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四月春,清明这天,A市下了一场十年未有的大雨。
雨水是从天上狂落而下的海,打在玻璃上都会发出剧烈的响声。
湿气太盛,世界就像溺入一片汪洋。
盛如月猛然醒来,急促地呼吸着。她目之所及是白色的天花板,再环顾四周,不外乎陈设着一些日常的医疗设备。
在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中,盛如月闻到了一阵花香。
她转头发现一束淡黄底色,泛粉的红袖玫瑰正被修剪得刚好,摆在斜纹玻璃花瓶中。
也不知是谁送的。整个屋子里,也就这花能入了她的眼。
病房门陡然被推开,随着急的脚步声一起到来的是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还有他身后的男人。
黑白是最对比强烈的两种颜色。
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一下吸引了盛如月的注意力。
不注意不行啊。
男人是长得真好看啊。
“盛小姐,你醒了。”
“嗯。”
盛如月的眼睛放在叶沉谨身上下不来。
“医生,这位是……?”
窗外的雨刮得更猛烈了,风来的时候,大开的病房门被吹动,哐哐作响。
叶沉谨皱眉,转头看向医生。
医生赶忙跨步上前,抽走了被卡在病床边的档案。
白色的A4纸张记录了那场意外发生后盛如月的一切情况。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这样。
瞧着两人不说话,盛如月瘪嘴,兀自猜测起来。
她打量的目光落在叶沉谨的身上。
叶沉谨:“你不认识我。”
盛如月:“我应该认识你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天然的迷茫。
叶沉谨转头看向医生:“医生,请问这是什么情况?”
在男人冷静又极具压迫的目光下,见惯大场面的医生也忍不住额角冒汗,他下意识微微弓背,攥紧了手里的档案,“叶先生,我马上去查。”
“叶先生?”盛如月在心中划掉一个猜测,“所以你不是我哥。”
“不是。”叶沉谨回,“盛……小姐,你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盛如月摇头,还甩了甩手臂。
她现在除了脑子,哪里都好得很呢!
男人的身份比眼下的情况更吸引盛如月的注意力。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我醒来以后就马上出现了。”
“这么关心我,你是我男朋友呀?”
叶沉谨抬眼,看向盛如月。
小姑娘那一向严格要求自己而保持着的身材在宽大的病号服的衬托下显得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没半点之前的嚣张跋扈。
没化妆的脸白净,眼里写满了不知畏的调侃,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往上勾着。
叶沉谨还没来得及回答,盛如月就自我否定了。
“不对诶,你叫我盛小姐。没有哪个男朋友会这样称呼自己女朋友吧?”
“唔......所以,你是我前任吗?”
除此之外,盛如月就再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又关心她,又这么疏离和冷淡。
看她的眼神了无温度,就像是在看一个客户。
难道——
盛如月脑中闪过一道电芒。
“我花钱买的你?”她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
医生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转身出房间去筹备照脑部CT的事情。
盛如月在被推进巨大的医疗器械之前,脑子里都只有刚刚男人听了她说的话,沉默片刻后,轻笑地拉了拉衣领的模样。
他食指第一个骨节上生着一颗细小又性感的黑痣。
拽领带的时候,晃在盛如月眼里,像星星一样明显。
“你也可以这么说。”
“小姐。”
“我只是一位秘书。”
那一刻,盛如月就跟脑子卡壳了一样。
嘴跑得比理智快。
只问了一句:“荤的还是素的?”
然后他说:“是你的。”
草。
盛如月坐在医生办公室,听着医生讲解自己的病情时,还是忍不住在脑海中反复重播他刚刚说话的模样。
这个臭男人怎么可以做到如此坦然又直接且诚恳地说出那三个字的。
知不知道她这样的花季少女是会想多的?!
盛如月盯着叶沉谨。
叶沉谨蹙眉,一伸手,大手扣住她的脑袋,把她往医生那边转。
“听正事。”
哼。
现在秘书对老板都介么豪横了吗?!
盛如月不乐意地把手环在胸前,却还是乖乖地听医生解释情况。
医生:“盛小姐,叶先生。我怀疑盛小姐是受之前意外的影响,导致了间歇性失忆的症状。而这种失忆症状结合盛小姐忘记的事情来看,我认为是她的生理逃避机制启动了,她的大脑为了保护她,让她忘记了所有痛苦的事情。”
最后几个字让叶沉谨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他的眼神下意识看向小姑娘。
偏偏盛如月一听这话,偏仰着头看着男人,和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你也是让我痛苦的一部分吗?”
盛如月好奇。
她的眼神里有一张白纸的困惑。
而叶沉谨所拥有的,只是一片黑雾。
“或许吧。”他轻声说。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盛如月本只想随口一问,可是男人抿紧的下唇,充满歉意的眼神,纠葛又自责的目光,让她心中一剜。
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还保留着情感的直觉。
盛如月扬唇一笑。
“好啦,反正我都忘记了。”
她悄悄抬眼,观察了下男人的表情,娇气地哼了一声,“等我想起了我再跟你算账哦。”
“现在,重新认识下吧。”
少女的手干净纤长。
白得发亮。
叶沉谨抬眼,看向她。
她的脸上有着灿烂又纯粹的笑容。
“我叫盛如月。如月亮一样的如月。”
“我知道。”男人的手掌覆上她的,带着一丝冰凉和几分疏离。他们应当是过去不常牵手的样子。现在掌心相对的时刻,在盛如月的心里留下的只有陌生的印象。
他说:“我叫叶沉谨。”
“沉沦的沉,谨慎的谨。”
真奇怪呀。
男人已经收手回去了。
盛如月的心尖却开始涌起热浪。
叶沉谨。
她反复琢磨着这个名字,把所有笔画拆解,都没有得出其中奥秘。但让她奇怪的是,这样将他的名字在舌尖来回捯饬,于心间口中反复的感觉,好像又不是第一次。
“我是你的秘书。”叶沉谨收了手,很直接地进入了正题,“我主要负责你的生活起居和解决日常问题。”
“你的意思是……给我收拾烂摊子?”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是的。”
盛如月扶额。
“我才二十岁。我爸就算要给我找秘书,也就这两年的事情吧。”
“你跟我没多久吧?”
叶沉谨顿了顿。
“嗯。”
“我怀疑你不是我爸给我找的秘书,是给我找的人形监控器!”盛如月吐槽,“我哪里有用得到秘书的时候?”
“事实上,盛小姐,你现在就需要。”
叶沉谨领着盛如月回了病房,然后把现在的情况对着她全盘托出。
“你的父亲盛先生现在情况非常不好,他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医生判断,他有可能已经脑死亡。”
“根据他立下的规定,你,盛如月,是盛世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但就算如此,也不能代表你可以掌控盛世。”
“现在,所有人都等着撕咬盛家的血肉。”
“在你和盛先生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盛世明面上已经易主。”
“盛小姐,你可以选择接手股份以后将盛世的控制权让给别人,也可以选择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许久之后。
盛如月说:“我可以去见见我的父亲吗?”
同一家医院的另外一个病房,盛父正安祥地闭着眼,躺在床上。
要是呼吸和随时起伏的心电图,盛如月只会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脑子里关于父亲的记忆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站在叶沉谨身边好一会,这才走上前,看着躺在病床的中年人。
只一眼,就可以看见他那几缕白发。
“叶秘书,之前,我是说,我失忆之前,我和他关系好吗?”
“你们是父女。”
他说话总是这样,不把一切都捅破,却足够让她领悟其中含义。
“你知道我之前什么都不会吧?”盛如月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就是那种每天只知道刷卡的大小姐而已。”
“能知道在关键时刻出手付款已经是很厉害的事情了。”叶沉谨一本正经地说,“总能够买对东西也是一种能力。”
盛如月不知怎的,被他这话逗笑了。
她伸手替躺在病床上沉默的父亲捻了捻被角。
他的房间里没有花。
“我记得有句话是说,光脚的不怕穿高跟鞋的。”
“怎么样,叶秘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赌一把呀?”
她转过身,笑着看他,仿佛在邀请他入一道深渊。
殊不知,他早就站在深渊之中。
“荣幸之至。”
叶秘书勾了勾嘴角,“只要你想,我们就能赢。”
“不可以哄小姑娘哦。”
盛如月才不信呢。
“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我该怎么做?”
“第一件事,就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失忆了。”
叶沉谨很笃定。
“如果有人知道,你就已经出局了。”
有道理啊。
盛如月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盖。
“可是你不就知道了吗?”
男人一顿,面上一冷。盛如月笑着上前,挽着他的手臂,仰着头对他甜甜地笑着,眼神里有未经掩饰的试探:“叶秘书,你是自己人吧!”
“我可以相信你,对吗?”
叶沉谨望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胶着,盛如月拼了命地想要从叶沉谨的脸上看出什么。
可惜,他只是平静着。
就在盛如月失望地松开手时,叶沉谨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拉起她的手,弯腰,虔诚地稳上她的指尖。
“当然,我为你而存在。”
盛如月看着他衣领口的锁骨痣,瞧着他的模样,回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亲爹。
怎么说呢?钱还真是一个好东西。
能买来狗和人的忠诚。
盛如月笑弯眼眸,伸手拍了拍叶秘书的脑袋。
正要发表一番感言,又听他说,“事实上,你除了相信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这人看着温柔冷静,有的时候却也是会咬人的样子。
“你!小心我开除你!”
她迈开气呼呼又慌乱的步子离开病房。
叶沉谨直身,看着她的背影,伸手揉了揉刚刚被她碰过的地方,忽地笑了。
他追上去,走在她的身后。
像一道影子。
“第一课。”他说,“无故裁员,需要支付赔偿金。”
“小姐,我还是有点贵的。”
【002】
盛如月跟着叶沉谨待在电梯里。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呼一吸之间,似乎连空气的震动都可以听得分明。
电梯按钮上唯一亮起的楼层数是二十四。
叶沉谨站在那,闪烁的电子红映在他的西服上,变成了一阵沉默的心跳。
盛如月背倚靠在电梯的栏杆上,瞅着叶沉谨的背影看了好一会,轻轻挑眉,转过身去,冲着电梯里的镜子拨弄自己的长发。
“我说叶秘书。”盛如月拿出刚刚叶沉谨准备好的口红,轻轻抹在自己的唇上。抿了两下,又神叨叨地念了一出沉默的绕口令,直到那口红晕染开了,她才满意地继续往下说,“你以前经常带女孩回家吗?”
她才刚出院,叶秘书就把她往自己家里带。
这算什么道理?
叶沉谨扫了眼才到电梯里小屏幕上的十三。
“你觉得呢?”
好一招踢皮球。
盛如月切了一声,“我都失忆了,你问我,我问谁?”
叶沉谨看向镜子里的她,双眼带笑,言语中却藏着盛如月读不懂的试探。
“我带你回家,你不害怕吗?”
盛如月:“或许我以前经常就跟男孩回家呢。”
她随口一说,不过是为了输人不输阵,回击叶秘书之前的言语。
哪知道叶秘书顿然沉默了。
盛如月惊讶地张大嘴,“不是吧?真的吗?我玩这么开的吗?”
叶秘书谨慎措辞:“小姐你擅长和人交友。”
呵呵。
盛如月不用脑子想都可以推测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那我们是朋友吗?”盛如月转身,双手环抱于胸前。
“我是您父亲的秘书,也是您的秘书。”叶沉谨油盐不进,带着笑,可那笑意让盛如月觉得不真诚。
叶沉谨解释:“这次冒昧带您回我家,是因为盛家人多眼杂,若要在那样的情况下瞒住小姐失忆的事情,对我来说有点困难。”
这家伙分明就是不相信她的演技。
叮咚。
电梯门开了。
沉默从缝隙中溜走。
叶沉谨守在门口,右手挡在电梯边缘,请盛如月先走。
她踩着叶秘书新买的高跟鞋走过他身边时,留下一阵香,和一句话。
“虽然你说我们不是朋友。但是叶秘书,我一定很信任你。”
就算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盛如月也不是白痴。
她忘掉了痛苦的事情,却没有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像她这样的人,能够毫无防备地待在一个男性身边,实在是难得。
-
推门而入时,叶秘书的家和盛如月想象中很不一样。
墙壁是暗调墨绿色,通体透着一股幽森复古的味道。家具多是金属铁制或者实木,和绿色撞在一起,就像回到了九十年代。
叶秘书看起来不是那种很有生活情趣的人,若要盛如月一定去打个比分的话,他更像那种为了加班可以睡在公司长椅上的卷王。
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就连头发都抹得整齐。
这种人的家凭什么到处都是稀奇的摆件。
识货的人一看就知道大多是从古董二手市场淘回来的,墙壁上的挂画也像是别人亲手画的。
盛如月看了觉得眼熟。
她也会画画。
立在客厅里,看着墙上一幅又一幅被装裱好的画作,眉头轻蹙。
“怎么了?”叶沉谨问。
盛如月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叶秘书,你不适合当收藏家。”
“这些画大多笔触稚嫩,技法幼稚,没有什么收藏价值。”
“垃圾而已。”
叶沉谨:“各花入各眼。”
“这些画,我都很喜欢。”
盛如月瘪瘪嘴,“我、我只是怕你浪费我爸给你发的工资!”
叶沉谨轻笑:“不用替我担心。”
“谁担心你了!”
盛如月恼火极了。
她一转身,“你这房子也不大,今晚我睡哪?”
两室一厅的房子,对盛如月来说的确不算大。
一个书房,一个卧室。
盛如月自觉地走到卧室门口。
“我先说好啊,我可不睡沙发。”
她可是公主!
“当然。”叶沉谨像哄小孩子,“哪里有让公主睡沙发的道理。”
盛如月心一颤,立刻搓着自己的手臂,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叶沉谨,好好说话!发什么神经!”
叶沉谨被逗笑了。
“我看你刚刚就是这么想的。”
盛如月死不承认。
她大摇大摆闯进叶秘书的卧室,四件套是绿色的。
她喜欢绿色。
这位小姐恍若女主人一般打量着她的房间,对这屋子里的每一处摆设都十分赞许。
不论是从配色还是从品味,都实打实落入了盛如月的心里。
满意。
叶秘书就靠着门框看着她,嘴角轻轻上扬,像是在看一场忽然落入现实的美梦。
要是美梦不会开口说话就最好了。
偏偏长了一张嘴。
“叶沉谨,你的品味好得出乎我的意料啊。”
开口说话,就带着一股娇纵和尖酸刻薄的意味。
立刻从美梦变成了恶毒女配。
“前女友给你设计的?”
叶沉谨:“小姐,你知道自己有的时候不讨人喜欢吗?”
盛如月:“我为什么要讨别人的喜欢?”
“喜欢我的人,不管我做什么,都会喜欢我啊。”
“既然要住在你家,我总得找个地方放衣服吧。”
盛如月站在定制的衣柜前,“我看看放哪合适。”
她的手搭上柜门,叶沉谨表情一变。
“等等!”他头一次露出这样着急的表情。
盛如月手快,柜门已经被拉开了。
叶沉谨一个跨步上前想来阻止她,却不料两个人脚打架,直接给摔背后的床上了。
几乎是本能反应,叶沉谨的手护着盛如月的后脑勺。
两个人靠好近。
彼此对视的眼神变成了抽氧机器,点火,启动,然后将两人之间的空气尽数吸走。
盛如月憋着气,不能呼吸。
男人就压在她的身上,以一种绝对的保护的姿态拥他入怀。
她靠在他的胸膛,脑袋下意识蹭了蹭。
嗯,此人练过,有胸肌。
除此之外,她的心里还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安全感。
为自己在他怀里的这片刻而觉得安全。
下一秒,她只想发火。
叶沉谨狐疑地问:“小姐,你为什么不呼吸?”
盛如月一招如来神掌推开叶沉谨的胸,手感有点好,没忍住顿了下,再用力。
力气之大,男人差点没被撞翻。
她站起身来,整理自己的仪容,凶巴巴地问:“叶沉谨!你好大的胆子!”
“怎么还对我动手动脚!”
恶人先告状啊。
叶沉谨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胸,又瞧见盛如月红了的脸,和水汪汪的眼睛。
行吧。
“是我的错。”
他擅长认错。
一拳打在棉花上,盛如月有气出不来。
她一扭头,看见满衣柜的衣服,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还有几分坏。
“叶沉谨,看不出来啊。”盛如月伸手去碰那些被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你收集这么多……嗯?你的个人爱好?”
清一色的制服。
叶沉谨扶额,认了命。
“嗯,个人爱好。”
“我是一个多元包容的领导。”
盛如月下巴抬得贼高,目光扫过叶沉谨的全身。
脑子开始想入非非。
他身材很好,宽肩窄腰,黄金倒三角下是笔直的双腿。这样的人最适合穿制服。
什么制服都会被他穿得很好看。
再配合他那张脸,不笑的时候冰冷,眼神淡漠,若是正好低头去挽袖口,便有一种叫人想要臣服的欲望。
……
等等。
盛如月紧急给自己走向颜色的大脑叫停。
这是叶沉谨的个人爱好!
又不是她的个人爱好!
她干嘛想这么多!
盛如月用自己最后的定力拉着衣柜门,狠狠把门关上。
“不错。我支持你。”
“你的爱好很好。”
她一本正经地说:“麻烦你收拾下你的爱好,给我的衣服腾个位置。”
发号施令结束,她就出了卧室。
只是那背影慌乱,像在逃。
叶沉谨瞧着,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
他站在刚刚盛如月站过的地方,把衣服一件一件推开,压至最边上,听话地收拾起房间。
他对家务很娴熟。
帮盛如月整理新买的衣服也十分上手,知道什么衣服该挂,什么衣服该叠,还会按照色系分好位置。
“小姐,你的贴身衣物需要我帮你整理吗?”
盛如月跟个主人家一样坐在沙发上喝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草莓味牛奶。
是她喜欢的口味。
一听叶秘书的话,差点没被呛死。
“当然不用!”
她一个弹身跳了起来。
“我自己来!”
盛如月一把放下牛奶,冲去衣柜。
不过——
“叶沉谨,我有件事很好奇啊。”
“您说。”
“你对所有雇主都这样吗?”
“事无巨细,耐心温柔。”
少女的眼神直接纯粹。
叶沉谨躲开目光,点了点头。
“当然,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总觉得这个回答有点耳熟啊。
“噢。”盛如月不太在乎地抓了把头发,“好吧。那是我想多了。”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绿色的家居、和她心意的摆设、草莓牛奶。
还有刚刚摔下去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枕在她脑后的手掌。
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盛如月又自言自语。
“不过我肯定不喜欢你。”
“不然我不会忘记你的。”
叶沉谨伸手拿起草莓牛奶,瓶口有口红的印记。
他轻轻擦了擦那红唇,低声应了。
“嗯。”
“这是显而易见的。”
哐当。
草莓牛奶倒在垃圾桶里。
连同不知名的被掩藏的心跳一起。
【003】
“订婚?”
盛如月贴着面膜,躺在叶沉谨的沙发上,她半点淑女架子也不要,穿着宽松的丝质灯笼睡裤,大张着腿,举着手机玩消消乐。
她的消消乐已经打到九千关。
这真是一件让她又高兴又悲伤的事情。
叶沉谨手里拿着平板,走过来。
就算在他自己家里,他还是很拘束的样子,穿着西装。
盛如月把这理解为此乃叶秘书的个人爱好。
也是因为他的着装,让盛如月半点也生不出跟这个人在同居的感觉。
住着的这两天,叶沉谨就像日本女性一样。
人家是每天早起化妆不愿在丈夫面前露出素颜,叶沉谨是每天早起换装,不愿在她面前露出穿常服的样子。
盛如月就没见到过他随意自在,放松的时候。
他站在她的身边,她就觉得自己在上班。
居家办公的那种。
叶沉谨贴心地伸手接住了差点从盛如月手里掉下来的手机,得亏他眼疾手快,不然盛如月引以为傲的挺拔鼻梁要遭受一波痛楚。
“是的,订婚。”
叶沉谨非常沉稳地为这句话做了补充,“是盛小姐你之前喜欢的人,要订婚了。”
“什么?”
盛如月这下是真的弹起来了。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忘记用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扶着自己脸上的面膜,好让它不要往下掉。
“我喜欢的人?”
盛如月真是要疯了。
“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啊!”
喜欢难道是会给人带来痛苦的吗?
说好的只忘记痛苦的事情呢!
叶沉谨刚想说话,盛如月又发疯了。
“老叶,小叶,亲爱的叶叶。”
……
纵然如此荒唐,叶沉谨还是回答:“嗯,我在。”
盛如月:“你为什么前两天不和我说这件事?”
“我都在家背了两天人际关系了!”
有些事盛如月记得,有些事她记不得。
这导致她的记忆是片断性的,混乱的,对一些人的认识也不够完整。
如果出现在他们面前,势必会露馅。
所以叶沉谨帮她整理了她之前生活中有接触轨迹的人的信息,全都尽数给她过了一遍。
看那些文档的时候,盛如月都怀疑,叶沉谨是不是什么其他国家派过来的间-谍。
这该死的情报收集能力真的不像是正常人类应该有的水平。
至少,不应该是一个秘书可以做到的事情。
面对盛如月的质问,叶沉谨很有底气。
“通过你刚才的反应可以得出,如果早告诉你这件事,或许你就没有心情和精力做之前的准备。”
盛如月一咬牙,哼了一声。
这人简直是把她看得透透的了!
讨厌!
她脑子飞快的转动着。
“叶沉谨,你说这个人是我的喜欢的人。”
“我喜欢他多久了?”
叶沉谨低眸:“六年。”
“卧槽。”
盛如月都傻了。
“六年?”
她比了个数字,“我他妈这么深情的吗?”
叶沉谨不赞许地皱眉:“小姐,language。”
盛如月眼如死鱼:“我是文盲,听不懂英语。”
眼看叶沉谨真的快生气了,盛如月举手投降。
“好啦,我不说脏话了。”
她改口,“我他喵这么深情的喵?”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啊。”
叶沉谨点头。
他非常疑惑。
“小姐,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当然!”
盛如月真的很震惊啊!
一边震惊,一边期待。
“这个男人很帅吗?对我很好吗?”
“我凭什么爱他这么久!还一点记性都没有!”
“不对,我都没有记性了,说明爱他让我并不快乐呀。”
叶沉谨听着她的碎碎念,也不愿多言。
他不是那种会在人背后说闲话的类型。
他只说:“今晚见到就知道了。”
盛如月这下下巴都要掉了。
“今晚?”
她觉得自己要变成尖叫鸡了。
“你再说一遍?今晚?”
叶沉谨点头。
盛如月气呼呼,“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她确认了一遍,“他要订婚了,未婚妻不是我,对吧?”
叶沉谨再次点头。
确定这个消息以后,盛如月头都大了。
她开始在屋子里踱步,显然是十分焦虑的样子。
“怎么了?”叶沉谨似平淡地问,“就算失忆了,你还是这么喜欢他吗?”
“当然不是啊。”
盛如月毫不犹豫地回答。
“叶秘书,你那是偶像剧看多了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比划,像个鲜活的小孩子。
“你看呀。”
“你说我喜欢了这个人六年,但是他要订婚了,对象不是我。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人根本不在乎我!”
“就算这样,我还要去参加他的订婚典礼。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但是因为你让我去,所以我会去。”
“不过重点是!”
“是?”
叶沉谨困惑。
不知道什么时候,盛如月就走到了叶沉谨的面前。
她太过专注于吐槽,都没注意到自己撞到人。
差点摔倒的那一个瞬间,叶沉谨反应迅速,搂着她的腰,叫她站稳。
低着头看着她,眼神专注。
搞得盛如月怪不好意思了。
“你怎么在认真听呀。”
叶沉谨不明白。
“这是当然。”
“你说的话,每一句我都会认真听。”
扑通。
扑通——
这该死的男人。
盛如月别过头,“你放开我。”
叶沉谨点头,退出亲密距离。
两个人之间又远了些许。
叶沉谨很执着,“你还没说重点是什么。”
盛如月轻咳一声,“重点是!参加这样的场合,我当然应该是女王出马碾压全场才对啊。”
“像现在这样,刚刚出院不久,脸上还长了小痘痘,算怎么一回事嘛!”
“这种时候就应该穿高定!戴宝石!告诉那个男人!姐,slay全场!”
她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是模仿超模走秀最后做定点pose的样子,一甩长发,眼神肆意,整个人充满了属于夏天的生命力。
她比窗外骄阳灿烂。
“扑哧。”
一声轻笑声。
盛如月回头,才发现叶沉谨被她这无用的好胜心给逗笑了。
男人站在房间里,一半被太阳照射到的光,一半被遮挡的阴影。
他低头笑着,抬手轻轻握拳挡在嘴边,透着几分不和世俗的清朗。
这一瞬间,叶沉谨像个少年。
让盛如月觉得熟悉。
但很快,他收敛了。
“别担心。”
又是那种可靠到就算世界末日他也会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模样。
“都准备好了。”
“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如果小姐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让他们进来。”
“人?”
盛如月摸不着头脑。
她犯贱一样跑到门口,拧动门把手,打开门,然后,看见了熟悉的,她记得的人。
她专属的造型师Toni!!
Toni是个很帅气的女人,留着鲻鱼头,十分英气。
身后还跟着一群拉着箱子的人。
“好久不见,阿月。”
Toni笑着打招呼。
头一回醒过来见到认识的人,盛如月激动无比,上前拥抱Toni。
然后又转身,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叶沉谨。
“叶沉谨,你也太好了吧。”
Toni看着男人忽然停滞的那一瞬间呼吸,又瞧着还赖在自己身边像个黏人包的少女,轻轻勾唇。
局外人总是最能读懂故事的真谛。
晚上八点,盛如月的车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
周许之的订婚宴是在酒店户外的草坪上。
盛如月穿了一身Haute couture。
上半身是手工穿缝的水钻和极具金属感的刺片,腰部后就是自然下垂的纯白色裙摆。
配着她的挽发,颇有几分希腊美神的质感。
这套很合适,足够吸睛,又不至于艳丽到夺走所有人的眼球,抢了主人家的风采。
虽然,盛如月是有意想这么做的,但被叶沉谨阻止了。
这才换了这一套。
她纤长的脖颈上挂着一条精巧的项链,一颗如泪滴形状的宝石。
这也是叶沉谨为她准备的。
叶沉谨穿着和她相配的白色燕尾礼服,像侍奉在神女身侧的骑士。
他下了车,替她拉开车门。
伸手挡着上面。
盛如月深呼吸,扬起万分端丽的笑容,迈开步子,弯腰出车。
站在叶沉谨身侧,盛如月大方地抬起自己的手腕,“叶秘书,把手借给我。”
“我的荣幸。”
他读懂了她的话,略微弯起手臂,任由她挽着。
他们来得有点迟了。
许多人都到了。
走进场的时候,不乏有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
随宾客而来的小女生看呆了,童言无忌地问妈妈,“妈妈,这就是今天要订婚的周哥哥和他的未婚妻吗?好配呀。”
“不是哦。”
妈妈赶紧解释,“这是盛家小姐,和她的……”
盛如月和叶沉谨正好走过他们身边。
她微微一笑,转身回答。
“是我和我的男朋友哦。”
叶沉谨脸上官方的笑容一顿。
等走过一段了,他才低声询问,“小姐,为什么要这么说?”
盛如月的天鹅颈在月光下白得晃眼。
她目视前方,嘴唇微动。
“输人不输阵。喜欢过的人订婚,不带个现任去参加,算怎么回事啊?”
“不好临时拉人做群演,没办法,借你一用啦,叶秘书。”
明明是最普通的称呼,却被她轻咬暧昧的说话方式弄得不一样了。
【004】
又送走一位前来客套的人。
盛如月面带官方微笑,微微侧头,对着身侧的男人颇有几分得意地开口,“叶沉谨,我表现不错吧。”
今天他们一到场,就有不少人跑来寒暄。
话题不外乎那些东西。
“盛小姐身体好了吗?”
“听说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不知道现在家里还好吗?需要帮助的话就找我这个叔叔。”
诸如此类的东西,翻来覆去。
这些人的言语里有关心,也有试探。
毕竟盛世家大业大。
掌权人一旦发生变动,各方利益也会有所牵扯。
多亏了叶沉谨这两天的补课,盛如月应付得很好。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熟稔的笑容,没了以往的傲气和高傲。大家把这点变化归功于意外后的成长。
人嘛,受点挫折,是应该长大了。
盛如月装了半天样子,口干舌燥了,好不容易找到一点休息的空隙,还不忘记来向叶沉谨讨功。
叶沉谨右手拿着酒杯,左手虚搂着盛如月的腰。
微微一偏头,就会对上少女的目光。
柔软得像今夜的月光。
叶沉谨轻轻举起酒杯,和盛如月手中的酒杯相碰。
叮。
他笑着轻抿了一口酒,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夸奖。
“小姐,你很棒。”
盛如月耳朵烧烧的。
她也赶紧喝了一口,喝太快,酒烧上头,让她脸也红了。
一直注意着她的叶沉谨连忙把她的酒杯扣下,转手交放在了路过的服务生的托盘里,连同他自己的酒一起。
“少喝点。”
叶沉谨叮嘱,“你酒量不好。”
盛如月点了点头,然后伸出自己的爪子,扣住叶沉谨的手,就跟扣安全带一样,把叶沉谨虚搂着她的那只手用力往自己腰所在的方向带。
于是,叶沉谨的手不得不碰到了盛如月的腰。
纤细的腰。
“搂紧点。”盛如月跟做贼似的悄咪咪地对着叶沉谨说,“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
“叶沉谨,演戏这事,看来得我教你呀。”
叶沉谨只要低头,就可以看见小姑娘叽叽喳喳兴致勃勃要给他讲课的样子。
嗯。
喝醉了。
叶沉谨有点头疼,眼看有人朝着他们走过来,担心盛如月现在的状态不好和人做应酬,便顺着她的意,直接把她一整个人兜入怀里。
盛如月本来还在兴致勃勃地教导叶沉谨该如何和她扮演情侣,下一秒,人就和叶沉谨面对面了。
她的面前是他的胸膛。
涂好的口红差点印在燕尾服上。
叶沉谨低下头,凑在她的耳边和她讲话。
“这样,够情侣吗?”
盛如月的心跳还没缓过来,扑通扑通。
叶沉谨的唇好近。
是那种只要她抬头,稍稍一垫脚就可以亲到的距离。
盛如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按耐住自己快要从嗓子眼里蹦跶出来的心脏。
“可以。”
脸颊上的红晕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因为醉酒上脸,还是因为害羞。
叶沉谨的余光瞟到原本打算前来应酬的人转身离去了,他暗松一口气,稍稍把盛如月放开。
“抱歉。”
他解释刚刚的情况。
被忽然放开的一瞬间,盛如月的心中被不知缘由的遗憾填满。
就好像有某个时刻,她渴望一个未经允许的吻已然太久。
“没事。”
盛如月低头整理自己的裙摆,顺便借此机会收敛她的表情。
她换了个称呼提醒自己。
“放心吧叶秘书。”
“我知道,演戏呢。”
再次抬头的时候,她脸上笑容灿烂,人群也热闹了起来。
今天的主角到场了。
周许之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西服的颜色正好和叶沉谨的一样。
盛如月只瞄了一眼。
“叶秘书,他是谁呀?”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叶沉谨轻敛眸中暗意,温和地说:“小姐,他就是你之前喜欢的人。”
瞧着人群里那人长袖善舞,四处应承的模样,盛如月皱了皱鼻尖,眼含嫌弃。
“我瞎了吗?”小姑娘不高兴地说,“你们虽然长得有点像,但他没你好看。”
她娇挽着男人的手臂,靠着撒娇,“有明珠在侧,何必搭理次品?”
“你说对吧,叶秘书?”
叶沉谨的回答晚了三秒。
再开口时言语中的晦涩大约只有他能读懂。
“嗯。”
“小姐说的都对。”
盛如月以为她的俏皮话能让叶沉谨心情好点,可事实上是,在周许之出现的那一秒,她就能够敏感地察觉到叶沉谨的不愉快。
叶沉谨不喜欢周许之。
可是为什么呢?
有一瞬的蝴蝶从她思绪里飞动,可她没抓住。
下一瞬,周许之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站定,细细打量了下盛如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表情有点尴尬。
“如月,你怎么来了?”
一听这话,盛如月就直觉这订婚礼背后没那么简单。
“怎么?我不能来?”
她笑着,可言辞不够温柔。
“周许之,好歹我也喜欢过你,来参加一下你的订婚典礼,送别一下我的青春,不过分吧?”
盛如月调侃起自己来可比任何人都厉害。
这话顿时让周许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找不到台阶,更找不到方向。
他哈哈一笑,颇为尴尬。
与此同时,眼中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曾经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的盛如月,如今怎么会如此坦荡地就把过去那些纠葛给说了出来。
难道,是因为放下了?
不知为何,本该让他觉得高兴的事情,周许之却高兴不起来。
这位大小姐在他身后摇首乞怜的模样,是他一直以来对外炫耀的本钱。
“我听人说,你带男朋友来了。”周许之妄图聊点什么,挽回一成,“如月,我怎么不知道你谈恋爱了?”
盛如月哈哈一笑,“我们熟吗?我谈恋爱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是我妈?”
盛如月攻击力直线上涨,瞧着周许之陡然难堪的脸,她正要乘胜追击,搂着她腰的手忽然轻轻用了力。
想到叶秘书那点语言洁癖,盛如月收敛了自己的毒舌。
她回以周许之一个无言似有言的笑。
周许之也有点被激到。
那个过去对他有求必应的盛如月去哪里了?
他摁住自己的咬牙切齿,看着叶沉谨。
“我说盛如月,你口中的男朋友,不会是他吧?”
盛如月看着周许之,没说话。
周许之快要笑掉大牙。
“盛如月,谁不知道,叶沉谨就是你们盛家的养的一条狗。你说他是你男朋友?哈哈哈,盛如月,你瞎了吗?主人怎么会爱上狗?”
盛如月眼神一冷,她欲伸手给周许之巴掌,可叶沉谨拉住了她。
今天是周许之的主场。
还有这么多人在。
盛如月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若稍有失当,就会成为不久后董事大会指责她的理由。
见盛如月没反驳,叶沉谨也不生气的样子,周许之心中的畅快和怒火一同升起。
“我早就觉得叶沉谨长得像我了。”
周许之轻挑地笑了笑,“盛如月,你不会这么喜欢我吧?得不到我,就去找个和我长得一样的。”
“找个赝品,有意思吗?”
盛如月真想骂人了。
这家伙没叶沉谨高,鼻子也没叶沉谨挺拔,整个人的气度更是和叶沉谨没得比。
火都烧到脑袋上了。
叶沉谨却还是按住她。
直到,今天的女主角出现。
冯从茵姗姗来迟,厚重的裙摆让她走动起来有点困难。
她似乎也发现了此处的好戏,忙凑过来。
如一只花花蝴蝶扑来。
“许之。”冯从茵娇气地挽着周许之的手,“你们在聊什么呀。”
名媛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盛如月喜欢周许之。
如今看她出现在这里,冯从茵心中全都是得意。
从小到大,盛如月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可有一件事,她输了。
那就是她爱周许之,周许之却从来看不上她。
现在,这个男人是她冯从茵的。
冯从茵的下巴明明只是微微抬起,在盛如月的眼中却好似翘上了天。
她自觉自己已经是大小姐脾气的人了,却没想到见到别人比自己还目中无人。
周许之得意地拍了拍冯从茵的手。
“阿茵,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聊赝品。”
许久未开口的叶沉谨轻笑一声,赞许地点了点头。
“是的,赝品。”
顺着他的目光,盛如月扫过冯从茵的脖间,顿时明白了叶沉谨之前的隐忍和沉默是为了什么。
叶沉谨温和却尖锐。
“不知道冯小姐是否了解,你现在戴着的维纳斯之泪,是价值不到两千的人工合成宝石。”
“不过也没关系了。”叶秘书掏出手机,轻轻晃了晃,“我想你的朋友们,还有你的粉丝们,现在已经知道了。”
冯从茵面色一顿,伸手想去抓叶秘书手里的手机却被他轻易躲开。
她尖叫起来。
“手机,我的手机呢!”
周许之忙不迭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冯从茵,哪知道电话一打开,微信窗口弹出来一个消息。
【宝贝,今天订婚结束,来我家找我好吗?】
冯从家不敢置信。
“周许之?!”
眼看两位主角要吵起来,叶沉谨欲搂着盛如月兀自退场。
盛如月却朝着他摊开掌心,得意如一只小狐狸。
“叶秘书,你做了什么好事?手机给我,让我也看看呀。”
【005】
盛如月以为,叶沉谨会把他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哪知道他从帮她挎着的那个小包里拿出了她的手机。
“你看微博。”
“微博?”盛如月困惑。
不明白为何这点小事也值得上平台查看。
叶沉谨解惑:“冯从茵是网红。”
盛如月听着叶沉谨的话,在手机里输入冯从茵三个字。
她很爱发社交动态,每条微博都是精心编制的,配图也很精美。
最新的一条是预告自己今天订婚,另外“不经意”之间透露出未婚夫要送给她一串绝世珠宝,顺便配了一张图。
网友1评论:好美好美,这该不会是维纳斯之泪吧?救命,好幸福呀冯冯!
冯从茵回复:怎么被猜出来了呀/害羞/害羞
网友2评论:柠檬鸭!!冯冯简直是人生赢家,又漂亮又温柔还能嫁到好老公!未婚夫好爱你啊!维纳斯之泪可不便宜啊!!
本来都是羡慕的,然而最新的评论,似乎都在质疑珠宝的真实性。
冯从茵这条自娱自乐的微博,不知为何,被珠宝圈鉴定大神给转发了,于是乎,一时之间,大家纷纷在讨论这串珠宝的真实性。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冯从茵手上的维纳斯之泪是假的。
因着之前冯从茵太过炫耀,现在不缺落尽下石的人来嘲笑她。
至于真品在哪……
盛如月低头看了眼自己脖间的项链,“叶沉谨,你给我的该不会是……?”
“嗯。”
叶沉谨点了点头。
盛如月惊讶,“你怎么也给我戴假的呀?万一那个冯从茵看出来了呢?”
叶沉谨无奈。
“这是真的。”
盛如月才不信呢。
“你一个月才多少点工资?”她吐槽,“给我买包还不够的呢。”
“怎么办?被小姐看轻了呢。”叶沉谨佯装苦恼,“要不,小姐给我涨涨工资吧。”
“才不要!”
盛如月当即反驳,“我现在还没拿到盛世的控制权呢。”
盛父出世后,是盛家的侄子在接手处理公司的事情。
盛如月之前从未参与过公司相关事宜,现在要强加进去,并不容易。
但盛如月一定要这样做。
她不想父亲的心血都落在外人手里。
盛家所谓的侄子,对她来说,也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低头,脖间的宝石闪耀。
盛如月看了半天,觉得这真不像假的。
“叶沉谨。”
“嗯?”
“你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叶沉谨哭笑不得。
“放心吧我的大小姐。”
“这是先生出事前为你拍下的珠宝。”
一提到盛父,盛如月的心就稳下来。
嗯,她爸有钱是真有钱。
可是......
“爸爸有这么喜欢我吗?”愿意为了她拍下价值上亿的珍宝。
“当然。”
盛如月却不相信。
“我觉得我以前看起来好像不太懂事。”
记忆虽然模糊,一段又一段,好像难以拼凑完整的碎片。
但盛如月多少是有点印象的。
夜色如晦,风吹过来树叶沙沙作响。
盛如月觉得肩膀有点凉,她伸手轻轻揉了揉。
两个人的身后是一团乱的订婚典礼,冯从茵在尖叫着要拿周许之发脾气,周许之也正崩溃,因为他明明是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项链。
虽然他知道是仿品,但是卖给他的人说,别人绝对看不出来。
怎么叶沉谨一眼就看出来了?
周许之心中焦虑,却又不得不应付仿若狂化的冯从茵。
冯从茵的面子全都掉地上碎得稀巴烂了。
身后吵吵闹闹,眼前人却清晰依旧,就好似在他轻轻开口的那个瞬间,世界就只剩下他的身影。
叶沉谨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的身上,长长的燕尾服就变成了盛如月的小尾巴。
叶沉谨很贴心,替她整理着衣领,面对面的站着,盛如月仰着头看着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看一位成熟的兄长。
他温柔的声音在夜风里响起。
和花园里的夜来香一道而至。
“你说过的,喜欢你的人,不管你做什么,都会喜欢你。”
“我想盛先生就是这样的。”
“那你呢?”盛如月没忍住,问了出来。
没等叶沉谨回答,她自己先缩回了手。
“算了,当我没问啦。”
脖间的宝石,冰冰凉凉的。
盛如月伸手把玩着,低着头观察,也因而错过了叶沉谨复杂的表情。
“叶秘书,你很不喜欢冯从茵吗?”
“为什么这么问?”
盛如月用特意做长的指甲轻轻拨弄了下宝石,叮叮,一声脆响。
“看起来你像是给她下了个套的样子。”
“嗯。”叶沉谨直截了当,“不喜欢。”
“为什么?”盛如月忍不住猜测了起来,“你们之前不会有一段纠葛的爱恨情仇吧?!”
“哎呀。”
脑门忽然被叶秘书轻轻敲了下。
盛如月不乐意地捂着头,嘟着嘴,很不高兴。
“你干嘛!”
“哪里有员工这样对老板的?”
“现在知道自己是老板了?”叶沉谨明明肯定自己下手很轻,不重,绝对不痛。可瞧着小姑娘气呼呼像河豚,伸手捂着额头的模样,又忍不住担心。
他伸手,替她揉着刚刚被他碰过的地方。
言辞之间,是尽职尽责的教诲。
“以后再听到别人说那样的话,不要再生气了。”
“什么?”
盛如月反应过来,“你说周许之说的那种话?”
“嗯。”
“为什么不要生气?”
“叶沉谨,他在说你诶。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吗?!你有这么好脾气吗?”
一提这件事,盛如月就有点不爽。
“你刚刚干嘛不让我去打他?”
“人多。”叶沉谨说,“小心脏了你的手。”
这理由盛如月才听不进去呢。
她瘪瘪嘴,“叶沉谨,我只是想保护你。”
“老板、老板维护自己的员工,又没有错。”
小孩子脾气的理由。
叶沉谨放下手,语气比过去都要严肃。
“盛如月。”
从昏迷中醒来到现在,盛如月从没听到过叶沉谨这样对她直呼其名。
被叶沉谨喊自己的全名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盛如月全身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不需要保护我。做好你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再说了,他的话也没有错。”
没有错?!
盛如月真想拉着他的领子凶巴巴地问,你这个大笨蛋,你就心甘情愿被别人当作盛家的狗吗?!
可是......
叶沉谨的表情太淡漠,太习以为常,太平静。
她作为那个“盛家的人”,她问不出口。
距离。
明明靠的这样近,盛如月却看见了她和叶沉谨之间的距离。
本以为这几天相处下来,几乎对她百依百顺的叶沉谨和她之间是能够畅谈一切事情的。
这一刻盛如月才发现,或许是她想得太多,又或者太天真。
“随你。”
盛如月胸口涌着气。
“你爱当狗是你的事。”
她退后一步,把外套给脱下来,丢给叶沉谨。
“我不冷了,还给你。”
她踩着高跟,极为潇洒地往前走。
没走几步,盛如月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叶沉谨无奈,追了上去。
盛如月以为叶沉谨要逼她穿外套,心中还想着一会要好好甩一番老板威风,可哪知道,他只是走在她的身边,什么都没做。
奇了怪了。
悄咪咪回头看,才发现叶沉谨就站在风吹来的方向。
他果然是笨蛋啊。
一个人又能挡住什么风呢。
盛如月停下脚步,叶沉谨也停了脚步。
盛如月受不了,翻了个白眼,朝着叶沉谨伸手。
“怎么了小姐?”
叶沉谨问。
……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盛如月咬牙切齿蹦出两个字。
“衣服。”
叶沉谨:“小姐你的衣服怎么了?”
……
要不她一脚飞踢把叶沉谨踹走算了!
“把你的衣服给我穿啦!”
“为什么,不是不冷吗?”
“我现在冷了不行吗!”
“啊呀。”
叶沉谨狐狸似的笑了。
“问别人要东西,记得说请。”
搞什么啊!!
盛如月一扭头就不想穿了。
这破衣服谁要谁穿!
冷死她她也不穿!
刚走开一步,手腕就被拉住了。
“小姐,别闹脾气了。”
“谁闹脾气了!”
叶沉谨纵容:“嗯,我闹脾气了。”
“请把我的外套穿上吧。”
盛如月回头,叶沉谨的眼眸认真。
“降温了,会着凉的。”
见她没反驳,叶沉谨就知道这是同意。他重新把外套披在盛如月的身上。
风被挡住了,世界也一下变得温暖了。
小尾巴又回到了盛如月的身上。
少女拉紧外套,低着头,看着叶沉谨的影子被她踩着。
“是你求我穿的哦。”
“嗯。”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是我求你的。”
盛如月有几分获胜的快乐。
她大摇大摆往前走,哪知道撞见了一个熟人。
那人穿着一身红裙,直接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月月,我好想你呀!!”
盛如月浑身僵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来人困惑地诶了一声。
“你怎么跟叶沉谨在一起?”
“你不是最讨厌他了吗?”
【006】
盛如月穿着礼服,搭着叶沉谨的外套,坐在酒吧的包间卡座里,人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她怎么就跟着这女人过来了呢?
心里没底,也没安全感,盛如月下意识回头去看叶沉谨。
叶沉谨坐在离她稍远的地方,他们中间隔着人。
他没穿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衫。夜店的灯光乱七八糟,竟然在他的白色衬衫上映下一道小小的彩虹。
那彩虹掉在叶沉谨的衣服上,却刻在盛如月的眼睛里。
“喂。”
陆曼桃不爽地抬手在盛如月的面前晃了晃,“看傻了?”
盛如月忙收回目光,手抓着身上的外套。
“没呢。”
“呵呵。”陆曼桃一句道破天机,“所以你刚刚就是在看叶沉谨。”
盛如月头都大了。
“曼桃,你为什么对他意见这么大?”
盛如月记得陆曼桃。
她的好朋友。
一个行事作风都有点风流,甚至风流过了头的女人。
她们是在国外的画展上认识的。
一拍即合。
这也是为什么她愿意跟着陆曼桃来酒吧的原因。
“你出事不跟我说,出院不跟我说!盛如月,你就没把我当朋友是不是?非得让我今天来周许之这个狗东西的订婚礼上来抓你。”
“不行,你今天必须得跟我走。”
陆曼桃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盛如月哪里有说不的道理。
这不,一下就被她拉到酒吧来了。
当然,驱使着她跟过来的最大原因,还是陆曼桃说的那句话。
“我很讨厌叶沉谨?”
因着男人就坐在不远处,盛如月有几分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坏话的心虚感。
好在酒吧嘈杂,音乐声嬉闹,鼓点大得几乎快要把人耳膜震碎。
她声音又小,只有陆曼桃能够听见。
陆曼桃手里端着一杯深水炸弹,一口闷了。
“对啊。”
“这话还是你出事前跟我碰面的时候说的呢。”
“真的吗?”盛如月抓着衣服,着急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出车祸前跟你见过一面。”
陆曼桃的手一晃,酒差点弄洒掉。
“出车祸的前一天晚上吧,你说你心情不好,找我喝酒。”
“我看你情绪很不对,就从外地飞回来了。当时一到酒吧你就只顾着闷头喝,问你什么也不说。最后嘴得不行了,我没办法,拿你的手机给叶沉谨打电话。”
“你不让,你说你最讨厌他了。再也不想看见他。”
“哈?”盛如月不敢相信,“我喝醉了你给他打电话,你就不怕他对我一个美少女动手动脚吗?”
陆曼桃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说盛如月,你家叶秘书是什么唐僧转世你难道没印象吗?”
陆曼桃狐疑地皱眉,“你怎么问我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喝断片了。”盛如月想起叶秘书的叮嘱,立刻出言掩饰,“记不清楚了。”
陆曼桃没怀疑什么。
“也对,你这人本来酒量就不好。”
她手里要递给盛如月的酒杯忽然就顿住了,陆曼桃很迟疑,“那今天你还能喝吗?这刚出院的,别又给我喝进去了。”
盛如月妄图一把将酒杯抢过来。
“我可以。”
陆曼桃拿着不肯给,转头问叶沉谨,“喂,那男的。”
“咳,叶秘书。阿月她现在能喝酒吗?”
叶沉谨扫了眼盛如月。
她那这几天被人际关系弄得苦巴巴的小脸在见到陆曼桃以后就放松了许多。
他微微点头,剩下半句别多喝还没说完,就见盛如月也学着陆曼桃,直接举起酒杯给闷了。
叶沉谨无奈,只想扶额。
现在已经可以预判到一会的场景了。
陆曼桃的行为让盛如月有点不爽。
“陆曼桃,我盛如月已经是成年人了,成年人,懂吗?”
“我有喝酒自主权。我喝酒,你问叶沉谨可以不可以,这算什么事啊?”
陆曼桃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叶沉谨比你自己更了解也更关心你的身体啊。”
“他谁啊,我要他关心吗?”
陆曼桃受不了,假装掏了掏耳朵。
“行了啊盛如月,你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自打我们俩认识,你就老这样说。你知道这样像什么吗?像不服管教的叛逆期少女。”
盛如月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她不能直接问,于是拐着弯。
“叶沉谨难道不成管我很多年了?”
陆曼桃了然于胸地回:“当然了。”
“打你三岁起,他就跟在你屁股后面了。”
“我算算啊。”陆曼桃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掰着手指头数数。
“十七年。”盛如月脱口而出。
就好像这个数字在她心里反反复复斟酌过无数次一般,就好像她总是把这十七年的日日夜夜都于胸口碾转。
陆曼桃大大咧咧地说,“是啊。十七年。”
“我就觉得这事挺离谱的。”
“你说你要是眼睛歪了看上叶沉谨我还能理解,可你之前怎么就一颗心扑腾在周许之的身上了。那家伙就大写的一个人渣。”
“不知道。”盛如月又举办,烈酒入喉,烧得她嗓子有点疼。“我可能有毛病吧。”
“这我赞同。”陆曼桃不愧是损友,“所以,为了让你开开眼界,我特意为你请了一些嘉宾。”
盛如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陆曼桃伸手拍了拍手掌,啪啪两声响,在叶沉谨的警惕下,一群人走了过来。
得有七八个男的,盛如月就看了一眼,看得她眼睛花。
各个都穿着西装,长得那是一个草枝招展。
陆曼桃贱笑着说:“阿月,我知道你的喜好,你看看,我挑人的水平怎么样?”
盛如月耳朵一下就烧起来了。
什么叫她的喜好啊?!
她不知为何,心虚极了,侧头去看叶沉谨。
叶沉谨还坐在位置上,翘着二郎腿,靠着沙发后背,目光沉稳,两手轻轻合拢,搭在膝盖上。
正巧的是,他也看了过来。
目光相接的瞬间,盛如月觉得肩上的外套都烫了起来。
“算了吧。”盛如月跟鹌鹑一样小声地说,“我这大病初愈,折腾这些,不合适吧。”
陆曼桃持反对意见。
“那采阳补阴,不是正好吗?”
陆曼桃热情介绍,“这些都是年轻人,也干净,你看看,有没有看上眼的,我叫他过来陪你坐会。”
盛如月头都要大了。
“不、不用了。”
她寄希望于叶沉谨。
“那个!叶沉谨。”
她一出声,叶沉谨就看了过来。男人似乎读懂了她带着求救意味的眼神,走了过来。
他弯下腰,站在她的面前,听她讲话。
“小姐,怎么了?”
盛如月强迫自己拿出一点老板的架子来。
“我、我。”
草。
一句你带我走怎么就说不出口。
叶沉谨也是的,这种情况,难道看不出来她的尴尬吗?为什么不主动带她走?
难道他就半点不在乎,她真的和这些人相处吗?
……等等。
盛如月的心跳空半拍,她被自己这下意识的想法给惊到了。
她在想什么?
再抬头,叶沉谨还是波澜不惊,什么也无所谓的模样。
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他烦恼和痛苦的事情。
他和她不一样。
一颗毒针落下。
盛如月挑起红唇,伸手取下外套。
“衣服还给你。”
叶沉谨嗯了一声,接过外套。
盛如月眼神更暗,笑容却更甜蜜。
“就那个吧。”她伸手一指,挑中了一个男孩。
长得清秀,眼角有痣。
……和叶沉谨一样。
现在想起来,周许之最像叶沉谨的,还是那一双眼睛。
右眼下的泪痣像是一种信号。
只是叶沉谨的眼睛总是沉稳的,就算笑起来的时候也像冰封过的山海。
可周许之和面前这个男孩,他们的眼睛却都有同一种东西。
渴望。
周许之似乎在渴望她一直付出不求回报的爱。
而这个男孩,看着她,就像在看她脖间闪耀的宝石。
盛如月扫了眼叶沉谨,“叶秘书,你先出去吧。”
他竟然也无动于衷,礼貌离开后,还贴心地反手关上了门。
男孩靠过来,盛如月冷了脸。
“你离我远点。”
她说完就喝酒。
陆曼桃摆摆手,抽了八百给男孩,让他一边玩去。
她没多说什么,也跟着自己的好朋友碰杯,偶尔聊几句八卦。
说她出事后的那些事,提到最气人的当属冯从茵。
“她?”盛如月没想到,“她怎么了?”
陆曼桃拿出手机,打开微博。
“你出事那天,人家发微博阴阳怪气呢,高兴得屁股都要翘起来了。”
日子定位在出事那天,冯从茵的微博写:哈哈,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有些人就此去了天堂,我也觉得不算一件坏事。
评论问她谁啊,她回了一个月亮的符号。
出事第二天,她说她遇到了真爱,发了一张和周许之的合照。
知道其中弯弯绕绕的人,都能看懂她的画外音。
盛如月大惊,“她有必要这么恨我吗?”
陆曼桃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了。”
“你买了她想买却没想到的限量包。定了她吹牛想定的礼服。她之前喜欢的那个什么校草,不是还对你一见钟情了吗?”
这么一说,盛如月有点印象了。
“对了。”
陆曼桃瞧见她脖子上的维纳斯之泪,“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你这玩意儿谁给你搞的。”
盛如月:“我爸出事前拍的。”
陆曼桃愣了愣,然后不敢置信,“卧槽,盛叔咋了,怎么忽然转性了?他之前不是最讨厌你拍这些不经用的东西吗?”
“啊?”
盛如月也愣了。
陆曼桃抠了抠脑壳,“我之前找人打听,得到的消息是,说是姓叶的先生拍走的。”
盛如月第一反应便是:“叶沉谨?”
陆曼桃翻了白眼。
“算了吧。”
“你家叶秘书还没你有钱,能拍下这玩意儿?贷款都贷不够吧!”
【007】
盛如月喝醉了。
叶沉谨并指叩响包间的门,得到陆曼桃慢悠悠的回应后,他才推门而入。
乌烟瘴气的包间,浓烈的烟味充斥着叶沉谨的鼻尖。
灯光昏暗,他扫了眼桌面。
烟灰都集中在叫来的几个男孩面前。
盛如月和陆曼桃的面前摆着酒杯,东倒西歪。盛如月也和桌上的酒杯一样,歪倒在陆曼桃的怀里,一张小脸全是醉酒后的红。
陆曼桃没醉,虽然眼神带着酒意,但她很清醒。
于是,在叶沉谨上前将盛如月打了个横抱,搂在胸前时,她搂着男孩,声音里带着警告。
“叶沉谨。”
叶沉谨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陆曼桃眼神锐利又清醒。
但也只是一瞬间。
很快,她笑了起来。
“你讨厌我,对吧?”
叶沉谨没吭声。
“正巧,我也不喜欢你。”
“叶沉谨,认清你的位置,看明白你的身份。”
再多的话,陆曼桃懒得说,她摆摆手,示意叶沉谨把人抱走。
盛如月赖在叶沉谨的怀里,整个人迷糊糊,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然后一伸手,就挂在叶沉谨的脖子上了。
瞧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陆曼桃心情复杂。
她好像在看一个怎么解也解不开的结。
陆曼桃伸手给自己又灌了一杯酒,然后扬起潇洒的笑容,朝着身边的男孩伸手。
“来吧,小弟弟,陪姐姐再喝一杯。”
陆曼桃年纪比盛如月大,自称姐姐倒也没什么关系。
酒吧依旧喧哗,叶沉谨抱着盛如月走出来的时候,她那昂贵的裙子悬挂着,就像一条鱼尾巴。
没人敢凑上前来说几句闲话,只因男人的目光太冷,似乎还带着几分狠。
叶沉谨抱着盛如月上了车,本想直接给这家伙丢后座上,可是劲道都凑到手腕了,却还是缓了下来。
知根知底的司机在前排开玩笑,“叶先生,小姐怎么又喝醉了?”
叶沉谨坐上车,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只讲:“开车。”
司机极为有眼力见地按上后座挡板。
挡板之下,盛如月像一颗飘摇的小草,随着车的开动而摇摇晃晃。
眼看她要撞上玻璃,叶沉谨赶紧一伸手,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兜。
一个闷撞,叶沉谨都觉得有点胸疼。
盛如月半梦半醒,虚虚眯眯睁开眼,瞧见了一道锋利的下颚线。
她小心伸出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碰了上去。
痒痒的,像一阵风。
叶沉谨目视着前方,不敢低头。
“你醒了。”
他的声音总是听起来很冷静。
仿佛发生任何情况,他都不会为之变动。
“嗯。”盛如月在他的下巴上画了个小小的爱心,“叶沉谨,你真讨厌啊。”
叶沉谨没说话。
“下巴长这么好看干嘛?”
小家子气一般的抱怨。
她的手又往下,快要碰到脖子,也快要靠近喉结。
叶沉谨立刻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多了几分克制和压迫,“你醉了。”
他说:“安静休息会吧。”
盛如月觉得自己是有一点反骨在身上的。
这种反骨体现在,听陆曼桃说,过去她爸不喜欢给她买花里胡哨不实用的东西,但她偏偏就都买了。
限量版的包,高级定制的裙子,手工制作的高跟鞋。
还有珠宝。
现在,叶沉谨让她安静。
她偏偏不要。
盛如月撑着坐了起来,脑袋一歪,靠在了叶沉谨的肩头。
叶沉谨刚抬手,盛如月就凶巴巴地说:“别推我。”
听了这话,他的手又落下来了。
车缓缓往前开车,马路上一道一道的街影就这样被拖拽向后,像是某种特制镜头。
天空不知从什么时候下起雨了。
凌晨三点的城市,一半喧闹,一半安静。
雨珠从车窗滑落,盛如月看过去,又想到她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叶沉谨的第一眼。
病房里的红袖玫瑰现在大概已经枯萎。
“叶沉谨,你为什么要撒谎。”
盛如月靠着他的肩膀,闭着眼睛,轻声问。
叶沉谨顿住了。
“为什么不回答?”盛如月其实是个不好糊弄的人,叶沉谨从一开始就知道。比如现在,她总有一种特别的敏锐。就像他说的,能总买到好东西也是一种本领。
“是因为你骗我太多次了吗?”
见叶沉谨还不说话,盛如月有点烦躁,也有点气馁。
“我们认识十七年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病房里她问他,才跟我不久吧?
他点头说是的。
可十七年,这个数字,可以被称为不久吗?
“你知道了。”
就算被拆穿,叶沉谨好像还是不在乎。
“我们认识十七年,和我为你工作,小姐,这是两个概念。”
哈。
盛如月听得都想笑了。
看看吧,这个人总有道理,总是可以说出她难以反驳的话。
她心里有气,却又不知道往哪里撒。
低头看见叶沉谨的手,透着一种骨节分明又用力的好看。
她几乎毫不犹豫,低头,抓着他的手就是一口。
牙齿烙下印记,盛如月用力之大,就连她的口腔里都可以感受到忽然泛起的铁锈血腥味道。
叶沉谨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盛如月想发火,又找不到理由。
她气呼呼地松开嘴,想把叶沉谨的手一丢让这破玩意儿烂了算了。可是心中百转千回以后,还是没办法,随手把裙摆撕了。
滋拉一声。
这是价值昂贵的裙子。
叶沉谨一愣。
盛如月就毫无章法地开始给他绑手。
那个结怎么打怎么不会,大小姐脾气又来了。
她把叶沉谨的手一甩。
“你自己来。”
鬼火冒呀。
叶沉谨摁住出血的地方,不甚在意。
白色的裙纱都已经被染红。
他只关心一件事。
“小姐,你不是很喜欢这条裙子吗?”
盛如月羞恼万分。
“喜欢是喜欢!”
“那万一、万一不处理你得狂犬病了怎么办!”
叶沉谨笑了。
随着他的笑意,盛如月才察觉,她居然把自己给骂了。
她气呼呼地要踩叶沉谨一脚,叶沉谨却躲开了。
躲开了!!
盛如月不敢置信地回头,叶沉谨瞧着也比刚才还要轻松了。
他举着被缠绕起来的带血的手,似乎在投降。
“阿月,我已经是伤员了。”
不知道是被他这么一声阿月给弄得心软,还是被他那充满着调侃笑意和纵容意味的眼神搞得一塌糊涂,盛如月没再找他算帐。
她偏过头去,好一会,似不经意地打探,“我看你手上之前就有个旧牙印啊。”
叶沉谨看着盛如月的后脑勺。
刚刚她在车上乱搞一通,后脑勺已经炸毛了,但还是很可爱,小小的,圆圆的。
是他看过很多次的小脑袋。
“嗯。”
他温柔地笑了下,手轻轻碰了碰被咬过的地方。
她下嘴挺狠的。
和小时候一样。
“有个小坏蛋咬过。”
盛如月听得只想翻白眼。
小坏蛋。
呵呵。
什么人需要喊得这么宠溺这么亲密?
这家伙怎么跟个受-虐狂一样,被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谁啊。”盛如月问,“我认识吗?”
“嗯,你应该不记得了。”
好家伙。
盛如月一听更生气了。
还是她认识的人呀!!
她哼了一声,更是懒得说话,屁股往旁边一挪,拉开了和叶沉谨的距离。
叶沉谨也不劝她回来,低头笑了。
回家的时候,盛如月勉强能走路,身子歪歪扭扭,好像下一秒就要摔倒。
偏偏她倔强,不要叶沉谨搀扶。
叶沉谨只好跟在她的身后,张开两只手臂,随时随地准备接住她。
盛如月刷了自己的指纹入了叶沉谨的家。
一进房间,她就把早上还么么哒的高跟鞋直接给踹开了。
往前走两步,就倒在了沙发上。
叶沉谨认命,把高跟鞋收好,又开了灯,去烧了水,泡了醒酒茶。
做好照顾这位大小姐的准备,他才走过来。
“小姐,把这个喝了。”
盛如月凑过去闻了闻。
“烫。”
没办法,叶沉谨只好把茶放下。
“那凉了你记得喝。”
怕他走,盛如月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叶沉谨。”
“嗯?”
“你说,我为什么会讨厌你?”
盛如月费力坐起来,抱着沙发靠枕。
摇头晃脑。
“你长得好看,性格好,还照顾我。你这么好,我为什么还要讨厌你?”
叶沉谨看着她。
他总是被她这样的时刻给弄得溃不成军。
心里所有的防线都坍塌。
喝了酒,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这样低着头看她的时候,能够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柔柔软软的,像她这个人内心的样子。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透着一种稚子的天真,眼神湿漉漉的,或许是因为有些想哭,也可能是因为困了。
叶沉谨想忍,但他没忍住。
因为盛如月又靠近了些,冲着他眨眼。
“叶沉谨,你说话呀。”
她是一个得不到答案就会闹脾气的小女孩。
“因为,我想对你做这种事。”
叶沉谨轻叹一口气,伸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在盛如月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当机立断地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
他的吻,比他的人更热烈。
以一种不被允许的姿态。
一种没有明天的姿态。
没关系。
伸手轻轻盖上盛如月干净的双眼时,叶沉谨在告诫自己,反正等她再醒来,她也什么都不会记住。
就和从前,她吻上他一样。
【008】
宿醉第二天,盛如月头疼得不行。
在回盛家老宅的路上也觉得太阳穴难受到不行。
盛如月把头枕在窗户边,任由风吹着自己,企图把自己吹清醒一点。
毕竟一会要去老宅见的是盛家老爷子。
老爷子虽然已经退为让权,但威严还在。
盛如月记得爷爷,在她的记忆里,爷爷是最宠她的那个人。
他虽然总是板着脸,但见到她的时候,那张老脸就会皱出一朵可爱的花来。
盛如月正想入非非,忽然听见耳侧一阵声响。
玻璃缓缓上升,动了起来。
她赶紧把脸挪开。
可不想一下就这么破相了呀!
盛如月不高兴地转头去看叶沉谨。
“你干嘛呀?”
叶沉谨很有理。
“别对着脑袋吹。”他一本正经地说,“本来就不聪明,一会又给吹傻了。”
盛如月一听这话就气得瞪眼。
“叶沉谨!”
她哼了一声,“我是你老板!”
“对老板放尊重点!”
瞧她从蔫嗒嗒的模样恢复正常,又变得精神点了,叶沉谨才满意。
“太阳穴还疼吗?”
“诶?”
叶沉谨忽然转变话题,对盛如月来说,就好像是打球的时候,她一记猛拍甩了出去,对方却轻飘飘侧身躲过了,然后问她,今天吃了没。
盛如月眨了眨眼,下意识点了点头。
叶沉谨轻叹着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盛如月顿时警惕起来。
“叶秘书,我丑话先说在前面啊。”
“虽然你长得是有几分姿色,但是我是一个绝对不会骚扰下属的老板。”
“请你自重!”
“盛如月。”叶沉谨无奈地笑了,“你可以少看一点奇奇怪怪的漫画和偶像剧吗?”
盛如月嘟囔:“哪里奇怪了。”
不对。这个人怎么知道她爱看?
还没等盛如月找到反击的理由,叶沉谨就思忖片刻,又讲:“不过你刚刚那句话是在夸我好看吗?”
去死啦!
盛如月赶忙否认:“谁、谁夸你了!”
“那现在时代进步,大街上到处都是长得有几分姿色的男人。”
“是吗?”
叶沉谨拍了拍前座,让司机停下车。
盛如月还不明所以的时候,车窗被摇了下来。
车窗外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有不少男的走过了。
“好吧。”盛如月投降了,“我收回那句话。”
看来不管时代如何进步,帅哥也总是稀缺资源。
特别是叶沉谨这样,知道收拾和打理自己,会干干净净出门的人,更是少数。
“小姐,做人坦诚点。”
叶沉谨轻笑。
盛如月总觉得又输了,嗓子眼卡了什么话想反驳,又反驳不出去。
叶沉谨干脆伸手,直接扣着她的肩膀,让她枕在了他的腿上。
“叶——”
生气的话还没说完,叶沉谨的手就按上了她的太阳穴。
他手法轻柔,力道合适,很会按摩。
每一次用力的时候,盛如月都能感受到发涨的疼痛被缓解。
最要命的是,她总觉得这样的动作很熟悉。
在这个角度去看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正好全神贯注地替她揉着两端。
怎么会有男人有这样长的睫毛呢?
小扇子一样。
“舒服吗?”
叶沉谨问。
盛如月顺从本能地点头。
又紧接着,“看傻了?”
还是叶沉谨再问。
盛如月点了点头,然后猛然反应过来,别过头去,“才没有呢!”
她的后脑勺对着叶沉谨的方向,眼神看着车座椅背后放的那本杂志。
商业杂志。
“叶沉谨,你来我家上班之前是学按摩的吧?”
“我想没有哪家店会雇佣童工吧?”
有道理。
盛如月为了分心,聊起别的事情。
“叶沉谨,我昨天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比如?”
“就是一些奇怪的事情呀!”
叶沉谨替她按着太阳穴的手没有停下。
他说:“没有。”
“那就好。”虽然这么说着,但在叶沉谨看不见的角度,她眼神晦涩难懂。
盛如月伸手抓起那本杂志。
然后看见了和盛世有关的报道。
盛父出车祸,生死未卜,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整个公司现在被盛父的侄子代为管理。
盛景言。
盛如月对他印象不深。
只知道二叔不能生育,盛景言作为养子,很讨二叔的喜欢。
杂志上把盛景言当作商界新秀介绍,又讲他如何救盛世于水火。
更大胆预言,或许,盛景言将成为下一个盛世掌权人。
盛如月瞧着杂志上那张十足精明的脸就来气。
盛景言。
走着瞧。
盛如月闭上眼,享受着短暂的喘息时间。
“叶沉谨。”
“我在。”
听到这句话,她总会心安一点。
-
车很快到了老宅。
盛如月等不及叶沉谨替她拉开车门,自己拎着包迫不及待地下去,踩着小高跟往前跑的模样,就像是一只过于激动的小鸟。
盛家老宅的花园被打点得极好,就连老墙上都是葱绿,远远看着,像是童话的秘密基地。
盛如月蓝紫调的裙摆飞扬而过的时候,如同一朵蓝楹花,飘落进了一场童话里。
一场叶沉谨伸手无法触碰的童话。
他关好车门,指示司机停车,这才迈开步子,稳稳地跟在身后。
老管家见了盛如月,二话不说把她带去温室。
温室里全是各种奇异花草。
盛老爷子爱好这些,就连书房都要修在这温室里。
老爷子坐在一旁喝茶,手里的白瓷雕花杯轻轻拨弄着,上好的茶香就这样淡淡传来。
盛如月喊了一声爷爷,老爷子抬起头来,高兴地放下茶杯,站起身,张开双手。
这位老人接住了他那稚嫩的小鸟。
“阿月,你终于回来了。”
老爷子把盛如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盛如月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圈。
“爷爷,我没事呢。”
“我好得很!”
“多亏了叶秘书这段时间照顾我,我才可以恢复得这么好。”
盛如月趁着机会把叶沉谨给拉过来。
盛老爷子看了眼叶沉谨,叶沉谨低着头,问了一声好。
“他照顾你,是应该的。”
老爷子拉着盛如月的手坐下,他们身后是团团锦簇的月季。
咖啡时间开得正好,透着浓郁的复古风情。
爷孙俩如此坐着,倒也像一副好看的画了。
老爷子拉着盛如月唠家常,又宽慰她,爸爸的事情不用担心,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要是有情况就随时通知她。
问她最近住哪里,不回家,被她搪塞过去。
紧接着,又问起学业来。
盛如月这次是放假回国,老爷子问她什么时候再回去读书。
盛如月下意识看了眼叶沉谨,回握着老爷子的手,“爷爷,我暂时不想回去了。”
盛老爷子困惑地皱眉:“阿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爷爷,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爸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我想留下来帮忙。”
老爷子听了笑了,轻和地拍着盛如月的手。
“你个一天到晚就知道花钱的小丫头,你能帮什么忙?”
“你呀,别在家里给我添麻烦就好了。”
“爷爷!”
盛如月不乐意地撒娇,“我也很有用的好不好。”
“要不,你找个时间把我丢盛世集团里看看,我肯定能让你改变看法的!”
听了这话,老爷子了悟了。
他看了眼盛如月,又回头看了眼叶沉谨。
倏尔感慨。
“阿月,你长大了。”
那个从来不会操心这种事情的小公主,现在也开始考量和算计了。
老爷子正要说什么,管家报了一声,小少爷来了。
说是小少爷,其实是盛景言。
老爷子人好,对小辈都大差不差,只是若要挑一个最宠的,就是盛如月了。
盛景言来的正是时候。
言辞之间,似乎是要来汇报盛世的相关情况的。
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很多事情都还弄不明白,顺不过来,要去找过去的掌权人咨询。
至于这是真不明白,还是一种表态,那就不好说了。
总之,老爷子对他的工作多是满意的。
“景言,你来的正好。”
盛老爷子一挥手,“这是阿月,你们应该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盛景言推了推眼镜,露出一抹熟稔的笑。
“堂妹,好久不见。”
盛如月也很客气。
“堂哥,我正和爷爷说呢。”
“我最近正好没事,不知道盛世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上的呢?你看你一个人接受我爸之前的工作,多辛苦。我这个当女儿的,有点过意不去。”
盛景言瞧着她,笑了。
“好啊。”
“爷爷,这件事就交给我安排吧。我一定给堂妹找一个最合适的岗位。”
盛老爷子哪里会听不懂这两兄妹言辞之间的弯弯绕绕。
他瞧着盛如月那小傲气的模样,纵容地摇头叹气,摆摆手说累了,让他们都先走,好叫他耳根子清静清静。
只是,盛老爷子叫住了叶沉谨。
盛如月一见这样,就有点不肯走了。
“爷爷,有什么事情你跟叶秘书说,我却不能听的呀?”
盛老爷子无奈:“阿月,多大的人了,别老撒娇。”
眼看盛如月就要赖在这里了,叶沉谨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盛如月嘟嘟嘴,不乐意地走了。
走之前,还一把拉着没动的盛景言。
“我说堂哥,我不能听,你可更别听啊!”
盛景言瞧着自己被拉着的手腕,挑了挑眉。
【009】
叶沉谨出来的时候,盛如月正和盛景言聊得正欢。
两个人站在一起讨论盛老爷子花园里的花。
盛如月爱花,恰巧,盛景言也懂花。
满园的月季他能认个大半。
樱花镜,康帝月,红衣主教。
聊得开心的时候,盛如月伸手拍着盛景言的肩膀,盛景言也不觉得有什么,笑着和她打闹。
叶沉谨想到刚刚和老爷子的对话,轻轻敛眸,走上前去。
“小姐。”
盛如月回头,扬起笑容。
“叶秘书,你回来了。”
“我和景言哥正在聊去红蜘蛛的事情呢。”
月季虽然好看,但容易生□□病,还容易长红蜘蛛。
这满园的花是专门找人打理的,无一不精致优美,没半点毛病。
这很难得。
与其说是花美,不如说是满地的黄金美丽。
盛景言是见过叶沉谨的,当时盛如月的父亲出事,前来负责交接的人便是叶沉谨。
他本来是盛世的首席秘书,盛景言也很看重他的工作能力。
本想着继续任用他,哪知道他的邀请还没说出来,叶沉谨先把他拒绝了。
这男人……
盛景言是捉摸不透的。
要说他是为了阿月这样,那也不能相处这么多年,两个人一点火花没见着,没进展。
可若......
想来想去,盛景言只能认为叶沉谨是为了报恩。
这个理由他最能接受,也是这个理由让盛景言更觉得叶沉谨为人不错。
若是可以为他所用……
盛景言朝着叶沉谨伸手:“你好,盛景言。”
“叶沉谨。”
叶沉谨回握,但只是片刻就礼貌地松开了。
“盛先生刚刚说会给小姐找个合适的位置,我想问关于这件事,您具体有什么打算呢?”
叶沉谨做事是滴水不漏的,站在盛如月的身边,很快就把刚刚的事情重新提了起来。
盛如月听了他的话,眨了眨眼。
……盛先生。
周许之说,叶沉谨是盛家的狗。
可他只叫她小姐。
盛景言单手插兜,把皮球又踢回去,“叶秘书有什么高见呢?”
“毕竟,在我之前,最了解盛世业务的人,除了盛叔叔,也就剩下你了吧。”
叶沉谨内敛推辞:“我现在已经不算在盛世就职了。”
“盛世的事情,当然由你决定比较好。”
“叶沉谨,你应该知道,盛世大门永远是为你敞开的吧?”
盛景言说:“如果你回来,我可以让你坐回原来的位置。”
“抱歉,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叶沉谨回得平静。
“好吧。”
盛景言耸了耸肩,他这人还是颇有几分惜才的。
“那么我只能希望有一天我们不会站在对立面上。”
盛景言转头对盛如月说:“阿月,我晚点给你答复。”
“还有事,先走一步。”
盛景言和他们道别,挥挥手,转身走了。
见他走远了,盛如月才赶忙开口问:“叶沉谨。你说你现在不在盛世就职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小姐,你这样问下去我可能需要对你的理解能力进行一次重新判断了。”
“少来!”
盛如月急得捶他,“我是说,你离职了,怎么不先前告诉我?”
“因为没有必要。”
“哪里没有必要了!”
盛如月委屈了。
“你都离职了,你还算我的秘书吗?”
叶沉谨没想到盛如月担心的是这件事。
他无奈地笑了。
“当然。”
“为什么不算?”
盛如月凶巴巴地说:“为什么要算!”
仔细想起来,她和叶沉谨现在所谓的老板和上司的关系真的很不牢靠诶。
盛如月掰着手指头一件事一件事地顺着。
“我们没签合同,也没有别的保障。”
“要是你哪天跑了,或者、或者你跟盛景言走了,我怎么办呀?”
风吹过来,花园里的花香味都淡淡袭来。
高大的蓝楹花从树上被吹落,小小的一片,掉在盛如月的发间。
叶沉谨抬手,轻轻帮她摘掉。
“不会的。”
他总是在这样承诺。
“阿月,至少现在不会的。”
叶沉谨的回答没有让盛如月忽然变得紧张的心安定下来。
她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依赖叶沉谨了,似乎是本能之间的。
只要这个男人在她的身边,她就总觉得可以解决任何事情。
同时,这种要和“叶秘书”道别的感觉,她也不像是第一次经历。
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左胸口传来隐秘的阵痛,被蚂蚁咬过,被温柔的双手撕扯过,在凉风里透着难过。
“现在不会?”
盛如月拉着叶沉谨的衣袖。
西服被她泛白的指尖攥得生皱。
她抿紧唇,好一会才仰着头看着他,娇气得不行,语气里是不管不顾的娇纵。
“叶沉谨,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男人的大手覆盖上她的手,掌心里温暖的热度替她驱散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寒冷。
不知去向的鱼儿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歇的礁石。
叶沉谨温柔地带着她松开他的衣袖。
“阿月,我记得。”
四目相对互相凝视的时候,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像花香的味道。
浅淡又浓稠。
叶沉谨松开她的手的时候,盛如月觉得今天的风比昨天的更冷。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放心点?”
盛如月看着说这话的叶沉谨,总是觉得这个瞬间里,他更像是哥哥,而不像是个秘书。
但,她并不是可以对着他撒娇,完完全全,什么都不付出就依赖他的妹妹。
盛如月定了神。
“签个合同吧。”
“叶沉谨,和我签个合同吧。”
叶沉谨看着她,“什么合同呢?”
“阿月,你知道单人雇佣单人,应该签什么合同吗?你又知道我们之前的义务和权利应该如何划分吗?”
“我——”
盛如月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干脆耍赖。
“所以你根本就是不想和我签合同的,对不对?你就是随时想走。”
瞧着她这样又开始闹小孩子脾气,叶沉谨也很淡定,就站在一侧,看她这样发嗲。
不讲道理的。
“阿月,你确定想让老爷子看到你这样吗?”
这话一出,倒是提醒了盛如月。
她今天来这里是为了给老爷子展现她的蜕变的!
让爷爷知道,她,盛如月,已经成长了!
可以独当一面,咳,在叶沉谨的帮助下独当一面。
盛如月按捺下小脾气,破罐子破摔。
“好吧,随你。”
“反正我说不过你。”
“你要是哪天想走,千万别跟我说,直接走了算了。”
叶沉谨顺着她的炸毛。
“是是是。”
“等我走了,你就直接一把火把我家烧了,对吗?”
小心思被说中,盛如月赶忙反驳:“怎么会!”
“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我最多、最多把你收藏的那些制服全都丢在地上!狂踩一百二十下!让你以后再也不能穿!”
好幼稚的小孩。
小孩说完,又气呼呼地走了,自己上了车,还闹脾气,把后座的车门给关了,叫叶沉谨去坐副驾驶位置。
司机一看这样子,赶紧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敢说,大气都不敢喘,只顾着开车。
叶沉谨倒是很自如,在车上还在翻看着平板,至于在浏览些什么……盛如月悄咪咪地努力偷窥了一下,但是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算了。
盛如月想。
她也不能这样什么都靠叶沉谨。
这家伙爱走就走吧。
她盛如月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老板难道还找不到一个秘书了?!
等盛景言把她安排进公司,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叶沉谨踹了!
哼哼。
让他找、找不到…….呜呜,不可以这样。
光是这样一想,盛如月就会觉得不安。
但她现在只能藏起自己的不安。
叶沉谨有事做。
她也有事做!!
盛如月对着玻璃哈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在上面写字画画。
她的字很好看,有一种不受束缚的潇洒。
她也很会画画,毕竟打小就是学这个的,在国外读书,也是研读艺术。
下车的时候,叶沉谨想过来给她开门,盛如月却先下车了。
他扫了一眼,看见了窗户上有一只可爱的小狗,只是小狗流着面条似的眼泪。
远远的,小狗的前面,有一个人影,大概是离开的样子。
叶沉谨抬手,拿手机拍下来,然后又跟上盛如月。
盛如月本来还在想这件事要怎么收尾,哪知道一到家没多久,叶沉谨就从书房出来了。
他整理了一份合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串手链。
那合同看着很眼熟。
“叶沉谨,你在车上就是在弄这个啊?”
男人点了点头,把打印好的纸质合同递给她。
上面几乎大多数文字都在规定叶沉谨的义务,这是一份完全利好甲方的合同。
而那串手链。
叶沉谨说:“如果你觉得合同还不够有安全感的话。小姐,请收下这串手链。”
“这什么呀?”
盛如月拿起来打量着。
墨绿色的珠子里似乎有一团一团的云雾。
很特别。
叶沉谨似毫无波澜地提起:“我母亲的手链。”
对哦。她还不知道关于叶沉谨的事情。
完全。
“那阿姨现在在哪里?”
叶沉谨抬头看着窗外,天依旧黑了,星星不多,有几颗。
盛如月知道自己问错话了。
她把手链推还给叶沉谨。
“这个我不能收。”
这样重要的东西,她不敢收。
叶沉谨把这个交给她,总会让盛如月觉得一并交付而来的还有别的东西。
沉甸甸的,让她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