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降温
寝室地面是水泥浇的,不知道有多久没人打扫,满地的灰尘夹着烟头。温降从地上撑着爬起来时,砂砾硌进掌心,一拍手就簌簌往下掉。
头撞上床杆时的那声巨响还隐隐在脑海里回荡,金属管子嗡鸣,随后是天旋地转。
她的视野里闪烁起不正常的白点,像老式电视机失去信号时的雪花。寝室狭窄而长,唯一的窗户透进傍晚时分灰蒙蒙的颜色,天地像一块洗脱线的脏抹布,把她裹起来,揉成一团,丢开,滚落到垃圾桶边。
她在快要失去意识时听见她们的对话——
“草,你她妈力气怎么这么大,吓我一跳……”
“不会撞死了吧,怎么没反应了?”
有人拿脚踢了踢她的背:“……真不动了我操,静姐,怎么办?”
“……管她呢,死就她妈死了,森哥微信催了,赶紧走吧。”
知觉恢复后,接踵而来的是痛觉。左腿,小腹,胸肋,手臂,脸颊,疼的感觉不一而同,那一道是钝的,那一片是火辣辣的,那一团绞紧、抽搐、让人作呕。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陌生的寝室里一片灰败。
温降在地面上摸索了一下,没有找到被拽掉的扣子。她在刚才的挣扎中唯一庆幸的是——还好校服领口只有两颗纽扣。
左腿很疼,但没有骨折,还能站起来。温降捡起地上的外套穿上,整理好散乱的衣服,踉跄地推门出去。
七点了,也可能已经八点,她经过下午吹头发的走廊,有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吹个头发而已,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现在头发也脏了,浑身上下都脏了。
六点到九点是学校的晚自习时间,寝室没有电,也没有热水。温降在弥漫着潮腥味的黑暗中洗了个冷水澡,冻得浑身冰冷,牙关止不住地战栗。
最后换上干净的校服,把扣子扣好,拉上外套拉链。
上楼时小腿还在隐隐作痛,只能扶着栏杆一阶一阶往上走。温降记不清这一脚到底是谁踢的了,只知道自己一下子折断在地,膝盖磕到水泥地面,钻心的疼。
天台的门照理来说是锁着的,但有学生为了上来抽烟,或者有远比抽烟更加越轨的事,后来锁链就断了,只是形同虚设地缠在门把上,谁都可以进来。
江塘四月的夜晚有些凉,顶楼的风也不像楼底那样细弱,而是大片大片地扫过,像海面上张开的大网。
温降没吹头发,发尾落下的水在校服上晕湿一大片,风把她的脖颈吹得冰凉,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奇异的是,楼顶虽然没有灯光,周围却并不暗,在夜色下蒙着一层幽沉的蓝色。不远处就是学校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映着背后暗红色的操场,和脚边森森的樟树。
温降慢慢走到天台的边缘。
或许是错觉,这么危险的地方,脚下的地面却薄得不可思议,踩上去会有空旷的余响,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跌落。
不过她并没有打算从这儿跳下去,来这里仅仅是因为,除了这里,她没有地方可去。
学校到处都是人,他们或许都已经认识她了,在那些刺耳的、发狠的、玩弄小动物一般的笑声中认识她了。
当时手机摄像头黑魆魆的洞口闪着微弱的蓝光,在凄惶的混乱中紧盯着她,像林间跳动着的鬼火,随后传到无数双鬼眼中去。
何况天台的护栏有她胸口那么高,她左腿使不上劲,爬上去会很困难。万一真的这么做了,风又太大,她怕还来不及思考她短暂的人生,还来不及后悔和犹豫,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所以她没有爬上去,她还不想结束。
虽然周静美抓着她的头发问,你活得这么贱,怎么还死皮赖脸地活着,怎么不死了算了?可她还有小小的愿望没有实现,她还不想死。
她还想高考,还想去很远的地方读大学,远到可以永远不再回来。
邱老师说,她的成绩是很有希望考一本大学的,她是她遇到的最争气的学生。
只要考上大学,所有的痛苦都会结束,她会有全新的人生。
只有最后一年的时间了,她已经熬了这么久,她会熬过这一年的,温降想。
所以她没有打算从这里跳下去,只是靠着护栏,眺望遥远的天际。
奇怪的是,明明夜色正浓,天空却不是纯黑的,而是透着稀薄的白,透着妖异的紫红色。
温降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起雾了。
潮湿的,混沌的,空气变得滞重,把呼吸也拖累了。
温降不自觉屏住呼吸,夜里的雾太浑浊,不禁让人怀疑有毒。
只是越屏息,胸口就越闷,肋骨钝钝地疼起来,心口却空落落的,一片荒芜。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相信这一切都会过去,相信她的人生会变好,现在却依旧喘不过气来。
应该已经有很多很多人知道了,她听见周静美视频那头的笑声,有男人在吹口哨,在起哄,在提要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天是星期五,是上课的日子,可是太多人了,他们看到她会说什么呢,会做什么呢?
温降之前听说过一个女生被拖进男厕所的事,爬出来时已经神志不清,疯了,很快就转学走了,那些施暴者却还是好好的。
那个女生现在怎么样了?
温降脑海里的思绪很乱,想到水果刀,想到同归于尽,想到他们手机上的照片和视频,想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想到大学,想到报警。
但周静美不是初犯,于蓉蓉和管燕也不是,学校里被霸凌过的学生不在少数,她想起她们当时说的话——
“打她应该没事吧?”
“怕什么,她妈就是个从山里跑出来的乡巴佬,不知道哪儿生出来的野种,随便玩。”
“管燕,你要是怕事就滚球,还没满十八岁怕什么,又不是没打过人。”
“大不了再被警察叫去说两句,再说这条母狗已经十八岁了吧,又不是未成年了,打两巴掌怎么了?”
“就是,说不定她每天放了学就是做这个的,喜欢的很……来啊,笑一个……”
所以没用的。
不是没有人告诉过家长和老师,也不是没有学生报过警,只是那些处罚对她们来说不痛不痒,她们根本不在乎。
不在乎是不是会留档案,也不在乎能不能毕业,不在乎未来和明天,她们本来就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报警只会激怒她们,她收到的报复会比她们受到的惩罚多得多,代价太高了。
更何况报警之后,妈妈会帮她吗,会和她站在一起吗?
不会的。她只会质问为什么偏偏是你被霸凌,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在外面惹是生非,妈妈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不体谅体谅我,为什么要到处找麻烦,你爸爸知道这件事会有多生气……
一旦他生气,就会发了疯地拿皮带打她。
所以不可以,她不能报警,不能惊动他们。
最好办法就是静悄悄的,让她们都忘了她,眨眼已经是一年后,她已经远走高飞。
想到这儿,温降紧了紧手指,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已经被风吹得凉透了。
天空仍然是那种暧昧不明的颜色,她注意到云,也被黑夜染得驳杂,一块一块堆垒起来。
但好在还有风,赶着云往东边吹去,浓雾也变幻出风的形状。
温降迎着风眯起眼睛,眼眶酸胀,沉甸甸的。
她和这些人不一样,他们会烂在这里,会不明不白地死掉,而她会离开,走到光明的世界里去。
只是书上说,黎明到来之前总是最黑暗的。
所以,她的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呢?
--
第二天的课温降没有去,在寝室躲了三天,不敢下楼去食堂吃饭,只是喝水,还有一点面包。
睡不着觉,做了很多噩梦,只能打起精神写习题,借此麻痹自己。
直到寝室的电话刺耳地叫起来,温降放下手里的英语书,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经倏地紧绷。
是她妈妈。
“喂,温降,邱老师说你昨天没去上课,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去上课?”崔小雯的声音听起来永远焦头烂额,背景还有一个小孩在尖叫着喊妈妈。
这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孩子,今年七岁。
温降慢慢伸手捂住另一只耳朵,她忘了自己不像班里的其他学生,不能想旷课就旷课,邱老师会注意到她的。
崔小雯听她没出声,语气更上火:“说话啊,你在学校怎么了?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没有,没干什么……”她问得太急,温降有些喘不过气,说话的声音很轻,“就是昨天肚子疼。”
“就这样?肚子疼你一天不去上课?”崔小雯并没有被这个答案说服。
温降只能回答:“就是肚子疼……星期一我会去上课的。”
对面陷入沉默,良久后,压低声音问她:“温降,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哪个男的搞大肚子了?”
“没有!”她的话太刺耳,温降下意识提高声音反驳。
对面听她这么回答,又是一阵沉默,电话里小孩尖叫的声音更大,把手里的玩具砸得“哐哐”作响。
崔小雯叹了口气,语气一下子变得疲惫,像是对谁妥协了:“没有就好,你好好读书,挂了。”
“好。”温降紧了紧嗓子,放下电话,重新看起英语书。
直到一个个黑体字母被眼眶里温热的液体模糊,温降抬手蒙住眼睛,低头枕进自己的臂弯。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是双向救赎×铁血HE,感情线没有虐点!前三章是最低的低谷,很快就会好的,是从沼泽地开出鲜花的故事。
顺便球接档文《匪石》预收!
文案:
宋修筠总在唐老爷子口中听见唐岫的名字,下棋也听,浇花也听,喝茶也听,从小听到大。
面却没见过几次,只有每年岁末的饭桌上。
每到献宝结尾,就会听唐老爷子无不遗憾地叹气:“可惜啊,你就是年纪大了点,要不然还真能做我孙女婿。”
唐岫大二那年,他被A大破格聘请,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
和她成为室友后,宋修筠观察多日,发现唐老爷子的吹捧不无道理。
她确实很好,养的小狗也很可爱,毛茸茸的,长得很有礼貌。
他很喜欢每天早上五点半出门遛她的泰迪。
宋修筠觉得自己爱乌及屋了。
直到有人捷足先登。
--
唐岫在被那个叫程煊熠的体育生表白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对方长得阳光帅气,八块腹肌,她考虑了一个晚上,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知道她的这段情路如此坎坷。
联谊聚会,程煊熠送她回家,恰好撞见深夜十一点出门遛狗的宋修筠。
对方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抱起狗走近,浑身的正宫气派稳稳压人一头:“把手放开。”
情人节,唐岫收到九十九朵大红玫瑰。
宋修筠带着清晨才从花市买来的带露白芍药,插进他风雅的天蓝釉花觚,无情奚落:“庸俗至极。”
期末,宋修筠批改了唐岫可圈可点的答卷,又辨认了体育生潦草敷衍的字迹,最后放下笔,呷了一口武夷雀舌,评价道:“云泥之别。”
半个学期结束,唐岫受不了爱情的苦,跟姐妹痛数了恋爱九大让人无法忍受之弊病。
刚挂电话,就看宋修筠从墙角后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幽幽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没有问题,只是你不喜欢他。”
#所以快来跟我谈恋爱,谢谢#
-金枝玉叶笨蛋美人×高岭之花老古董
-年龄差八岁/1v1/双初恋
第2章 、降温
周一
不是在疑神疑鬼,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温降从六点半到教室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动位置,在座位上一遍又一遍地默读《报任安书》,一遍又一遍地背课下注解。
直到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有踩着点进教室的男生,路过时重重撞了一下她的桌子,桌脚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桌面上摞着的教参书滑落在地。
温降被吓得一激灵,垂眼瞥见对方抬脚踩在了她的书上,只能默默握紧手心,没有抬头,后背僵硬地挺直。
嘈杂的班级顿时被这阵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安静下来。
温降感受到身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嘲笑的,漠不关心的。
直到那个男生毫不掩饰,大声问她:“听说你在卖,多少钱一晚?”
班上的气氛凝固了一秒,紧接着便哄堂大笑。
踩在她书上的那只脚很快挪开,迎向正在笑闹的人群。
有人在吹口哨:“真的假的,咱们一职的学霸在卖啊?”
“要不跟着我吧,哥罩着你,再怎么也比卖好啊……”
温降的肩膀微微颤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她知道这个学校的人肯定都知道了,也知道肯定会有人来看她的笑话,她这几天已经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
但不论如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只有最后一年了。温降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于是在几十双看热闹的目光中,那个才被周静美拉到寝室教育过的自视清高的臭婊.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弯下腰,一本一本去捡自己被踩脏了的练习册。
是那群人这辈子也看不懂、写不出正确答案的习题册。
直到周静美带着于蓉蓉和管燕出现在一班的教室门口。
一班是一职为数不多的高考班,在这之后是大专班,最后是就业班。而温降是一班永远的第一名,是周一晨会上无数次被教导主任点名表彰的——“你们这群饭桶能不能多学学高二一班的温降,人家这次全市统考能考过三中的学生,能跟普高的学生比,你们呢?”
温降把地上的书都捡起来,还没等她直起身,背后突然落下来一个力道,“啪”的一声砸下来,几乎把她从椅子上掀下去。
背上的骨头传来剧痛,肺里一时岔过气,她想要咳嗽,但是忍住了。
随后是周静美的声音:“牛逼啊,看不出来你还是把硬骨头,还敢来上学,行,可以。”
说着又用那本厚厚的五三拍了拍她的头,留下一句:“放学后我来找你,等着吧。”
……
温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是周四下午被打昏了头吧,她当时竟然没有现在那么害怕,只觉得愤怒和无力,只是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点,恨不得明天就高考。
但她现在真的怕了。
逃到哪里去呢?
她以前不是没有被周静美盯上过,但那个时候她们还不住校,只需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需要避开教学楼专门让她们抽烟的那间厕所,只需要在路上撞见时转过脸,绕着她们走。
那个时候她们还不是一职真正兴风作浪的那批人,只敢跟在高年级身后跑腿起哄,或是挨个试探哪个才是真正好捏的软柿子,可供她们围猎的目标太多了,所以只过了两天就把她给忘了。
但今年的夏天过后,她们马上要升入高三,被强制送来寄宿。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在成为领头羊的同时,很快就要迈过十八岁那条危险的分界线,有太多恶意还没来得及发泄,于是无时无刻都在焦虑,在愤怒,要把十八岁以前的生命充分榨干燃烧。
或许是因为,连她们也隐隐预感到,在十八岁之后等待着她们的,是毫无希望的未来,是委顿和过早到来的年迈,是死亡。
所以温降清晰地感觉到这次不一样,自己是真的被盯上了。
只是那天下午,她太疼也太慌乱了,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她能逃到哪儿去呢?
温降在旷课之后,生平第一次逃学了。
不敢回寝室,也不敢去食堂,下午的实训课开始,她避开涌向实训大楼的人潮,从很久以前就被人踹断的围栏里逃出来。
学校后门常年摆着十几个路边摊,因为最近断断续续的阴雨天气,都撑着大大的伞棚。眼下没有学生,摆摊的阿姨在提前处理食材,煎烤油炸。温降闻到食物的味道,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还有昨天、前天和大前天,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热的食物,她挨饿惯了,直到现在嗅觉受到刺激,才察觉到自己已经饿得头晕目眩。
她没有多少钱,一个月只有六百块生活费,但现在太饿了,她花五块钱点了一碗馄饨。
然后在馄饨摊背面临时摆出来的塑料小凳上抱膝坐下,一侧有高大的榕树遮掩,面前是煮馄饨的阿姨矮而胖的背影,系着红色的皮围裙,很有安全感。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能躲到哪里,附近的网吧和小旅馆都要钱,还有可能撞到学校里最坏的那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也并不安全,加上她没有那么多力气。
回家?回家更不可能了。
那个人是最可怕的,比周静美要可怕一万倍。
所以在这里、在馄饨摊子后躲着,一直躲到周静美离开再回学校,已经是温降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
只是不知道周静美今天会不会离开学校,万一她一直在寝室门前等她呢?
那她的室友该怎么办,她们和她一样,只想在这里安安分分地读完三年。
温降的思绪很乱,馄饨吃到嘴里也尝不出味道,只是烫得人时不时皱眉。
很快,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学了,后街一下子热闹起来,炸鸡柳,铁板鱿鱼,酱香饼,摊子前聚集起一群一群的学生,在大声说笑,看起来毫无忧愁。
温降收回视线的时候,面前有人捧着馄饨坐下,刚好把她挡住。
她看了眼周围的人,意识到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小摊上的座位紧张,她不应该吃完了继续在这儿坐着的。
犹豫片刻后,温降点了第二碗馄饨。
付完钱,她在塑料凳上坐下,下意识看了眼校门的方向。
只是一眼,便条件反射地侧过脸,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周静美一个人的身形其实并不好认,但再加上于蓉蓉和管燕,她们三个人在一块就极其醒目。
周静美是其中个子最小的,总是穿厚底靴或是增高帆布鞋,于蓉蓉是个细瘦惨白的女生,管燕是她们中最高大的,有些胖,力气也大,总是被另外两个人呼来喝去。
温降低下头,心口不受控制地砰砰作响。
她们平时说话从不遮掩自己的声音,每句话都像是一次耀武扬威,温降隔着小半条街的距离,就听见她们嘴里提到“都找过了吗”“寝室”“班里”这样的字眼。
周静美听完管燕讷讷的传话,便大声骂起来:“草他妈逼的小贱人,我的话她敢不听,看我明天抓到不弄死她!”
这句话清晰地落入耳中,温降握着一次性勺子的手收紧,指腹被粗糙的塑料嵌得发白,只觉得绝望。
是啊,躲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她能跑到哪儿去呢?
不能回班级,不能回寝室,不能回家,不能让她妈妈知道……邱老师呢,邱老师能帮她吗?又帮得了多少呢?
阿姨把第二碗馄饨摆在面前,热腾腾的水汽扑上她的脸,把她的眼睛熏得发红。
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她呢?
不远处的声音突然一变,再次把她吓了一跳。分明还是周静美,却没了刚才的跋扈,很是谄媚地开口:“森哥,森哥!这儿呢!”
温降闻言,搅了搅碗里的馄饨,借着热气飞快抬头瞥了一眼,在两侧小摊遮雨棚的缝隙间看到了她们口中的森哥。
森骏,他们学校高三的,有名的混混头子,很快就要毕业了。
长得也像个混混,矮而瘦,头发染成黄色,穿着蓝色的紧身牛仔裤,插着兜,据说很能打,隔壁学校的一个混混之前被他打聋了一只耳朵。
周静美看对方停下脚步便热络地迎了上去,挽住他的手:“森哥今天怎么来学校了,下午有事?”
“没什么事,阿飞跟人约了架,叫我来撑场子。”对方回答。
“跟哪伙人约了架啊?”周静美追问。
“十二中那伙人。”森骏从紧身牛仔裤里掏出烟,咬在嘴里。
“我们能来看看吗?”周静美顺手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两根,递给于蓉蓉一支。
森骏的打火机一闪,将几个人的烟都点上,深吸了一口吐出:“你来看个屁,跟你们没关系的事少掺和。”
周静美只好耸耸肩,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换了个话题问:“今天咱们学校还来了谁啊,怎么就看见你一个?”
“快了,汪明他们都来,”森骏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顿了顿又道,“姓迟的也来。”
“迟哥?”周静美的眼睛一亮,吐了个烟圈问,“他好久没来学校了吧?什么时候到?”
“谁知道,”森骏被问得烦起来,冲她摆摆手,掉下来的那截烟灰几乎烫上她的衣服,“行了,你们赶紧走,别碍事。”
周静美被他敷衍的态度惹得不高兴起来,松开他的胳膊,一跺脚:“森骏,你今天怎么这么凶,昨晚不是还好好的?”
“不是凶你,一会儿见血了不好,”森骏听到昨晚的话题,一下子转变口风,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刚好今晚迟哥金座请客,你们先回去换件衣服,怎么样都行,事情解决了就喊你。”
“好,”周静美这才满意,对身后两人道,“我们走。”
“诶,对了,你来就行,你后面这个什么……管、管燕是吧,坦克一个,就别带来了。”森骏补充。
“好。”周静美再次答应,翘着下巴领着人穿过簇拥在后街的大大小小的路边摊,消失在路口。
温降这才松了口气,三两口吃完面前的馄饨,背着书包站起来。
只是不敢抬头,怕自己的脸被人认出来,就这样侧着身挤出馄饨摊。
耳边传来刺耳的一阵喇叭声。
温降转头,发现是一辆出租车,在后街稠密的小路上开得格外不顺,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按喇叭。
直到车上的人失去耐心,在出租车再次准备启动时打开了车门,吓得司机第一时间踩刹车。
温降正准备收回视线,突然被车上下来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是个很高的男生,比第一时间迎上去的森骏要高出一个头,清瘦,几乎弱不禁风,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长裤,卫衣领口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像是太久没有见过太阳,是苍白的。
但这样的苍白更显出他五官的浓烈,眉骨很高,鼻梁挺拔,眸色深,薄唇,冷淡的表情很适合这样一张脸,像是美术馆线条简单却精准的石膏像。
很快,他在森骏的带路下从低矮居民楼的阴影中走出,傍晚的浅金色余晖迎向他,柔和地镀上他的脸庞,他细长的眼睫被夕阳刺得微微眯起,蹙起的眉心绽开一朵金色的花,俊美得不可思议。
他是在嘈杂又脏乱的窄街上能被人一眼看到的人。
温降有一瞬间晃神,但不是因为别的,因为她发现自己认识他。
他叫迟越,说起来,还是她的同班同学。
只是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在学校看到过他了。
一个学期?一年?
迟越就是森骏和周静美口中的“迟哥”,是个中考交白卷、给一职捐了一百万入学的富二代。
温降有时候想到他,会觉得很困惑,有些人明明有这么好的出身,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
第3章 、降温
森骏和迟越碰头后,一职和十二中的人也陆陆续续到齐,加起来约莫十几个。没有人穿校服,也没人背书包,大都纹身,染发,吞云吐雾,一眼就能让人分辨出是不好惹的角色。路两边的学生都自觉避开他们,装作看不见。
温降也默默背过身,避免和他们对上视线。
两边的头头各自领着身后的人打了个照面,森骏冷笑一声:“行,十二中的,敢来算你们他妈的有种。”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一职的人敢给老子女朋友劝酒,屎都拉到老子头上来了,不敢来的是王八。”对方回。
温降听到这里,忍不住轻扯了一下嘴角,觉得这群人很蠢。
大概除了到处挑架之外,他们没有别的能够彰显存在感的方式了。
十二中这话一出来,就是没有讲和的打算,森骏也不废话:“行,来吧,逼话少说。”
两伙人默契地进了后街深处的小巷子。
大概所有不入流的学校附近都会有这样一块地方,专门供混混打架斗殴使用,就像野狗撒过尿的腥臊的地盘。
边上的学生也知道有好戏可看,交头接耳的声音渐起,纷纷拎着手里用塑料袋装着的小吃往小巷的入口凑去,远远地围成一个半圆,关注着里面的动态。
温降平时很少注意这些事,但眼下踌躇两秒后,也靠近人群的外围,在红蓝校服的间隙瞥了一眼。
让她意外的是,她在巷口看见了迟越,他没有进去。
他的身高和气质都太瞩目,半靠在墙皮剥落的白墙上,也不管是不是会蹭脏他的黑衣,一边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低头给自己点燃。
额发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
片刻后放下手,纤细的指骨夹着素白的烟,侧过脸轻轻吐了一口气,鼻梁的线条衬着精巧的下颌,是一幅挑不出错的画。
暮色渐浓,烟雾借着风拂过他的脸,又让他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巷外的学生很难不被他吸引注意力,有女生偷偷拿出手机拍照,相互交换与他有关的信息,或是捂着嘴无声尖叫,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迟越和他身后的小巷简直是两个世界,有种怪异的违和感,可明明他们是一伙的。
混战的十余人正此起彼伏地大声叫骂,打人的也骂娘,遭中的也骂娘,战况激烈,用的招式却原始又拙劣,紧身牛仔裤让人抬不起腿,也避不开对面挥来的拳头,最高明的是踢裆,或者骑在别人身上乱打一气。
这场戏没有美感,却依旧让围观的学生们心惊肉跳,他们大多数一辈子都不会跟人打架,无法想象人竟然可以如此野蛮。
很快,有的人鼻子被打出血,嘴角被打破,也有的已经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痛苦呻.吟,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出来轰赶看客。
温降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群人应该是想被人看到的吧。
要是没人看见,谁知道他们很牛逼呢,谁会怕他们、听他们的话呢?
她一开始走近,也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这些拳头很快就会落到她头上吧,周静美和森骏交好,不会轻易放过她。
只是温降很快就发现,对付女生的手段比对付男生简单多了,不用把人打到吐血,只需要扒掉她们身上的衣服,就够让她们生不如死了。
他们明天会怎么对付她呢?
……
混混们没穿校服,温降分不清一职和十二中具体有哪些人,只知道没过多久就倒下了三四个人,有人看形势不对,撒开腿从巷子的另一头跑了。
躺在地上的没有反抗之力,只好一边喊痛一边开口求饶:“森哥,飞哥,我错了,别打了……”
飞哥大名敖飞建,也是高二的,闻言拿脚踢踢对方的脸,问:“现在知道谁是爹了,早干嘛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爹,我是你儿子……”对方慌忙不迭地认下。
“你回去告诉张翔这个吊毛,冯庆雪她妈就是个婊.子,我想给她灌酒就灌酒,我想喂她吃*就吃*,别把自己当个玩意儿,听明白了吗?”敖建飞在地上那人的胸口上碾了碾,用他的衣服给自己擦鞋,留下两撇脏污的印子。
话音落毕,又朝那人的脸上吐了口痰,看得人一阵反胃。
一场架打到这里基本宣告结束,迟越丢下快烧到底的烟,垂眼踩灭那粒橘红的火光,全程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温降在被混混的打架看得难受的时候,注意到他其实没抽几口烟,多数时间都在百无聊赖地观察手上燃烧的烟头,雾似的眼睫拢着他的眸子,直到那截长长的烟灰支撑不住,折断跌落,在他素白的手背上散开成一朵灰色的花。
森骏转过身,像是才注意到巷口乌泱泱围着的人,踢开脚边的石子,大声骂了句:“看你们妈了个逼的看,还不快滚?”
学生们当然不敢忤逆,一哄作鸟兽散,回家的回家,回学校的回学校,给他们让出道来。
森骏走近树下的迟越,帮忙掸了掸他衣服上的灰,道:“走吧迟哥,汪明帮我们在金座定了包间,咱们喝酒去,还叫了几个妞。”
迟越没说什么,侧身避开他手上的动作,抬手插兜,抬腿往前走。
骤然冷清的小巷里,躺在地上的人这才敢伸手擦脸,“呸”地吐出嘴里的血沫,起身跟几个鼻青脸肿的人相互搀扶着离开。
--
温降在吵吵嚷嚷的人流中返回学校,所有人都在谈论刚才的那出戏,嗡鸣声把脑海里紧绷的弦旋得更紧,心口坠坠地疼。
直到她走到寝室,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看到寝室的门,上面用红色指甲油歪歪斜斜写着“婊.子”两个大字,浑身的血液一瞬间结冰。
她一露面,便有不少学生收到风声,从隔壁寝室探出头来,用半是好奇半是惊惧的眼神看着她。
好奇她和周静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惊讶于她竟然还敢回来。
还有人出声告知:“温降,周静美她们下午来找过你,你那个时候不在……”
温降怔怔地看着门上刺眼的猩红色,在原地站了十多秒,最后在眼眶里的眼泪禁不住重力快要滚落之前,仓促地推开寝室的门。
她的几个室友都在里面,空气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她们转过头来,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都纷纷变得忙碌,带着脸盆和毛巾绕过她出了门,不敢跟她交谈。
温降也不知道该对她们说什么,光是从走廊走进来的这两步已经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唯一能做的只是低下头,咬紧嘴唇。
寝室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
直到唯一一个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室友带着还没洗的衣服停下脚步,犹豫好久后,开口问她:“温降,要不你这段时间先回家住吧……周静美她,明天说不定还会来找你的……”
温降抬了抬眼,温热的液体随之坠落。
水泥地面被砸出两片深色的水迹。
冉梦甜看见她的眼泪便移开了视线,一下子慌了神,嘴唇翕动着,最终只想出来一句:“温降,你、你别担心……门上的指甲油我晚自习回来会帮你擦的……”
--
夕阳从远处低矮的山坡上落下时,温降背着书包,再次离开学校。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她现在彻底没有地方可去了,只能沿着亮起路灯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荡。
到处都是烟火的味道,垃圾焚烧,关东煮滚烫的白烟,大排档姜蒜爆炒的香气,灯下色彩鲜艳的水果摊子,摩托车轰鸣而过带起的风,人们手挽着手逛街,在路边打牌,笑着交谈……
还有擦着她脚边跑过的野猫,在路灯下只有黯淡的残影,很快蹿入路旁的灌木,一阵窸窣声过后便消失不见。
在这样热闹的街道上,温降一度觉得,自己不用跳楼,也会很快在途中死掉的。
只是冥冥之中,她发现自己不是完全没有目的,脚下的路线并没有在原地打转,而是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拐过一道又一道街角,一个小时后,她来到市区最繁华的地段。
金座是江塘最上档次的KTV之一,隔着一条街就能看到它金色的门庭,四根高大的罗马柱也藏着金色的灯带,映着装饰用的两层楼高的彩色玻璃窗,透着股浮夸的气派。
这里是那些手头阔绰的中年男人爱去的场所,温降从来没进去过,只是知道它在这里。
然而眼下大老远走过来,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只好在路旁停车场前的石墩子上坐下。
身边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她猜测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七点。
可她不知道那些人来KTV到底要玩多久,要是喝酒的话,很有可能十二点都结束不了,她只能在这里毫无意义地等待,一边怀疑自己的神志到底还清不清醒。
竟然会想找这群人帮忙,不是疯了吗?
或者不应该用帮忙这个词,投靠?归顺?还是说沦为俘虏?
温降乱糟糟地想着,中途有保安看她一身学生打扮,还背着书包,走近问了句:“来干嘛的?”
她只能回答:“在这里等人。”
保安看她一眼,或许是在心下做出了什么判断,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不再管她。
夜色一点点加深,KTV也热闹起来,霓虹射灯闪烁,在地面上跳动。一群群大腹便便大嗓门的男人走进去,也有年轻一些的女人,皮靴,短裙,浓妆,路过时身上的饰品叮叮当当作响。
温降远远地看着她们,不禁思考:周静美以后会变成这样吗?
她以后会变成这样吗?
明明她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为什么看到她们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悲哀呢。
……
温降就这样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对面街上的面馆熄灯关门,地痞流氓也活跃起来,在经过时会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像在打量一件商品,甚至冲她戏侮地吹口哨。
她只能别过脸装作听不见,尾骨坐得生疼,从头到脚都麻木了。
渐渐地,KTV不再有人进去,出现了一批批散场的客人。
温降盯着他们仔细辨认,不敢错漏一个,到后来已经疲惫不堪。开始怀疑自己下午是不是听错了名字,或是找错了地方,或是他们中途改变了主意,换了另外一家店。
直到视线里总算出现几个东倒西歪的身影,周静美扶着森骏出来,随后是敖子建,还有七八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男生和女生,看起来都醉得厉害,脚步虚浮。
迟越依旧落在队伍的最后,比前面的男生高出大半个头,没有人扶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还是清醒的,只是垂着视线,也没有和身边的人交谈。
从大门出来后,晚风掠来,他才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夜色。
已经很晚了,深夜十二点。
森骏大着舌头喊人给他打车,声音在KTV空旷的门庭听起来格外响,周静美便把他交给另一个女生,踩着高跟靴快步走下平台,到路上招手叫出租车。
温降见状,赶紧背过身,躲到一辆黑色轿车后面。
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那群人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森骏和周静美坐进去,还有另外一对男女。
温降听见有人在车里喊:“迟哥,买烟的钱不够了。”
迟越这才抬腿走近,从兜里拿出一沓钱,数了两张塞到那只伸出来的手上。
随后又分给剩下的几个人,直到手里的钱散了个干净。
钱一分完,那群围在他身边的人便散开了,路口转眼变得冷清,晃动着飞蝇的灯光把他瘦高的身形拉得很长。
出租车都被叫走,一时间等不到下一辆,迟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给自己点了根烟。
白烟吐出,倏地模糊了他的侧脸,精巧的下颌在卷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不知道为什么,他沉默的时候,总是会让人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即便他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纯粹的沉默而已。
温降慢慢直起身来,远远地看着他的侧影。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这样看了很久。直到他转过头,远远地看到出租车顶惨绿的灯箱,才一下子慌了神。
她只知道自己要抓住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脚下的步子比她的思绪要快得多,蔓延上血液太久不循环的麻痹感,身后的书包装着她所有的书,很重,温降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后。
迟越听到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
很快又转了回去。
温降的心跳在他的目光中乱了一拍,大脑突然陷入空白。
鼻尖钻入一股刺激的薄荷味,呼吸像是被浸入沁凉的潭水。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的五官给人的冲击太过强烈,尤其是那双浓黑如墨的眼睛,是纯粹的、会让人产生距离感的美。
更何况她本来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出于自救的本能靠近。
但迟越面对这样不速之客甚至连话都没有问一句,丢下烟头抬脚踩灭,准备拦下那辆出租车。
温降心口收紧,慌不择路地开口:“我今天下午看见你们在后街的事了……”
迟越闻言,皱了皱眉,这才转过身来。
他视线里直白的疑惑会让人有想要认错的冲动,温降紧了紧嗓子,心跳得很快:“我看见你……你们打人了。”
迟越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脸,隐隐觉得眼熟,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最后辨认出她竟然是照片上那个女生。
照片是跟在森骏身边的那个女生拍的,叫什么梅,刚刚才在KTV拿出来卖弄过。
面前的声音更紧张,问他:“我想知道,你们要怎么样……才会去打人?”
“什么?”迟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茫然]:我看起来,像是很能打的样子?
--
本章留言发红包哦!
第4章 、降温
温降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偏偏他说出的是一个问句,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解释得不清楚,舌头都快打结了:“就是、我想请你帮我……报复几个人。”
迟越怔了两秒,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了:“那个叫什么梅的?”
说实话,他和这个梅并不熟,只是总会莫名其妙地看见她。
至于照片的事,他今天才看到,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光是被这样欺负,面前这个女生想报复那个梅也很正常。
温降被他的话听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周静美后,刚想问你怎么知道,就意识到那些照片应该都已经在男生中传遍了,他知道也不奇怪。
只是这样一来,他会愿意帮她吗?
温降垂下眼睫,点了点头:“她叫周静美……”
迟越还是第一次听明白这个名字,从鼻间发出一个轻巧的“唔”,顿了顿问她:“为什么找我?”
温降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都不认识他,又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叫他做事呢。
攥着袖口上的手指一瞬间绞紧,她的声音听起来苍白又无力:“我可以给钱的……”
话刚出口,想到打人的费用肯定会很高,她出不起,很快补充:“你也不用真的打她,只要吓唬吓唬就行了,让她们别再缠着我了……”
迟越听到最后,脸上的表情更淡,垂眼问:“你有多少钱,一千,两千,一万?”
温降一下子愣住了。
别说一千一万,她手里就只有三百块,是她这个月剩下的全部生活费。
她想到迟越刚才随手散掉的那些钱,少说也有上千,他根本不缺钱。
她的那句“付钱”就像个笑话。
“那……”温降的嗓子被重力哽住,她在刚才漫长的几个小时里绝望过很多次,但一直在冷风里忍到了现在。直到听到他话音里毫不掩饰的嘲讽,眼眶连着太阳穴一阵酸涩的剧痛,声音也变得嘶哑:“……还有什么办法吗?”
难道要跟他睡吗?
她为什么要来找他呢?因为他看起来和那群人有一点不一样,就指望他对自己大发慈悲吗?
“什么办法……”面前的人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突然笑了,那声笑和他说出来的话都毫无感情,“你找个男人,在刚刚那群人里面,随便谁都行,这样她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温降低下头,灰败的眼睫沾着眼泪,湿成一绺一绺的,唇色苍白。
她当然知道有这样一条路,可是凭什么呢?
她凭什么堕落到那种境地呢?
这样一来,不是就让周静美得逞了么?
她就真的成了她口中的“婊.子”。
迟越看了她一眼,很可怜,但还是抬步离开。
谁知道衣袖下一秒就被一双瘦弱的手抓住,攥得很紧,像紧绷的弦,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那我找你行吗……”
迟越转过头,她的眼泪迎着他的目光落下来,稍一眨眼,又簌簌地没入他的袖口,几乎烫到了他的手腕。
“我找你做……”温降张了张嘴,却还是在那些让人难堪的字眼上卡住,说不出口,只能颤抖地问他:“行吗?”
迟越的手指动了动,此刻终于在昏黄的路灯下看清她的脸,才发现除了照片,他好像在更早以前就见过她了。
于是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温、温降……”温降的手松了松,眼底亮起一丝希冀。
温降,他想起来了,竟然是他的同班同学,那所学校里为数不多的还在读书的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迟越把她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拨开,中途注意到她手指的温度冰凉,一边回答:“我不需要。”
温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扫落,也听清了他的话,就像一下子被抽干力气,枯萎了似的,低下头,没再开口,也不再伸出手。
的确,她的请求太看得起自己了。
毕竟她什么也不是,而他什么都有。
迟越毫无留恋地转身,地面上修长的影子晃动着,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站在原地的女孩也随着他的离开一点一点被折断、尽量小地蜷缩起来,手臂紧紧地围住自己,隔开周围的光线和声音,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哭得脸颊滚烫,太阳穴脆弱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直到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冷清的声音,含了几分焦躁:“你有多少钱?”
温降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分不清是不是幻听,于是不敢有动作。
直到迟越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用粗糙的校服袖子抹了把脸,抬头告诉他:“……三百。”
迟越虽然知道她肯定没钱,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忍不住转过脸,差点被她气笑了:“就这点钱,还想买我?”
温降咬了咬唇,她当然知道这点钱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但也没必要,特意回来踩她一脚,就为了让她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迟越看她垂着眼不吭声,和面前的沉默僵持两秒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俯身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注意到她校服宽大的袖子下空空荡荡,手臂瘦得跟柴火棍似的。
他很快松开了手,对她丢下两个字:“走吧。”
温降才蹲着哭了一场,一下子起身只觉得头晕目眩,在原地愣了好久,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迟越没听见预料中的脚步,只好转过身来,面色不快地皱着眉:“还不走?”
温降看着他,脸上还满是泪痕,嘴里一阵发苦。
最后在他眼看着失去耐心之前,豁出去跟了上他。
她没有别的退路了,即便是这样危险和耻辱的施舍,也是她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迟越看她走近,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差,拎着她坐进出租车的后座,语气生硬地问:“你家在哪?”
温降被他问住,想说她要是能回家的话,何必在深夜的大马路上乱逛呢。
迟越听她又不说话,一挑眉:“你是哑巴?”
温降摇摇头,只好回答:“我不能回家。”
迟越反应过来,想了想道:“学校也回不去?”
温降点头。
“那没办法了。”迟越靠上身后的座椅,对司机报了个地址。
名字很短,中央……玉树什么的……也没提到“酒店”两个字,温降猜测应该是他家,心头不免惴惴。
车子开始启动,她侧过脸来,偷偷瞄了他一眼。
思来想去,还是安心不下,又偷偷看了一眼。
迟越感觉到她的视线,默默抬手抱臂,黑色卫衣下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转头看向窗外。
温降抿了抿干燥的唇,开口时的鼻音浓重:“现在是要……去你家吗?”
迟越正在走神,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声,瞥见她映在车窗上的倒影,一动不动,看起来傻愣愣的。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怕成这样?”
温降无话可说,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绷带似的箍在脸上,鼻尖通红。
迟越淡声提醒她:“要是害怕,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下车?
温降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裤的缝线,没有吭声。
已经是凌晨,窗外的车流变得稀疏,柏油路被橘黄的路灯烙出一团一团圆形的光影,看起来却并不温暖,只有种空旷而沉闷的倦意,让人想要逃离。
应该没有比在街上乱逛更坏的选择了吧……有一个地方落脚,又是在他家,不是别的乱七八糟的地方。
更何况就算再怎么样……也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人比很多人要好得多。
只是温降想不明白,他怎么敢大半夜把陌生人带回家去呢,他爸爸妈妈都不管吗?
转念想到他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来学校上学了,估计也管不住吧……
--
出租车在小区前停下。
迟越付了钱,带着今晚莫名其妙在路上捡的人下车。
小区外墙亮着柔和的灯光,装饰用的铁艺栏杆和欧式壁灯都被罩在暖融融的色彩中,隐约映出底下的一圈灌木。
江塘是个不大不小的临海城市,衔着罗阳江入海口,人口密集,还算富裕,房价被炒得居高不下。这处别墅小区是市区价格最高的楼盘之一,背靠秀丽的云顶山,周边的基础设施配备完善,是非常理想的家庭住宅。
温降虽然完全不懂房子,但也知道别墅长什么样子,进入小区大门的短短几步路,她非常直观地感觉到了奢侈和富有。
中央御墅是打着“贵族享受”的独栋别墅小区,一共只有十二户,整洁的路面两侧亮着地灯,到处都很安静,只有风拂过桂花树发出的声音,清泠泠的,很好听。
只是眼下已是深夜,一连路过的几座房子都已经熄了灯,抬眼望去和夜色糊作一团,体格大得如同堡垒。
迟越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温降跟在他身后,被他落下来的影子拢住,再次注意到他的身形——很高,肩膀也宽,但从侧面看起来只有薄薄一片,带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气,还有因为清瘦带来的疏离感。
小区很大,迟越领着她越走越深。奇怪的是,明明是这样陌生的环境,不论是绿化还是建筑,都在黑暗中显得幽森,温降却反而没有了刚才在车上的紧张感,脑海里什么也想不出来,只顾头重脚轻地跟着他。
直到迟越推开其中一幢别墅前院的栅栏,穿过两侧光秃秃的草坪,扫描人脸解锁。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迟越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带人回家,换完鞋在原地站了两秒,才想起推开一侧鞋帽室的隐形门。
片刻后,他从里面丢出一双全新的拖鞋,顺便把客厅的灯都打开。
拖鞋刚好落在温降脚边,“啪嗒”一声,她在周遭倏地明亮的同时怔住。
她在今天以前,从来没有进过陌生人的家,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特意找出拖鞋给进门的人……在她的理解里,是对待客人的方式。
她……是客人吗?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什么客人,未来老婆。
第5章 、降温
不远处的迟越注意到她又跟块木头似的呆住了,停下脚步,问:“愣着干嘛?”
温降被他一催,心头的那丝触动跟着破灭,赶紧脱掉鞋子,换上拖鞋,轻轻把身后的门带上。
他家的地面很干净,大理石光可鉴人,漂亮的金色纹路映着玄关顶部弧形的水晶灯,显然不应该被她的鞋子弄脏。
台阶下整齐地排着几双球鞋,应该都是迟越的,看得出有专人打扫家里的卫生。
温降直起身来,亚麻底的拖鞋走起路来不会咯吱作响,她进门后也没有东张西望,自觉走到迟越身后一米的位置站定。
迟越瞥她一眼,这才往餐厅走。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栓到了他身上,长了尾巴似的。
岛台上的玻璃壶里还有水,迟越给自己倒了一杯,问她:“你喝吗?”
温降第一时间摇头:“不用了,谢谢。”
迟越不置可否,仰头喝完水,把杯子搁到一旁。
一杯冷水浇下去,胃里的灼烧感缓解了一些,他想了想又问:“会做饭吗?”
温降这次点了点头。
迟越也不跟她客气,都把人带回家了,总得给她找点事做:“那你帮我煮点东西吧,什么都行,我去洗个澡。”
“……好。”温降答应下来。
他们一放学就去KTV了,喝了不少酒,应该是没吃晚饭。
迟越听她应下,正准备走,又收回脚步,想起来提醒:“你要是饿了,也给自己做点。”
要不然就她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估计就是饿死也不敢有动作。
温降心头微动,抬起眼帘看他,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连一句“嗯”都说不出来。
迟越转头避开她的视线,绕过中岛往客厅的方向,中途却听她迈着小碎步跟了上来,轻声问自己:“可是,我现在做饭……不会把你爸爸妈妈吵醒吗?”
他的脚步蓦地一顿。
温降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只是跟着他停住。
等面前的人重新拾起步子,他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异样,只回答:“我家没人。”
“哦……”温降松了口气,老老实实转回去。
迟越家的厨房很大,而且有两个,台面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连锅和调料都看不见。
温降只好挨个打开橱柜和抽屉寻找要用的东西,几乎有些晕头转向,最后总算在那面与墙体连成一片的隐形门后找到嵌入式冰箱,此外还看到了蒸箱烤箱之类的大型厨具,她都不会用,只能默默关上。
冰箱里有不少新鲜蔬果,冷冻柜里更是满满当当,但她只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又没时间给他煮米饭,只能下挂面。
之后怕单纯的挂面不够丰富,还煎了鸡蛋,炒了一点洋葱牛肉做浇头。
然而即便如此,温降把那碗面端到餐桌上时,还是觉得太寒酸了。
他家的餐桌长到可以坐八个人,足够农村摆流水席,现在却只有一碗面。
可她已经来不及弥补,才盯着桌子看了两秒,就听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做好了?”
温降没听见他洗完澡出来的动静,猛地转过脸,差点被这声吓得后退两步,之后才心有余悸地冲他点点头。
迟越看出她被自己吓到,奇怪地皱了一下眉,在餐桌边坐下,把擦头发的毛巾丢到另一张椅子上。
他的黑发还湿着,侧脸轮廓挺峻,一如雨水洗过的崖上青松,额前碎发在眉眼间落下阴影,是拢着蒙蒙雾霭的山间林泉。
那件沾满了KTV里烟酒味的卫衣已经换下了,现在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把他的骨架映更纤细,放在桌上的手臂白皙,隐隐能看见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温降看他伸手拎起筷子,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怕他觉得不满意。
但迟越看到那碗面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来安安静静地开吃。
他握筷子的姿势不是很标准,简直像小孩子,但手又分明是成人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整洁,跟那些留着又脏又长指甲的混混不一样。
说起来……不论是他的外表还是气质,都跟混混没有半分相似,完全是教养良好的公子哥。温降想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跟森骏混到一块的,还给他们这么多钱。
她想得走神,就这么站在原地盯着他瞧。迟越还没吃两口就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放下筷子,没话找话:“你不饿吗?”
温降摇摇头表示不饿。她下午吃了两碗馄饨,虽然不多,但现在还能坚持得住。
好不容易想到的话题瞬间结束。
迟越转头看她一眼,发现她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这样在餐桌边站着,像是脚底下生了胶。
他觉得尴尬,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瞥了眼正对面的位置,让她坐到那儿去显然也很奇怪。
最后只能示意:“你去沙发坐吧。”
温降闻言,也反应过来,如获大赦地离开。
客厅顶部做了挑空设计,近三米的螺旋吊灯从二楼悬挂下来,把整栋房子照得明亮。温降坐下时,注意到他家的沙发尤其宽,少说有一米二,完全可以当做单人床用,要不是客厅空间足够大,放在这里会很拥挤。
她当然不能摊开手脚在沙发上乱坐一通,屁股只挨着高档皮具的边缘,背后空出一大截,坐得端端正正。
眼下无事可做,餐厅那头又安安静静的,温降才抬眼一点一点观察起他的家:沙发正对面是大理石背景墙,下面嵌着电视和壁龛,壁龛里却空空荡荡,只有装饰灯带映在茶色玻璃上的光芒,没有摆件、奖杯或是全家福。
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和枕头,温降不确定这是不是给她用的,思索片刻后,移开视线向客厅右侧的落地窗看去。
窗外是夜色,庭院的树木在灯影幢幢的玻璃上晃动着,和她坐在沙发上的影子重叠起来,像是她也在晃动。
温降随后发现院子里还有个下陷的大坑,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应该是游泳池。
就像韩剧里一样,那种带泳池的大别墅。
果然是富二代啊……她不禁唏嘘。
就这样坐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迟越吃完面从餐厅出来。
温降下意识起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迟越被她自觉得异常的动作看得侧目,只好转回去,提醒她:“你不用收拾,明天阿姨会过来。”
温降已经把碗端起来了,闻言愣了愣,却还是没放下:“洗一下很快的,只有一个碗……”
迟越无言以对,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想起来告诉她:“家里有洗碗机。”
温降“哦”了声,转身进厨房,心下不解:只有一个碗为什么要用洗碗机?
更何况她还不会用,有研究开关的那些功夫,她十个碗都洗完了。
只是弯腰倒垃圾的时候,她才发现碗底除了汤,满满都是洋葱和青菜,一根不少,显然是他挑食剩下的,便默默把“不吃洋葱和青菜”记在心里。
迟越看着她忙活来忙活去的背影,烦躁地轻“啧”了声,转身离开。
想干活就干吧,他本来也不是做慈善的,就当她在抵债了。
……
迟越刷完牙出来,温降也把厨房整理好了,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回原位,台面再次变得空无一物。
只是事情一做完,她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再次变得局促,手跟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已经是凌晨一点,按理来说早就应该睡觉的,可是她不敢问,只能慢慢靠近沙发。
迟越察觉到这条小尾巴又跟过来了,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她一眼。
这一眼才发现她身上竟然还是那套脏兮兮的校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工地上打过滚,袖口更是被哭成调色盘,深一块浅一块的,不由挑眉:“你还不去洗澡?”
温降闻言,差一点就点头了,但想到这是他家的浴室,自己进去用不合适。今天没露宿街头她就已经很感激了,不能要求太多。
想到这儿,正准备开口谢绝,视线对上他蹙起的眉心,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那句话好像不是一个问句,而是在催她去洗澡。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想让她洗澡呢……?
还是说洗完了澡,他就该做什么了?
温降的瞳孔微震。
再想到他之前说家里没人,只有他们。
那岂不是说明,他想干什么都行??
温降刚刚满心想着做饭,完全忘记了这一场危机,这会儿害怕都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迟越本来只是很简单地提个醒,谁知道她听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变换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看向他的眼神只剩惊惧。
他被这眼神看得发毛,回过神想了一圈,才记起她晚上只背着一个书包,估计是没带换洗衣服,便站起身:“你等一下。”
客厅一侧有一间很大的储藏室,迟越推开谷仓门,进去找了一圈。
最后在柜子深处翻出一个全新的礼盒,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竟然是情侣睡衣。
迟越脸上的表情倏地冷了下来,盯着礼盒上刺眼的红色玫瑰图案,喉结艰涩地向下滚动。
少说也是四年前了。
毕竟不会有那么不长眼的人,给死人送礼,多晦气。
等再站起身,他已经没了应付的心情,关上门,远远地把东西丢到她面前的沙发上,语气生硬:“门口右转是客房,里面有浴室,你晚上就睡那儿。”
睡衣礼盒的包装很硬,砸在真皮沙发上“砰”的一声响。温降被吓得抖了一下,抬起头来,发现他突然变得奇怪,像是在对谁生气。
嘴边的那句“那你睡哪”不敢问出口,转了两圈便咽回了肚子。
迟越交代完,看她依旧一动不动,开口时的语气更差:“还不快去?”
温降逆来顺受惯了,闻言只是轻抿了抿唇,垂下眼帘,弯腰抱起那套睡衣,绕过他离开。
……
浴室里的盥洗用品很齐全,水温也合适,喷头落下来细密的水柱,打在身上轻柔又不失力道。白雾很快把整个淋浴间包裹起来,像一座安全的岛屿。
这是温降这辈子洗过的最舒服的一次澡,但她的心头沉得发闷,高兴不起来。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顾今晚的经历,却始终像隔着一层雾般显得不真实,也像隔着一层雾一般,完全没办法理解迟越这个人。
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要不然怎么会真的把她带回家呢。
温降想着,指尖无意识地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出一个问号。
顿了顿,想写出他的名字,又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迟越到底是哪两个字。
只得作罢。
客房的床头有一个电子钟,等温降换上柔软的真丝睡衣,吹完头发,闹钟上的数字显示1:47。
睡衣很舒服,在皮肤上几乎会像流水一般流淌,温热干燥的发丝在颈间摩挲着,和傍晚时的她相比,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声音。温降贴着门听了一会儿,发现门外也一片寂静,迟越完全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也没出声喊她。
她仍有些不放心,犹豫片刻后,偷偷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原本灯火通明的客厅已经漆黑一片,完全不见迟越的影子。
温降深深松了口气,重新关上门。
顿了顿,又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作者有话说:
PS:小说纯属虚构,其中的人物行为请勿效仿,如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困难,请拨打电话报警求助。
ps:毕竟在现实生活中遇不到迟越这样的人哈……
第6章 、降温
温降躺在陌生的床上,完全睡不着。
身下的床垫很软,几乎软得过分了,整个人就像陷进沼泽地里,动弹不得。
被子上有好闻的洗涤剂的味道,干净,蓬松,而且是全新的,在她之前应该没人用过这床被子,就这样软绵绵地包围着她。
偶尔心绪芜杂地翻身,丝绸在皮肤上温柔轻抚,触感好得让人上瘾。
温降已经很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随着时间的流逝,昏沉的倦意逐渐在这样温暖的环境中铺展开,在床边浮浮沉沉。
她知道房间上了锁,只有她一个人,不会有不速之客,不会有从暗处伸来的手,不会有小孩的哭声、男人的打骂和女人的啜泣,甚至连初春的风都被窗户隔绝在外……
温降在朦胧间完全确认并接受这是个安全的地方后,很快陷入极沉的睡眠。
--
次日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温降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在片刻夹杂着震悚的恍惚中回过神,想起自己现在不在家也不在学校,竟然可以睡到自然醒。
她坐起身来,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大脑一时转不过弯,呆滞了很久才确认这个时间。
竟然一口气睡到了中午十一点,连一个梦都没做。
她以前从来没有睡到过这个点。
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动作,温降下床整理床铺,然后到浴室匆匆洗漱。
昨天换下来的那身校服还没洗,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洗,低头看了一会儿,想到他昨晚嫌恶的表情,便没再换上,穿着睡衣打开房门。
客房的遮光窗帘没拉开,眼下一走出来,她几乎被别墅里流淌的阳光晃了眼。
已经是正午,春天的太阳并不灼热,穿过大片大片明亮的落地窗,庭院栅栏外油橄榄的影子落进前厅,在地砖上画出斑驳的图案。
走到客厅的这短短几步路里,温降浑身上下都被晒得暖融融的。
客厅的电视开着,但不是在看电视,画面动得很快,有个小人从山顶一跃而下后打开了滑翔伞,一路乘着风掠过翠绿的原野。
温降在迟越身后看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小巧的手柄,素白的手指时不时动作,操纵着电视上的小人,竟然是在玩游戏。
游戏声音开得很轻,迟越一早听见她房门打开的声音,等屏幕上的林克落地,转过头看她一眼,轻声问:“醒了?”
这是他起床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还有些哑,清润的嗓音落入耳中,涟漪般泛起酥麻。
温降还是第一次在早上听到这样的问候,明明是很平常的语气,但糅在这样澄澈的阳光和空气里,无端的让人觉得温柔。
她从来没听过这么温柔的问候。
温降有一瞬间恍惚。
迟越的侧脸和她记忆中的惊鸿一瞥重叠,她想起高一刚入学的时候,他还是会来上学的,就坐在她那组的最后一排。
只是并不听课,也不说话,要么睡觉,要么发呆。
那天傍晚的下课铃响起后,教室里的人一哄而散,温降转头整理书包时,恰好瞥见他刚刚睡醒的模样,秾长的睫毛耷拉着,直起上半身,随后抬眼,惺忪地看着窗外。
她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远处的天光逐渐散去,云层在夕阳中泛起瑰丽的波光,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在水底还是在天空。
迷蒙的暮色拢着他的侧脸,柔和了他清俊的面部线条,眉宇间甚至带着几分稚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表情,看起来却总让人觉得悲伤。
温降那时看着他的眼睛,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心跳兀自错漏了一拍。
他落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像是上帝把他放错了位置,阆苑仙葩误入了凡尘,显得如此与众不同,近乎孤绝。
这个念头刚在心头浮现,就看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脸来,目光在不经意间和她对视上。
是一双会惑乱人心的眼睛,眸色朗润,酣春时节的桃花一般,一路从山脚染红山尖。
温降的心跳再次一乱。
只是那些绮丽的念头紧接着就被他蹙起的眉心打破,他不耐地收回视线,从座位上离开。
现在也是这样。
沙发上的迟越看她又盯着自己发起愣来,带了几分费解地拧眉,提醒她:“饿死了,做点早饭吧。”
温降的回忆被打断,乖乖应好,视线掠过他面前的茶几时,注意到玻璃烟灰缸里的两个烟头,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
迟越看她总算恢复正常,才重新拨动手里的摇杆,不经意地提醒她:“做两份,你也吃。”
温降点点头,刚准备去厨房,就想到他昨晚碗底挑食剩下的青菜,于是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吃什么都行。”迟越头也不回。
温降只好换个问法:“那你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
“不吃蔬菜。”迟越想也不想就答,话音落毕,一连串地调响了游戏音量。
温降听见突然大声的背景乐,看出他不想再和自己周旋,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身离开。
只是不吃蔬菜……未免也太小孩子气了。她不由腹诽。
这个点本来都该吃午饭了,他又说自己“饿死了”,温降没时间给他做四菜一汤,还是只能下挂面。
虽然家里这位少爷说自己不吃蔬菜,但冰箱里还是准备了很多蔬果,有些眼看着就快坏掉了。温降怕浪费,把那两只熟得烂红的番茄和蔫了大半的生菜拿出来,给自己做了碗番茄鸡蛋面,另外汆了一碟菜。
至于迟越,他太挑食了,最后只能做荷包蛋焖面,又炒了一碗酱香鸡丁。
做完饭已经是半个小时后,迟越听到她的提醒,丢下游戏手柄过来坐好。
温降把做好的午饭端到他面前,自己却没坐下。迟越拎起筷子看了她一眼,问:“你的呢?”
“在里面。”温降回答。
迟越本来还以为她没做好,闻言愣了一下,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两秒。
末了才意识到什么,长叹了口气,想不通这人到底是从哪个封建社会跑出来的,放下筷子提醒她:“做好了就端过来吃,傻站着干嘛?”
“……哦。”温降本来确实是想在厨房吃饭的,一来是怕尴尬,二来也觉得自己上桌不合适。
她在家里就很少上桌,多数时间都在帮她妈妈给弟弟喂饭。
因为那个人永远都是坐着的,想要什么就吆喝一声,她不想和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怕恶心得吐出来。
但眼下迟越主动提出,她怕自己反应慢了又要惹他不快,从厨房里端出自己那一碗,顿了顿,没有在他对面坐下,而是迂回地隔了一个位置,在斜对面。
迟越见状也没说什么,视线不经意瞥见她碗里的东西,眉间倏地收紧:“我为什么没有番茄?”
温降被问得奇怪,默默收回动筷的手:“你不是不吃蔬菜吗?”
“……”迟越被她的话堵得语塞,看了眼自己碗里的东西,除了鸡蛋就是面,那碗鸡肉也是纯粹的鸡肉,连一点别的颜色都没有。
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怪她死脑筋还是怪自己没把话说清楚,盯着她碗里配色鲜艳的西红柿鸡蛋看了两眼,彻底被她打败了,深吸了一口气解释:“我不吃番茄,但要有番茄的味道。”
不只是番茄,洋葱青椒胡萝卜也是,虽然不吃,但是要放。
“……哦,”温降被他盯着,像是自己横刀夺爱了似的,更不敢动筷子了,犹豫片刻后,把自己的碗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问,“那我跟你换行吗?”
话才出口,就看对面的人愣住了,温降心里一紧,第一时间补充:“我还没吃过,是干净的。”
迟越听到她的提议,本来只是觉得这样太奇怪,像是自己在跟人要饭吃,谁知道她会错了意,一下子变得慌慌张张,只好点头答应:“换吧。”
温降闻言也松了口气,把碗远远地推过去,和他交换了午餐。
迟越重新拎起筷子时,似乎觉得过意不去,在垂眼挑挑拣拣碗里的番茄时,很快地说了一句:“谢谢。”
温降刚听到那会儿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偷偷瞄了他一眼,就看面前的人头也不抬,只是一声不吭地吃面。
她这才想起饭菜味道的问题,没时间为那句“谢谢”感到高兴了,借着碗里冒出的热气认真观察他的反应。
奇怪的是,他明明是个富家大少爷,却似乎并不嫌弃这些简单的饭菜,连吃了两顿挂面也没说什么,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不会狼吞虎咽或是发出很大的声音。
温降想到昨天晚上,他虽然没吃蔬菜,但也好好地把面吃完了,从头到尾没有评价好吃或者不好吃,不是个挑剔的人。
迟越感受到她专注的目光,发现自己简直是往家里安了个侦察兵,忍住扶额的冲动,问她:“都中午了,你还不去上学吗?”
温降听他提起学校的事,脸上的表情跟着一黯,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去了。”
迟越拧眉看着她,想到她才在学校被人欺负过,除了那个梅,那些看了照片的男的还指不定会怎么骚扰她,不想上学也很正常,倒是他多此一问了。
话题到这里便戛然而止,餐桌上安静下来,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吃完碗里的面。
只是在温降起身准备收拾桌子的时候,迟越打断了她:“别收了,去换衣服,换好我们就走。”
温降手里的动作一僵,转头看他:“去哪?”
“昨晚不是才叫我去打人,这么快就忘了?”迟越轻轻挑眉。
“我……”温降被他一提醒,也为自己昨晚昏了头的胡话感到局促,耳根一下子烧起薄粉,“你真的要……去打她们吗?”
她昨晚好好睡了一觉,又吃饱了饭,情绪已经好多了,加上忙着应付他,完全没心思去想周静美的事。
迟越听到她唯唯诺诺的提问,只觉得烂泥扶不上墙,轻“啧”了声反问:“不然呢,你不主动找上门,她肯放过你吗?”
他记得那个梅昨晚还在KTV大喊大叫,用很难听的话骂她,说明天要把她扒皮抽筋,边上的那群下路货色更不用说,比发情的狗还不如……
迟越回忆到这儿,嫌恶地一皱眉,不想再想下去。
“可是我……”温降知道他说得对,昨晚她侥幸逃过一劫,在周静美看来只是挑衅,根本不会善罢甘休的,可问题在于……她张了张口,轻声告诉他,“我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钱,也不想出卖身体,所以什么也给不了他。
更何况以他的长相,想找女朋友很容易,根本没必要帮她的。
迟越闻言,只冷冷睨她一眼,语气不善地催促:“别废话,赶紧去换衣服。”
根本不给她反抗的余地,温降只好转身回去。
再出来时,她换上了昨天的校服,在大白天看起来,校服上的灰尘和脏污更明显。
迟越被她这身脏衣服看的眼皮直跳,抬手摁灭手里的烟,抬手散了散空气里的味道,这才直起身,领着她去地下室。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烟味,但并不刺鼻,夹杂着凉丝丝的薄荷气味,顺着行走时带起的风飘到她身边,莫名让人联想到大海。
那件黑色的牛仔薄外套被他的肩膀撑得很好看,只是步子迈得太大,两阶并做一步地下了楼。
司机已经在停车场等着他们了,迟越打开后座的车门,冲她抬抬下巴:“你坐里面。”
温降本来只看出这应该是一辆很贵的车子,直到瞥见驾驶座坐着的人,再次被他家的司机刷新对有钱人的认知,小心翼翼地弯腰坐进去,生怕鞋子蹭脏了车里的酒红色皮革。
前边的司机看到车里突然进来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还是从他家里出来的,像是在这儿过了夜,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作惊异,睁大眼睛借着后视镜多看了她几眼。
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跟迟越混到一块儿去的人,长得漂亮是漂亮,大眼睛高鼻梁,但人看着老老实实的,不像是那种混社会的女生。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档口,迟越已经关上车门,跟某个一身脏衣服的人隔了老远,一边示意司机:“走吧,先去银泰。”
银泰是江塘最大的商场,温降闻言,下意识以为是他要去买东西,便没说话。
车子开始启动,从地下室驶上路面。
清明过后的天气总是变得很快,才过了一个中午,天色已经阴下来,温降转头望着车窗外的一掠而过的林立的高楼,心口闷闷的。
直到第一滴雨落上车窗,四散成晶莹的水花,车子驶入商场的地下室,窗外倏地一暗。
温降跟着迟越下了车,乘电梯上商场四楼。
四楼专卖女装,等温降经过一面又一面橱窗,看到里面花花绿绿地展示着最新款的春装,总算感觉到不对劲,诧异地抬头问他:“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给你买件衣服,”迟越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完全不掩饰眼底的嫌弃,补充,“我家不收乞丐。”
作者有话说:
温降:今天,迟越带我去了美特斯邦……(被捂嘴)
迟越:……
(俺是土狗,俺就爱看美女穿得美美的!)
第7章 、降温
“……”温降被他的形容听得语塞。
只是昨天事出紧急,她平时没有这么邋遢的。
迟越看出她脸上隐藏的那丝不服气,却又不敢回嘴,收回视线,径直把她拎到他认得出牌子的一家店,示意里面的店员:“给她买,有什么推荐吗?”
“有的先生,我们店这一季的新款都很适合,尤其是这套,”店员一眼看出他是不会买衣服的人,第一套给他们看的就是橱窗里的展示款,复古剪裁的白衬衫搭配黑色背心连衣裙,配色挑不出错来,“这套非常有学生气的,小姑娘又长得高挑,穿起来肯定好看。”
迟越只看了一眼便点点头,示意温降:“去试试。”
温降迎着店员热情塞来的衣服,被迫接到手上,咬了咬唇,在背后偷偷扯了一下迟越的衣袖,悄声问他:“真的要穿吗?”
“不然呢?”他只是反问。
她和他的视线僵持了两秒,最后恹恹垂下脑袋,认命地带着衣服进更衣室。
温降的底子很好,皮肤白皙,纤细高挑,很好地撑起了这套衣服,但裙摆只到膝盖,光洁的小腿全都裸露在外,让人觉得很不自在。
更衣室的门打开后,迟越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她像是突然不会走路了,才动了两步就停下,远远地跟他大眼瞪小眼。
店员看他们俩都沉默着,以为是对衣服不满意,赶紧上前帮她整理领口和裙摆,顿了顿,还伸手解掉了她扎起的马尾,撩了撩她浓黑的长发,这才诚心诚意地评价:“小姑娘本来就漂亮,穿这套衣服正合适。”
温降很少被人这么认真地摆弄,对方一动作,她的眼睫便不受控制地簌簌颤动,只能忍着想后退的冲动。等再抬起头时,脸颊已经泛起微红。
她是很典型的南方人长相,脸上的线条柔和,眼型微长,柔而不媚,鼻尖小巧挺翘,衬着乌发雪肤,不需要怎么打扮就是一张精致的美人脸。
迟越微微眯起眼睛,这才发现她竟然是漂亮的,只是昨晚天色太黑,她又哭得惨烈,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了。
这一来也解释了她一尊老老实实的木头,怎么会被那群女生找上,还被她们用那样的手段羞辱……只有漂亮却没有倚仗,在那样的学校里,比不起眼的长相要危险得多。
更何况她连装都不装一下,浑身上下一点点刺都收起来了,摆明了就是好欺负的人。
昨晚就更危险了……十二点,在乌糟糟的KTV前面,没被□□熏心的老男人拐走已经是奇迹。
迟越想到这儿,抬手捏了捏鼻梁,觉得头疼。
一旁的店员不大确定地开口问他:“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迟越回过神来,从沙发上起身,示意身边快要堆成山的衣服,“这几套也装起来吧。”
她刚才换衣服的空档,那几个店员又接连拿出一套套衣服给他看,这个配那个那个配这个,听得他耳朵发麻,也不想再让她进去试了,估计穿上也难看不到哪儿去。
温降听到这话就慌了,赶紧走到他身边,用发誓般的语气告诉他:“我有衣服的,只是在寝室里。”
她刚刚换衣服的时候瞄了一眼吊牌上的价格,贵得吓人,一套裙子都够她一年的生活费了。
再说她每天去上学,只要穿校服就好了,根本用不上这些新衣服。
迟越就知道她跑来就是为了叽叽歪歪,不耐烦地伸手按住她的肩,把她扳过去,背对着自己。
温降被他的动作绕得摸不着头脑,正准备回头,就感觉到他伸手拢住了自己的头发,把它们全都拨到前面来,发丝蹭过她的脖颈,勾得皮肤微微发痒。
他的动作并不蛮横,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但没等她反应过来,耳后紧接着传来吊牌被“咔嗒”一声扯断的声音。
离她的脖子很近,塑料卡扣绷断的声音像是骨折,听得她心颤了一下。
很快,他的手指他又沿着衬衫的领口伸进来,指骨和后颈的温度相比有些低,凉玉一般,贴得她不由轻缩了缩肩,后腰紧张地战栗着。
偏偏他的动作不停,纤长的手指就这样顺着她的后背摸索,若即若离,触感轻而柔和,像是蜻蜓羽翅波动水面。皮肤在他指尖的撩拨下泛起细小的电流,从颈椎的骨头一路酥麻地蔓延到尾椎。
最后总算找到牵扯着领口的那根细绳,指节轻勾,把衬衫的吊牌也拉出来扯断,随手将它们缠了缠,递给店员:“结账。”
他的举动只是想堵住她的嘴,没有别的心思,和她“腾”地烧红的耳根相比,声线冷淡。
但温降的脑袋已经乱成一锅粥,吊牌微硬的边缘蹭过后背的皮肤,到现在还留着几分钝钝的麻痒,发着烫的。
店员从善如流地带着吊牌和那一堆衣服去结账,在机器“滴滴”的扫码声中,突然又发现到了新的商机,放下手头的动作问:“先生,我们店里有专门搭配这套衣服的小皮鞋,需不需要我拿给你看看?”
迟越闻言,低头看向她脚上的帆布鞋,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穿了多久,边缘都磨得起毛,第一时间赞同地点头:“要。”
“……”温降瞄了一眼自己的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姑娘,你的脚是多少码的?”店员从收银柜台离开,看了一眼橱窗里摆着的鞋子,一面问。
她话一出口,迟越的眼神已经扫过来,带着几分不耐,温降吞了吞口水,只好回答:“……37.”
“37码,刚好……这双袜子在我们店里是非卖品,就当做赠品给你吧,换上试试。”店员示意她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把鞋子放到她脚边。
温降看了她一眼,对方脸上殷勤又亲切的神情只让她觉得坐立不安,两条腿发窘地并起,不想当着她的面换鞋。
迟越垂下眼皮,看她又一副吞吞吐吐像是噎着了样子,主动出声提醒店员:“她自己会换,先结账吧。”
对方应下,回来把那堆崭新的衣服打包好后,还帮忙收拾了更衣室里的校服,都用购物袋装起来。
迟越用手机付了钱,拎起大包小包,转身示意她:“走吧。”
温降已经换好新鞋子了,米色袜子松松地堆在脚踝的位置,她怎么拉也拉不上去,闻言便匆匆站起身。
店员跟着他出来,看着地上的旧帆布鞋,适时出声:“这双鞋还要吗?”
温降张了张口,刚想问她能不能多给她一个袋子,就被迟越的嗓音打断:“不要了。”
他的脚步很快,头也不回地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往外走,随口补充:“麻烦帮我们扔了吧。”
“……”温降看了眼自己被判死刑的鞋子,再收回视线时他已经消失在门外,只好小跑着跟上他。
四楼专卖女装,除了服饰还有鞋包,除了鞋包,还有……内衣。
迟越带她去电梯间的路上,连着路过几家灯光粉红的内衣店,橱窗里的假人都穿着火辣的蕾丝套装,还披挂着白纱,看得人眼睛发烧。
等他从第四家内衣店的门口经过时,总算注意到什么,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店面,又看了她一眼。
温降在他停下后也跟着站住,收到他迟疑的目光,半天后才意识到他想干什么,眸光震动,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等到耳边落下一声深深的叹气,迟越已经豁出去这张脸,转身推门进去。
谁知道进去还没看一眼,就发现那块木头没跟上来,站在玻璃门外一动不动,已经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迟越被她这幅样子看得太阳穴直跳,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竟然会摊上这样的烂摊子,深吸一口气,把她从外面拉进来。
里面的店员也看到了门口这一幕,半是觉得好笑半是觉得疑惑,快步迎上来,带着那个脸皮薄的小姑娘往里走,一面问:“是要买内衣吗?”
温降听到这样直接的话,只觉得脸上的热度直冲头顶,跟蒸汽火车似的“呜——”了一声。
一旁的迟越指望不上她,视线飘忽地看看头顶挂着的羽毛灯,含糊地“嗯嗯”两声:“买,要买好几个……”
店里的姐姐看到他们这个反应,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问那个小姑娘:“我们店里有很多款式的,都可以穿起来试一试,平时一般都穿什么尺码?”
店里的装潢是漂亮的粉灰配色,墙上整齐地挂着五颜六色的内衣,温降的余光瞥见一件带雏菊图案的透明蕾丝,完全没办法想象自己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只能稀里糊涂地摇摇头,回答不知道。
那位店员闻言,转头看了眼不远处高高瘦瘦的男生,外形和身高跟女孩子都很般配,长着一张精致的明星脸,只是冷淡的神情里显而易见地夹杂着局促。
她下意识猜测他们可能刚谈恋爱不久,还有些生涩,心里默默感叹了句年轻真好,嘴上主动提醒他:“要不男生先回避一下?”
迟越闻言怔了怔,很快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到一旁的沙发上,如释重负地推门到外边去了。
温降看着他的背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那个姐姐又用温柔的语气问她:“你男朋友走了,不用害羞,现在可以跟我说了。”
她的嗓子微微发紧,还是只能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没有在撒谎,十一岁刚发育的时候她妈妈给她买了两件纯棉的背心,之后就一直在穿这个。
她甚至不知道内衣还有尺码的区别。
对方听到这个答案,显然也有些诧异,顿了顿,转身到货架上取下一件薄荷绿的法式文胸,示意她:“那先进去试试这件吧,看起来应该……应该是这个尺码。”
温降感觉到她说话时视线的落脚点,只能忍住想要抬手遮住自己的冲动,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接过衣架。
谁知道进更衣室的时候,店员也跟着进来了,手里缠着软尺,还拎着好几件内衣。在收到她一瞬间流露出的惊恐的目光时,只得稍稍和她拉开距离,微笑着解释:“不用害羞的,大家都是女生。我先教你怎么穿,再帮你看看合不合适。”
“不……”温降张了张口,看着对方脸上亲昵的神色,喉间一哽,说不出拒绝的话。
加上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穿……安静片刻后,冲她点了点头。
对方只是出于职业需要,帮她换衣服时完全没有狎昵的意味,只是衬衫脱下后,更衣室柔和的射灯照出她皮肤的淤青,颜色已经褪了,但深浅不一,有些还泛着星星点点的紫,有些已经成了病态的黄色,在她单薄的背上有些触目惊心。
店员见状,第一时间把这些伤痕跟外面的人联系起来,再想到他们刚才格外不自然的互动,忖了片刻,压低声音问她:“是你男朋友打的吗?”
“……嗯?”温降抬了抬头,手还捂着胸口,没太反应过来她的话。
身后的人紧接着开口:“他要是打你的话,我可以帮你报警,你不用怕,对这种人渣就要跑得越快越好,长得帅也不行。”
温降被这话听得莫名其妙,到头来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他”说的是迟越,赶紧摇头解释:“没有没有,他没有打我。”
正相反,迟越是她遇到过的,对她最好的人了……
店员看她否认的态度很紧张,有点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温降说着,意识到这个姐姐大概是看到了她背上的伤,轻声解释,“是我自己碰到的。”
“好吧……”店员听着这话,就是有心也没力救她,只能抬头示意,“照镜子看看吧,这件大小合不合适?”
……
负责买单的人事先说了要多买几件,有钱傻子才不赚。温降在更衣室里应接不暇地试完十多件,彻底筋疲力尽,耷拉着脑袋跟店员姐姐出来。
迟越在外面等得皮都快皱了,中途闷头抽了一根烟,总算被喊回来结账。
内衣并不便宜,温降又穿什么都好看,才刷了两件就看收银台上的数字窜上四位数,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用、不用这么多的……”
心下已经有要拉着迟越从这家黑店逃跑的冲动。
“不用这么多吗?”店员嘴上在问她,眼睛却看着迟越。
“都要。”冤大头果然不负她望,解锁手机,把付款码摆到柜台上,任人宰割。
收银台后的人便继续扫码的动作,但完全没有对温降的好脸色,又提醒他:“你女朋友背上全是伤,再怎么样也买点药酒擦擦,这样才好得快。”
好好一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不清楚,都被渣男糟蹋成什么样了。
迟越皱了皱眉,不知道什么背上的伤,转头看了温降一眼,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之前那个梅干的。
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黑了,只能点点头应下:“知道了。”
温降在他身侧出神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眨了眨眼,才发现这个姐姐误会了,竟然把她误认为他的“女朋友”。
可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竟然没有否认,只说知道了。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问的那句话,脸上微微发烧。
所以难不成……他真是这么觉得的吗?
迟越当然不知道她在七弯八拐地想这档子事,已经收起手机,接过对方递出来的购物袋,又去提沙发上的大包小包的衣服。
最后推开门,没好气地提醒她:“愣着干嘛,走了。”
作者有话说:
温降视角:难不成……真是女朋友?
迟越视角:无薪带娃。
第8章 、降温
两人从四楼下来,迟越又带着温降去一楼的药店买了点跌打损伤药,让她晚上回去自己涂,最后提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地下室,把她的新衣服都放进后备箱。
温降一路跟在他身后,心情复杂,才短短一天,她就欠了他太多人情,已经多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还。
她想过给他做饭打扫卫生,可是她厨艺并不好,根本还不起今天他买的大包小包,也想过可以给他补习功课,可问题是……他根本不想读书啊……
她想着想着,脸上便不自觉露出沉重的表情,迟越瞥见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不通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也懒得再想,打开车门让她进去。
温降才在车里坐稳,驾驶座的司机看见她从头新到脚的打扮,忍不住惊讶地“嚯”了声,开口问:“买衣服去啦?”
迟越关上车门,仰头靠着窗户,一副累得不想说话的模样,并不打算回答这句明知故问。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温降不习惯僵局,只好主动点点头:“嗯……”
“这身新衣服穿着好看,以后就得多穿新衣服,”司机将近五十岁,闻言便冲她和蔼一笑,一边发动车子,跟迟越确认,“咱们去学校?”
温降冷不丁听到“学校”两个字,心头重重一跳。
“嗯。”但迟越应了声,已经闭上眼睛假寐。
温降抿了抿唇,不敢出声打搅他,只好转头看向窗外。
他应该是想把她送回学校了吧,毕竟不能一直待在他家……
出门前他说的那句话还算不算数呢,回去之后周静美又会怎么对她……?
寝室现在怎么样了?她今天上午没去上学,周静美会去寝室找她吗?
温降回想起门上刺眼的“婊.子”两个字,那句“听说你在卖”,还有周围的无数双眼睛,他们都在大声地笑。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裙摆,崭新硬挺的面料很快落出浅浅的褶皱。
车子驶出地下室,玻璃窗上很快响起低低的噼啪声,下雨了。
街道笼罩在雾蒙蒙的小雨中,天色压得很低,中午才见过的艳阳高照仿佛只是错觉。水珠一道一道淌下来,车窗上斑斑驳驳,让人看不明晰窗外的光景。
--
抵达学校已经是下午三点,车子停在后门附近,因为是雨天,又还没到出摊的时候,后街还算空旷,水泥路面是湿淋淋的水色。
迟越睁开眼睛,只对她说了句“你在这儿等着”就下了车。
雨水随着打开的车门溅进来几滴,但很快就被“砰”一声隔在外面,温降心下一急,倾身往他的位置上挪了挪,想提醒他带把伞。
可车里的空间有限,动作不便,等她握上他那头的门把手,透过窗户,迟越瘦削的背影已经离得很远,逐渐消失在四月灰白的雨天里。
司机叹了口气,轻声念叨了句“这孩子”,关上自己开到一半的车门,把手里的伞放回副驾驶座。
车里一时陷入沉默。
万保丰解开安全带,活动了一下自己坐得发麻的背。眼下迟越走远,便有些按捺不住活络的心思,透过后视镜开口问她:“小姑娘,你跟阿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温降回过神,回答:“……昨天。”
万保丰哦了声,顿了顿又问:“你们俩是一个学校的?”
温降点头:“嗯。”
“是同班同学?”
温降又点点头。
前面司机闻言,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来:“同班同学怎么会昨天才认识?”
温降这才反应过来,不大好意思地坐直身体,改口道:“没有没有,高一就认识了……”
迟越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她当然在高一就记住他了。
只是他在昨天以前……应该完全对她没有印象吧。
--
迟越从学校后门走到教学楼,身上的薄外套已经蒙了一层水珠,轻轻一掸就会飘起水雾。
只是在一楼站了片刻,他发现自己不光不知道对方的班级,连她的年级都不知道,最后只能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全是转账记录的聊天框,问:“你身边那个女的是哪个班的?”
森骏很快回:“周静美?你找她干嘛。”
迟越只说:“跟你没关系。”
对面一听也不再追究,只回答:“高二后面那几个班的吧,七班,八班?”
迟越收起手机,上楼。
刚好是下午第二节 课,就业班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玩手机跟睡觉,仿佛讲台上的老师是摆设。眼下听门外有人经过,还以为是来检查的领导,都条件反射地放下手里的小动作,坐直往窗外看了一眼。
谁知道竟然是迟越。
如果说高一刚进来的学生还有完全没见过他的,在高二这一级,就没人不认识他。
人高,长得帅,家里还特别有钱,连高三的森骏都要喊他一声“迟哥”。
还有很多关于他的流言:据说他初中辍学两年,没参加中考;据说学校的那栋实验楼是他家捐的,花了整整一百万来上这个破学校,因为普高不收中考没分数的;据说高一的时候他被高年级的人勒索,把对方鼻子都打断了,从此成为这所学校的大哥;还听说他玩得很花,有过十几个女朋友,甚至让三四个女生堕过胎……
总之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数不胜数,迟越被传着传着,已经成了一则职高怪谈,且声名远扬,连隔壁几个破学校的人都知道他。
因此眼下,整整一年没来上学的人突然露面,一整个楼层的学生都沸腾了,要不是碍于老师还在讲台,估计要直接从教室里跑出来围观。
迟越绕了两个楼层总算找到七班教室,在后门一站,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猴似的盯着他。
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快速扫了一眼,确认里边没有他要找的人便离开。
随后是八班教室。
周静美的桌上摆着镜子,正专心致志地低着头挤黑头,就听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她也“唰”一下收起面前的镜子,故作自然地抬起头来。
结果根本没有来抽查的领导,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盯着后门,像是有什么新奇事。
周静美当然不会错过,跟着看了一眼。
竟然是迟越。
迟越找人已经找得有些头疼,扫了两圈,就在他以为自己在七班看漏了的时候,才发现第二排的那个人。
于是冲她抬抬下巴,开口:“李金梅,出来。”
周静美:“?”
但迟越的视线分明是落在她身上的,她看了一会儿,微微睁大眼睛,不太确定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迟越看她还在那磨蹭,忍住自己甩手走人的冲动,一点头:“就是你。”
周静美脸上一喜,也不管老师是不是在场,蹭了蹭自己挤得通红的鼻子,推开椅子站起身,在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向他,亲昵地开口:“迟哥,找我什么事啊?”
迟越已经提前转过身,伸手揉了揉起鸡皮疙瘩的后颈,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走:“你那两个跟班呢,都叫过来。”
“于蓉蓉和管燕?你找她们干什么?”周静美赶紧跟上他,追问。
迟越不想跟她周旋,语气含了几分警告,睇她一眼:“快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周静美怕惹他不快,连忙应下,上楼帮他找人去了。
……
几分钟后,三个人走出教学楼,管燕临走时把抽屉里的伞拿出来了,现在却不敢撑,只能跟着前面的人淋雨。
周静美还在一个劲地跟他搭话:“迟哥,是森骏让你来找我的吗,他出什么事了?”
“你觉得可能吗?”迟越勾起唇角,冷笑。
周静美脸上的笑僵了僵。
也是,森骏为了他的钱,每天赶着舔他还来不及,怎么敢差遣这位公子爷。很快便张嘴扯开更大的笑,挑眉问:“所以迟哥是特意来找我的?”
迟越没否认,两手插兜,轻一耸肩:“来了就知道了。”
温降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看到雨幕中的那道身影了,心头微亮,但紧接着就看到他身后的那三个人,眼睫颤了颤,条件反射地转过头。
她其实不想看到她们,更不想跟她们对峙,每次想到周静美的脸,都会让她的胃里一阵翻涌。
但迟越径直走向她,抬指敲了敲车窗,清脆的两声,示意她:“下车。”
温降收紧手指,想说自己不想下车,但他已经带着那几个人往后街的小巷走去,没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
司机见状,赶紧拿起副驾驶座上的伞,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提醒:“小姑娘,你先别动,我下来给你开车门。”
温降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弯腰从车里下来。
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很大,但起了风,雨丝如雾,还是飘飘摇摇地落到她身上。
司机把伞递到她手上,温降犹豫片刻后接过,轻声道了句谢。
小巷的路面还是泥地,下雨后一片湿滑。温降不想弄脏迟越给她买的新鞋,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周静美完全没想到从迟越车上下来的人会是她。
往常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校服也能让人看出狐媚样,眼下摇身一变,一身剪裁得当的新裙子,穿着新皮鞋,米色长袜堆在纤细的脚踝上,衬得小腿又长又直,手里撑着把黑伞,跟大小姐似的,看得人牙齿泛酸。
温降一路上并没有抬眼看她,只是安静地走到迟越身边,抬高手给他撑伞。
他身上已经湿透,黑发沾着薄薄一层水汽,显得眸子更深邃,苍白的侧脸一如白宣绘成,水墨勾勒,清冷孤绝。
迟越感受到她的动作后,低了低头,自觉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伞,帮她撑着。
两人并肩而立,黑衣,黑伞,像是生来就要站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说:
关上手机,迟越:什么梅?
打开手机:周静美
关上手机,迟越:李金梅
第9章 、降温
周静美看着他们的动作,眼神总算有了变化,想不到这婊.子竟然能一夜之间勾搭上迟越,真是好手段。
她之前跟了森骏这么久,也没看他正眼瞧过自己,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
光是想到这儿,周静美就快被气笑了,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狠狠盯着她的那张脸。
早知道那天下午就该把她的脸刮花,都怪管燕这个废物,一看她撞到头摔在地上就慌了,只想把事情撇干净,现在好了,让她找了好大一座靠山。
温降感受到周静美钉子似的目光,直勾勾钉在她脸上,稍一抬眼就被刺中,让她不可避免地回到那个下午。
被围困在窄小昏暗的寝室里,笑声潮水般上涨,走投无路的绝望。
温降的后背僵直,胃里坠坠地扭曲起来,微不可见地往迟越身后靠了靠。
迟越察觉到她往后缩的动作,知道这木头估计是被李金梅吃人的眼神吓到了,顿了顿,抬起撑伞的那只手,绕过她的后背,搭在她另一侧肩膀上。
免得她事情做到一半就被吓跑,留他在这儿唱独角戏。
温降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靠近,肩膀碰到他的胸口,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就被他收臂圈了回来,直挺挺地禁锢在原地。
伞的位置偏移,迟越的外套很快又湿了一角,这才垂眼看面前那几人,一扯嘴角:“现在知道叫你们过来干什么了?”
周静美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也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意识到来者不善。权衡两秒后,收起嫉恨的嘴脸,讪笑道:“迟哥,这是什么意思啊,你跟这个……温降,你们俩没什么关系吧……”
迟越闻言,轻一歪头,哂笑:“她现在是我的人,你说有没有关系?”
于蓉蓉和管燕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尽管看到温降的第一眼,任谁都明白迟越是要为她出头,心底却总还抱有几分侥幸,直到他开口挑破。
一时只后悔那天下午为什么要听周静美的话,明明温降跟她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应该插手的。
不应该为了一时的有趣和快意,而被周静美诱惑的。
但温降听到这句只觉得心虚,眸光局促不安地跳动着,又不敢抬头看迟越,怕在周静美面前露馅。
“你们……”周静美虽然猜到会是这样,可眼下真的听见,再想到自己对温降做过什么,就有些不可置信。
迟越,这可是迟越,他竟然要为了这个烂货来教训自己?
可她打都打了骂都骂了,他想怎么样??
周静美在今天以前还从没听说过迟越要教训谁,那些想挤到他身边喝汤的人都多得快打起来了,谁敢触他的霉头?
或许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没招惹过不该招惹的人,她这会儿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困惑。
更何况面前只有他和温降两个人,又长得太漂亮,和以前她看过的混混舞枪弄棒挑架的场面相比……毫无威慑力,她不确定真的会发生什么。
周静美张了张口,声音被紧张的喉咙挤得尖细:“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迟越看着面前这几个人,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淡下去,“以牙还牙而已。”
于蓉蓉和管燕听到这话,如遭雷击。
完全不敢想象她们对温降做的事发生在自己头上的情形,这太可怕了。
周静美也条件反射地拧眉:“以……”
“你们那天下午,”迟越径直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都对她做什么了?”
没人回答,她们知道他心知肚明。
她们霸凌温降的视频已经传得全校皆知,连高一的都知道了,更别说周静美在他面前拿出来过。
两秒后,于蓉蓉在压抑的死寂中匆忙开口:“迟哥,不是我想的,是周静美逼我的,她说她早就看温降不顺眼,那天下午刚好碰上她,就把她拉到寝室里去了……”
“迟、迟哥……我、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摁住她的腿,巴、巴掌都是静姐打的。”管燕也着急解释,却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周静美没料到这两人会第一时间反水,把事情全抖出来,片刻的错愕过后,一下子气得昏了头,连骂了两句“我□□妈”,转身重重甩了她们一人一个巴掌。
管燕被打得晃了晃,却又不敢反抗,只能蹲下来呜呜地从喉间发出啜泣,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紧贴着头皮,看起来很狼狈。
倒是于蓉蓉急眼,猛地推了一把周静美,险些让她跌坐在地上,一边气急败坏地骂:“你不要太过分了,明明就是你先起的头,我那天说了我不干的!是你不听!”
“你不干,你抓着她录视频不是录得很欢么,现在想把自己撇干净?”周静美一边抓住她的头发,疼得于蓉蓉尖叫起来,拼命推她的脸想要挣脱,嘴上还在解释:“是你让我录的!群视频也是你开的!视频都在你手机上!”
“我他妈让你录?不是你说她这副骚样要拍给男的看?”周静美又是清脆的一巴掌。
一旁的温降被这副画面看得瞠目结舌,她一直以为她们三个人关系很好,没料到话还没说两句就打了起来,像是积怨已久。
迟越的眼皮也跟着跳了跳,看这两人恨不得把对方掐死的样子只觉得荒唐,耳根子又落不到清净,尖叫声震得他神经突突直跳。
片刻后,总算看不过眼,出声清了清嗓子。
于蓉蓉听见他的警告,第一时间松开手,从周静美手臂下钻出去,和她保持距离。脸上已经浮起大片不正常的血红,逐渐肿胀起来。
周静美也只能恨恨瞪她一眼,扯了扯自己变形的外套,开口拖人下水:“这事她们俩都有份,谁也别想赖账。”
兴许是想破罐子破摔,她的语气逐渐变得有恃无恐。
迟越只垂了垂眼,低头看着温降,声音显而易见地柔和不少:“是这样吗?”
温降下意识点点头,但转念一想,又不确定地摇摇头。
那天光线太暗,她只知道腿上那两只手应该是管燕的,力气大的吓人,别的都看不清了,只顾拼命抓住自己的衣服挣扎。
迟越微微收紧搭在她肩上的手,问:“她们还做了什么?”
温降抬头看向他,那双羽睫秾长的桃花眼很漂亮,映在雨天的伞下,深邃如泉,神情却温柔得不可思议,像是真的在为她担心。
她一时分不清真假,只像是受了蛊惑,对他和盘托出:“她们还让我……下跪。”
这是她印象最深刻的耻辱,才被拉进寝室,就听周静美这样命令她。
随后是小腿的一阵剧痛,现在她想起来了,那一脚是于蓉蓉踢的。
“是吗?”迟越闻言,转头看着她们,语气陡然森冷,“跪下。”
管燕闻言,丢下手里的伞,想也不想就跪下了,这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跪过太多人,跪妈妈也是跪,跪周静美也是跪,跪温降……也是一样的。
更何况只是下跪而已,是她对不起温降在先……要是被一群人围着动手动脚,举着手机骂她是“母猪”“坦克”,那才叫真的可怕。
于蓉蓉见状,看了一眼满是脏污的泥泞路面,咬咬牙,也跪了下来。
迟越她惹不起,又和周静美撕破了脸,必须认栽。
就只有周静美还站着,低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个软骨头,脸色发青,雨水从她的额头一路淌进领口。
迟越垂下眼皮,轻笑了声:“膝盖太硬,需要我帮你跪?”
周静美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心:“迟越,你不要太过分了,再怎么样我也是森骏的女朋友,你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能……”
“女朋友?”迟越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压下唇角,反问,“他觉得你是吗?”
面前的人顿时陷入沉默。
于蓉蓉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扭过头,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什么女朋友,不过是森骏对赶着送的女人来者不拒罢了。
也就她周静美肯拉下脸来冲人摇尾巴,要不是攀上了森骏这层关系,有她在学校作威作福的份吗?
更何况森骏这样的二五仔在迟越面前都得流着哈喇子舔,迟哥前迟哥后喊得起劲,更别说她周静美一个没名没分的。
果然,迟越看她不说话,又似笑非笑地开口:“要是不死心,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他要是肯替你求情,我可以考虑。”
“我……”周静美听到这句,脸上流露出几分不甘。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承认,迟疑两秒后,破罐子破摔地拿出手机,拨通森骏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迟越脸上的表情愈发讥讽,才总算接起来。
周静美暗暗松了口气,慌忙不迭地开口:“喂,森骏啊,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迟哥,他——”
对面明显不在什么正经地方,背景里响着“稀里哗啦”洗麻将的声音。森骏在嘈杂中一听她提起“迟越”,眉心便紧紧皱起,加上手头不顺,想也不想就打断她的话:“我还没问你呢,他刚刚才发微信问我你在哪个班,你是不是惹他了?你他妈的是不是傻逼,能不能长点脑子?你做了烂事难道要我给你擦屁股?”
手机里的声音跟吃了炮仗似的,一声一声砸下来,周静美生怕被于蓉蓉她们听到,下意识捂住听筒,很快就红了眼眶。
等到森骏发泄完,她定了定神,才敢小声开口:“没有,我没有惹他,我只是——”
只是那天下午兴致来了,随手教训了一下温降,那个时候她哪知道这贱人会攀上迟越这根高枝?
更何况他难道没看视频吗?他不是也笑得开心吗?
森骏根本懒得听她支吾,再次打断:“没有就好,你他妈的安分点,要不然死了老子也不给你收尸,挂了。”
最后的话音伴随着出牌的重重一声响,挂断电话。
就像丢一袋垃圾似的把她甩开。
周静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却依旧举着手机不愿意放下,让它紧紧贴着自己的耳朵。
下跪根本不算什么,甚至连在于蓉蓉和管燕面前丢脸都不算什么,被人发现森骏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才可怕,被人发现迟越想要整她更可怕。
她都忘了自己这几个月在学校招惹了多少人,有多少人看她不顺眼。
迟越要想让她不好过,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一句话的事。
于蓉蓉看她像是一下子丢了魂,嘴角勾了勾,忍不住开口:“静姐,森哥都说什么了?他愿意帮你求情么?”
“……”周静美听到这句落井下石,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但眼下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咬牙忍着。
迟越从她打电话那一刻起就料到回事这样的结果,轻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女朋友?”
周静美闻言,这才缓缓放下手机,抬头看他时,雨水流进眼睛,刺得人眨了眨眼,慌乱又狼狈。
偏偏温降在伞下安稳无虞地站着,脸蛋苍白又漂亮,失神地望着她。
周静美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重重一咬唇,屈膝跪了下来。
湿冷的泥地很快浸上裤管,还没跪稳,藏在浑浊水坑里的石头便硌上膝盖,疼得她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君子动口不动手
第10章 、降温
温降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唇,除了心惊之外,并不觉得解气或是快意。
以牙还牙有什么用,她受到的嘲笑和侮辱都是真的,难道会因为她这一跪就全都消失吗。
为什么一开始要这么做呢?
迟越感觉到她的肩膀在轻轻颤抖,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示意地上的三只落汤鸡:“给她磕几个响头,道歉。”
这话一出,管燕便老老实实磕头,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我错了,我错了”,额头和发丝很快沾上一块一块脏污,抬起头时还在顺着脸往下流。
于蓉蓉也俯下身,拿手垫住额头磕了两下,即便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泥,她也不想让脸挂彩:“迟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迟越的眉心打了个褶,语气更差:“我让你给她道歉,听不懂人话?”
于蓉蓉被问得心口一紧,连忙改口:“温、温姐……那天是我不对,可那都是周静美逼我的啊……我给你磕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温降听着这样的话,只觉得面前的这一切过于魔幻,难掩厌恶地皱眉。
她还记得那天傍晚她起哄的模样,一点也不无辜,沐浴在她的痛苦里,快乐极了。
以至于眼下的求饶简直像往她身上泼脏水,指责她是个仗势欺人的恶人。
可问题是,她从来没想过主动欺侮别人,只想安安静静地毕业。
温降看着于蓉蓉的眼光渐冷,一言不发。
周静美眼尾的余光同样落在于蓉蓉摇尾乞怜的身影上,逐渐生出几分怨憎。
和温降相比,她现在更想弄死这个贱人。
短暂的走神落入迟越眼中,他弯起唇角,提醒:“你呢?”
“……”周静美被点名,沉默两秒后,总算不情愿地折下腰,但很快就直起身来,“对不起……这样行了吧?”
嘴依然是硬气的,死也不肯服软。
迟越看着她那点可怜的骨气,轻嗤了声,转头问温降:“你觉得行吗?”
意外的是,温降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儿,最后缓缓摇了摇头,回答:“不行。”
平日里是个软包子,今天倒是硬气了。
迟越讶异地一挑眉,略感欣慰。
“温降,你别给……”周静美听见这句“不行”,险些冲口而出一句给脸不要脸,好在中途理智回归,努力咽下这口气,问,“你还想怎么样?”
一旁的于蓉蓉也再度哀求起来,膝盖已经跪得针扎似的疼,只想赶紧结束这样的苦刑:“迟哥,之前是我不对,是我有眼无珠……我发誓以后一定避着你让着你,就放过我这次吧……”
迟越轻一耸肩,表示无可奈何:“你跟我说没用啊,她喊停了,我才能喊停。”
“温姐,温姐,求你了……”于蓉蓉便转过来求她。
但温降并不想听她虚伪的话术,只开口问迟越:“以牙还牙……我也想把她们衣服脱掉,行吗?”
“行啊。”迟越笑了。
“你敢!”周静美不可置信地抬头。
温降闻言,缓缓上前两步,走进雨幕,弯腰抓住了她的领口,轻声问:“你说我敢不敢?”
她没穿校服,上衣是衬衫,不止两颗扣子,而是一排的扣子。
周静美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很瘦,温降只一用力,几乎把她整个上半身都提了起来。
平时在家做了太多家务活,她在她手里,不比湿了水的床单更重。
衬衫领口的扣子隐约传来不堪重负的“咯吱”,很快,就在重力下崩掉两颗,掉落在积了水的烂泥地里,轱辘轱辘消失不见。
迟越提前转过了头。
温降松开手,周静美只顾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跌落在地。
只是紧接着,就听这个疯女人又对于蓉蓉道:“你来动手。”
“什么?”周静美下意识转过头,就看于蓉蓉怔愣片刻后,也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真的动了心思。
她只能色厉内荏地呵斥:“于蓉蓉,你他妈的敢动我一下试试!”
温降垂下眼帘,毫无起伏地开口补充:“你动手,我就对你既往不咎。”
果然,话音刚落,于蓉蓉便支着几乎麻木的两条腿站起身来。
“管燕,你按住她的腿,周静美以前也没少欺负你吧?”温降继续发号施令。
疯了,都疯了……温降疯了,于蓉蓉疯了,管燕也疯了……
“不行,不行!”周静美尖叫起来,“温降,你不能这样,那天我停手了!你撞到头我就停手了!我没有脱你衣服!”
“那又怎么样?”温降看着她,想起那个天昏地暗的傍晚,没有和没能够,到现在还在狡辩,就已经没有区别了。
管燕慢慢站起来,一边呜呜地哭,一边尽职尽责地抓住她的腿,镣铐一般紧扣着她。
于蓉蓉也伸出手,拽着她的头发,让她被迫松开手和她抢夺,转而又去撕扯她的上衣。
场面很混乱,雨水一遍遍想要洗去她们身上的淤泥,可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直到温降注意到周静美的眼睛,那双充满愤怒与怨憎的眼睛,穿透灰色的雨水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一条翻起肚皮的鱼,直到这一刻,总算流露出一丝恐惧。
对她的恐惧。
周静美在哭,她在怕她吗?
温降扪心自问。
可奇怪的是,她就是做不到像她们一样,做不到对着她的痛苦大笑,甚至品味她的痛苦,她看到一条快要干涸而死的鱼只觉得恶心,反胃,想吐出来。
甚至在看到她眼底的恐惧出现的一刹那,她的手就开始发抖,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变得茫然失措。
她觉得很可怕。
直到迟越低叹一声,走到她身边,重新遮住她头顶的雨幕。
温降移开目光,这才感觉到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层,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深吸一口气后,她的理智总算回归,转头告诉他:“走吧。”
迟越看她一眼,问:“还要继续吗?”
温降摇摇头。
“够了。”
管燕第一时间松开手,后怕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于蓉蓉的动作僵了僵,也缓缓松开,脸色在雨中灰黄如同恶鬼。
迟越把伞交到温降手里,直到周静美哆嗦着护住身上的衣服,才提醒她:“手机。”
她闻言,呆了一刻便反应过来,慌忙捡起事先落到一旁的手机,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万幸的是,手机没怎么进水,还能用。
迟越垂下眼帘,等了一会儿,等雨水一点点冲掉手机上发黄的泥水,才降贵纡尊地接过。
把手机里该删的东西都删掉后,他还是不放心,顺手帮她恢复出厂设置,这才丢回地面,最后警告她:“别再打她的主意,要是还有下次,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
“好……”周静美的嗓子已经嘶哑。
“走吧。”迟越回到伞下。
温降别开视线,转身和他离开。
只是快踏出小巷时,她听见身后飘来低低的声音,很不明晰,像是对她的诅咒:
“温降,等着吧,他也有甩了你的一天,就像我一样……”
都是烂人,都要烂在这里,谁也逃不掉的。
温降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下一秒便瞥见身侧的人脚步微顿。
但紧接着就像没听见似的,重新拾起步子,领着她回到车上。
“回家吧。”迟越仰头靠上座椅,闭了闭眼,看起来很疲惫。
司机在车上等得有点久,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一边启动车子掉头,一边难掩担忧地问他:“你们刚刚干什么去了,那三个女生是谁?”
温降转头看着窗外,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侧脸像是一张纸,连唇色都微微发白,一戳就要破掉。
迟越动了动眼皮,只回答:“没干什么。”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多问,万保丰看了眼后视镜,两人相互之间隔得很远,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像是吵架了,气氛沉闷。
他动了动嘴,最后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
迟越这孩子……出事以来就变成这样了,他没资格管,他爸不想管,落到现在,谁也管不了。
只奇怪这小姑娘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看起来和他并不亲近,但又不能说疏远。
同学?女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除了她之外,他还从没看迟越带哪个女孩回过家。
但不管怎么样,身边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至少能看住他,免得又出意外。
车里陷入沉寂,没人说话,只有细密的雨落在车顶,发出细小的拨奏。
天色比来时更暗了一些,昏昏沉沉地笼罩着路面,玻璃窗上映着温降的倒影。
这几天积压在心上的事情总算得到解决,她即便不觉得高兴,至少也应该松一口气的,毕竟周静美应该不敢再来找她,短时间内她能安稳度过。
然而她的话梦魇一般不断在耳边回响,紧紧攫着神经,喉咙和胸口钝钝地疼起来——
“等着吧……等着吧……他也有甩了你的一天……他也会甩了你……就像我一样……”
“等着吧……等着吧……你能得意多久呢……我总会抓住你……明天抓到我就弄死你……”
她该怎么办呢?
周静美彻底惦记上她、彻底恨上她了。
只要让她抓住机会,她就逃不掉的,下场只会比之前的她、比今天的周静美惨无数倍。
更何况相比周静美和森骏,她跟迟越的关系更不牢靠,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帮她。
突发善心?除了这个理由没有其他了,他的善心又能持续多久呢?
她甚至没有什么能给他的,连摇尾乞怜都做不到。
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现在才入春,一直要等到明年夏天……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刚想到这儿,温降的眼睫只轻颤了一下,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温热地从脸颊淌落,和微凉的雨水混合在一起,一直蜿蜒落入湿濡黏腻的衬衫领口。
周静美现在怎么样了?
快到放学时间了,她的扣子都被扯掉了,她该怎么走过学校的后街呢?
于蓉蓉呢,她和周静美撕破脸皮,又要去投靠谁呢?
思绪混乱地搅动着,她的额头微微发烫,昏昏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迟越是在她哭了大半天之后才发现的,才睁开眼,想看看车开到哪儿了,就发现她竟然在抬手抹眼泪。
眉心不自觉拧起,他诧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出声:“你哭什么?都这样了还不高兴?”
他实在想不通她还有哪一点不满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合着他在路上是捡了个祖宗回来。
偏偏这祖宗就是犟着不肯说话,只顾盯着窗外,脸上继续往下掉豆子。
迟越啧了声,烦躁地问:“你是哑巴,不会说话?”
这话一出来,温降才有了点反应,稀里糊涂地转过头来,对他摇了摇头。
她一路哭过来,哭得忘我,现在才听见他在说话。
迟越看她一棒子打不出个屁的模样,总算忍无可忍,侧身扳过她的肩,开口警告:“别哭了,有话就说,再哭就把你丢下去。”
温降被他一逼,总算张了张口:“你能不能……”
话到一半,喉间哽咽了一下,声音一点点轻下去:“能不能等我考上大学?”
“什么?”她的话不知所云,迟越听不懂,脸上的表情更臭。
温降咽了咽嗓子,嘴唇哭得发干,又轻声问了一遍:“你能不能等我考上大学……再把我甩了?”
迟越闻言,总算意识到她在说些什么,眸光微动,一如天上晦暗的云,起伏不定地落在她脸上。
他刚才听见周静美的那句话了,倒是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威力,直接把她的胆吓破了,连着哭了一路。
然而眼下,或许是某种恶趣味作祟,他看着她,很想反问一句“凭什么”。
他已经帮得够多了,凭什么呢?
甚至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他从来不沾这些臭鱼烂虾的破事,今天却替她蹚了趟浑水,脏了他的鞋。
他眼底流露出的片刻嘲意太过明显,温降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在笑她不自量力。
凭什么呢,他凭什么等她考上大学。
视线倏地垂落,温降一下子哑了嗓,不再挣扎。
迟越也没料到自己一个字还没说,她的脸色便骤然黯淡下去,那句“凭什么”在喉间梗了梗,竟然说不出口。
算了,何必呢。
他知道那些人的秉性,也知道要是半道把她丢下,等于让她死了第二回 ,他从那天在路上把她捡回家的时候就知道,他没打算这么做。
所以何必呢,逞一时嘴快的“凭什么”除了让她脸上发大水之外,毫无意义,只会让他更糟心。
想到这儿,迟越烦躁地闭了闭眼,打开车里的纸巾盒,把里面的一整包纸巾都丢给她,语气不善:“知道了,你就当我是活菩萨,送佛送到西。”
温降的腿被纸巾砸到,僵硬了片刻才低头捡起,转而抬眼看向他。
眼神茫然又不可置信,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答应了。
迟越最讨厌她那双眼睛,更何况现在还哭得发红,刚跟她对上便别开视线,冷声提醒:“把脸擦了,不擦大学就别上了。”
作者有话说:
温降哭之前
迟越:闭目养神,世界与我无关
温降哭了之后
迟越:我是活菩萨,你是我祖宗,别哭了,我谢谢你
、降温
回到家那会儿还没到饭点,温降下意识去厨房打算收拾中午的残局,却发现料理台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有个家政阿姨正在处理冰箱里放坏了的蔬果。
李阿姨已经在迟家干了十多年,直到四年前出了那件事,没多久就换到新的迟家做工去了,只能每天下午抽空回来一趟。
可谁叫迟越的作息颠三倒四,饭又不好好吃,想定点定时来给他做饭都没辙,硬是把好好的菜都给放坏了。
等她把最后一捆干巴脱水的芦笋清理出来,刚关上冰箱的门,就看边上站了个小姑娘,长得伶俐极了,就是不知道怎么淋了雨,身上还湿着。
李阿姨诧异地看了她两眼,想说是不是进错门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迟越从她身后跟了过来,只好问他:“阿越,这小姑娘这是……”
“同学。”迟越不咸不淡道,绕过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罐苏打水,想了想,又拿了第二罐,转身塞到温降手上。
易拉罐带着几分凉意,温降握在手里,受宠若惊地回了句“谢谢”。
“诶,同学啊,同学来家里做客好……”李阿姨听到这个答案,脸上便露出几分欣慰,又问,“那你们俩晚上想几点钟吃饭啊,阿姨现在就做?”
“好,您随便做几个吧,晚上早点回去,”迟越点点头,手上“呲”一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一边抬腿往外走一边提醒温降,“你那些衣服万叔帮你放在楼梯口了,都拿回你房间,洗了澡再出来吃饭。”
温降跟上他的脚步,良久后才轻答了句:“……好。”
她注意到他的用词,你的衣服,你的房间。
虽然她知道这不是她的,但听到这样的说法时,心跳还是不可避免地,乱了两拍,生出几分雀跃。
一边学着他的样子打开苏打水,透明气泡随之不断上涌,在瓶口碎成冰凉的水雾。温降低头抿了一小口,刺激的碳酸在她舌尖噼里啪啦地炸开,又是无糖的,苦得她忍不住皱起了脸。
她还以为是可乐呢……
迟越打开衣帽间的门,一转头就瞥见她这副被苏打水打了一拳的模样,轻哂了声,摇摇头进去拿衣服。
……
半个小时后,两人都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在李阿姨的开饭声中面对面坐下。
阿姨的手艺很好,三菜一汤,简单的家常小菜也做得漂漂亮亮,叮嘱他们多吃点,把菜都吃完,帮他们收拾了厨房就离开了。
温降和迟越没什么话好说的,相顾无言,各自闷头吃饭,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凝固。
这顿饭没有分餐,温降又不大好意思动筷,垂着眼睫慢吞吞嚼着嘴里的米饭,跟喂兔子似的。
迟越看不过眼,胡乱扒了两口饭便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你吃完把碗放洗碗机。”
温降有些诧异:“你吃饱了?”
迟越敷衍地点点头,懒得跟她解释,转身回沙发上躺着。
他一走,温降便有了紧迫感,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
不过她看着瘦,饭量其实不小,又不想剩菜,一怕浪费,二怕辜负了阿姨的心意,到头来硬是把菜都吃完了,撑得脑袋发涨,扶着桌子站起来,带着碗筷回厨房。
可惜她没有洗碗机的说明书,半蹲在地上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该怎么用,最后还是手洗的。
出来时迟越又在玩白天的那个游戏,温降的脑袋有点重,看了两眼飞快闪动的画面就觉得晕晕乎乎,只出声告诉他:“我去写作业了……”
“你去,”迟越的心思不在她的话上,刚点完头,才想起她房间没有书桌,手上的动作微顿,想了想道,“书房在……算了,你把作业拿到茶几上写吧,我不吵你。”
虽然家里有书房,但在二楼,让她上去不合适。
温降在哪儿里写作业都可以的,听到他的话便愣了,最后只好点头,到房间把书包拿出来。
迟越已经关掉电视,把手柄插回主机,还戴上了耳机。一身柔软的灰色家居服,在宽大的沙发上斜斜躺着,一副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颓废模样。
温降见状,找了个茶几边缘的角落坐下,把作业本都拿出来,开始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看题目格外费劲,一篇英语阅读怎么找也找不出答案,长串长串的黑色字母在纸业上散开又聚拢,只能抬手托着脑袋,蹙着眉在书上圈圈画画。
五三大概是用再生纸印刷的,闻起来有种奇怪的酸臭味,混着油墨的气味,熏得人头痛欲裂。
好容易写完单元自测,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温降翻看了答案,发现错了大半,有些气恼地“啧”了声,翻回第一页,耐着性子对照题目看答案解析。
迟越早就注意到她写题不顺,翻书的声音大得戴着耳机都能听见,中途忍不住放下游戏机,抬了抬眼。
这一眼才注意到她的脸红得不大正常,跟猴屁股似的,看得他轻轻皱眉。
心下骂了句麻烦,他弯腰拉开茶几抽屉翻了翻,没找到要用的东西,又去玄关和餐厅找了一圈。
最后只能打电话给李阿姨,问她温度计在哪儿。
温降正在为自己错了七个的完形填空抓破脑袋,完全没注意到迟越在家里走来走去,直到他把什么东西丢到她书上,才疑惑地仰起头来。
迟越放下温度计就靠回沙发上去了,灰色家居裤下露出两截纤细的脚踝,搭在皮质沙发上,出声提醒:“量体温,放嘴里含着。”
温降听到这句,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发烧了。
难怪头这么疼,题目也写不出来。
完形填空错七个应该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不是她功课退步吧……
有了这样的心理安慰,温降松了口气,对他道谢后,乖乖把温度计塞进嘴里,一边叼着一边订正题目。
等单元自测订正完,温度计发出“嘟嘟”的响声,她拿出来看了一眼,37.8,好像是有一点发烧。
迟越问她:“几度?”
“37.8。”温降回答,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温度计,又费劲地扶着沙发站起身,打算拿去洗一下。
迟越头痛地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按回去,丢下一句:“坐着别动。”
之后又在家里翻了大半天,才在抽屉里找到退烧药,确认没过期便递给她:“先别写作业了,吃完药去睡觉,脑子再转就烧糊了。”
温降确认自己发烧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到脑袋一阵阵钝痛,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眼下手里被塞了一板药,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冲他轻一下重一下地点了点头,说:“谢谢……”
迟越被她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看得没脾气,抓抓头发,又去厨房帮她倒水。
最后眼看她把药吞下去,才放心,摆摆手示意她:“快去睡觉。”
他本来就不是精力充沛的人,今天到外面跑了一圈就够累了,现在还得分神照看她,话音已经带上几分疲倦。
只是在温降听来,这话和他平时的语气相比要温和得多,夹杂着几分叹息,一如玻璃杯里暖融融地传到指尖的温度。
加上低烧作祟,大脑昏涨的感受让人变得感性,温降最后收起东西站起身时,鼻尖已经微微发酸,忍着想哭的冲动对他郑重地鞠了一躬,道:“谢谢你。”
她在遇到他之前,从来没被这么认真地对待过,不管是生病还是别的什么,从来都没被认真对待过。
迟越冷不丁受了这个礼,条件反射地往沙发后靠了靠,想避开她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大自然,只开口催促:“快去。”
--
浑浑噩噩地度过一个周末后又淋了雨,加上总算卸下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人一放松下来,发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幸亏不算严重,药又吃得及时,温降早早盖着被子睡下,第二天在暖和的被窝里醒来时,头已经完全不痛了,浑身上下都很清爽,简直像重获新生。
窗外的天还暗着,温降看了眼时间,才四点多,可以赖会儿床再做早饭。
只是想到熬粥要用的米得提前泡上,她又从床上坐起来了,洗漱完毕就从房间里出来。
客厅黑魆魆的,拉着窗帘,温降到厨房开了灯,开始找早餐要用的食材。
李阿姨昨天带了新的菜过来,家里的五谷杂粮也很齐全。她趁泡小米的功夫背了一会儿英语单词,等米泡好,大火煮开之后转小火慢慢闷着,顺手把做鸡蛋饼要用的面糊调好,这才拖着书包来到客厅。
她这几天落下太多课,想起来就觉得心慌,现在时间还早,刚好一边学习一边等迟越起床。
拉开客厅的窗帘后,光线仍然不够亮,温降又把灯打开了。
谁知道还没走近,就看沙发上的那团被子动了动,片刻后,伸出一只手来,吓得她怔在原地。
迟越一早就听见厨房乒乒乓乓的动静,一会儿接水一会儿烧水,不一会儿,整个客厅都弥漫着煮透了的米香,吵得他睡不着觉。
从沙发上坐起来时,他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露出通红的耳廓,浑身上下都带着没睡饱的起床气。
开口时的声音也沙哑,皱着眉问她:“吵死了,几点了?”
温降没料到他昨晚竟然睡在这儿,错愕张了张嘴,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你怎么在沙发上睡觉?”
“我一直在沙发上睡觉。”迟越睨她一眼,脸色很不好看。
“什、什么?”温降还是不太理解。
明明他家有这么多房间,为什么要睡在沙发上?
但迟越懒得跟她解释,只是又问了一遍:“几点了?”
“五点半……”温降回答。
迟越听到这个答案,简直要被她给气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五点半起床是哪一年的事,翻了个白眼就躺了回去,把被子拉过头顶,严严实实挡住头顶的灯光。
温降看着沙发上的那一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赶紧帮他把灯关掉,拎起书包轻手轻脚地离开。
只是前脚刚走,不一会儿,迟越就烦躁地坐了起来,已经被她搅得完全睡不着,怨气冲天地拖上拖鞋去浴室洗漱。
半个小时后
迟越时隔多年,再次吃到了早上六点的早餐,碗里的热气熏得他直眯眼睛。
温降只会做中式早点,他家的西餐食材完全用不上,简单的小米粥搭配鸡蛋饼,端上桌时忍不住问他:“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坐下吃饭。”迟越不冷不热地示意她,拎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温降只得应好,在他对面坐下。
等粥晾凉,迟越喝了一口,很快便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问她:“你加糖了吗?”
温降冷不丁被提问,还以为是不合他胃口,赶忙解释:“没加糖,但是加了小南瓜,所以会有一点点甜味。”
迟越闻言,轻“啧”了声,起身去厨房找出白砂糖罐子,往碗里加了两大勺。
温降见状,眼皮微跳。
连她弟弟喝一碗粥都不用放这么多糖……他简直比小孩子还像小孩子。
更夸张的是迟越搅匀后尝了一口,还嫌不够,又加了半勺,这才把白砂糖放回去。
温降只好开口问他:“你喜欢喝甜粥?”
迟越喝着粥,从鼻间轻应了声,顿了顿补充:“我不喝咸粥。”
“那豆浆呢?”温降下意识追问。
“甜的,”迟越回答,又想到提醒她,“但是豆腐脑要咸的。”
“哦……”温降默默记下。
虽然除了吃饭的口味,她还想问些别的,比如他为什么在沙发上睡觉,比如都过了好几天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他家里人,再比如他为什么不好好上学……但她直觉这些问题都太敏感,并不合适问出口。
更何况,跟她没有关系的事,还是少打听比较好,他跟她的交情……也没到这种程度。
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迟越主动问她:“你今天还不去上学?”
温降听出话里催促的意味,第一时间回答:“去的。”
她已经耽搁了太久,又不能一直赖在他家,今天就该走了。
迟越闻言点点头,拎出手机发了条消息,没再说话。
……
饭后温降便回房间换衣服去了,但校服只有一套,李阿姨把它和昨天跟那套淋了雨的衣服一块儿拿去洗了,现在还没晾干,只能穿迟越给她买的新衣服。
换好衣服,温降把床铺整理好,恢复成第一天晚上的样子,又仔细打扫了一遍浴室,这才开始收拾行李。
只是打开衣柜,她看着里面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最后还是把柜门关上了。
衣服很漂亮,她不会不喜欢,只是无功不受禄,她不能要。
更何况已经收了很多东西了,剩下的这些衣服都还没摘吊牌,可以到商场退掉。
做完这一切,温降背上书包,手里拎着晒到半干的衣服,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出来,怕吵醒沙发上的人睡觉。
但让她意外的是,她本来以为迟越吃完饭就去睡回笼觉了,正准备换鞋,就听身后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你去哪儿?”
温降转过头来,讷讷回答:“去学校啊……”
迟越在沙发上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你怎么去学校?”
他家到学校有三四公里,她难道要走过去?
谁知道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就听那个木头诚实回答:“走过去啊。”
迟越被这话给气笑了,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傻子?”
“?”温降莫名其妙被骂,脸上的表情一滞。
现在才六点多,她昨天记住到学校的路了,走到学校大概也就七点,早读都还没开始呢,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从她家到学校要走一个半小时,她这两年也是走路来回的。
迟越看她还一脸不服气,跟她讲不明白道理,只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着等,看会儿书什么的,万叔一会儿就到。”
温降眨眨眼,没想到他还大费周章地让司机来接她,挣扎片刻,只好脱下鞋子回到客厅。
还好她今天就回学校了,不会再麻烦人家,要不然就太不好意思了。
一直在客厅坐到七点四十,迟越收到万叔的消息,留下一句“等我一下”便起身去更衣室。
几分钟后,迟越在温降诧异的目光中换好衣服出来,灰色薄外套的袖口挽起,小臂线条瘦长,抬抬下巴示意她:“走吧。”
“?”温降反应不过来,匆忙背起书包跟上他的脚步,一边问,“你也去学校?”
迟越收到她这活见鬼的反应,没好气地反问:“惊讶什么,学校是你家开的?”
温降闻言,只能努力收起自己的表情,摇摇头。
学校当然不是她家开的,不过她听小道消息说过,迟越家好像有学校的股份。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学校可能是他家开的……
四公里的路开车不到十分钟,毕竟是职高,作息很懒散,早读八点才开始,到学校那会儿正好是学生集中上学的点,校门口和主干道都是人。
虽然也有不少翘早读和第一节 课的学生,但这些都是比较极端的例子,老老实实掐点来上课的学生还是占大多数。
迟越和温降一块儿下了车,浑身上下一本书也没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她一块儿进学校。
他的身高和长相太出众,即使不知道他就是传言里的那个迟越,一路上也收获不少学生的侧目和议论。温降在过程中只能拼命和他保持距离,装作他们俩不认识的样子,埋头往教室赶。
迟越已经有太久没来学校上课,升上高二又换了班级,只知道自己跟温降是一个班的,一路跟着她才找到教室。
一班是高考班,也是整个年段最好的班级,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学生,还有不少人正在走廊尽头打水。
温降前脚进的班级,刚放下书包坐好,就听教室里的嘈杂声一抑,一旁的学生察觉到异样,也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紧接着便倒吸一口凉气,感慨了句“我操”。
虽然温降知道迟越来学校会是个不小的新闻,却也没料到这群学生的反应会这么夸张,教室里足足噤声了十多秒,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从后门进来的人看。
但迟越没察觉到异样,皱着眉扫了两眼教室里的桌椅后,心下暗骂了声。
最后只能提步走到温降身边,垂下眼皮,不轻不重地开口问她:“我的位置在哪?”
作者有话说:
温降:你问我?
《论校霸一年没来上学被没收座位的二三事》
-
第12章 、降温
温降听他跟自己搭话,心里一紧,不得已抬起头来看他。
她和迟越在学校从来没有过交集,虽然他们现在……算是认识了吧,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怕摊上事。
好在很快又想起来自己是班长,他找不到座位第一时间问她也很正常,温降这么安慰着自己,开口告诉他:“你……你的位置没了。”
毕竟他都一年没来上学了,又搬了教室,偶尔还因为学校的一些活动搬动桌椅……谁会想到给他留着座位。
“?”迟越闻言,不可思议地一挑眉。
本来还以为是自己认不出来,谁知道竟然直接被撤除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教室里的学生见状,心道不妙,都自觉收敛了的动静。
一边觉得温降可真是倒霉蛋转世,前脚才被周静美对付过,眼下又招惹了一位太子爷,半是看好戏半是为她捏把汗。
温降看他反应不对,犹豫片刻,给他出主意道:“我记得二班好像有多余的桌椅,你要不要去问问?”
班里的人听到这句大言不惭,很快便响起低低的嗡鸣,没料到温降不帮忙找就算了,竟然连屁股也不抬一下,让太子爷自己去别的班问,架子大得很。
没准这书呆子根本连跟她说话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一会儿可有她好受的了。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就看不远处的迟越轻“哦”一声,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出去了。
竟然没收拾她??
众人愕然。
可谁不知道高三的森骏是出了名的凶残,再加上敖飞建汪明这波人,全都认迟越做大哥,可想而知迟越会是个怎样的狠角色。
加上他爸是全市有名的富豪迟运盛,他每天连学校都不用来就能拿毕业证,全校上下没一个老师敢管,谁撞上他不得绕道走?
班里的人看着这一幕,只能默默在心里感慨温降运气好,这都能逃过一劫……
温降平时一门心思学习,完全不知道迟越的小道消息传着传着,在这些高二学生的心目中就变得这么凶神恶煞了,安安静静收回视线背历史提纲。
几分钟后,门口又是一阵哐当,两个二班的学生“哼哧呼哧”地扛着桌椅进来,迟越两手插兜,在他们后面跟着。
桌子进门口在地上放了放,二班的人问:“迟哥,你坐哪儿?”
迟越在班里扫了眼,很快抬手指了个位置,是差生专属的吊车尾。
两个临时找来的苦力见状便动工,帮他把桌椅摆好,临走时还说了句“有事再喊我们”,狗腿得很。
迟越没搭话,恹恹地垂眼看着那副桌椅,总觉得别人用过的,太脏了。
思忖片刻后,他脱下外套丢在桌上,这才勉为其难地坐下,垫着衣服倒头就睡。
早上四点多就被温降吵醒,他现在困得要命。
铃声打响,教室再度安静下来。
班主任例行进班巡视,暗暗把那几个空着的座位记在心里,直到瞥见后排那个陌生的身影,微微一怔。
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眼,她压低声音向身旁的学生打听,这才确认迟越真的来学校了,简直比铁树开花还稀奇。
温降见状,也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迟越就坐在她这组的最后一排,隐隐有种熟悉感,像是很久以前就看过这幅画面。
她的心里微暖。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早上坐车来学校的时候还在担心班上那些人的目光,可现在有他在教室,总觉得踏实许多。
这一来手里的书也背得流利起来,二十分钟的早读一晃而过,班主任离开班级,温降低头在抽屉里翻找自己的水杯,想出去打水。
还记得周一的时候她一步都不敢离开座位,硬生生渴了一天。
这么想着,温降刚把杯子找出来,就感觉到面前站了一道人影,还背着书包,明显是刚到教室。
温降抬眼,发现是之前带头奚落她问她“多少钱一晚”的那个男生,叫牟胜昊,简直阴魂不散。脸上下意识掠上一丝厌恶,握着水杯准备从另一边过道离开。
但对方拦住了她,得意洋洋地咧开一抹笑,问:“我们班学霸昨天怎么没来上课?晚上在夜总会上班累着了?”
温降躲开他伸来的手,不想搭理这种腆着脸来找茬的人。
谁知道下一秒就被捉住衣袖,故意往后扯,出声起哄道:“哟,怎么突然换新衣服了?有钱了,被校外的老头包养了?”
“你能不能走开?”温降忍无可忍,用力甩开他的手,一下子就被气红了脸,反问,“每天不说我几句你就不痛快?”
“哟哟哟,急了?”牟胜昊没料到她今天突然反抗,被甩掉手后也不再抓着她,只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嘴脸。
“谁急了?”温降更上火,深吸一口气,“张口闭口夜总会,我看着想被包养的是你吧?门路都摸清楚了,想找老头你就去啊,找我干什么?”
这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一次骂人,尽管这话她星期一就想说的,可那个时候怕被记恨,才一直憋到了现在。
牟胜昊也被她这一口尖牙利嘴听得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半晌后低头啐了句“我□□妈”,便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
教室里的众人也陷入震撼的寂静中,十几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降看,觉得她要么是疯了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是中邪了。
温降收到这些异样的目光,后脊僵了僵,却依然挺得很直,最后坐回椅子,“哐当”一声把水杯丢进抽屉。
疯了疯了,她还真来脾气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窃窃私语声蔓延开来,直到刚才一直趴在桌上假寐的迟越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径直起身到牟胜昊身边,挑出他桌上最厚的一本书,重重砸到他头上。
光面书本砸到头的动静很大,响亮的“砰”一声,惊动整个教室。
甚至有学生被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半截,瞠目结舌地望向那抹修长的身影。
所有人都傻眼了,没料到迟越这颗定时炸弹会在这个点爆发,下手还这么重。
被打的牟胜昊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半是震的,一半是吓的,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短暂的晕眩过后,只能呆呆地抬起头来,辨认面前的人。
迟越脸上还带着被吵醒的起床气,幽深的眸光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几乎在第一眼便攫住他的目光,把他钉死在原地,无端地生出恐慌来。
是迟越……牟胜昊辨认出这张精致的脸蛋,心口攒动的怒不可遏顿时一消,只觉得困惑。
迟越怎么会来学校,他不是从来不上学的吗?
教室里人也定定地望着迟越恐怖的脸色,噤若寒蝉。
直到这位爷又抬起手来,拎过别人桌上的保温杯,打开盖子,水从牟胜昊头顶一泻而下。
瞬间就浸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和脖子一路稀里哗啦地流,跟年久失修的喷泉似的,眨眼就把他浇得浑身湿透。
牟胜昊在椅子上直挺挺地受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拼命吞咽嘴里的恐惧。
好在迟越最后放下了水杯,接踵而至的嗓音听起来疏淡又清冷,和他恶劣的行为相比,简直是温和的喟叹,尾音微微上扬:“洗洗你的臭嘴吧。”
众人听到这句,才惊魂未定地回过神。
幸亏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保温杯里装的不是一百度的沸水,要不然牟胜昊的脸现在已经被烫烂了。
温降看着这一幕,睁大眼睛,也被迟越的举动吓到。
下一秒,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温降张了张口,下意识冒出半句:“你怎么——”
怎么上来就打人啊……
万一砸出脑震荡,事情就很严重了,光医药费就得赔不少。
众人冷不丁听她吱声,也反应过来,想起把这位阎罗爷吵醒的人可不止牟胜昊一个,温降更是首功。
迟越收到她畏畏缩缩的眼神,轻一扯嘴角,想不到她跟人斗嘴的功夫不错,一到动手就怂了。只出声提醒她:“别看了,学你的习。”
“……”温降闻言,也不敢对他指指点点,老实“哦”了声,转过身去。
班里的学生看着他们的对话,鸦雀无声。
迟越的语气永远不咸不淡的,一开始没品出来也就算了,可现在有了牟胜昊这样惨烈的对比,就是傻子也该看出来了,温降和他的关系不一般。
甚至再回过头来想想,迟越那本书,估计就是为她砸的,谁叫牟胜昊嘴巴不干净。
难怪这书呆子今天胆子这么大,合着是有人给她撑腰了……
众人有些唏嘘,各自收敛了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安分起来。
牟胜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直等到迟越回到位置上趴下睡觉,才狼狈地站起来,提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裤去厕所拧干。
--
上午的四节课过去,学校里的消息在课间迅速流通,职高的学生整天被关在学校,又闲又躁动,八卦就是他们最大的调剂品,迟越的事很快就在大大小小的Q.Q群和聊天里传了个遍——
七班八班的说昨天下午迟越就来学校了,还把周静美叫了出去,周静美之后一直没回来,今天也没来上学;一班也放出消息,说迟越今天为了温降教训了班上一个男生,两个人关系看着不一般,温降穿着一身名牌衣服,还敢跟人回嘴,明显有人给她撑腰;甚至有人今早在校门口看到他们俩从一辆车上下来,疑似同居……
大大小小的线索一串上,所有人都明白了——
温降抱上了迟越的大腿,把周静美教训了一顿,现在简直咸鱼大翻身,能在一职横着走了。
整个年级段传出这样的风声后,效果简直立竿见影,温降这一上午过得格外顺遂,出去打个水都有人让着她,没再听到那些下三滥的戏谑。
第四节 下课铃打响,熬到老师说出下课两个字后,一班的学生便急哄哄地挤出教室,飞奔去食堂吃饭。
温降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把书都装进抽屉,上了锁,这才起身走到迟越的座位旁,轻声问他:“你去吃饭吗?”
迟越睡了一上午,这会儿已经醒了,闻言便动了动,睁开眼睛:“去哪吃饭?”
“食堂,”温降说着,又提醒他,“不过饭菜不太好吃。”
一职的食堂是外包的,也不知道校方暗地里抽了多少油水,饭菜永远乱七八糟,经常吃出虫子和钢丝球,还严令禁止学生点外卖。
当然,严令禁止是一回事,屡禁不止又是另一回事,还会有学生想尽办法翻墙或者伪造假条溜到后街吃饭。
迟越听到这句“饭菜不好吃”,显而易见地露出嫌弃的神色。
温降也想象不到他这样的富二代吃食堂的样子,想了想又问:“要不你回家吃吧?”
反正他在学校来去自如,保安估计也不会拦他。
迟越蹙起眉心,片刻后想到什么,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抬抬下巴示意她:“你带路。”
作者有话说:
迟越日记
2019.4.17 天气 晴
日程:和老婆一起去上学
心情:还行
第13章 、降温
迟越理论上虽然已经读了两年高中,但从来没吃过食堂,甚至不知道食堂在哪儿。眼下被温降领着,才掀开门口的塑料帘,就闻到一股搅成一团的、混混沌沌的饭菜的味道,让他胃里酸水直涌。
偏偏面前的人还着急跟自己撇清关系,飞快告诉他:“前面那几个窗口就是了,想吃什么跟阿姨说,结账刷饭卡。”
话刚说完就默默迈出两个后撤步,想把他丢在这儿不管。
迟越眯了眯眼,一把抓住她外套的后领,把她提溜回来,没好气道:“我没饭卡。”
温降只好把自己兜里的拿出来,递给他:“那你先用我的吧,我就在这儿等你,用完了你再……”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迟越已经有点不耐烦,要不是为了她,他怎么可能来学校,一个早上被吵得神经衰弱,一边松开她的衣领,催促,“快点,我只来学校一天。”
要是一天还解决不了周静美给她捅出来的破篓子,干脆让她转学得了。
温降没他想得那么多,看着他的眼色,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食堂排队的队伍很长,胜在阿姨打饭速度快,没一会儿就到了温降面前,她点了三个菜,很快就算好钱刷了饭卡。
迟越排在她身后,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看了眼窗口里的菜,很快面露难色。
又看了眼温降不锈钢餐盘里的菜,炒得发黑的藕片、稀碎的鸡蛋羹,只有糖醋里脊勉强能看。
最后叹了口气,迎着打饭阿姨的催促颓然回答:“跟她一样吧……”
收起饭卡后,两人带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
温降一路上收到各式各样火辣辣的视线,被盯得头皮发麻,然而迟越强行把她挂在身边,逃都逃不掉,最后好容易找到座位,便自欺欺人地埋下头,只盯着餐盘里的菜,专心吃饭。
迟越在她面前拎着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的筷子,皱着眉心挑挑拣拣,在这个距离下,甚至能闻到糖醋里脊酸得冲鼻的白醋味。
到头来强忍着不适吃了一小块藕片,整个人都陷入失去灵魂的沉默:“……”
但他没有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的习惯,良久后,总算咽下藕片,低声评价:“食堂比你做的还难吃。”
温降还是第一次听他评价饭菜的好坏,手里的筷子一顿,犹豫片刻后问:“你觉得我做饭很难吃吗?”
虽然和李阿姨的手艺没法比,但他这两天都好好地把饭吃完了,她还以为他不讨厌。
“……”迟越本来只是被藕片恶心到,随口一说,谁知道她问得这么认真,抬头瞥她一眼,轻咳了声,“……不难吃。”
温降闻言,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还好她今晚就回寝室住了,接下来不会再给他做饭,所以难吃也好,不难吃也好,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迟越注意到自己说完话后她的表情,睫毛耷拉着,一脸苦情相,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烦。
顿了顿,也不想再吃第二口饭菜,搁下筷子问她:“你又不高兴了?”
“嗯?”温降眨了眨眼,抬起头来,很快回答,“没有啊。”
她否认得太快,没有诚意。迟越睨她一眼,语气不善地警告:“吃你的饭,别不高兴。”
他的话说得别扭,温降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只注意到他面前没再碰第二下的饭菜,想了想放下筷子,对他道:“你等一下。”
迟越不置可否地往后一靠,移开视线,随她的便。
几分钟后,温降带着一瓶矿泉水回来,放到他面前。
迟越想不到她还挺照顾自己,倒也不完全是块木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漱了漱嘴里残留的味道。
温降见状,又不大确定地从身后拿出一盒方便面,问:“你吃这个会不会好一点?”
迟越轻一挑眉,瞥见她手里蓝色的包装盒,点点头:“好很多,谢谢。”
方便面泡上后,迟越立竿见影地变得安分,面前袅袅上升的白气氲得他眉眼温润,恍若日暮前浸润了烟雨的远山。
温降的饭卡里本来就没多少钱,今天还刷了两顿饭,总归有点肉疼。等吃完自己面前的菜,视线便慢吞吞地挪向被迟越冷落一旁的餐盘。
犹豫片刻后,她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不吃这些了?”
迟越捧着泡面轻“唔”了声。
“那我可以吃吗?”温降又问,脸上掠过一丝赧然。
迟越诧异地抬眼,瞥了眼身侧满满当当的餐盘,问:“你还吃得下?”
“嗯。”温降点点头。虽然已经有点饱了,可是硬要吃的话……还能吃得下。
“随便你。”迟越也不知道她是真的饭量大还是怕浪费,轻一耸肩,把餐盘推到她面前。
温降轻声道谢。
两人这顿饭吃得相安无事,等迟越解决完寡淡无味的海鲜方便面,温降也把两人份的饭菜吃完了,起身时一个劲地抚着胸口顺气,脸颊也撑得微微发红,看起来傻乎乎的。
离开食堂,迟越就跟她分道扬镳,估计是找地方抽烟去了。温降回了教室一趟,把早上带来的半干的衣服拎回寝室。
让人松口气的是,寝室门口的那两个字已经被擦掉了,虽然还能看出浅浅的几道红痕,但认不出是“婊.子”两个字。
打开门后,有两个室友在里面,见到她先是一愣,但明显不像之前那么冷淡,开口跟她打了个招呼。
温降弯起唇角对她们点点头,到阳台上把衣服晾好。
再回来时,其中一个叫阮惠的室友问她:“温降,周静美她是不是……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温降闻言,垂下眼帘,片刻后轻声回答:“应该吧……”
“那你——”阮惠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问,语塞地张了张口,“你今天晚上住寝室吗?”
“嗯,住的。”温降点点头。
“你不回去和迟越住吗?”一旁的程芷蕊直言不讳,怀疑地皱眉看着她,“你这两天没回寝室,是到他家住了吧?”
他们在一起同居的事已经在学校传得有鼻子有眼,班里还有不少人向她们求证,问温降是不是很久没回寝室了。
温降被问得措手不及,只能含糊回答:“不用再住他家了,住寝室更方便……”
“那你跟迟越,真的谈上了?”程芷蕊又问。
温降微怔,半晌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眼下被程芷蕊这么直接地点出来,她总算醒悟,自己根本不可能和迟越撇清关系。
想要不被周静美、或者和周静美一流的人盯上,她必须牢牢抓紧迟越,就像周静美抓紧森骏一样,让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欺负,才能稳稳当当地度过最后一年。
这样一来是不可能低调的,她和迟越沾上关系,就注定成为被八卦和讨论的对象,躲都躲不掉。
所以难怪迟越今天非要跟她一起走路一起吃饭,还说什么“只来学校一天”,他想在这一天里让学校里的人知道她现在是有人罩着的,也算是……兑现他昨天下午的承诺。
想到这儿,温降心绪复杂。
一方面觉得事情有些超出预期,她本来只想悄无声息地毕业,根本不想当什么“大哥的女人”甚至名扬全校的,现在却被迫架在了这个名不副实的位置上,除了心虚就是心慌。
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迟越对她未免太好了……即便只是举手之劳,他也完全可以不用管她,在KTV那天晚上就把她丢在路上的。
温降轻叹了口气,困惑地望向寝室那扇窄窄的窗,以及窗外明媚的春色。
明明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他本应该有很好很光明的人生的。
--
迟越下午没回班级,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直到第二节 下课才来露了个脸,言简意赅地通知她:“万叔三点半在正门等你,放学了就回家。”
“诶……”温降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说三点半放学之后还有晚自习,而且今晚不用再住他家了,她行李都收拾好了……
但抬起头时,迟越已经转身离开教室,一秒都不肯多待,没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
温降没办法,手上又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好叹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班级晚自习的请假登记表,在申请一栏填上自己的名字。
编了个事假原因后,温降头疼地用笔尾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又在“班长签字”一栏签上“温降”两个字。
她这样的行为,也算是……徇私渎职了吧。
--
临近放学时间,有不少学生会按捺不住寂寞,翻墙去后街的黑网吧。迟越离开教室抵达后门时,第三节 课的铃声还没响,森骏和敖飞健领着一帮人蹲守在围墙外,已经抓住四个逃学的。
喊来跑腿撑场面的约莫十来个人,看见迟越后纷纷招呼了一声“迟哥”,把收缴来的手机交给他。
迟越点点头,掏出外套口袋里的两包中华烟,交给他们分了。
十来烟一点上,顿时烟雾缭绕。
迟越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垂眼翻着那几个倒霉蛋的手机,发现相册里没存什么照片,又搜了几个关键字,也没看到什么不该聊的东西,便把手机丢回给他们。
四个倒霉蛋今天刚翻墙出来就莫名其妙被全校有名的校霸拦住,吓得够呛,这会儿一收到手机就慌忙不迭地说“谢谢”,逃也似的跑了。
迟越收回目光,扫了身边这群吞云吐雾的人一圈,很快想到什么,轻“啧”了声,冲他们摊开掌心,催促地勾了勾手。
“迟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汪明看着他的动作,稍显迟疑。
“你说呢?”迟越眯眼,懒得跟他废话,“手机。”
“不是吧,自家兄弟也要查?”汪明讪笑了声,不太愿意把手机交出来。
“迟越,查别人没问题,查我们就过了吧,温降是你女人,不就是咱们女人?”森骏也看不下去,咬着烟开口横插一脚。
他昨天因为迟越跟周静美闹掰,在女人面前丢了他的脸面,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再说周静美之前跟他是一伙儿的,温降这事谁也洗不干净,何必为一个女人闹得不愉快。
更何况他跟周静美搞的时候,不也发群里给他们沾过光?温降这才哪到哪,连个点都没露。
迟越听到森骏的话,缓缓侧过脸,唇角流露出几分寒意,垂眼看着他。
温降是他们的女人?
真晦气。
下一秒,迟越抬起手来,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抽走他嘴边的烟,反手摁在他的衣服上,用力碾了碾。
猩红的火光顿时熄灭,从森骏衣服上飘起一缕深灰色的细线,夹杂着衣服烧焦的刺鼻气味。
“我的女人,你也想要?”迟越幽深的眸光摄着他,拢在四处逃逸的烟气中,明明灭灭,鬼魅一般。
末了毫不掩饰地轻哂:“你配吗?”
作者有话说:
她给他买泡面,他还说谢谢,他好爱她。
什么叫高素质情侣啊,这就叫高素质。
另外下章入v啦!入v章节评论发红包!更新字数也会变多的!
顺便球球接档文《匪石》的预收!
文案:
宋修筠总在唐老爷子口中听见唐岫的名字,下棋也听,浇花也听,喝茶也听,从小听到大。
面却没见过几次,只有每年岁末的饭桌上。
每到献宝结尾,就会听唐老爷子无不遗憾地叹气:“可惜啊,你就是年纪大了点,要不然还真能做我孙女婿。”
唐岫大二那年,他被A大破格聘请,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
和她成为室友后,宋修筠观察多日,发现唐老爷子的吹捧不无道理。
她确实很好,养的小狗也很可爱,毛茸茸的,长得很有礼貌。
他很喜欢每天早上五点半出门遛她的泰迪。
宋修筠觉得自己爱乌及屋了。
直到有人捷足先登。
--
唐岫在被那个叫程煊熠的体育生表白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对方长得阳光帅气,八块腹肌,她考虑了一个晚上,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知道她的这段情路如此坎坷。
联谊聚会,程煊熠送她回家,恰好撞见深夜十一点出门遛狗的宋修筠。
对方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抱起狗走近,浑身的正宫气派稳稳压人一头:“把手放开。”
情人节,唐岫收到九十九朵大红玫瑰。
宋修筠带着清晨才从花市买来的带露白芍药,插进他风雅的天蓝釉花觚,无情奚落:“庸俗至极。”
期末,宋修筠批改了唐岫可圈可点的答卷,又辨认了体育生潦草敷衍的字迹,最后放下笔,呷了一口武夷雀舌,评价道:“云泥之别。”
半个学期结束,唐岫受不了爱情的苦,跟姐妹痛数了恋爱九大让人无法忍受之弊病。
刚挂电话,就看宋修筠从墙角后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幽幽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没有问题,只是你不喜欢他。”
#所以快来跟我谈恋爱,谢谢#
-金枝玉叶笨蛋美人×高岭之花老古董
-年龄差八岁/1v1/双初恋
第14章 、降温
两年前
“你就是迟越是吧?”张远在校门口逮住那个刚入学就全校有名的小白脸, 丢掉手里的烟头,一抬下巴,“来交个朋友?”
迟越瞥了眼他身后站着的一帮人, 就知道自己碰上什么东西了,眼皮也不抬, 看不见似的抬腿绕过他们,准备离开。
“诶诶诶, 跑什么?”但森骏挡住了他的去路,把他围进人群中, 一边问, “远哥, 带他去后巷?”
“走吧。”张远抬了抬手。
迟越收到这待遇,无聊地一扯唇角,停下脚步,越过他们看了眼不远处停着的车子。万叔已经担忧地从车上下来,手里握着手机,正看着他。
他想了想,索性冲他摇了摇头, 很快在一群混混的簇拥下离开校门,踏入后街的小巷。
张远看他意外的老实,吐了口痰, 用鞋碾开, 开门见山道:“听说你爸是迟运盛?”
迟越很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眼睫微动,掀起眼皮看着面前的人, 脸上的神色更淡。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只是毫无情绪, 盯久了之后总觉得黑得吓人,让人心生寒意。
张远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被这一眼镇住了,怔忪两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问:“想要钱?”
“……”张远的台词一下子被抢白,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要钱?当然了。他们找上他就是因为听说他家有钱,才开学不到一星期,迟运盛在学校入了股捐了一百万给他儿子入学的小道消息就传得满天飞,这一趟就是赤.裸.裸的勒索。
可一职大哥的名头摆在这儿,他又不好附和称是,场面一时陷入微妙的尴尬。
迟越也不跟他们多纠缠,紧接着问:“想要多少,开个价吧,一千,一万,两万?”
张远这帮人虽然看着流里流气,但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生,见识并不广,才听到“一千”就已经喜形于色,等迟越报到两万,完全按捺不住惊叹,开始交头接耳。
就算一个人只分到一千,也够他们在网吧包一个月的夜买好几条烟了,这趟买卖未免太划算。
张远也感觉到这群人的躁动,烦闷地皱起眉头,思考半晌后,抬头报出一个对他来说已经是狮子大开口的数字:“这儿六个人,三万。”
话音刚落,就看迟越忍俊不禁地移开了视线,想也不想答应下来:“好啊。”
尾音轻飘飘的,唇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似乎在嘲讽他们缺乏想象力,连个正确的高价都开不出来。
张远被他满不在乎的反应看得心里窝火,也察觉到自己报低了,可话已经不好改口,否则相当于在这群小弟的面露怯,只能咬咬牙,摆出一副心急火燎的臭脸:“钱呢?”
迟越抬手插兜,头也不回地越过他们往巷口走去,留下一句:“想要钱就跟我来吧。”
那几个高二的软蛋闻言,想也不想就跟上他,没一个想要拦住他的去路的。
只有森骏稍微机灵点,还有副硬骨头,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去哪儿?你身上没钱?”
迟越被迫停下脚步,T恤领口被扯得变形,露出清晰可见的锁骨,回头睨着他。
顿了顿,像掸开一只苍蝇似的拍掉他的手,笑了:“三万块,你让我放哪儿?”
森骏被这话一堵,才发现面前的人上学连个书包都没背,瘦长的身形薄薄一片,柳条似的,根本不可能随身揣三万块,显得他那句话像个傻缺。
只能憋闷地扭过头,嘴里骂了句脏。
张远看着这一幕,不爽地眯了眯眼。在学校周边逮着新生敲诈勒索的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但遇上像迟越这样的刺头还是第一次,不但拿捏不住,还要反过来被他拿捏,油滑得很。
偏偏他爸是江塘数一数二的狠角儿,他们在那种人面前上不了台面,也不敢真的对迟越动手,最多吓唬吓唬,让他花点小钱消灾,薅点羊毛罢了。
想到这儿,张远冲森骏摆了摆手,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招呼迟越道:“行,今儿咱们认识了,以后就是兄弟,我跟你走一趟。”
迟越没兴趣敷衍,直到抬步跨出小巷,才想起来提醒:“看到那辆车了吗?都老实点跟着,要是惊动了我家司机,他没准会报警。”
张远闻言,倒是不太怕警察,他又没真打人,顶多被叫进去教育两句,反而是听见司机两个字更忌惮一些。
勒索的事无论如何不能传到迟运盛耳朵里,否则以人家的家底,真得罪上了可有他好受的。
一行人离开后街后,那辆黑色路虎也缓缓启动,一路上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压迫感十足。
迟越倒是闲庭信步,后面的那群乌合之众很快就有点受不了,频频回头看那辆车,疑神疑鬼的,怕取钱这事有诈,甚至都有人想中途开溜,被森骏强行抓了回来。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三万块对迟越而言没必要使诈,在离学校最近的一台ATM机前停下后,很快取出三沓钱。
张远已经成年,ATM前又有摄像头,为了以防万一,只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看着,吩咐森骏去收。
没人跟钱过不去,森骏走近时已经换了一副低眉顺眼的嘴脸,巴巴开口喊了声“迟哥”。
迟越嗤笑,拎着那沓厚厚的红色钞票微微俯身,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他的脸,皮肉发出闷闷的两声响,跟被掌掴的声响如出一辙:“以后想要钱,不是不行,前提是别碍着我的眼,懂吗?”
“懂了……”森骏紧了紧掌心。
“拿去吧。”迟越把钱丢给他,直起身来,像把骨头丢给一条流浪狗。
……
森骏这辈子都忘不掉两年前被迟越用钱打脸的滋味,直到现在,胸口传来隐隐的刺痛,又让他想起那个傍晚。
这两年迟越一直都很安分,不上学不挑事不打架,鲜少露面,想要钱发消息说一句就行,他来者不拒。上下的人都把他当做送财童子和ATM机来看,表面卖他个面子,“迟哥迟哥”喊得殷勤,背地其实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喊他出来喝酒唱歌,也不过是让他来买单,把他当成个笑话来看。
然而直到现在,森骏看着迟越脸上的神情,看着那双毫不掩饰戾气的眼睛,冷酷近乎残忍,才勾起他久远的记忆,让他猛地回想起来——迟越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他和这群只会小偷小摸偷奸耍滑的混混不一样。
他好像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要是被逼急了,绝对会比这群人更疯、更狠、更没有底线,他感觉得到。
想到这儿,森骏紧握的手松开了,努力吞咽紧绷的喉咙,想要低头,却又在众人又惊又怕的视线里下不来台。
直到汪明嗅出明显不对味的局势,尴尬地咳嗽了声,主动拿出手机:“哪敢麻烦迟哥您啊,我自己删我自己删……”
迟越闻言,这才把视线从森骏脸上移开,丢掉手里的烟头。
边上的其他人也个个人精,纷纷效仿,老老实实删掉不该留着的东西,还主动把手机递到迟越跟前,邀功似的。
迟越一早知道跟着森骏的这群蛆是最脏的,眼下看他们献殷勤,索性把手机接过来,翻了翻他们的聊天记录。
汪明没料到他查得这么仔细,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紧急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脸色顿时一白。
果然,还没翻两下,迟越便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神似笑非笑,发着狠。
“迟、迟哥,我错了,是我嘴贱是我嘴贱……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温降是你的人啊……”连森骏都触不得他的逆鳞,汪明更不敢了,第一时间开口求饶。
迟越也不客气,点击删除后,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把这根豆芽菜扇得找不着北,差点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这一巴掌可比刚才那个挠痒似的烟头狠多了,在场的都还是第一次看迟越动手,没料到他看着弱不禁风的,手劲倒是不小,隐隐有些骇然。
迟越扔下手机,砸中对方的胸口,冷笑着问:“脑子放不干净,想让我把你那点东西割了喂狗?”
“不、不想……我我错了迟哥,再也不敢了……”汪明莫名其妙成了那个出头的椽子,耷拉着脸,抖得跟秋风扫落叶似的。
迟越不再理会他,只是把目标转向下一个人,等对方老老实实交出手机,便删掉了里面所有的聊天记录。
森骏也没料到他做事这么绝,看身边的兄弟一个个接过被删得一干二净的手机,都敢怒不敢言,相互偷偷递着眼色。
压抑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有不少人都萌生出“操他妈的不干了”“还他妈的蹬鼻子上脸了”的心思。
直到迟越给他们打了钱。
大手笔,一人五千,买支新手机都绰绰有余。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无论什么时候都适用,这群人顿时转变了风向,开口“迟哥”前“迟哥”后地恭维起来,等他摆摆手示意散开,便勾肩搭背地替他到校门口蹲守,挨个拦人查手机。
像是刚才短暂出现的紧绷从来没发生过。
每个放学出来的男生都被拦下问话,这一来阵仗委实不小。保安平日里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儿看他们蹲了大半个小时还不走,总算看不下去,过来问了句:“喂,都干嘛的?”
迟越闻言,看了他两秒后,递出半包烟来,脸上展开一抹几乎可以称得上温和的笑意:“别误会,叔叔,我们不是来打人的,响应号召扫黄打非,做好事呢。”
“………………”
这话一出,除了他以外,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保安听到这个混账解释,差点被气歪鼻子,又确实没看到他们动手,治不了他们的罪,只能憋着火气拍开他的手,教训了句“去去去,别堵着校门”,便转身回去了。
--
直到暮色西沉,迟越才坐上回家的出租车。
温降一早就听他的话回去了,万叔三点五十给他发了消息,说人已经到家。
车子汇入主干道,橙黄的路灯和车流搅成一团,映着靛蓝的天幕。迟越仰头枕在靠背上,抬手盖住眼睛,觉得头疼得很。
他能猜到那些阴沟里的蛆虫不会太干净,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去查他们的手机。然而今天真的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聊天,他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那些“干脆找几个人把她拉到学校后山”“一年血赚三年不亏”的话,恶心得能让人把午饭给吐出来。
想到这儿,迟越不免担心起温降的人身安全,即便那些人狡辩说群里的聊天只是“口嗨”“嘴臭”而已,不敢真的这么干,可谁也没法保证这群用下半身思考的畜生哪天在路上撞见温降,被挑唆得精虫上脑,真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加上他们大多数都是未成年,总觉得再不济也有年龄兜底,连犯罪都可以毫无忌惮。甚至就连他都听说过,以前学校里出过这种事,最后对那群畜生的惩罚几乎为零,只有女生受了很大的刺激,被迫转学了……
除此之外……还有森骏和周静美这两个人。他和他们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又基本不在学校,就算森骏不会蠢到真的动温降,周静美就不一定了,人一旦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迟越放下手,烦躁地拧起眉心。早知道捡了她之后麻烦不断,他就不该管这破事,把她丢在那儿自生自灭好了,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然而这念头才出来,脑海里就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她昨晚脸色通红地咬着温度计的样子,乌黑的眼睫和发梢都耷拉着,乖得跟兔子似的。
只好在那天晚上她碰到的人是他,要不然现在……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从小区门口下了车,迟越穿过绿化带。四月末的山茶花已经开得烂醉,一盏盏玫红色的花盘重得从枝头低垂下来,在日暮中一派颓靡之色。
那栋林荫深处的房子已经很久没亮过等他回家的灯光,等迟越转过一道弯,发现今晚一楼的窗口仍然漆黑一片时,心下跟着一沉,加快脚步推开院门的栅栏。
温降不在家。
玄关、客厅、厨房,一盏灯都没开,迟越敲了敲客房的门,没人应,打开门看了一眼,确认她真的没回来过。
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某些不好的猜想接二连三地闪过,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万叔的电话。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迟越的语速飞快:“万叔,温降呢?你下午真的把她送到家了?她在哪儿下的车?”
万保丰也被他一连串的话问懵了,慢了半拍回答:“送到了啊……把车开到地下室我才走的,出什么事了?”
开到地下室才走的?那人不可能走丢了啊……
“……温降?”车载蓝牙开着,后座的迟运盛听出迟越的声音,开口重复了一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陌生名字,皱眉,“温降是哪个,怎么住到家里去了?”
迟越没料到万保丰现在正在给这个人开车,辨认出他声音的第一秒便挂断了电话。
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他突然想起什么,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抬手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
半分钟后,迟越推开负一楼到车库的那扇门,抬手扶了扶额:“……”
温降就在楼梯上乖乖坐着等他,从背后看上去只有小小一团,膝盖上还垫着一本书,正在写数学卷子。
听到开门的动静后,她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在看到他后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开口道:“你回来啦?”
“……”迟越垂眼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快被自己给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有人被关在家门外三个小时还搁这儿傻乐,我不说她是谁。
第15章 、降温
温降赶紧把手里的卷子收进书包, 站起身来,捡起屁股下垫着的五三拍了拍,一边不太好意思地解释:“我不知道你家的密码, 进不去……地下室又太大了,找不到出口……”
所以左思右想, 还是在原地等他比较保险。
迟越下午那会儿忙着找人,以为通知了万叔就万事大吉, 完全没想起来门锁的事情。眼下只能深吸一口气,忍着倏地烧上耳朵的尴尬, 低头在密码锁上“嘟嘟嘟”输了一连串指令。
温降背好书包, 慢慢走到他身后。
迟越通过指纹校验后, 低头抓起她的右手,找到她下意识躲藏的拇指,摁在门锁的感应区上。
温降没料到他会突然拉自己的手,指间传来的触感让人心乱如麻,又躲不掉,只能眼睁睁看他摆弄起自己的手,两人十指在混乱中交错了好几次, 最后任由他温热的指腹压着她的拇指指节,让她紧贴在冰凉的传感器上。
完整的指纹采集需要变换手指的角度,迟越带着她在镜面上辗转了两遍, 握得温降的掌心都快出汗了。
直到指示灯亮起跳绿, 他才松开手抬眼,闷闷地告诉她:“以后按这里就能解锁,别再坐这儿傻等了。”
“……嗯, 嗯?”温降刚才光顾着盯着他的手看, 注意力完全不在指纹锁上, 眼下听到这话,才猛地反应过来,慌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用输指纹的……”
她没想到迟越竟然会这么信任自己,才认识了几天就把家钥匙给她了,这也太危险了……
“为什么不用?”迟越听到这话,推开厚重的玻璃门,瞥她一眼,“不然你每天回家都让我来给你开门?”
“?”温降睁大眼睛,被他那句“每天”吓得缓不过神,舔了舔干燥的唇角道,“你、你误会了,我都收拾好东西了,今天本来就要回寝室住的,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迟越没想到她还有这个打算,郁结地眯起眼,一口否决:“学校不安全,你以后每天放学都回家住。”
“什……为什么学校不安全?”温降错愕地看着他。
他已经帮了她很多了,周静美的事情解决了,牟胜昊以后估计也不敢再对她说三道四,她想不明白学校有什么不安全的。
迟越抿了抿唇,当着她的面,实在没办法把今天看到的那些让人反胃的话说出口,跟她对视一眼后,只回答:“别问那么多,总之就是不安全。你以后放了学就别在学校逗留,也别去什么小树林后山,直接回来,万叔会去接你。”
温降紧了紧喉咙,听他提到“小树林”和“后山”,也模模糊糊地猜到他指的是什么了。
他是怕她遇到不好的事,才让她每天回来住的吧,还把她的指纹录进了家里的门锁……
刚才被他抓过的右手仿佛又发起烫来,温降的鼻子涨涨的,除了感动之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抬起脸,格外认真地看着他,道:“我记住了,谢谢你。”
迟越收到她这腻歪的眼神,完全受不了,抬手揉了揉后颈,避开她的视线,走到沙发前脱掉外套,往后一倒。
温降也看出他被自己盯得发窘,脸上微微发烧,轻吸了一下鼻子,跟着他走近沙发。
把书包放到昨天的位置上后,她出声问他:“我能在茶几上写作业吗?”
“随你。”迟越已经完全仰面瘫倒,今天为了她在外面忙活半天,这会儿好不容易松口气,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直到腹中传来空虚的感觉,他才想起自己中午只吃了碗乱七八糟的方便面,侧过脸问她:“晚上吃什么?”
温降手里的算式列到一半,闻言便惊醒,她惦记着自己那道没写完的数学大题,完全忘了要给他做晚饭的事。
当下便放下笔,站起身来:“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
“不用了,”迟越打断她的话,用眼神示意她坐回原位,抬手翻出手机,“点外卖就行。”
温降只得讷讷地坐回原位,想到他中午才说过她做饭不好吃,眼睫轻垂了垂。
这个念头才刚浮现,迟越看见她的表情,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清了清嗓子,尽量不那么刻意地开口:“不是嫌弃你,你不是还要写作业吗?做饭太麻烦了,外卖快一点。”
“……哦。”温降听到这个解释,歪了歪脑袋,安静片刻便重新握起笔,写她的数学题去了。
外卖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家,迟越点完后放下手机,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发现自己无所事事。
虽然一直都是这样,每天在家里除了打游戏就是睡觉,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于是下意识去找沙发上的手柄,手指握上电视遥控时,又停下了,想起来有人在写作业,即便把声音关掉,电视大屏上的画面乱飞,还是会打扰到她。
想到这儿,迟越放下遥控,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更觉得心烦。
左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刚才随手丢到一旁的外套,找出一包烟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下午没抽烟了,怪不得心浮气躁。
迟越俯身从茶几抽屉里找到打火机,“啪嗒”响了一声,还没点着,就看温降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他抽烟,烟盒是黑色的,上面的图案在他细长的指间闪动着蓝绿的微光。迟越并没有把烟咬在嘴里再点燃,而是先用指腹抵着白色烟支借火,直到察觉到她的视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顿了顿问她:“你也想抽?”
“?”温降睁圆了眼。
迟越话一出口就抿唇轻咳了声,知道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只是觉得别扭,他在家抽个烟还要看她眼色,想到不好让她闻二手烟,生生放下了打火机。
可这救急的一句“你也想抽”问出来之后,显得他更像个傻x,就温降这样的,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抽烟。
果然,面前的人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她一拒绝,气氛比刚才还要尴尬。迟越把手里的烟收起来,安静片刻后,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那你不如赶快学,与其吸二手烟,还不如吸一手的。”
“……”温降听到这句何不食肉糜的话,无言以对。他手里的烟一看就不便宜,她每天连吃饭都紧巴巴的,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花钱,更何况吸烟有害健康,她不想这么早就折寿。
迟越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光是看她那副样子,眉眼间的无语凝噎都快溢出来了,只能心烦意乱地起身,越过她推开客厅的落地门,到院子里抽。
温降没料到他会特意避开自己抽烟,目光循着他的身影往外看去,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是日暮时分,但毕竟是明媚的春季,迟越的庭院里却没有半分颜色,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分外萧条。
等到他指间细白的烟雾因为一阵风逸散开,墙角枯败的木香也簌簌颤动起来,映着他瘦高的背影,看得人的心轻轻揪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总是不开心。
……
一支烟抽完,迟越又在院子里吹了会儿风,最后提着一大包麦当劳回来。
靠近时,温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缠绕着的薄荷与烟草的味道,并不难闻,只是有些冷冽,呼吸间沁得肺里也跟着发凉,像是刚从冬天走回来。
等他把东西放下,低声提醒了句“吃饭了”,温降便乖乖把面前的试卷和笔收到一旁。
谁知道桌面才刚腾出来,就看他“啪啪”往自己面前放了两个汉堡,又“刷刷”放了两盒麦乐鸡和薯条,最后是两杯冰可乐。
她本来还不觉得奇怪,直到他盘腿在身边坐下,又从大纸袋里拿出和她一模一样的套餐摆在面前,只不过是一人份。
温降傻眼了,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堆东西,张了张口:“这些……都是给我的?”
“嗯,”迟越应了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你不是饭量大吗?”
“我……”温降听到这句,简直欲哭无泪,她之前只是怕浪费而已,倒也没办法顿顿吃这么多。
可现在骑虎难下,她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对他道谢,打开包装纸开始闷头啃汉堡。
迟越之前没人给他做饭的时候,点的都是这些东西,在边上面无表情地嚼了两下,很快就腻得难受,起身去冰箱拿了两罐苏打水。
温降没想到他还给自己拿了一罐,赶紧摆摆手,示意手边的可乐:“不用了,我喝这个就好。”
迟越也没说什么,把她的那份放到一旁,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
温降吃饭的速度比他快一点,碳酸饮料又很占胃,才吃完一份套餐就饱得直打闷嗝,实在吃不下了,抬起头来小声征求他的意见:“剩下这些我能放冰箱里吗……明天再吃。”
“随你。”迟越把包汉堡的纸揉成一团,丢进一旁的大袋子里。
温降松了口气,把剩下没动过的东西都盖好,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我其实也没这么能吃,你下次不要买这么多了……”
迟越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把自己那份没吃完的垃圾食品统统扫进袋子,然后拎着苏打水起身,示意她:“剩下的你收拾一下,垃圾桶在院子外面。”
温降应了声好,注意到他好像不太喜欢吃油炸食品,只碰了一点就丢了,要不然天天汉堡薯条,估计早就胖成一个球了。
那头迟越下楼之前,又想起来提醒她:“明天你自己一个人上学,万叔七点半到,不用叫我。”
“好。”温降看着他,有点奇怪他大晚上的要去哪儿。
好在很快想起来负一楼好像还有一些运动器械和一个很大的电影屏幕,他又没换衣服,估计没打算出门。
--
次日
昨晚是在迟越家住的第三天,温降发现自己竟然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洗完澡后为了等洗衣机结束工作一直熬到十一点,上床时沾枕就睡,不像第一天晚上那样辗转反侧。
早上是被闹钟叫醒的,温降昨天自作聪明地把穿过的衣服都带回寝室了,盯着衣柜里那堆崭新的礼品袋看了十多秒,沉重地叹了口气,剪掉吊牌换上。
衣服是一套的,一条漂亮的浅蓝色背带裙,搭配米色的格子上衣,很适合这个季节,也把她的肤色衬得很好看。
只是温降照了一眼门后的全身镜,却开心不起来,总觉得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
她剪吊牌的时候看到衣服的价格了,即便她上了大学之后不吃不喝,一边打工一边给他还钱,也要还三四个月。
更别说在他家住宿的费用……
温降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客房出来时,客厅那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过去漆黑一片。她昨晚晾衣服的时候都没见着迟越的人影,也不知道他几点睡的。
想到这儿,温降不敢打扰,把脚步放得更轻,到冰箱里拿出昨天剩下的快餐热了热,借着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吃完早餐。
只是临走前,温降犹豫片刻,从书包里拿出草稿纸和笔,给他在桌上留了张字条:
【我去上学了,谢谢你】
--
早上七点五十,温降被万叔准时送到学校,下车时对他认认真真道了句谢。
相比昨天,没了迟越这个瞩目的焦点在身边,一路上就低调多了,进教室后除了收到一大波好奇和探究的眼神之外,没人主动跟她搭话,也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对她指指点点。
直到冉梦甜进教室,看到她之后,招招手示意她出来。
温降会意,刚跟着她离开教室,就看她转身面向自己,压低声音问:“你昨天怎么又没回寝室住,不是跟阮惠她们说会回来的吗?”
温降想到迟越的叮嘱,咬了咬唇,发现这事一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能告诉她:“我……接下来可能都不回来住了吧,中午我会回去收拾行李的。”
冉梦甜被这个答案震惊到,下意识左右看了两眼,怕有人偷听她们说话。
确认身边没人后,才又满脸紧张地问她:“是迟越让你住他家的?你们真在一起了?”
温降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虽然还是觉得怪怪的,应对得倒是比昨天熟练一些,含糊地点了点头。
“啊……好吧……”冉梦甜喃喃了声,有点难以消化自己的室友竟然和臭名昭著的校霸在一起这件事,好在很快想起正事,抬眼告诉她,“对了,你妈妈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啊,她这两天每天晚上都给你打电话,可是你不在寝室,都是我接的……”
“什么?!”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温降都快忘了她妈妈有时候会往寝室打电话了,心下顿时“咯噔”一声。
要是被崔小雯知道她好几天夜不归宿,还住在才认识几面的男生家里,她肯定会发疯的。
温降一时都想象不到这件事的后果,只能着急地问她:“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冉梦甜看她的反应,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略带歉意地开口:“对不起啊,我那个时候没多想,只说你不在,后来熄灯了电话就断电了……”
话音顿了顿,又想到找补:“不过我其实也没说清楚,她说不定也没听清……要不你找个时间给你妈妈回个电话吧,我看她挺担心你的……”
温降抿了抿唇,光是想到崔小雯的事就心乱如麻,只得勉强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
迟越昨晚太无聊,游戏又打不了,在家庭影院看了十多集《老友记》一直看到睡着,凌晨五点才上楼继续睡。
等看到某人傻里傻气地留给他的字条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刚好碰上李阿姨过来打扫,顺便给他炒了碗面填肚子。
扫地机器人在家转来转去,发出恼人的“嗡嗡”声,迟越趁某人不在家,总算能戴上耳机打会儿游戏。
游戏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李阿姨打扫完了一楼,又给他们做了晚饭,临走前问了句“那小姑娘怎么还没回来”,迟越才总算意识到什么,摘下耳机看了眼时间。
六点了。
温降平时不是三点多就放学了吗?
迟越站起身,一边给万叔打电话,一边为了以防万一,到负一楼看了眼。
没人。万叔电话也没接,这个点估计又送那个人赶酒局应酬去了,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
迟越只能亲自动身去学校找她,从家门到小区入口的后半段路,甚至忍不住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等出租车的那几分钟让人心焦,虽然抵达学校也不过是十五分钟后的事,天色虽然还有几分光亮,但只是青灰色的,低低地压在教学楼上。
已经放学好几个小时,校外的路边摊都收场了,道路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空旷得只剩拂过脚边的晚风。
迟越一时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她,他们才认识几天,可以说得上完全不熟。他不但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连她住哪个寝室都不知道,闯进校门兜兜转转了一阵,最后只能从最没希望的高二一班找起。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放学了,有几个教室的灯还亮着,只是门窗紧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迟越来不及多想,一口气上了四楼,仰头看了一眼“高二(1)班”的牌子,确认没找错地方,便一把推开门进去。
随后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作者有话说:
迟子哥今晚挑灯夜读《三句话让老婆每天下午三点放学就回家》
--
第16章 、降温
迟越想不明白, 明明都放学了,教室里怎么还坐着这么多人,粗略看下来, 少说有二三十个,占了班里人数的一大半。
教室里的学生也没料到作业写得好好的, 突然有人闯进来,定睛一看, 还是迟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 一阵风似的破开教室的大门,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查什么违禁物品的。
全场的人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 都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等迟越看清第五组第二排的温降,发现她不仅完好无损,还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时,不禁缓缓皱起眉心,精致的五官在雪白的日光灯下宛若雕塑。
末了,他开口问:“在干什么?”
他刚才进来时气势汹汹, 这会儿发问,即便语气还算平静,也没一个人敢主动接他的话。
教室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温降放下手里的笔, 轻声告诉他:“在晚自习……”
“……”迟越紧了紧嗓子, 喉结微微向下滑动,彻底确认自己闹了个乌龙。
心下不由觉得恼火,想着她早上都吃饱了撑着给他留字条了, 就不能顺便写一句晚上要晚自习吗?
然而眼下又不能表现出来, 他顿了顿, 只能接着问:“几点结束?”
“九点。”温降再次老实回答,嗓音温软。
“哦,”迟越镇定地应了声,点点头,留下一句,“那我在正门等你。”
话音落毕,便反手带上了门,一刻也不想在原地停留,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温降看他离开,才意识到他原来是来找她的,脸上的表情微怔,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自在。
偷偷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发现他们竟然都露出了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重重松了口气,就更觉得尴尬了。
一班虽然是整个年段最好的班,但也不过是矮子堆里拔高个,相比那些直接取消了晚自习的班级,他们班四十多个人能有三十个来上晚自习,已经很不容易。
可现在被迟越这么一搅和,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班级纪律彻底崩溃,从原本的小声交头接耳变成了锣鼓喧天,吵得跟菜市场似的。
温降中途甚至听见有人劲爆地“我操”了声,随后就开始编排她和迟越的浪漫同居史,说什么“是不是在家等着急了”“想不到对女朋友还挺上心”之类的话,臊得她脸颊滚烫,也没心思写作业了,默默低头收拾起书包,找了个机会逃也似的离开。
几分钟后,温降在校门口追上走得飞快的迟越,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衣角,气喘吁吁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迟越看她一眼,刚想问“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有晚自习”,又觉得语塞,估计她也没想到有人都上了两年高中了,竟然连学校有晚自习这事都不知道。
最后只能生硬地蹦出一句:“算了。”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好在温降还算自觉,猜到他是因为在家没等到她,怕她出事才赶来学校的,松开他的衣角,道歉道:“对不起啊,我早上应该跟你说一声的,让你担心了……”
迟越听到这句,才从鼻尖轻哼了声,转头拦下校门口的出租车,冷声道:“回家吃饭。”
“诶,”温降眨了眨眼,小声提醒他,“我在学校吃过了……”
“那也再吃一次。”迟越飞给她一记眼刀。
温降被他威胁,只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跟他一起坐上车回家。
--
兵荒马乱的一周总算安稳度过,温降迎来了第二个的周末。
但星期六中午迟越起床之后,在家里晃荡了一圈,还是没见着她的人影,最后又在餐桌上找到她留下的字条:
【我今天要回家一趟,晚上应该会回来的】
话说得不明不白,迟越看着字迹娟秀的“应该”两个字,轻啧一声,丢下纸条。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她没有车怎么走的,甚至连她家在哪儿都不知道。
迟越越想越烦,抓了抓头发,索性到衣帽间换了衣服,出门给她买手机去了。
……
温降前天中午回寝室给她妈妈回了一个电话,话还没说两句,就到了午休断电时间,崔小雯只能在挂电话前放话:“我不管你怎么样,周末必须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
迟越的小区门口就有公交站点,温降一早起来转了两趟车,又走了一段距离,才回到她名义上的家。
崔小雯现在住的地方是租的,离她和耿智志生的儿子的小学很近,耿子烨出生之后,他们就卖掉了一套拆迁分来的房子,另一套拿去收租,转头租了一套便宜的落地房,也就是他们现在这个家。
房子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一共三层楼,很旧,外墙的漆已经脱落,排水口上能看到厚厚一层青苔。
老式落地房为了节省占地,大都建成长条状,开间很窄,进深又深,像立起来的火柴盒。加上这套房子北面临街,南面也都是一匝一匝的居民楼,挡住了太阳,房子里的光线很暗,一天里没有几个小时是亮堂的。
临街的那半间屋子堆的都是些杂物,几乎没怎么开过门,但朝内的门向来是开着的,只有晚上睡觉才会拉上不锈钢拉门上锁。
温降到家的点刚好是中午,进门就看到餐桌边坐着的崔小雯和耿子烨。
对方看到她,手里给小孩子喂饭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很快沉下来。
温降注意到那个人不在家,暗暗松了口气,一边低声开口喊人:“妈,我回来了。”
“从哪儿回来的?”崔小雯盯着她瞧,开口就带刺。
温降闻言,垂下目光,良久后才回答:“从学校回来的。”
崔小雯听她还不肯说实话,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哐啷”一声响。
温降被这声动静震了一下,但仍旧低着头,和面前那道诘问的视线无声对峙着。
直到七岁的耿子烨拉了拉崔小雯的手,懵懵懂懂地问:“姐姐不吃饭吗?”
有他在场,崔小雯即便再想发火也得忍着,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端起喂饭的碗,丢给她一个眼色:“自己去盛饭。”
温降应了声好,顺从地去拿碗筷,给自己盛了剩下的一点饭。
之后两人在饭桌上就没再说过话,只有耿子烨会“姐姐”“姐姐”地喊,跟她说起学校里的什么事,像寻常小孩那样好奇心旺盛,温降也尽力陪着笑。
等到一碗饭喂完,崔小雯便把耿子烨支到楼上看电视去了,一楼只剩下母女两人。
“我去洗碗……”温降第一时间起身收拾桌子。
但被崔小雯冷声叫住:“坐下。”
温降抿抿唇,只能放下手里的碗筷,坐回原位。
崔小雯也不想再跟她打马虎眼,把桌上的抹布拍到一旁,道:“回到家就别想着蒙我了,你妈我就算没读过书也不傻,你这几天到底上哪儿去了?寝室也不回,学也不好好上,是不是有人骗你去做什么事了?”
温降跟她解释不清楚,除了摇头别无他法:“……没有。”
“没有?没有你上哪去了?!”崔小雯看她竟然还敢嘴硬,伸手在她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情绪越发激动,“你说实话,是不是被哪个男人骗出去鬼混了?上星期你就不好好上课,这星期你又逃课!一星期你都没回寝室住,你想干什么?你别以为你现在年纪轻轻长了张好脸蛋你就乱来,你这是自作贱啊你是!”
温降的胳膊被她掐得剧痛,几乎要把肉拧掉,只能拼命咬牙忍着。
崔小雯的话一句一句凿下来,敲得她的心口都在止不住地发颤,眼眶也变得酸胀。
她一早就猜到崔小雯会把事情想成这样,因为除此之外,根本没办法解释她逃学和夜不归宿的事。甚至就连那天晚上,她在抓住迟越的手的那一刻,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问题是,如果不这样做,她还有别的出路吗?
温降抬起脸来,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问她:“是,我是没回寝室……可我要是不找别人,你能帮我吗?”
崔小雯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听得一愣,松开抓着她的手,反问:“帮你什么?你在学校犯什么事了?我就知道,星期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不对劲,你到底干什么了?!”
“不是我干什么……是别人先找上门来的,我什么都没做,根本不是我的错!”温降摇摇头,语气难得一见的固执。
崔小雯被她这话一堵,不可置信地拧眉看着她,像是慌了神:“你什么都没干别人怎么会找上门来?都是什么人?把你怎么样了?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温降听她虽然还是下意识不相信自己,语气却逐渐升上几分着急,在她的目光中紧了紧发苦的嗓子。
她已经过得很辛苦了,每天要在家踩缝纫机做零活,要接送耿子烨上下学,要给一家人烧饭做菜洗衣服拖地,还要在那个人喝醉之后给他递脸盆接呕吐物,在他输了一整夜的麻将之后任打任骂……她已经过得很苦了。
所以她不想、也不忍心告诉她妈妈自己在那天傍晚不但被骂、被扇巴掌、被罚跪,还被扒衣服、被拍照被录视频、被校园暴力。
温降的思绪落到这里,一瞬间只觉得很疲惫,垂下眼帘,摇了摇头道:“妈,算了吧,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以后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把耿子烨管好就行了,不要再管我了……”
大概是这几天在迟越家里过得太舒坦、也太放肆了,她本来只是想实话实说而已,谁知话音还没落,耳边便传来清脆的一声响,过了两秒,脸颊才后知后觉地席卷上一阵刺痛。
崔小雯打完,胸口起伏着,骂她:“什么耿子烨,那是你弟弟!”
温降的脸上火辣辣的,轻轻扯了一下发麻的嘴角,无话可说。
崔小雯的声音很尖,继续在耳边密密匝匝地扎下来:“我不管你?我不管你能把你从奉先县那个鬼地方带出来?我不管你能把你拉扯这么大送你上学?我那个时候才多大啊,十六岁!我十六岁就生了你,比你现在还小三岁,我还没好好管你?!”
温降听到这儿,虽然已经是崔小雯说过无数遍、她也听过无数遍的话,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掉下来,整个人都在呼吸间微微颤抖。
崔小雯的嗓音很快也变得不稳,抬手指着她,恨恨道:“温降,你得亏是被我生下来,那些生了孩子一个人逃跑的多了去了,你那个时候要是被我丢在老家,十岁就被路上的老光棍捡回家,关在屋子里拴上铁链生孩子生到死!”
她说的这个可能实在太可怕,温降没办法再听下去,眼泪沿着下巴一颗一颗砸在校服上,只能赎罪般地喃喃:“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会考上大学的,你放心……”
崔小雯看她的态度软化,也抬手去抹眼角的泪,转而揽住她的手臂,在刚才拧了她的地方一个劲地揉着:“温降,你信妈,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妈妈不会害你……女孩子没有几条好路可走,除了读书就是读书,你考上大学之前什么都别想,谁让你去干别的都是在害你……你听妈的话,踏踏实实安安分分的,别想那些歪门邪道。”
手臂上的那处钝痛被她的动作揉得发烫,似乎就没那么疼了,温降低头枕上妈妈的肩膀,伸手紧紧地抱住她,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去做坏事,也没有想歪门邪道,我会考上大学的,你别担心,我真的没做坏事……”
“那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崔小雯抬手抚她的背,问。
温降默了默,知道自己绕不过这个坎,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回答:“之前那些人在寝室堵我,我不敢回去……就找了班里一个同学帮忙,在他家住了几天……”
“男同学女同学?”崔小雯一针见血。
“……是男生,”温降咬了咬唇,话一出口又紧接着解释,“但他人很好的,我……没跟他怎么样,现在学校也没人欺负我了……”
“怎么可能?!”崔小雯闻言,松开抱着她的手,语气一下子跌到冰点,“哪有人无缘无故给你献殷勤?把你带到家里肯定不安好心,你赶紧给我回学校,别再跟他来往,今天回得来算你运气好!”
温降张了张口,想说不是这样的,迟越他是真的很好,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他要是真想对她做什么,或是想骗她,把她带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就做了,没必要帮她去找周静美,也没必要担心到晚自习特意跑到学校找她。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摇摇头,告诉她:“妈,我要是不跟他来往,之前那些人还会找我麻烦的,我不想再被……欺负第二次了。”
崔小雯闻言,微微一怔。
她当然知道一职里边乱,却没想过这些事真的会发生在自家孩子头上,直到她现在说出“不想再被欺负”这句话,才真感觉到她在学校受了委屈。
可她又能做什么?家里没权没势,报警打官司又会闹得街坊邻里都知道,传出去更被人说闲话,孩子他爸第一个不答应。
也只能劝她在学校不要张扬、不要出风头,安安稳稳地念书……
温降瞥见她稍有松动的脸色,轻轻拉住她的手,向她保证:“妈,你别担心了,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了。只有最后一年,熬一熬就过去了,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话音落毕,过了好久也没听她开口,咬了咬唇,又补充:“你要是不放心,我以后每天中午都给你打电话,行吗?”
崔小雯听到这句,总算抬头看她一眼,整个人都像脱力了似的,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温降也跟着松了口气,努力牵起嘴角,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崔小雯几乎被她的笑刺痛,转过头来,想了想,又忐忑地问:“那你今天、今天晚上住家里吗?”
“……”温降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反过来问她:“他今天晚上会出去打麻将吗?”
崔小雯像是被这话戳到痛处,很不自然地躲开她的目光,脸上的表情迅速黯淡下去。
最后摇摇头:“不知道,他没说。”
于是温降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不想住在家里。”
“……好。”崔小雯这下不再阻挠,出于她们之间某种罪恶的、耻辱的心照不宣,开口放了她一条生路。
--
温降为了赶在那个人回家之前离开,上楼教耿子烨写完作业,读了一会儿英语就走了,只是家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公交车换乘花了不少时间,到迟越家已经是下午四点。
楼上和楼下的门锁共用一个指纹系统,温降不太熟练地摁上大拇指,“滋滋”两声后,感应灯跳绿,门应声而开。
温降缩回手,眨了眨眼,心里弥漫开一丝异样。
她自己开了门……就好像真的回家了似的。
迟越估计又一整天没出门,正在客厅打游戏,听到门口的动静偏头看了一眼,按下暂停键,随口招呼:“回来了?”
“嗯。”温降应了声,弯腰换鞋。
迟越注意到她背上还背着书包,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一大包,把她压得跟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似的,不禁疑惑抬眉:“你回家背什么书包?”
温降直起身来,也被问得愣了一下,片刻后回答:“我习惯了……”
习惯把重要的东西都随身带着。可能是因为六七岁刚被妈妈带到江塘时居无定所,跟着崔小雯住过她打工的火锅店、足浴店、鞋底厂的员工宿舍,和一大群十几二十岁的、从农村来的姐姐挤在一起,只有小小一个床位,没有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加上她以前上的初中不是很好,生源大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就像她一样。师资一般,成绩很差,一个年段两百多个学生里能上普高的不超过三十个,有一大半都早早出去打工赚钱,学校里没几个人学习,校园霸凌也是家常便饭。
温降刚进初中的时候,一天下午放学值日,才把铁皮垃圾桶提到楼下,就看自己的书包被人从三楼窗口扔了下来,课本在半空中白花花地翻飞,撒了一地。
之后就再也不敢把书随随便便留在教室了,买了一个锁,把一些不常用的锁在抽屉里,剩下的都装进书包,走到哪儿都不离身,今天也是这样。
迟越闻言,也没说什么,眼看她拖上拖鞋准备回客房,又想起来叫住:“你过来一下。”
“哦。”温降收回脚步,听话地往客厅走。
迟越抬抬下巴,示意茶几上放着的纸袋:“给你的。”
温降不认识纸袋上的logo,讶异地看他一眼后,弯腰在茶几边半跪下来,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发现是一支手机。
迟越往沙发上靠了靠,左肩还盖着一早起来没叠的被子,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营业厅莫名其妙送了一张手机卡,已经放进去了,好像你这个号码给我打电话拨661就行。”
但温降摇了摇头,没打开那个白色盒子,只把它往沙发的方向推了推:“谢谢……但我不能要。”
他送的手机一看就不便宜,之前帮她做的一切她都已经受之有愧,不能再继续往上叠加砝码了,否则她会更抬不起头来。
更何况她妈妈说的“无事献殷勤”还历历在耳,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一半觉得羞愧,一半又隐隐觉得担忧,随后又因为这种担忧引发更深一层的愧疚。
虽然她也说不清楚原因,可她总觉得迟越不会像崔小雯想象的那样,他对她没有企图,只是纯粹的好心而已。
迟越一早料到以她扭扭捏捏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收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反问:“你不要我以后怎么联系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方便?”
温降垂了垂眼,纤长的睫毛尾端在灯光下雪霰一般,这会儿默不作声地挨着他的数落,看起来就很委屈。
迟越知道她一理亏就喜欢不吱声,接连发问:“万一又在学校被什么人抓住,身边还没有手机,你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还有前天晚上,你要是有手机,我是不是就不会到学校白跑一趟?”
温降咬住下唇,眼下一片阴翳。她当然知道他说得没错,但脑袋里想得更多的是——他怎么对她越来越好了……
明明第一天晚上根本不想理她的,现在却非要送手机,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似的。
温降盯着茶几的香槟色玻璃,心口一阵酸胀,除了受宠若惊之外,更多的是自惭形秽。
他不用对她这么好的,她根本配不上这些东西,也没办法给予他同等的回报。
她只是一个在遇到他之前,每天都过着糟糕得像噩梦一样的日子的普通人,几乎没感受过一天快乐。
而甚至就连这样糟糕的生活,都已经是她最幸运的一种可能了。
她还有一千种一万种远比现在的她更加可悲的命运。
如果存在平行时空的话,她可能早在十九年前,在刚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掐死、或是被丢进河里。
所以没必要对她这么好的,她配不上,也承受不起。
温降脆弱的眼眶又一点一点发起酸来,下午才哭过一场的眼睛还是干涩的,很快就从鼻尖开始,氲开病了似的溽热,不敢抬头看他。
迟越还没来得及细数她的一件件一桩桩罪状,就眼看她薄薄的脊背佝偻下去,书包沉重地拖到地上,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这一来顿时打消了他难得产生的以理服人的念头,不耐烦地“啧”了声,打开盒子抠出里面的手机,强行塞到她手上,不讲道理道:“别废话了,说了给你就给你,手机卡插进去就退不了了,你不拿着就滚出我家。”
要不然简直白瞎他今天出门两个小时,好心当做驴肝肺。
谁知道这话才说出口,迟越把手从她手里抽回,还拍了拍,好让她把手机捂严实,就感觉到有颗温热的液体坠落、恰巧烫上他的手背。
迟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哭什么?我送的是手机,又不是手.雷。”
但这话完全止不住她的眼泪,温降的眉心蹙起,鼻尖通红,哭得跟惨烈,看得他眼皮直跳,左右找了一圈,俯身从茶几上“刷刷”抽了七八张纸巾,往她脸上按了按,想借此止住她的眼泪。
一边语无伦次地开口:“我、我刚刚说让你滚出我家是开玩笑的,没让你真……你当我没说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迟越:谁来救我!
上一章结尾某人就是说纯纯的乌龙了,传说中的校霸实际上是笨蛋帅哥。
另外宝子们明天先不更新,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推迟到晚上十点嗷!到时候更两章!