这间卧室是主卧,而且是被贺家的人精心布置过的婚房中的婚房,就差在床上撒一些花生桂圆和红枣了。
房间里有一个飘窗,还有室内独立卫生间。
正好,能避免一些不方便。
但这个床上四件套……
是不是过于喜庆了?
拉开衣柜看了眼,空空荡荡,室内卫生间里也是一贫如洗。
沈青黛确定了,贺焰把这间留给了她。
瞄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沈青黛一时无言。
“……”她能不能去睡客房。
可是这间有飘窗还有单独的卫生间。
靠着衣柜挣扎了一秒,沈青黛坦然接受,床单被套大不了换。
客厅另一端靠玄关的地方有一间书房和一间衣帽间,房子很大,布局也很均匀,她很满意。
逛了一圈,沈青黛坐在沙发上等同城快递的空隙,给夏语眠发消息:【周末来我新家?】
夏语眠应该是在课间,几乎秒回:【什么新家?】
【焯!婚房吗?!】
沈青黛:【嗯。】
夏语眠:【我要去!等我给你带新婚礼物!】
沈青黛:【用不着,不是什么好事。】
夏语眠:【我!就!要!】
【沾沾喜气嘿嘿,祝我立马桃花朵朵开。】
沈青黛无语一秒:【……行吧。】
等快递到了,沈青黛把卧室里的东西整理好,打开装着书的纸箱,随手拿出几本,推开书房的门,顿住。
满地狼藉。
大概是贺焰忙于工作没有时间收拾,书房的地上堆积了不少书本,几乎都用绳子打包好的。
沈青黛一时间有些难以下脚,她弯腰看了眼,大多数是公务用书和公安、警察、法学相关的书籍。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多书。
抬脚跨过去,沈青黛把自己的书一本一本在书柜上码好,转身时差点不小心撞到椅子,视线无意间落在靠近书桌的那一摞书上。
最上面是一本毕业证书。
绿底银字,十分特别。
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在上面,银色的学校名称有些反光,沈青黛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呼吸猛地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一窒。
脑海里忽而闪过一些碎片画面,很模糊,很遥远。
不由自主伸手,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手指细微的颤抖。指尖轻轻落在毕业证外壳,她小心翼翼地抚过。
贺焰竟然,也是公安大学毕业的。
突然“叩叩”两声闯进沈青黛的耳朵,她吓了一跳,出走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扭头看到门口的人,失神两秒:“你怎么回来了?”
撞上沈青黛的视线,贺焰顿了下,她眼睛里有明显的失魂落魄,尽管短暂。
他声音沙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
沈青黛应了一声。
手机放在客厅,习惯性调成振动,她刚才又太出神,没注意到。
贺焰接着解释:“怕我感冒传染,总队把我赶回来了。”
闻言,沈青黛站在书堆里面歪头看他:“我不怕你传染?”
抬手摸了摸鼻尖,贺焰脑袋微垂,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本就低哑的声音放轻放缓:“我没地方去。”
沈青黛霎时噎住,眨了眨眼移开视线:“这也是你家。”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他的表情很委屈。
不过生病的人本来就是病恹恹的,看起来委屈也很正常。
跨出书堆,沈青黛从他身边走过,回卧室抱着电脑,在客厅和沙发之间的地毯上坐下。
贺焰顺手关上书房的门,盯着坐在地毯上的沈青黛看了会儿,主动走过去。正要在她身侧的沙发上坐下,视线不经意滑过她的左手手背,眉间轻蹙一瞬,转身朝卧室走去。
沈青黛打开电脑文档,从茶几上的袋子里随手抓出一把花生桂圆,边吃边整理乔芊子发来的稿子。
视线内突然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药品收纳盒,她下意识抬头,顺势看去,迎上贺焰的视线。
“干嘛?”她问。
贺焰看了眼她的左手手背:“拿去用。”
说完他就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不再说什么。
沈青黛这才看了眼手背,有一道很明显的口子,还有细细密密的鲜血往外冒,她有些疑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划到的。
伤口看起来不是很深,但有点长,她的痛觉神经不敏感,没有感觉,也就没有注意到。
打开医药箱,沈青黛找出棉签和碘伏,看到感冒药,随口问贺焰:“你吃药了吗?”
贺焰抬眸:“没有。”
沈青黛随手拿起感冒药扔他怀里:“拿去冲。”
贺焰:“……”
沈青黛右手捏着棉签,沾了沾碘伏给伤口消毒,见贺焰端着杯子过来,问道:“主卧你看过吧?”
贺焰:“嗯。”
“你家……”脱口而出后停了下,沈青黛改口,“家里,有新的床单被套吗?”
“应该没有,怎么了?”
“那套太喜庆了,就差撒花生桂圆。”
贺焰看了眼她的手,扯了张纸巾,随手擦掉顺着她的手背往下滑,快要滴在地毯上的碘伏。
而后,他沉声道:“撒了。”
沈青黛抬眼:“嗯?”
“我收起来了。”贺焰朝桌上一堆花生桂圆残留的空壳,扬了扬下巴,“这就是。”
沈青黛:“……”
不寻常
盯着那堆残渣看了几秒,沈青黛绷着嘴角有些无语,不再说话,低头处理完伤口,把盖子扣回去。
贺焰也没再说什么,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喝感冒药,目光落在沈青黛的电脑屏幕上,停顿几秒,微微后移,盯着她的侧脸。
无端的,他想起陆近沉给他打电话的那个晚上。
遇到家暴把人送进局子这种事,放在她身上毫无违和感。陆近沉跟他说的时候,他难得有点好奇,甚至想知道她这细胳膊细腿是怎么把人送进去的。
是和平时一样脊骨硬气,还是因为逞能稍显狼狈。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沈青黛敲键盘的声音。
改完新闻稿,已经临近饭点,沈青黛瞄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
“你晚上……”
想起身边坐了个人,她扭头正巧撞上贺焰的视线,他丝毫没有躲闪,目光直勾勾的,明显是一直在看她。
迎上沈青黛的视线,贺焰平静地问:“怎么了?”
沈青黛接着没说完的话:“吃什么?”
问出口后又莫名别扭。
这个环境,这个身份,问这样日常的话,似乎有些微妙。
贺焰勾唇,轻笑一声:“你要和我一起?”
沈青黛转头看手机:“随便问问。”
见她自顾自地滑着外卖页面,贺焰眉眼含笑:“真不管我?”
沈青黛没理他。
他胳膊搭着大腿,上身微微往前凑了点,“沈青黛,我是病人。”
“病人怎么了?”
抬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距离,沈青黛丝毫不慌,“拿手机,选平台,点餐,付款。要我教?”
贺焰好整以暇:“嗯,要你教。”
沈青黛:“……你有什么大病?”
闻言,贺焰吸了吸鼻子,往后仰,靠在沙发上:“有,重感冒,不算大病?”
说完,他就着这个姿势,低眸看着沈青黛。
“……”
这个视角看他为什么更委屈可怜了。
反正自己要点外卖,沈青黛大发慈悲把他那份捎上:“你想吃什么?”
贺焰立马坐正:“感冒喝粥吧。”
应了一声,沈青黛戳戳点点:“给你点了。”
贺焰愕然:“你不问问我什么粥?”
收起手机,沈青黛抱着电脑起身:“我花的钱,你吃就行了。”
贺焰:“……”
-
拿到外卖放在餐桌上,沈青黛不习惯和贺焰面对面坐,场面太像第一次见面,容易让她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干脆和他坐在同一侧。
她给贺焰点的是皮蛋瘦肉粥,自己是南瓜粥,还点了一些小吃。
在餐桌上铺开,一顿晚饭看起来像早饭。
沈青黛打开外卖盒子:“你什么时候回队?”
贺焰顺手把放在餐桌桌角的纸巾拿过来:“感冒好了之后。”
一问一答,和谐又冷冰冰。
此后两个人之间没有说起任何话题,坐在一张桌子的同一侧吃饭,却像是中间隔了一张挡板。
手机连续振动几下,沈青黛拿起来看,是柴菁菁发来的消息。
柴菁菁:【沈记者,我今天去警局找他了,他不肯离婚。】
【我想了一下午,也和家里人商量了,决定起诉他。】
【但是我不知道找哪位律师靠谱,所以想请您帮忙搭个线,可以吗?真的麻烦您了,谢谢。】
沈青黛翻了一下联系人列表,把微信名片推给柴菁菁。
又随便聊了几句,她才放下手机,重新拿起勺子喝粥。
餐厅里的安静不亚于刚才的客厅,两个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聊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想要聊天的欲望。
伸手拿纸巾,沈青黛不小心碰到手边的纸团,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弯腰去捡。
贺焰瞄了眼,不动声色地伸手,手背抵在桌边,掌心朝下。
沈青黛捡起纸团,脑袋猝不及防撞在贺焰的手心里,她懵了一秒,直起上身看向贺焰,他正巧收回了手。
她才意识到,刚刚是他用手垫着,给她挡了头,没让她直接撞在桌子边上。
沈青黛语气平淡:“谢谢。”
贺焰看向她:“应该的。”
“?”
怎么就,应该了。
贺焰的视线没有从沈青黛的侧脸移开,落在她的左耳,上次吃饭他就想问。
“你这个耳洞打在耳骨?”
闻言,沈青黛眼神微微闪烁,低眸喝粥,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不疼吗?”
“打的时候挺疼,已经很多年了。”
“你为什么……”贺焰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算了。”
沈青黛挑眉笑道:“你也会算了?”
贺焰索性侧身,胳膊搭在椅背上:“我要是问你为什么打在这个位置,你肯定跟我说‘关你屁事’,我上赶着找骂?”
沈青黛乐了:“你还挺了解我。”
“小有研究。”
“骄傲什么?又没夸你。”
气氛随之缓和,甚至变得有些融洽起来。
喝完粥,贺焰没有离开餐桌,坐在原位看着沈青黛吃饭。沈青黛吃东西比较慢,这件事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而且她吃东西的时候会边吃边走神,像被美食抽走了灵魂,眼神明显涣散。
“卧室收拾好了?”他问。
沈青黛嗯了一声,咽下蒸饺:“书房你找时间收拾一下。”
见她伸手,贺焰把手边的抽纸递过去:“我没时间。”
沈青黛瞥他:“你现在不就有时间?”
下一秒。
贺焰微微低头,将额头凑到她面前:“你摸摸。”
沈青黛:“?”
愣了下,她完全不吃他这套,“感冒和发烧,是两码事吧。”
贺焰就着这个姿势,抬眼看她,双眼皮褶皱分明的上目线十分柔和,眼神没有丝毫攻击性,却带着哄骗。
“我觉得我好像也发烧了,你觉得呢?”
沈青黛把手里的纸巾揉成团,哂笑一声:“我觉得你人快没了。”
贺焰:“……”
最后贺焰还是败下阵来,在书房里呆了整整一夜,收拾乱七八糟堆在地上的书。等他从书房出来,沈青黛已经洗漱完睡下了。
在岛台倒了杯水喝,贺焰看了眼时间,顺势看向走廊。
看得出来,应该是受郭阿姨的影响,沈青黛的作息很规律。
正好和他和谐一致。
-
因为经常出差,沈青黛没有认床的习惯,主卧的床垫应该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舒适度对她而言刚刚好,连着几天睡得舒舒服服。
周末天气晴朗,沈青黛拿着手机从卧室出来,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低眸又看到贺焰发给她的消息。
他说他今天回队了,一个星期内不会回家。
沈青黛边朝家门口走,边在心里感慨。
不愧是特警,身体素质就是好,这才几天啊,感冒就好了。
“姐妹!”
推开家门就被一道清甜的声音炸清醒了,沈青黛回神抬眼,看到门外的夏语眠,人要裂开了。
她举着手机给对方看时间:“才几点啊,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夏语眠把手里拎着的透明盒子举到沈青黛眼前:“当当当当!新婚礼物!”
沈青黛定睛一看,四四方方的透明盒子里,有两只的乌龟,她的脸色变得一言难尽:“我结婚你送我王八?还是两只。”
生怕被塑料姐妹推出家门,夏语眠急忙解释:“我这是有特殊寓意哒!”
沈青黛点头:“说来听听。”
“祝你和你的婚姻万寿无疆。”
“……”
我谢谢您。
随手把乌龟放在茶几上,沈青黛从冰箱里给夏语眠拿了一听喝的。
夏语眠好奇地环顾一圈:“你们婚房好漂亮啊,阳台还有吊椅。”
“还行吧。”沈青黛打开电视,找了一部综艺放着。
夏语眠侧身看她:“对了,我这么早来是想跟你吐槽,再憋下去我要疯了,昨晚我都没有睡好觉。”
“想吐槽给我发微信啊。”
“这不是看你出差忙着嘛,我怎么能成为你的负担?”
沈青黛瞥她一眼,故意顺着她的话说:“你已经是我的负担了。”
毫不意外受到了夏语眠“爱的捶打”。
夏语眠看着综艺,随手从打开的袋子里抓了一把花生:“我有个学生,成绩中等,其他所有学科都在及格线以上,就我这门英语,他考十几分,还挺稳定,永远都是十几分。前两天出月考成绩,差点把我气死,他是不是针对我?”
听完,沈青黛中肯地评价:“他可能单纯不会学英语。”
“汉语作为全世界最难的语言他都能学会,英语再不会也不至于考十几分吧?”夏语眠想起来就有些头疼,“他运气那么差吗?四选一蒙一个都中不了。”
“说不定那十几分已经是他的运气了。”
“……”
夏语眠郁闷地把花生嚼得嘎嘣脆,满脸忧愁:“现在的学生啊,不好教,还好我只是科任老师。”
沈青黛轻笑道:“我们做学生的时候,也没好到哪儿去吧。”
“我反正挺乖的。”夏语眠连忙撇清,忽而想起来,兴奋道,“你还记得当年那个特别有名的大三角事件吗?”
“什么大三角?”
“就是你和孟笛,还有音乐社那个社长,你们仨的爱恨情仇啊。桐江一中年度大戏,狗血程度堪比回家的诱惑。”
沈青黛蹙眉:“有这事?”
夏语眠笃定地点头。
沈青黛垂眸回忆,过去太多年,很多人早在时间的洪流里被冲散,不少高中同学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有的人名字对不上脸。
但是孟笛……
“难怪。”
她低语。
夏语眠眨眨眼:“怎么了?”
沈青黛忽而哂笑一声,此前有些疑惑顿时有些解答的眉目,她抬眼看向夏语眠:“孟笛跟我一个单位。”
“?”夏语眠愕然,“你是说……孟笛也在桐江电视台?”
沈青黛嗯了一声,拿起身侧沙发上响了一下的手机。自从上次贺焰给她打电话她没有听到,她就日常把手机设成响铃。
微信收到贺焰的一条消息:【你在家吗?】
沈青黛顺手回复:【在。】
贺焰:【我回去一趟,拿个东西。】
沈青黛回了个【嗯】,放下手机:“贺焰要回来。”
夏语眠吃花生的动作顿住,眨眨眼,一脸紧张地看着沈青黛:“我需要躲一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