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凌晨四点的阿勒颇,响起了爆炸声。
洛曦顺了衣架上咖色的夹克,站在镜子前,取下手里的橡皮圈,利落地抓了个马尾。
听见电话声响,同事陈安说,他还要处理一份邮件, 让他们先到大厅等车。
洛曦走到窗前,点了支烟夹在指间,白雾晕在她素面朝天的脸上,“东西都收拾好了?”
“可以了。”
网络不好,切换两次飞行模式后连接,才收到华人司机的信息,告诉她五点会准时送他们一行人到边境。
阿勒颇这几日局势越发紧张,因为媒体中心被空袭,总部要求他们在周末前必须离开。
两年零三个月,这大概是她坐过最破旧的一辆车,关个门都胆战心惊,生怕稍用力点就要震下来。
车子缓慢行驶,咯吱咯吱的响。
洛曦降下车窗,灰扑扑的居居楼墙皮驳落,来一阵风,扬起尘土,细灰呛入鼻腔。
她从背包内摸出个口罩戴上,视线里,布满了弹孔的废墟,被轰炸过的痕迹触目惊心。
洛曦架起单反,刚调好对焦,不远处两名孩子,睁着惊恐的眼睛望过来,下意识举起了双手。
按下快门的咔嚓声,车内诡异的静,莫莫咬着干燥嘴唇,偏过头去,眼睛都红了。
车子一路艰难开到了边境,中途转机,辗转十几个小时后,落地在盖特威克。
三月的伦敦还在下雪。
走出航站楼,凛风拂面而来,洛曦裹紧了大衣。
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陈安烦燥啐了句:“哇靠,没有春天也就算了,他妈的还下雪,冻得老子脑壳疼,明天就订机票回上海。”
陈安左耳听不清,被炮弹冲击波致失聪,莫莫撑开了一把伞,走至他右侧,粤语夹着英文提高分贝:“好啊,你回去啊,公司颁的奖金我帮你摞埋啦,我唔 care 哦。”
“哼,你想都别想!”
“又系你话要番去。”
几人说着话,前方一阵喇叭鸣笛,看过去,正是公司派来接的车子,高鼻深目的司机大叔朝他们招手。
坐上车后,洛曦靠着座椅,盯着司机后脑勺那几根顽强的头发,看见他伸出手竖起大姆指,用流利的英语说道:“真了不起,我佩服你们,为你们感到骄傲。”
陈安谦虚回话:“都是工作而已。”
寒暄过后,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洛曦,见她额角一道深深的疤痕,眉骨上方的位置。
到前线工作,就是缺胳膊少腿也不稀奇,只是原本白壁无暇的女孩子,多少惹人怜惜。
“乔总有个做医美的朋友在伯明翰,在当地很有名,听说很擅长祛疤激光。”
“谢谢,我有空问他拿名片。”
就这么聊着,一路开到了住宅区,司机提醒他们稍作休息,晚上再来带他们去参加接风宴。
霜雪夹风,洛曦随手从枝头上捡了朵玉兰花,听见莫莫叹气道:“唉,我可能是有什么大病,现在一点都不想 social 了,只想宅家睡到天荒地老,小曦你呢?”
黑色跑鞋踩在台阶上,洛曦拂了拂肩头,“我无所谓,有酒喝就行。”
莫莫轻扬眉,“系啦,小酒鬼。”
洛曦笑一笑,没说话。
等莫莫开门的间隙,她微微出神,倏地想起三年前的平安夜。
朦胧烛光勾勒出那人俊朗轮廓,她双手撑在身后,微抬着下巴,“你快许愿。”
他凑近来吻她,她将他推开,“先许愿。”
“已经许了。”
她闭眼深呼吸,尝到了他的气息,是热红酒淡淡的莓果甜。思绪正飘散着,莫莫一把将她拉进屋内,“发什么呆呢,冻死了快进来。”
公司提供的联排別墅有三层,陈安和另外两个位男同事在另外一栋房子,这里只有她和莫莫。
雇的钟点工一早就来过了,里里外外打扫得很干净,洗漱用品都齐全,简单收拾了一番,洛曦从旋转木梯走下来。
莫莫许久没见她打扮,手里的饼干险些掉下来,嘴巴微张:“救命,好靓啊。”
浅蓝色的贴身牛仔裤,黑色长靴裹至膝前,欧式大耳环镶在她粉嫩的耳边,显得那张鹅蛋脸越发小而媚,媚又带着三分英气。
不是额角的瑕疵,这姿色都可以参选环球小姐了。
晚上,司机准点送他们到半岛。
酒店门口,一辆辆豪车相继绕过草坪喷泉,戴着白手套的门童弯腰,拉车门,动作严丝不苟。
洛曦下了车,立在门前,不知怎的有点恍惚,仿似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柔和轻盈的钢琴曲里,她竟诡异的听到实弹穿过矮楼掀起的爆炸声。
房间在四楼宴厅,180 度弧型全景玻璃窗,敞亮的空间,未走近先闻酒香。
琳琅满目的酒柜前,摆了张能融入三十多人的西式长桌。
洛曦几人刚踏进,西装革履的高管举着酒杯走了过来,先是一番问候,再酬酢三巡,交杯推盏后,自由活动等候用餐。
“我还以为接风宴就我们自己人,乔总刚才说的那个大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饿死了。”
莫莫小声嘀咕着,拉着洛曦到自助餐桌,先偷偷吃了两块甜品。露台半敞,晚风透着醉人的酒香,房间门推开,又来了些人。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中午一起去球馆。”
“行,你安排。”
男人声音带笑,熟悉的低磁声线,带了点慵懒,伴随着打火机滑轮的声响,洛曦心突地一跳。
捏着叉子的手紧了紧,强烈的预感蔓延上心头。莫莫碰了下她胳膊,“怎么了,不舒服?”
她摇头,“没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步远的距离,乔允良看见来人,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端起酒杯,微笑着对几个老外颌首失陪,“见你一面不容易啊,Anson。”
“英超联赛,路上大塞车。”
两人握手搭肩,从洛曦身侧越过,他没注意到她,洛曦忍不住偏头看过去。
单薄的黑色衬衫配西裤,呢料长风衣挽在臂弯,与人谈笑风声时,嘴角微微提起,俊朗侧脸,从眉骨到薄唇。
一点没变。
自谈凌声进来后,莫莫惊艳的眼神就黏在了他身上,她问:“你认得他吗?谈凌声。”
洛曦握着酒杯,坦诚道:“见过。”
莫莫眨眨眼睛,“还是黑发亚裔男人顺眼,看看,他喝水的样子都好迷人。”
在杯盏觥筹中,洛曦端起手里的酒,一仰而尽。
“见鬼了,饮那么快干嘛?醉了我可不照顾你。”莫莫夺走酒杯。
公司的摄影师在露台外招呼她们过去,洛曦绕到长桌另一边,摄影师疑惑,提高嗓子喊她:“小曦,到这边来。”
谈凌声听到这名字,缓缓侧目,这一霎,正好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对,洛曦却很快挪开目光,挽着莫莫的手径自走了出去。
谈凌声盯着她的背影,手里的烟险些烧到手。 乔允良顺着看过去,意识到什么,笑着说:“我们公司的战地玫瑰,刚从中东回来,待会介绍你认识。”
谈凌声脸上仍挂着得体的笑,他摁掉手里的烟蒂,抬眼看她。
灯下,洛曦倚着栏杆,两指夹着未点燃的烟,月光虚露出一角,她的脸庞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不断有人走近她身旁,碰酒搭讪。
他的视野里,她弯腰笑得开怀,斜肩毛衣随着她的动作越垂越低。
隔着人群,两人视线再次交汇,谈凌声捏着威士忌的手轻轻晃了晃,紧接着,骤然“嗙”一声响。
周围的人被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谈凌声正若无其事接过服务员递上的方巾,嘴角微弯,“抱歉,手滑。”
外头的风又大了些,尼古丁的味道在胸腔里悠悠下沉,洛曦微微闭了闭眼睛。
三年前结束在冬末。
顶层酒吧,她晃着杯歪倒在一位男人身上,任由对方笑着亲吻她手背,未待下一步动作,男人衣领陡然被提起,谈凌声猛地挥拳砸向他脸门,“滚!”
一个字撂下,谈凌声冷眼望向洛曦,“玩够未?”
洛曦目不转睛看着他,抖了一支烟咬在嘴里点燃,“我们已经分手了。”
谈凌声先是沉默,随后神情淡然地笑了下,“很好,记住你说的,别后悔!”
说罢,他径自转身离开。
-
洛曦挪开视线,眺望惠灵顿拱门的时间,安静的抽完了手里细长的烟。
晚宴入座,尤加利叶和兰花自吊顶垂下,散着独特的香, 洛曦选了个离谈凌声最远的位置。
谈凌声和乔允良坐一起,仍一副形散意懒的模样,手捏着杯口转了转,不管是和旁人说话,还是碰杯时,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
晚餐后,洛曦就要走。
“小曦,过来下。” 乔允良的声音在侧,她轻轻吁气,理出个笑后转身,“乔总,您找我?”
乔允良虚揽着她的肩,几步走到谈凌声面前,“Anson, 这位是洛曦,你刚刚问的那本《边缘 820 天》就是出自这位洛小姐。”
说完,他又笑着郑重介绍起谈凌声,“我的老同学 Anson,TCC 超跑车会你应该知道。”
洛曦极力维持平静,朝他礼貌一笑,伸手,“你好。”
谈凌声无声看着她,回握,手指不动声色摩挲过她的掌心,不等他说话,洛曦极快抽出了手。
目光滑过他左手上的情侣戒指,心口像是被什么拽着,悬着疼。
乔允良继续调动气氛,“小曦你刚才不是说想买辆代步车上班, Anson 是圈内行家,正好可以帮你做个参考。”
洛曦拒绝, “不用麻烦。”
“考车牌了?”
谈凌声望着她,突如其来一句话,让乔允良愣了愣,正思忖着这话里熟稔的意味,就听见洛曦说道:“乔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
直接无视谈凌声,乔允良被她这猝不及防整得些许尴尬,刚开口“嗯”一声,洛曦已转身走向大门。
乔允良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清咳两声转移话题,“我在这里存了一支 90 年的勃艮第…”
“下次同你喝。”没等他说完,谈凌声抬脚离开。
电梯前,洛曦双手环臂,望着跳动的数字,叮的一声门开了。
视线内,一位挺着孕肚的英国女人正讲着电话,灰色眼影在眼窝处渐层晕染,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
洛曦按住关门键,侧身给她让路。
女人礼貌点头,裹了裹外套,一手扶着肚子走出来。
电梯门缓缓闭阖时,洛曦目光越过女人,看见了谈凌声。
“咦,Anson,要走了吗?” 女人挂了电话,朝谈凌声走过去。
借着灯光,洛曦目光撞进他俊朗的面容,短短几秒像是被放慢的镜头,她脑子一片空白。
直至脚步声渐近,洛曦下意识猛戳关门键,没想谈凌声动作更快,半边身子挡住轿门,握住她的手腕。
洛曦甩开他,再去按键,谈凌声直接跨步进电梯,门缓缓闭上。
“你做咩?”她盯着他。
“这么久没见,又这么走了?”谈凌声望着她。
洛曦缓缓深呼吸,“我还有事,再见。”
漫长的死寂,谈凌声笑了下 ,抬手摁住她的肩,拉近,洛曦看着他目光渐冷。
“洛大小姐由始至终,是把我当一件衣服还是一条领带?”
男人握着她肩的手,熟悉的温度,换来她眼眶泛酸,她不说话,一点点点抽出自己的手 。
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谈凌声直接将她带到不远处的老树下。
“住哪?我送你。”他最受不了就是洛曦这副又倔又可怜的模样。
洛曦挪开目光,淡淡道:“不必了,你太太还在楼上等你,别把人冷落了。”
谈凌声一怔,默了会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 Irene。
“你误会了,她只是我的合作伙伴。”他解释。
来了阵风,树上花瓣掉了几片在洛曦的肩头,他抬手,轻轻掸去,“明晚九点,我在酒庄等你,好不好?”
洛曦没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松开了又攥紧,动了动唇想开口,最后安静几秒,“我们…已经结束了。”
港城往事. 邂逅
初见谈凌声在早春三月。
那日,FE 赛季香港揭幕战,分组排位即将开始,现场下起了小雨。
全长两公里城市赛道,从金钟龙和道开始,途经金融中心和天星码头。
洛曦对赛车不怎么感兴趣,中途想走却被好友梁小悦拉住。
“再等等,还没冲刺呢。”
意兴阑珊等到最后一圈,在巨型观屏前,终于见到了那位依靠稳定发挥,从开始就始终保持领先,最后毫无悬念夺得杆位完成绝杀的年轻赛车手。
车子越过終点线,洛曦见到他坐在驾驶位上,穿着蓝色的赛车服,在雷鸣般的欢呼里,懒懒抬起眼帘,摘下头盔,将手套扔到一边。
“小曦,快快,拿相机。”梁小悦难掩激动心情。
她“哦”一声,左手握住镜头,调节好焦距,将镜头对准领奖台,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现场掌声雷鸣,热烈氛围震得她心口竟也开始微微起伏着。
“谈凌声,八岁就开始参加小型赛车,首席赛车手, 有自己的车队,大我们三届,理工的。” 梁小悦挽着她的手臂,在耳边如同一只聒噪的小黄雀念念叨叨。
“你知道吗?他还是网球队的, 常去球馆离我们学校很近,下次带你去看他打球。”
洛曦问她:“你追星什么的,男友不反对?”
梁小悦把臂一环,轻松笑道:“他和我一块追呢,我喜欢什么他都支持 。”
今天因为某部电影喜欢这个演员,明天见哪位体育新星夺冠,就买了赛事的门票,常换常新就是她最大的快乐。
洛曦心领神会点点头,她将相机收好放在包包内,随后目光定格在领奖台上。
声沸喧腾中,那人神情平静而冷冽,他站在人群里,仿佛就是世界。
让人难以忽视。
*
锦标赛事过后不久, 迎来了复活节,洛曦趁假期同两位室友去了一趟南丫岛。
春末初夏,海边把酒言欢看日出日落,凉风拂过树叶沙沙响,最是惬意不过。
回校后,平静生活仍是四点一线的她,周末下午泡在图书馆。
对面桌有女生两指压着一张便签,滑过来,在她的电脑左侧。 洛曦视若无睹,继续敲键盘。
对方轻声问:“你今晚有空吗?有人想请你吃饭。”
便签上的男生姓顾,刚入围十强校草的校园红人,无人不识。
“抱歉,没空。”
“那明天呢?”
“也没空。” 女生闻言抿抿嘴,“你给我个时间好不好?我契哥他真的很喜欢你。”
洛曦合上笔记本,“我很忙。”
说完,她起身离开。
有橘色鸟叼着树枝停在图书馆窗外,她转过头,听见女生在背后冷言,“啧,真高傲,不懂哥看上她什么。”
在镀了一层余晖的绿道上,洛曦边走边随拍 vlog,白色波鞋踩上石阶,她的视线无意中捕捉到一个室外网球馆。
隔着围网,她戛然止步,目光定定打量着场上身穿黑色网球服的人。
是他,谈凌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洛曦慢慢靠近。 一如赛车那日,他身上那股劲,就似峡谷里的野马,叫人挪不开目光。 击球得分一霎,周围女生尖叫,唯有她安静的站在围网外,望着他。
除非刮风打雷,谈凌声逢周末一定会在球馆出现,这日以后,洛曦的四点一线也转移了阵地。 茂密枝叶下,能遮挡住烈日的幽静一隅便是她的御用宝座。
接下来两个月的时间里,她抱着相机堪比最虔诚的球迷,偶尔拉上梁小悦一起。
不懂球,只看他。
依稀记得是入伏天,谈凌声拿着球拍,发球回球第三拍得分后, 他不经意转头,望见一个女孩子,坐在最不显眼的位置,却能让人一眼注意到她。
洛曦和他对上视线,目光相汇,不过一会,又低下头去默默玩手机。
等到下周,看见她又过来,同样的位置,用一顶大大的黑色渔夫帽遮住大半张脸。 中场休息,日光烤晒着地面,谈凌声接过别人递过来的毛巾,顿了一顿,抬眼去看她。
只一眼,她又将脑袋转向别处,装做无视他的样子。谈凌声耸耸肩,继续打球,私下却开始打听她的名字。
洛曦每次在散场前就离开。
如此,整整一年,他们之间都没说过一句话,如两条平行线,无任何交集。
直到有一日他突然不再来球馆了,洛曦也没在那里出现过。
-
次年七月,盛夏的风吹来了敦煌展览。周末,洛曦用了 10 元港币,于沙田看了一场文化盛宴。
手指按下快门的咔嚓声,一比一数码复制的窟观摩壁画入了框,她低头调试相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囡囡,妈咪现在在机场。”
她怔愣,“你要去哪?”
“去一趟杭州找你爸爸,这几天你乖乖的。”
听出来洛太的声音冷了几个调,烈阳炙热,洛曦走出展馆,歪着头将电话夹在肩上,两手撑开了遮阳伞。
“那你去吧。”
电话那端,传来广播的声音,提醒乘客登机,洛太在挂断电话前,不忘提醒她这周去三姨家暂住。
“其实我自已可以在..”
话没说完,洛太抢声打断,“最近新闻你没看吗?我们那一带竟然有两宗入室盗窃,你一人在我不放心。”
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的意愿也不重要。 阳光斜斜穿过树隙,深墨色的天堂伞下是少女纤长的身影,洛曦离开展馆,去了商场。
下午五点,天灰阴沉,闷闷雷声滚动,白昼瞬间变黑夜。
“中午还好好的,说下雨就下雨,还好带了伞。”
洛曦自顾自嘀咕着,走出去拦的士,路口等红灯,耳边骤然一道引擎低轰声,轮胎滑出声响。
她偏头望去,来不及眨眼,一辆银灰平治擦身而过,溅了她一身水。
“Oh,shit!”
洛曦睨向车驶离的方向,从挎包里愤愤抽出面纸,走到不远处的大厦避雨,三姨的电话在这时候打来。
“小曦,你在沙田哪?你姨丈说让人去接你。”
洛曦微愣半晌,才想起三姨上个月已经低调再婚了,嫁的是房地产大亨谈震琛,如今住在依山傍水的半山豪宅。
“我就在城市广场。”
手机发送定位地址后,她百无聊赖地倚在理石柱旁,戴起耳麦听歌。
-
谈凌声很少来沙田,不过是去了一趟布加迪车行,没想到被指使当司机,让他顺路去接人。
驾着黑色林宝绕了两圈,最后停在某栋大厦对面,雨点哗哗,砸落柏油马路。
手机滑过屏幕,拖曳出一张相片,放大,温莎城堡教堂前,女孩淡然站立,拿着微单的右手,挡在眼睛下。
谈凌声看着,扯出了个笑。
只露出了半边脸,满大街都是长腿短裙的女仔,让他去找?开玩笑。
他将电话扔到副驾驶上的位置,单手扶上方向盘时,脑海无端掠入一个名字,他一瞬怔愣,停住动作。 重新拾起手机,定定看了好一会,记忆骤然唤醒,原来是她,真巧。
谈凌声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侧身倒车,将车子泊好后,在人来人往的雨雾中张望 ,终于找到人。
追尾
她穿着件短装白色 T shirt,凉风微微拂起她的百摺裙,露出一截纤细笔直的腿。她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
谈凌声看着,莫名想到夕雾花,因花形轮廓呈现朦胧感,宛若在雾中,因得此名。
洛曦正沉醉在耳边细腻的歌声里,隐约闻到空气里有面包的烘香味,是旁边一对小情侣手上的华夫饼。
身后有人轻轻点了下她肩头,她摘下耳机,回头,一个身影立在她面前。
眼前的年轻男子穿黑色衬衫,袖口自然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自然光线下,偏硬朗的五官透着分明的冷峻。
他长得高,洛曦稍仰头,见到男子清晰的下颌线。
她睁大眼,不敢置信,话都说不利索,“你,系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刻,洛曦心里小鼓咚咚的,莫名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谈凌声笑,一本正经故意问她:“你识我?”
“……我在球场见过你。”
“边度?”他再问。
“就学校旁边,有同学很喜欢网球,常带我去看。”
洛曦心里乱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谈凌声见她发窘的模样,也不忍再逗她,拿起手机扬了扬,“这个女仔是你吧?”
洛曦凑近,盯着他屏幕上自己的照片,再度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等他解释,她很快反应了一下,谈震琛?谈凌声?
都姓谈。
“你就是我姨丈的儿子?”洛曦嘴角不自觉扬起。
谈凌声看着她,点了点头,“现在载你回去收拾行李?”
恍如做梦般,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简短回他:“好,麻烦你了。”
从未想到再次见面,会以这种微秒关系开场。
姨丈为人低调,虽是城中名人却甚少接受采访,再婚也并无大摆宴席,洛曦只在三姨店里见过他一面,人到中年,魁力不减。
听说过他有个独子,没想到竟就是谈凌声。
楼檐雨水淅沥,洛曦跟在他身后,两人默契般的靠边走。
先钻进了车里的洛曦,扯过安全带,抬起头时,目光被眼前的车载挂件吸引了去。
一个黑檀木生肖吊饰,看不清是什么,于是她稍微往前倾身,“咚”的轻响,手机不小心从裙兜里滑出来。
雨歇停,谈凌声在外接了个电话,拉开车门倾身进来时,洛曦正俯身捡手机,少女微微下垂的领沿,露出的深沟无意撞进他眼底。
只数秒,他移开不绅士的目光。
“将军澳?”
洛曦点头。
谈凌声扶着方向盘,又说:“待会你指路。”
“好。” 短暂对话后,车内陷入安静,谈凌声拧开了音乐。
暮色降临,霓虹灯起,他掌着方向盘,抽空看了眼副驾位靠着车窗的女孩。
这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宛如剥了壳的皮肤,白得好似月色都要黯她三分。
她闲散地靠着车窗,望着街景掠影,几缕碎发垂落,恰好遮住了眉稍下的美人痣。
他回想起在场馆的日子,安静的她总是坐在最靠里的位子, 每次他视线转过去,她就别开脸。
“你...”谈凌声突然开腔,顿了会,“父母出差几天?”
洛曦偏头看向他,“大概一周。”
路口转灯,谈凌声应了声,随后只顾开车,沉默不语。
洛曦见他那样,不由地问道:“我突然过去,是不是不方便 ?”
“唔会。”谈凌声嘴角一扬,“你想住几天都可以。”
只是来的时间不太对,他明日就要搬离。
“还没正式介绍,我叫谈凌声,你可以叫我 Anson。” “洛曦。” 谈凌声转动方向盘,抽空又看她一眼,“暑假不用实习吗?”
“下月开始去拾壹传媒,一周五天,逢周二可以在家工作, 周末就在社会机构平台写稿子。”
一辆叮叮电车穿梭驶过,洛曦右手抠着指甲盖,靠在座椅上,略拘谨地目视前方。
人家只是礼貌性问她一个问题 ,自已是不是,太急了?
谈凌声只笑了笑,没说话。
车驶过半,他摁了音乐,听见一阵明显的咕鸣音,侧过脸看她,“饿了?”
“有一点。”
早餐吃得少,她其实很锇。
“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谈凌声说完,油门一踩上了高架桥。
洛曦阖眼靠着椅背,也就半首歌的时间,突然察觉到车子明显提速,她攥紧安全带,不明所以望向谈凌声,“你..... 干嘛开那么快? ”
谈凌声看了眼后视镜,只沉声提醒:“扶稳。”
话落,车子再次加速,洛曦来不及反应,“啊”的一声惊呼,身子向后倾去,背包里有什么东西哐的下磕到了车门。
在一阵风驰电掣中,她冷静地意识到什么,坐直身子,目光从后视镜内,觑见了两辆可疑的黑色改装车。
好家伙,这是寻仇?绑架?拍电影?
洛曦看向身边的男人,后知后觉想到他的身份,脑子里又晃过不久前的大屿山劫持案,登时手心出汗脊背发凉。
她屏着气,紧紧抓住扶手。
看着谈凌声驾着车在仅有的缝隙中左穿右插,与旁边的车子就差那么一个转身的距离。
车辆疾驰而过,在混乱的追逐中,她紧张得开始喃喃自语:“南无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菩萨心咒伴着跑车声浪,谈凌声眯着眼睛,莫名觉得好笑。
前方交叉路口,眼见就要被追上。 她闭眼,抿紧了唇,肾上腺素的飙升,让她身体里的血,也跟着热起来。
沉沉呼吸一口气后,她烦燥地冲谈凌声吼了句:“太快了我晕。”
话才落下,陡然间,一个急刹掉头,车身在树影间勾勒出一道暗影,谈凌声甩掉了紧追的车子。
车子绕过绿茵球场,最后停在一间食肆门口。
谈凌声降下车窗,手肘抵在一旁,点了根烟后,他扭头望向洛曦,“有没有事?”
洛曦将长发拢到耳后,拧着眉头先检查包包里的相机,还好镜头没裂,她松了口气。 “没事。”
谈凌声盯着她手里的单反看了几秒,呼出口烟圈后,抬手往外一指,“这家大排档出品不错。”
没有解释追尾,他推开车门,示意她跟上来,洛曦顿了顿,收拾好相机,下了车。
露天铁皮铺茶档,简易的遮阳棚,棚下搭着十几张桌椅,却受到不少食客追捧。
端上来的黑叉烧,蜜糖融化的表皮,简直一口一惊艳。
老板亲自沏上乘红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坐在谈凌声身边的小靓女。
这并不是谈凌声第一次带女人来吃饭,和之前的莺莺燕燕相比,这位女孩容貌算不得最惊艳,但却是最安静的一个。
她不说话,茶水也当酒似的,仰头一口闷。 然后老板看见,洛曦的眉头一皱起,谈凌声即刻抬手,“给她换杯新鲜橙汁。”
他的声线低低的,很性感的嗓音,离得近了,听着像在耳边呢喃。
两人面对面坐着,谈凌声挽着袖口,右手搭在旁边椅背上,“你信佛?”
他突然问道。
飞鱼
洛曦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揺头。
谈凌声望着她,“哦?那刚刚是谁小神婆附体?”
“......我一紧张,也会念上帝的。”
谈凌声笑,“嗯,明白了。”
玻璃杯搁在桌上的轻响,热情的老板亲自端来新鲜果汁,又拎了瓶私人珍藏的迷你威士忌给谈凌声。
他姿态轻松靠着椅背,“我自己驾车,唔饮。”
难得见谈凌声拒绝酒,老板问:“不是有这位小靓女吗?”
“她还小。”
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很熟,老板玩笑的语气,“那你还把人拐出来?谈公子...”
“家里亲威 。” 这回他倒是解释了。
说话间,菜陆续上来,摆满了一桌,洛曦看着觉得有些浪费,她抬起明亮的眼睛问:“吃不完可以拎走吗?”
谈凌声怔了怔,无言几秒后,笑着回:“可以,你钟意。”
洛曦平日在家吃得并不多,母亲常以她的健康为由,一日三餐都让阿姨煮得过分清淡。
是以,中学起她便常以补习为借口,拉着同学上大牌档吃香喝辣。
挑开避风塘香辣蟹肉时,她心头萦绕着微妙的感觉,原来他的口味跟自己差不多呀。
隔着几张桌子,一身镬气的厨师全程手不停,炉火旺灶猛力快炒,旁边食客碰撞对吹啤酒声。
谈凌声很忙,一顿饭下来接了好几个电话,等再落座,见洛曦吃得差不多,他招手,唤人埋单。
“你…不饿吗?”
“没事,先送你回去。”
从将军澳出来,再回到半山豪宅,已将近八点,谈凌声将车停在别墅外的铁门旁,打开储备箱拿出她的行李。
“陈姨在里面等你。”说完,他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这个动作,她毫无抵抗力, 脸蛋儿一下就红了, “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他点头,“你说过很多次了,不必那么见外。”
洛曦冲他微笑了笑,转身去按门铃。
谈凌声望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晃神,待到大门那端传来菲佣的声音,他方才收回目光,驾车离开。
身形略显丰腴的菲佣姐姐见到洛曦,微笑着唤她洛小姐。视线再顺着往下,见到她手上拎的白色袋子,袋子里散着香味。
菲佣一愣,“这是什么?”
洛曦将香辣蟹交到菲佣手中,小小声地说:“很好吃,你试试。”
对方了然,笑一笑,“我带你进去。”
白色的独栋建筑,前低后高藏风聚气。 落地玻璃窗外鸟雀喳喳叫着,洛曦跟在菲佣身后,惊叹这里的花园比自己家都要大。
绕过旋转楼梯,听见有人叫她,止步回头,撞见一个女人的目光里。
真丝披巾颈肩缀,丝绒黑色收腰裙,漂亮的波斯猫乖巧蜷缩在她怀里。
她乖巧唤了声三姨。
陈明悦点了下头,抬眸,上下打量洛曦,“Anson 带你吃过饭了?”
“嗯。”
距离上次见面不到一个月,洛曦觉得三姨的气质越发贵妇化,少了点什么东西,她也说不清。
“你这件衣服怎么这么短?”
“…就是这样设计的。”
“明天我带你去商场行街。” 陈明悦抚着怀里的猫,又说:“我和几个朋友在楼下打牌,你的房间在三楼,有什么事就叫保姆。”
想到什么,陈明悦望向菲佣,“Anson 明天要搬走,你交待阿文收拾时,别忘了斯巴达的狗粮。”
洛曦问:“谈凌声要去哪?”
陈明悦听她直唤名字,眉头微微一蹙,“小曦,Anson 是我继子,也算是你哥哥,要有点礼数别连名带姓,被外人听到了不好,知道吗?”
“嗯,明白。”
陈明悦最后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三楼顶层的露台设计宽敞,半空泳池的水泛着粼粼荧光。廊道玄光桌,托着樱花的清朝古董花瓶让人望而生畏。
洛曦小心翼翼挨着墙走过去,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坏了,卖了她都赔不起。
推开门,客房的床品意外的是她喜欢的天空蓝,铺在上面像拢了一床蔚蓝的海。
能闻到烘干机的味道,干干净净的。
冲完澡后,她抱着电脑坐在单人沙发前,剪辑了两个小时视频,直到右下角提示电源将耗尽,她这才发现忘带充电池了。
洛曦下楼去找菲佣。
行至露台处,听见扑通一声,她站定,闻声望去。
月色衬托下,池内一个挺拔的身姿宛如飞鱼,游到尽头三百六十度转体,掉头蹬壁一气呵成。
是谈凌声,他回来了。
她像被点了穴似的,愣愣盯着他的身体。
小时候怕水,直到中学不得已学游泳,同学介绍她报班,说那个教练身材一绝,她能欣賞半小时他的腰窝。
洛曦不以为然,笑她花痴。
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她宁愿抱着相机去踩校园里的梧桐叶。
怎能想到,叶子没拍成,从初春到夏末,云盘里倒是存了好多相片。
那边,谈凌声手撑泳池边起水,水滴滑过他的锁骨,顺着淌过他的图腾刺青。
他走到躺椅旁,顺了瓶矿泉水,仰头瞬间,清晰的喉结滚动。
洛曦盯着他的流畅腹肌,视线再往下,心跳就有些不正常了,她感到耳尖有点热,迈开步子想走,却听到谈凌声喊住她,“有事?”
“我....出来找充电器。”洛曦望向他,尽量平复呼吸。
谈凌声揉了下头发,将毛巾丢到一旁,“怕狗吗?”他突然问。
洛曦微怔,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轻摇头,“不会。”
她没注意,身后玻璃房门被推开,一条獒犬抖着它松软的毛,呲着牙幽幽地朝他们走来。
倏地一声雄厚的低吼,洛曦被吓一跳,缓慢转眸,过道的壁灯投在墙上,照出一个庞然身影,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
她倒抽口气,谢凌声即刻揽住她的肩,将人带到身后,声音落进耳边,“不用怕,它叫斯巴达。”
洛曦手指微微发抖,“我以为…...”
“忘了你今晚在这里,抱歉。”
谈凌声说着话,边抬起手臂一挥,斯巴达见他动作,瞬间乖巧的卧在他脚边,不动了。
见她松了口气,谈凌声放开揽住她肩的手,“你要什么充电器?”
洛曦仍畏惧脚下的藏獒,躲在他身侧,夏至的微风有些许凉意,裹着两人的身影。
“MacBook Pro。”
谈凌声点头,“我房度有。”
心跳
斯巴达起身跟着他们,到了玻璃房,却被推回去,谈凌声命令:“在这里好好待着。”
洛曦跟着他绕过廊道,止步在一间房外,地面倾落一道暖白光,他开了灯。
环顾四周,银色汽车造型独特的床,黑色沙发,嵌了一面顶到天花的白色陈列柜。
上面摆了好几个奖杯,一两张照片,再没有多余的摆件。
真冷清。
谈凌声滑开抽屉,目光向她眺去,“这一个应该合适?”
洛曦抬脚进去,轻轻嗯了一声,“可以的。”
她偏头,瞥见沙发一侧的行李箱,想起三姨说的话,随即探问道:“你要搬走?”
“系。”他很快回答了。
在父亲娶第三任妻子之前,这栋别墅是谈凌声唯一的住所。 他对继母陈明悦女士没意见,两人也无芥蒂,只是他和斯巴达,需要更私人的空间。
洛曦难掩失落,稍顿后客气地同他道谢:“我用完就还你。”
“不急,拿去。”
说完,谈凌声进更衣间穿好了衣服,亚麻的灰色 T 恤配宽松长裤,一抬眼,发现洛曦还站在门口没动。
“很晚了,回去睡吧。”
洛曦说好,小心翼翼迈开脚步,却左右张望着。
“怕斯巴达?”谈凌声凝视着她。
她不好意思笑笑,“我说的不怕狗呢,仅限于小体犬。”
“我带你过去。”
初夏深夜,透风天窗传来簌簌叶声,沿路灯亮着脚下的理石瓷砖,洛曦趿着拖鞋亦步亦趋跟着谈凌声。
手机骤然响,她拿起接听。
“曦,明晚约吗?去长洲岛啊。”
是梁小悦的电话。
“可以,几点? ”
这一天犹如过山车般的心情,未免太刺激,她需要转移注意力。
梁小悦那端传来台球碰撞的声音,她顿了几秒,还是决定坦白,“其实是顾学长组的局,他让我约你。”
洛曦不说话。
梁小悦忙解释,“曦啊,先说明,我没有接受他任何好处,我不是这样的人。”
她劝说:“你看,叫你大点胆子去跟谈凌声表白又不敢,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哪了,一众追求者中,顾学长条件最好也最有毅力,我觉得...不如你给人一个机会?”
如果她现在告诉梁小悦,她就在谈凌声家里,不知对方的惊叫声会否震穿她耳膜。
洛曦握着电话,边走边说:“我对他真没感觉。”
“好吧好吧。”梁小悦放弃,“我这就去回他,叫他彻底死心。”
电话挂断,洛曦抬头转向玻璃房,正好瞧见斯巴达,它已经睡着了,慵懒仰卧在地上,好不惬意。
洛曦望 住它,略有些出神,一时没留意脚下的踏步台阶,等谈凌声回过头来,已经来不及了。
洛曦一脚踩空,整个身体跌在地面,疼得她叫出了声。
谈凌声握住她胳膊,“怎么不看路?”
洛曦抬脸凝向他,咬着唇轻声问:“你属虎,对吗?”
上午出门之前,无意扫到某玄学博主,说今日虎冲羊。
谈凌声听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笑了,“不,我属狼。”
“.....”
他曲起手指,弹了下她额头,“说了你是小神婆,还否认。”
她怔怔的看着他。
“试下能不能走?”
“哦。”洛曦回过神来,扶住墙,刚起身站不稳,疼得又要蹲下去。
“算了,别勉强。” 话落间,他腾出手穿过她的腰间,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洛曦两手无处安放,攥紧他衣领。
“怕是伤到骨了,我找医生给你 看看。”
洛曦上一次被人这么抱着,依稀记得还在上小学,当时父亲的餐饮生意还未转移到内地。 这会两人离得近了,连他身上沐浴露的气味都能闻到。
她有点不自在,表面平静,脸颊却微泛烫,“这么晚就不去医院了,找支药膏揉揉就好。”
进房门,谈凌声抱她到沙发上,“你坐着,我打个电话。”
洛曦看见他按了下落地灯旁的按扭,五分钟后,菲佣径自拎着一袋冰块上楼,关切地坐在她身旁。
“在玻璃房那撞到的是吧,我早就跟太太说,那儿不好走,她又说是风水阶,哎。”
冷冰敷在肿胀足踝,消减了疼感,洛曦轻轻吁口气,“是我没看路,sorry 啊,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们休息。”
菲佣急急摇头,“不会不会。”
谈凌声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窗边,目光眺望远处,似是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别墅铁门缓缓打开,紧跟着一辆车驶了进来。
楼梯传来脚步声。
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立在房门前,拎着医药箱的男人梳着港式三七分,漂亮的桃花眼架着副金丝镜。
“邓医生,你来了?”菲佣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医药箱。
是谈凌声的好友,邓正楠。
他扬眉看了眼坐在房内的洛曦,转而向谈凌声投去一个暧昧的眼神。
“陈姨的外甥女。”谈凌声赶在他开口之前走过去,“脚崴到了,你给她看看。”
邓正楠随即露出职业笑,扶了下眼镜,来到洛曦面前。
港城骨科医学院最年轻的院士,也就谈凌声有这个面子,能让他舍弃晚间最惬意的时间,栉风沐雨赶来担任家庭医生。
他让洛曦活动足趾,仔细检查一番后,确认只是伤到软组织。
“先帮你用弹绷固定,唔会疼。”
邓正楠说着,边将绷带由外侧绕踝关节拉紧,包扎后,回到书桌前,从药箱里掏出一瓶口服药,“一天三次,记得,明天还疼的话就到诊所拍片。”
阿姨送邓医生出去,到门口,他戛然止步。
回头忍不住道:“我说 Anson, 你有空能不能见下胡凯欣?你不接她电话,她一天发几十条信息到我这,说要跳楼不活了。”
听到这一句话,洛曦下意识抬起眼帘,捕捉谈凌声的神情。
倚在桌沿的男人,正专注地拧着药瓶盖,眼皮也没抬,“让她选个隐秘的地方,别砸到人。”
邓正楠瞬间笑出来,抬起手指向他,“你啊...”
门虚掩,脚步声消失在走廊。
房内窗台半敞,散来茉莉花香气,谈凌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杯水。
“喝了早点休息。”他将药一并递到她面前。 洛曦接过,指腹不小心碰到他手背,她很快缩手,“谢谢。”
胡凯欣是谁,他女朋友吗?
水喝完了,药丸却还在她手里攥着,洛曦想起身,谈凌声绕过来,又给她倒了杯水,“只喝水又不能止痛,把药吃了。”
望进他温柔的目光,洛曦内心动摇, 乖乖服好药后,她放下杯子,“你明天几点走?要搬去哪?”
他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谈凌声默了会,骤然间倾身,高大的身影覆过来,他在她耳边说话:“中午离开,你手机号多少?”
一旁的菲佣窥探到了暧昧的气息,识趣回避到房外。
洛曦看着那张脸,突然就悟到了“从此君王不早朝”这句话,她若有江山,他就是蛊惑的妖精。
她稍挪了挪身,找到沙发下的电话,递给他,“密码,1573。”
谈凌声抬眼,望住她。
听见心跳的声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再联系。”谈凌声输入号码,拨通,将电话交还给她时,两指捏了下她的脸颊。
上帝啊,幸好她没有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